黃成華

(廣東醫(yī)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東莞 523808，huangchengh@163.com)

人類進行人體增強的夢想古已有之，不足為奇，甚至在人類尚不具備此類能力時，類似的技術性操作已經成為科幻類小說和電影的故事情節(jié)而廣為人知。人體的自然架構決定了其存在諸多的身體缺陷。為了克服人體所固有的“缺陷結構”，放大人體能力，人類只能通過增強體能和智能，達到強身健體、益智增壽的目的。身體增強術的不斷拓展和擴增就集中表征了人類的這一夢想?？v觀人類發(fā)展史，技術始終是推動人類社會發(fā)展和變遷的“無形之手”。因此，“有必要區(qū)別兩種技術概念，一個是指向‘身外自然’的技術，另一個是指向‘身體自然’的技術?！盵1]無論是指向“身外自然”的技術，抑或是指向“身體自然”的技術，都有利于增強人體。指向“身外自然”的技術是從體外達到人體增強的目的，而指向“身體自然”的技術則是從體內達到人體增強的目的；前者通過外在的機器機能來擴充人體的機能，屬于外延式的拓展；而后者則通過身體植入來拓展身體固有的機能，屬于內涵式的提升。尤其到了今天，指向“身外自然”的技術與指向“身體自然”的技術既處于協(xié)同進化、并駕齊驅的狀態(tài)，如機器的智能化與人的機器化，也處于交相滲透、相互融合的狀態(tài)，如腦機接口技術，既使得機器變得越來越像人一樣擁有智能，也使得人變得越來越像機器一樣，人體組織和器官成了可替換的“零部件”。為了便于理解，我們這里探討的新興人體增強術偏重于指向“身體自然”的技術。

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使得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品種越來越豐富，作用越來越大。反觀當下，新興人體增強術行業(yè)尚處在“無序生長”的狀態(tài)中。嫻熟運用生命政治治理技巧的政府，將新興人體增強術合并到治理體系中，在滿足民眾需要的同時加強身體控制；具有無限擴張本能的資本，將新興人體增強術也納入市場化的運作體系中，并致力于打造以新興人體增強術為主營業(yè)務的科技巨頭和超級公司。權力和資本的合謀推動、技術服務機構的夸大式宣傳與刻意迎合、民眾的畸形心理需求等因素相互疊加，推動著這個產業(yè)的狂飆突進式發(fā)展，使得新興人體增強術儼然成為未來人類的“希望之城”和“應許之地”。

1 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功效及其快速發(fā)展

新興人體增強術嘗試性地擺脫了自然規(guī)律對人體的約束，其發(fā)展和運用喻示著社會發(fā)展水平達到一個新的高度，人們對以其為基礎的社會架構展開了無限遐想。在激烈的全球科技競爭中，新興人體增強術作為一種前沿技術和硬核實力的展示，被世界強國所看重，并逐漸納入政府的發(fā)展規(guī)劃中，使得建設生物技術強國陡然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

1.1 新興人體增強術源于人的“缺陷性存在”

身體是每個個體得以安身立命的自然基礎，是進行社會博弈的資源依賴。人們有理由對身體寄予厚望，希望通過管理和設計身體，借由強身健體塑型，開發(fā)身體能力，增強人體的機能，在短時間內積聚身體資本。然而，存在于自然身體的自然人卻是一種“缺陷性存在”。新興人體增強術能夠為身體持續(xù)地賦能加持提供便利性條件，如在人腦中植入芯片，增強認知功能和記憶存儲能力?！笆褂谜J知增強的直接目的即是為了提高被增強者的認知能力，即人的感受力(獲取信息)、注意力(選擇信息)、理解力(表達信息)、記憶力(存儲信息)等能力?！盵2]新興人體增強術一經面世，就備受關注和歡迎，并成為人們優(yōu)化身體存在的備選策略之一。

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邏輯指向就在于不斷突破身體的必然性，促進人體能力的增長，以緩解人體的有限性和需求的無限性擴張之間的矛盾。其實，無論是“醫(yī)學目的”的治療，還是“非醫(yī)學目的”的增強，針對的都是人體的缺陷和不足。其區(qū)別在于后者針對的人體缺陷是人能夠暫時忍受的，而前者針對的人體缺陷則是人不能接受的。就此而言，盡管“非醫(yī)學目的”的增強與“醫(yī)學目的”的治療有著相同的旨歸，都在致力于改善或克服人的缺陷和不足，但兩者之間相差甚遠。這就決定了“醫(yī)學目的”的治療具有絕對的合理性，而“非醫(yī)學目的”的增強僅具有相對的合理性和不充足的理由；同時，這也決定了治療可以窮盡一切手段，甚至可以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而增強卻不可以恣意妄為。

1.2 新興人體增強術從內在對人的替代

技術的飛速發(fā)展不但改變了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而且重塑了人類自身。人體增強術可幫助人類突破身體的自然限度，改變身體的原初狀態(tài)，增強身體能力，放大身體功能。廣義的人體增強術包括一切有利于增強體力和智力的技術。這既包括簡單的提煉技術，也包括諸如腦機接口術的復雜技術。狹義的人體增強術特指新興人體增強術，是以生物科學尤其是基因組學為基礎，運用最新的技術研究成果，用超人目標為驅動力對身體進行的系統(tǒng)化改造。哈特穆特·羅薩在其建構的著名的社會加速批判理論中，將社會加速劃分為科技加速、社會變遷的加速、生活步調的加速。其實還應該包括借助于新興人體增強術的人類自身的加速。新興人體增強術是人體工程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涵蓋了感覺增強、腦增強、遺傳增強等部分。生物技術的快速發(fā)展也促進了人體增強術的升級換代，推陳出新。究竟是通過身體修復還是身體修飾來達到人體增強的目的，是區(qū)分傳統(tǒng)人體增強術與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關鍵點。傳統(tǒng)人體增強術主要憑借的是體育鍛煉、飲食結構調整優(yōu)化等手段，而新興人體增強術主要憑借的是藥物治療、手術植入、基因編輯技術等手段。新興人體增強術是相對于傳統(tǒng)人體增強術的“迭代產品”。

1.3 新興人體增強術受多方力量的推動而迅速鋪展開來

毋庸置疑，新興人體增強術對人體的內在性能或外在體貌的改造，能夠增強個體在諸種互動中的主動性，對于人類的未來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人體獲得了新興人體增強術的賦能，生物機能被迅速地無限放大和鋪展開來。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快速發(fā)展和使用，在把人類對身體的諸多愿望一一兌現(xiàn)時，也在不斷提高身體的技術化程度。技術業(yè)態(tài)對身體業(yè)態(tài)的改變，帶給人們無限的遐想。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嘗試使用新興人體增強術，致力于改變人體的自然樣貌和發(fā)展進程，或者追求理想的身體范型，或者嘗試體驗極致的體感等。在多重因素的疊加作用下，新興人體增強術呈現(xiàn)快速發(fā)展和蔓延的態(tài)勢。可以預見的是，隨著新興人體增強術的迭代式進化，其效能將會越來越大，市場應用前景也將越來越廣。

2 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風險預警及其有益啟示

科技的快速發(fā)展和不當運用也促進了人們對科技作用的反思，強化了人們對科技“雙刃劍”的認知。生化武器、核武器等的出現(xiàn)激發(fā)了人們的科技倫理意識。“但現(xiàn)在我們有了兩種全新的現(xiàn)代技術手段，一種是核，有能力摧毀人類社會，另一種是醫(yī)療，承諾能重新創(chuàng)造出人類社會?！盵3]人們在反思這些歷史現(xiàn)象時，必然將這些歷史性教訓遷移到新興人體增強術，而將其推向公眾的審判臺。故而，新興人體增強術在尚處于實驗室研究階段時，就引發(fā)了諸多歧見和異識?！霸趯ΜF(xiàn)代化過程的反思之中，生產力喪失了其清白無辜。從技術——經濟‘進步’的力量中增加的財富，日益為風險生產的陰影所籠罩。在早期階段，這些還能被合法化為‘潛在的副作用’。當它們日益全球化，并成為公眾批判和科學審查的主題時，刻意地說，它們就從默默無聞的小角落中走了出來，在社會和政治辯論中獲得了核心的重要性?！盵4]同樣地，隨著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功能越來越強大，應用范圍越來越廣，其“風險-受益”的比值就會發(fā)生質的變換。新興人體增強術將迫使我們在擔心和顧慮中重新審視人類的未來。

2.1 自然身體認同的弱化與符號身體認同的強化

人類中心主義的論調曾甚囂塵上。然而，后現(xiàn)代主義的興起卻沖擊了人類中心主義的神話。新興人體增強術從哲學意義上來講，喻示著現(xiàn)代性對身體的收編和降服。身體的技術成分越高，說明身體遭受理性支配和奴役的程度越深。人類幻想憑借新興人體增強術來增強身體的生理機能，續(xù)寫理性敘事的傳奇?；蛟鰪娂夹g通過對基因自然序列的人為干預，以人為規(guī)劃取代自然進化，把人改造成生物機器?；蛟鰪娂夹g違背了身體的自然規(guī)律，打破了自然身體條件下的身心平衡。新興人體增強術完全視身體為工具，通過對自然身體的開發(fā)，把身體的生物機能提升到極限。作為身體增值的重要手段的新興人體增強術，違背了康德“人是目的”的道德準則，加劇了反身體的體驗。人類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過度依賴，會喪失超越性的生存維度?！凹夹g主義以科技主義、功利主義、主體主義等來理解整個世界以及人的生存，這個‘某種啟蒙’在敞開一種生存的同時，又遮蔽了人道主義、審美主義等另一種存在方式。更重要的是，當這‘某種啟蒙’所開啟的東西被人們不加反省地認同和持存時，‘某種啟蒙’所開啟的精神也必將成為新的‘信仰’?！盵5]

從認同維度來看，身體認同是最基本的認同?！皞€體以身體認同自我，必然把身體當作客體，與之構成主客體關系。身體成為客體，其自身的結構和規(guī)律對于個體來說具有外在獨立性，身體的存在和變化對于個體的‘為我’和‘自為’的活動保持異向的趨勢，即身體不是這一主客體關系中與個體天然一致的力量，而是個體所要駕馭和改造的對象。身體不滿足個體，個體才決心以自己的行動來改變身體，這表明在個體與身體的主客體關系中存在著主觀化和隨意性的可能，存在著個體對身體的作用超越身體限度的可能性?！盵6]新興人體增強術把個體超越身體限度的可能性變?yōu)楝F(xiàn)實性，使得人與機器的融合進程加快，開啟了從自然人到“組裝人”的進程。新興人體增強術對身體自然組織的人工替換，損害了身體的自然基質，破壞了身體的自然秩序?！昂笕祟悺睆纳飳W意義上來看是對“原版”人類的否定，將從根本上動搖人類對自身身體的認同?！巴ㄟ^技術直接干預人類的身體會造成人類自我一致性與內在秩序完整性的破壞，是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反自然行為。”[7]新興人體增強術如果得不到有效的規(guī)范，那么將會使得基于自然身體的認同發(fā)生裂解。

隨著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發(fā)展和應用，人類的期望值也會發(fā)生變化。因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強大功能而引發(fā)的技術妄念，不但會遮蔽人類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適當需求，而且會促使個體誤以為稍加努力就能夠成為自我命運的絕對主宰者，而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產生依附性迷戀。就倫理正義而言，新興人體增強術對任何個體都具有一視同仁性，具有無限大的共享面。換句話說，每個個體從理論上來講都能夠獲得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幫助。但是，社會資源的稀缺性決定了其無論是優(yōu)勢群體，還是弱勢群體，都要想方設法地增強競爭優(yōu)勢。新興人體增強術當仁不讓地成為人類優(yōu)化身體資本的重要選項。每個個體都處于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技術凝視”下，遭受能否利用新興人體增強術進行賦能增效的普遍性壓制，被迫加入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競逐式比拼中。這嚴重威脅到每個個體的選擇自由。個體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偏好指數(shù)越高，個體自綁于身上的鏈條就越沉重。個體如同裝上了永動機的陀螺一樣，從他旋體成為自旋體?！笆聦嵣仙鐣铀僖呀涀兂梢环N現(xiàn)代社會的集權主義式的力量……我之所以將這種力量稱作集權主義式的，是因為：它對主體的意志與行動施加了壓力；它無可掙脫，所有主體都會受其影響；它無處不在，亦即它的影響不局限在社會生活當中某個或某些領域，而是社會生活的所有面向；人們很難或幾乎不可能去批評或反抗它?！盵8]在激烈殘酷的社會競爭中，沒有了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助攻，個體的發(fā)展就會落后于社會發(fā)展的平均速度。顯然，新興人體增強術具有新型科技霸權的特質，已經變成了此類集權主義式的力量，對每個個體都產生了實實在在的壓力。而至于新興人體增強術會不會進化為影響人生未來命運的因素，以及能否填充人類的欲望溝壑，則缺乏探究。當個體把階層遞升、命運逆襲的希望寄托在能夠使用日益高級的新興人體增強術時，有可能會誤導個體的追求。新興人體增強術對自然身體的替代弱化了原有的身體認同，引發(fā)了身體的虛擬化和符號化。如果說消費社會對身體的符號化是資本運作的結果，那么新興人體增強術下的身體符號化則是技術自反的效應?！霸揪佑谌伺c自然中介地位的技術系統(tǒng)加速膨脹并吞噬著它的兩極：在對象極，古典的自然被馬克思所說的‘人化自然’、卡西爾的‘符號化自然’或海德格爾的‘座架’所替代；在主體極，技術系統(tǒng)從人的自然感官、自然肢體或自然智能的代理者，朝著自然人的以及人類中心地位的替代者的方向發(fā)展。”[1]

2.2 階層固化與“賽博朋克”的興起

如果新興人體增強術不屬于帶有福利性質的公共產品，同時價格又比較昂貴，那么，這就無形中提高了其使用的門檻。基于權力資本的人員篩選機制，注定了新興人體增強術只能是非富即貴人群的專享資源，強化了使用人群上的偏向性。新興人體增強術在實際人群的運用中存在著理想和現(xiàn)實的偏差。事實上，底層群體更有身體之虞，原本更希望把新興人體增強術視為階層躍升的快捷路徑，或者延長生命的長度，或者提高生命的活力，或者兼而有之，以便在生物競爭中確立起生物優(yōu)勢，從而促進階層流動。但高昂的價格卻將低收入人群排除在技術享用人群的門檻之外，制造出高收入人群與低收入人群在技術享用上的不平等。這種差異化服務格局實際上就是一種階層歧視。新興人體增強術必然會激發(fā)出強者恒強、弱者恒弱的馬太效應，筑牢階層固化的屏障，發(fā)揮社會區(qū)隔的負性作用?！叭祟悮v史證明，資源稀缺是導致沖突的一個重要原因，而資源稀缺決定了人們不可能共享幸福。也許基因科學和人工智能能夠做到讓所有人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卻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升級為超級人類。最好的事物永遠是稀缺的，因此，最好的事物更可能引起更恐怖的沖突。可見，技術的風險首先不在于技術本身，而在于技術的社會和政治后果?！盵9]

受資本和權力合謀控制下的新興人體增強術，其快速發(fā)展促進了控制對象由外在自然到內在自我的擴展，強化了對身體的鉗制力度。資本在逐利本性的推動下，還充分發(fā)揮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文化馴化功能，發(fā)展出新型的身體控制術。如果使用新興人體增強術預設了較高的準入門檻，那么就會引發(fā)新的左顧右盼式的社會焦慮，把個體置于無窮無盡的焦慮之海，“心悅誠服”地置身于加速旋轉的社會漩渦中，時刻擔心著因步調過緩而被甩出來。技術永無止境的發(fā)展特質決定了個體的紓困之路漫長而曲折。具有反諷意味的是，出于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發(fā)展起來的新興人體增強術，反過來會壓制人的自由，消解人的主體性地位。由是觀之，個體試圖通過使用新興人體增強術來展示的自由是一種“偽自由感”。

2.3 自然人與技術人的混搭

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發(fā)展不但會改變外部世界，而且會改變生命存在的處境。“從技術角度看，將人的‘身體自然’替代為‘他者’的技術路線有兩條，它們可以由兩大綜合性科學技術作為象征：一條以生物工程技術為代表，該技術的人體應用是以自然人的身體和大腦作為‘替代性’改進對象；另一條是以數(shù)字技術為基礎的人工智能技術為代表，它致力于用與人的自然智力相匹敵的‘他者’即智能體來替代人的‘身體自然’。更有甚者，這個智能體日益傾向于把人的‘身體自然’當作意識偶然擁有的、陳舊落后的信息載體?！盵1]現(xiàn)代技術的高速發(fā)展使得機器與人的關系發(fā)生著交相建構的作用。這種交相建構在幫助機器獲得“類主體”地位的同時，也在鯨吞蠶食著人的主體性地位。一方面，高度智能化的機器變成“類主體”；另一方面，人體中自然因素和技術因素的此消彼長式的變化，反倒使人類有蛻變?yōu)闄C器、喪失主體性地位的危險傾向。

新興人體增強術對身體自然基質的毀損、對人工身體的建構等的人為操作，催生出的人機雜糅體固然能夠克服自身的生理缺陷，改善人體的自然素質，可是也會逐步改變身體的肉身化存在，偏離身體本來的自然樣貌。諸如大腦芯片植入技術等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大規(guī)模應用，加速了人類的物化進程，強化了人類作為“自然人-技術人”的混雜性，且不可避免地觸碰到生命尊嚴的底線。身體狀態(tài)這種生物性基礎的轉變會不會帶來心智的改變，產生相應的連鎖反應？尤其是，隨著新興人體增強術對身體入侵程度的不斷提高，人造物在從人向非人的質變過程中不斷地進行著量的累積，使得“人是什么”的靈魂般的拷問也頻繁被拋出。人體在擁有機器人雛形和性能的同時，也模糊了人類作為自然進化物和技術制造物的界限。發(fā)展到極致，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就完全變成了不同技術性能和機器型號的差異。機器人到底是不是人演化的重點？孰是孰非，莫衷一是。在利用新興人體增強術改變人的生命基質方面，從人轉變到非人的臨界點在哪里？為了防止人種意義上的改變，在植入人造物時，要不要確定一個技術意義上的上限？在這一點上，人類能達成共識嗎？人在身體內部植入人造物，是為了增強身體的機能，但最終卻使人變成非人。人類有智慧來消解這種理論上的悖論嗎？那種“后人類”悄然到來的觀點，是否屬于穿著高新技術的外衣搞“狼來了”的惡作劇呢？如何確保發(fā)展新興人體增強術對于人類的未來發(fā)展而言不是一場浩劫呢？

一般而言，技術介入身體的能力越強大，人類的未來不確定性就越強，預測的難度就越大。新興人體增強術是技術發(fā)展到一定深度和廣度的體現(xiàn)，同樣在后果上也具有高深莫測的不可預見性。新興人體增強術在破壞身體基質、促進技術人替代自然人的操作中，也會改寫人類的未來?！叭斯ぶ悄苁且环N尚未成熟的革命性、顛覆性技術，它在深刻改變和塑造人與社會的同時，也在分裂出自己的對立面，發(fā)展成為一種新的外在的異己力量。作為整個社會的基本技術支撐，智能科技構成了對人公開的或隱蔽的宰制，人正在淪為高速運轉的智能社會系統(tǒng)的‘附庸’和‘奴隸’?！盵10]奠基于自然身體的人的主體性，也會因技術人特質的不斷增加而被弱化和虛化，使得指向“身體自然”的技術也會如同指向“身外自然”的技術一樣，引發(fā)“主客異位”。特別具有反諷意味的是，人類原指望通過新興人體增強術來修復身體的缺陷結構，孰料想，新興人體增強術的使用加速了身體異化的進程，對人的肉體造成顛覆性毀壞，終結人類的自然演化進程。可怕的是，無論從外在或內在對人的技術替代，都彰顯著人的“過時性”，喻示著人類未來前景的黯淡和無望。新興人體增強術是不是讓科技與人性的終結對決提前上演？這是我們在炫耀新興人體增強術所具有的重大科技性成就的同時，所應該持有的警醒意識。

3 身體關懷的勃興及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健康發(fā)展

盡管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應用史還不長，但是被激發(fā)出的質疑心理和不滿情緒已經不容忽視。在發(fā)展和應用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過程中，我們應該如何破解技術升維和身體降維的窘局？如何確保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發(fā)展意味著善意的累積和疊加？如何合理把控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發(fā)展走向及明確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技術邊界？鑒于此，在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發(fā)展中，要有效融入身體關懷的理念，并將其作為開展倫理審查和制定法律規(guī)則的理論依據(jù)。只有通過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倫理聚焦，自覺地以身體關懷理論來指導新興人體增強術，才能描摹和繪制出充滿期待和誘惑的人類生存鏡像。

3.1 身體關懷是對新興人體增強術進行善惡判定的重要參照

雖然置身于“風險社會”的人類需要關懷，但由于沒有一個能夠超越人類之上的客觀實在，這種缺位性關懷決定了其只能由人類自我去補位。身體關懷為人類的自我關懷提供有益參考。身體關懷融合了關懷倫理學和身體倫理學的理論。關懷倫理學肇始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晚期，公認為以卡羅爾·吉利根和尼爾·諾丁斯等為代表；身體倫理學肇始于十九世紀晚期，以尼采、福柯、梅洛-龐蒂、德勒茲、施密茨等為代表。人類在崇尚競爭的同時，還要重視關懷，激發(fā)出權力資本的憐憫之心。就此而言，新興人體增強術應該得到身體關懷的拂照。強調身體關懷，是踐行“科技以人為本”的集中體現(xiàn)，是高新技術時代的倫理智慧。我們在看待新興人體增強術時，要秉持一分為二的評判立場，認識到新興人體增強術是善惡共存的混合體。一方面，我們不但要從人類“長歷史”的維度去認識和評判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功效，并為之提供積極的道德辯護，而且要對“妖魔化”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社會動向進行批判；另一方面，新興人體增強術存在著錯用、誤用、濫用等系統(tǒng)性風險，會引發(fā)失序失德現(xiàn)象，并似癌細胞一樣，不受控制地瘋長。新興人體增強術具有強大的破壞性潛質，尤其是監(jiān)管體系的不完善就在為新興人體增強術作惡大開方便之門。受到裹挾的人類，其未來似乎驟然變成了“單數(shù)性未來”。身體關懷是一把度量的尺子。無論是對新興人體增強術善的判定還是惡的決斷，都潛隱著身體關懷的影子。

3.2 身體關懷是新興人體增強術宣教的重要內容

無論是使用新興人體增強術的主體或客體，都應該把有助于提高人類的健康福祉視為終極追求，以對自然生命及人類未來文明高度負責的態(tài)度來審慎地使用新興人體增強術。為了確保新興人體增強術使用者具備相應的生命素養(yǎng)，有必要進行有意識的生命教育干預，對新興人體增強術進行規(guī)制與把控，促進技術的真與倫理的善相結合，實現(xiàn)技術與生命的共存與調和，促成身體與意識的和解。加強生命素養(yǎng)，意味著要以身體認同為基礎，尋求底線共識，也意味著在使用新興人體增強術時，要牢記“有所為”與“有所不為”，采取精細化的管理舉措，區(qū)別對待。如基因工程技術既可以用來進行基因治療，也可以用來進行基因增強。但體細胞基因增強屬于“有所為”的范疇，而生殖細胞基因增強則屬于“有所不為”的范疇。加強生命素養(yǎng)，意味著在使用新興人體增強術時，要遵循循序漸進的原則。尤其在當下，要以自然身體為主，自然技術身體為輔。新興人體增強術如果無節(jié)制地僭越身體的自然規(guī)定性，就會有本末倒置的過失；如果不切實際地一哄而上，就會犯揠苗助長的錯誤。要通過新舊媒體展開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系統(tǒng)化探討，促進專業(yè)人士與社會公眾的溝通、和解及信任，進行社會承受壓力的測試，滿足社會公眾的知情權。公眾進行監(jiān)督建立在可理解性的前提之上。但實際情況是，公眾缺乏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理解力、辨別力和詮釋力，使得公眾監(jiān)督走入了困境。要加大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宣傳力度，促進技術和倫理的對話。技術的使用必然會引發(fā)生產生活方式的變革，催生新的社會形態(tài)。新興人體增強術的使用，既可能創(chuàng)造出高科技、高人性的生活場景，也可能造就出高科技、低人性的世界景觀，機遇與風險并存。要促使新興人體增強術的發(fā)展和使用擺脫“西方掠奪式發(fā)展的邏輯”，破解資本與權力的合謀。

3.3 身體倫理治理是對新興人體增強術進行治理的優(yōu)化選擇

優(yōu)化身體倫理治理，其目的在于追求技術進步和社會正義的動態(tài)性平衡。新興人體增強術由于其自身特點，有成長為技術“利維坦”的巨大潛質。這就注定其在發(fā)展伊始，就必須受到倫理和法律等方面的規(guī)制。在對待新興人體增強術上，超人類主義和生物保守主義持截然相反的看法。超人類主義宣稱，新興人體增強術旨在幫助人類竭力爭取確定性的未來；而生物保守主義則宣稱，新興人體增強術旨在確保人的同一性，防范人類這一物種的質變。超人類主義以歷史邏輯為出發(fā)點，論述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歷史生成語境；生物保守主義則以理論邏輯為出發(fā)點，具有較強的現(xiàn)實主義情懷。爭辯焦點的不一樣，使得無論是支持者還是反對者，都處于競爭性辯論中，無法說服對方。同時，爭辯雙方都受到本質主義的感召，進行著形而上領域的爭辯。脫離具體的場景而作出的結論，總是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盲目性。故而，為了盡可能達成共識，有必要終結這種永無休止、永無結論的話語交鋒，應用場景化的規(guī)制思路，將對超驗的善的追求轉變到經驗的善，同時將人們從靜態(tài)的評價標準發(fā)展到動態(tài)的評價標準?！叭祟愒鰪妭惱韺W的研究者不應該圍繞個人(或群體)是否應該獲得增強而單純地展開或反對或支持的理論辯護，而是應該立足于運用什么增強技術和設備、什么制度規(guī)范和政策以及什么個人能力和素質來抵抗風險、消除疾病、提升健康并保證所有人類都可以公平的選擇并實現(xiàn)其自身的增強需求?！盵11]

對于新興人體增強術，一方面，在經典的安全理論中，要補充生物技術的安全；另一方面，應該通過科學探討和理論規(guī)劃去建構有別于“非控制導向”的治理模式和治理框架，為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未來發(fā)展和應用準備更多的工具箱，標本兼治、重在治本。身體在身心序列中的上升或滑落發(fā)展出具身認知與離身認知的知識分野。身體倫理治理就內在的要求以具身技術倫理而不是離身技術倫理來規(guī)范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始終堅持場景化的規(guī)制路徑，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應用場景中，始終存在著新興人體增強術與權力資本邏輯的交融。防范權力資本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過度征用，應成為技術治理的重要內容。具身技術是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道德定位與價值判斷。我們要學會將身體關懷作為批判性審視新興人體增強術的重要視角，對新興人體增強術進行倫理考量和道德追問，觀照和探索其本質，有效平衡科技與人性、科技創(chuàng)新與價值觀嬗變等的關系，確保技術變遷與社會秩序之間的協(xié)同演化；樹立身體認同的底線思維，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未來發(fā)展和應用進行合理糾偏，實現(xiàn)從技術迷思到技術反思的轉變；探討新興人體增強術的正確打開方式，強化技術治理，并使之融入國家治理、企業(yè)經營、個體追求等層面；發(fā)揮倫理委員會的作用，加強對新興人體增強術的審查力度；建立起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風險規(guī)避機制，趨利避害，防微杜漸，走向共建性的身體倫理治理，為高科技社會的人類尋找救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