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者,天地之心也。詩是語言的花朵、文學的精靈、思想的翅膀,是喂養(yǎng)靈魂的堪稱語言王冠上的明珠。她或典雅或綺麗,或激蕩或幽咽,或雄渾或凄婉,是概括生活、凝煉真情的一幅畫卷,是人類心靈的棲息地,是精神貴族的奢侈享受?!按挚暣蟛脊?,腹有詩書氣自華”(蘇軾《和董傳留別》)。
中國的詩歌源遠流長。它是上古時代人們在勞動生產(chǎn)、兩性相戀、原始宗教等活動中產(chǎn)生的一種表達形式,是當時社會生活的反映,在其他文學形式尚處于胎眠時期,她就脫穎而出了。如果從《詩經(jīng)》算起,其歷史已有三千多年。《尚書·虞書·舜典》云:“詩言志,歌詠言,聲依永,律和聲?!薄抖Y記·樂記》云:“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痹缙?,詩、歌與樂、舞是合為一體的。詩為歌詞,在表演活動中需配以音樂、舞蹈而歌唱,后來詩、歌、樂、舞各自發(fā)展,獨立成體,詩與歌統(tǒng)稱為詩歌。詩歌怡悅性情,陶冶靈魂,詩歌之美,沁人心脾,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一首詩,就是一幅畫,就是五顏六色,沉淀著,招搖著,渲染著。一首詞,就是一支曲,纏綿著,飄浮著,縈繞著。一首令,就是一支蕭,陶醉著,期待著,飛翔著。因此說,詩歌是中華民族文明史上的一顆璀璨明珠,是中華文化百花園里的一支絢麗奇葩,是迷醉心懷的一種精神智慧。
詩歌的發(fā)展歷程五彩斑斕。在形式上,它從三言、四言到五言,繼而到六言、七言與雜言,句式日漸增多,但主要還是五言和七言。在體裁上,它有古體和新體,有古風、律詩、絕句等類;或者說從《詩經(jīng)》到《楚辭》,到樂府,到唐詩宋詞元曲,都一脈相承。歷代詩歌風格各異,如有《詩經(jīng)》的寫實,《楚辭》的浪漫,漢魏古詩的“風骨”,齊梁新體的“聲律”,樂府民歌的清新,六朝文人詩的藻繪,唐詩的渾雅豐腴,宋詞的婉轉(zhuǎn)流麗,等等。詩歌的格調(diào)光怪陸離,或高古典雅,或纖秾綺麗,或雄渾豪放,或凄婉纏綿,或曠達飄逸,或悲慨疏野,或清奇超詣,或含蓄沉著,或沖淡流動,或洗煉勁健。詩歌數(shù)量也數(shù)不勝數(shù),僅唐詩數(shù)量就有五萬多首,唐朝詩人有二千八百七十三位之多,唐朝時堪稱天下皆詩,當時也涌現(xiàn)了一大批彪炳史冊的圣手巨擘,如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維、柳宗元、韓愈、劉長卿、杜牧、李商隱等,光燦古今。譬如李白,臺灣詩人余光中說他:“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歷代詩歌創(chuàng)作各具特色,啟功先生曾風趣地說,唐以前的詩是“長”出來的,唐人的詩是“嚷”出來的,宋人的詩是“想”出來的,宋以后的詩是“仿”出來的。
詩歌的特性是“妙不可言”。其寥寥數(shù)言,往往千錘百煉,渾然天成,似只為妙手偶得。它或拔山蓋世,有“掃千軍,倒三峽,穿天心,透月窟”之力;或清謳微吟,能“籠天地于形內(nèi),挫萬物于筆端”;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或東日西雨,無晴有晴;或戲謔幽默,令人忍俊不禁;或匠心獨運,使人嘖嘖稱奇。詩具有不盡的容量和彈性,善于暗示,誘發(fā)聯(lián)想,寫意傳神,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北宋歐陽修《六一詩話》)。李戲魚說:“詩在有字句處,詩之妙在無字句處?!薄吨袊嬚摗ど耥嵳f》)聞一多先生說:“詩這種東西的長處就在于它有無限度的彈性,變得出無窮的花樣,裝得盡無窮的內(nèi)容?!蹦纤谓缯J為,詩之高妙有四種:“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曰理高妙;出事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保ā栋资廊嗽娬f》)欲詩之妙,則殊為不易,既“要通,又要不通,要不通之通”。因詩人寫景狀物,“往往只取片時之感覺,納入文字,不俟說明,驟見似無理,而奇句卻由此而生”(胡小石《杜甫小箋》)。敦煌曲子詞中有一首《菩薩蠻》,詞云:“枕前發(fā)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水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xiàn),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詞中疊用六種自然界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事情作為盟誓,表達海枯石爛、永不變心的真摯愛情。此詞近似荒唐無理,“細按則有趣味”,正是“無理”之理。因為人們絕不會去指責詩人在作品中羅列的那些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事情,反而具有了特殊的審美效應,正所謂“不通之通”“無理而妙”。
詩歌的特質(zhì)是不循常理。其一是反概念化。詩歌的語言不是通常我們所理解的語言。通常的語言是傳遞信息,力求詞義準確,邊界清晰。但詩歌的語言可能正好相反,要盡可能含蓄蘊藉,有諸多含義,耐人尋味。正如清代浦起龍評價杜甫的《麗人行》說:“無一譏刺語,描摹處語語譏刺;無一慨嘆處,點逗處聲聲慨嘆。”(《讀杜心解》)詩的組合可以“扭斷語法的脖子”,它是錯綜、靈動的,能多元組合,追求最佳組合效果。詩歌為了追求新、巧、奇、警的效果,可以超邏輯、超語法、打破規(guī)則、改變詞性、顛倒詞序、省略句子成分等。如日常語言說“我吃蘋果”,詩歌語言可以說“我吃書”“我吃石頭”“我吃朝霞滿天”等。詩歌可以摒棄“現(xiàn)成的、優(yōu)美的”詞語,如說“我餓了”,可以說“我的饑餓像螞蟻在肚子里爬”,刻意把概念消解掉,是語言的魔方,雖然看似語無倫次,但實則峰斷云連,意若貫珠。其二是語言可實行“乾坤大挪移”。詩歌在表達上可以從某一具體感覺,轉(zhuǎn)化到使用眼、耳、鼻、舌、身的通感來表達。如形容燕語有時快利如“剪”,形容鶯聲有時圓潤如“丸”,形成感覺錯位,而且如此以來,往往出奇制勝,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人們所熟知的宋祁《玉樓春》:“紅杏枝頭春意鬧”句,一開始有人頗不以為然,認為此句:“‘鬧’字極粗極俗,且聽不入耳?!保ɡ顫O《窺詞管見》)但王國維先生很是激賞,認為“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人間詞話》),這恰是通感之效。同時,詩歌的表達方式往往不是直接去說,而是用試探、迂回、側(cè)面、反概念化的方式去說。如此一來,其言說就意在言外了,能夠“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詩歌的精魂是奇趣妙意。所謂“奇”,包括奇妙、奇異、奇怪、奇特、奇巧、奇奧等。所謂“趣”,包括“興趣”“妙趣”“天趣”,是指詩歌的義理、旨趣及情致、情韻等,詩的立意在新、深、奇、巧。奇趣是中國古代詩歌學的一個重要概念,其內(nèi)涵主要體現(xiàn)在“理趣”“雅趣”“諧趣”和“境與意會”等方面。詩學中所謂的奇趣,是一種匠心獨運以達于天公般的創(chuàng)造,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一種自然而然的藝術(shù)高境,而不是機械地用巧逞奇,刻意為之。蘇軾在評價柳宗元發(fā)《漁翁》一詩時說:“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這里所謂的“反常合道”,就是超乎常規(guī),違悖常理,但卻又合乎情理、合乎邏輯,使人感到新穎奇突,別出心裁,這是詩歌美學的重要原則。這里的“反?!笔钦f要違背正常的思維和邏輯,“合道”是說要在“反?!钡耐瑫r不能違背規(guī)律。因詩歌最忌人云亦云,所以“奇趣”的獲得總是與“反?!狈植婚_的。因此,奇趣的精義在于新人耳目、出人意表,但又非荒唐、怪誕,而是契于自然之道。上文所說的《漁翁》一詩,此書中所選中的詩歌,皆有這種特點。
詩歌創(chuàng)作的“三昧”是真性情。“詩緣情而綺靡”?!睹娦颉吩疲骸霸娬?,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彼f明,詩歌的中心任務是抒情,只有能夠宣泄真情的詩方為好詩?!霸姼F而后工”,也是詩界名言,它突出強調(diào)了詩人感受的深刻性和豐富性。司馬遷曾經(jīng)說:“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保ā秷笕伟矔罚┧f明,只有“身之所歷,目之所觸,發(fā)于心著于聲,迫于中之不能自已”,才能“金石懸而宮商鳴也”(黃宗羲《黃孚先詩序》)。故文學界有“憤怒出詩人”的說法,有“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的詩句。因此,只有深入實際,深入生活,有切膚之痛、切身之感,才能感悟人生真諦,探視人性深度,寫出高雅詩篇。同時,只有自然流露,率情任性,信口而出時才能有好詩歌、名詩歌,才能受到人們的稱賞。詩的極致在入神。宋代嚴羽說:“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詩之創(chuàng)作需有胸懷和慧口。明代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說:“詩有靈襟,斯無俗趣矣;有慧口,斯無俗韻矣。乃知天下無俗事,無俗情,但有俗腸與俗口耳。”
中原大地是詩歌的沃土。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就是在當時周朝的首都洛陽集成的;《詩經(jīng)》中的十五國國風,其中有九國描寫的是河南風情。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辭起于中原,繼而風靡天下。之后,詩歌流派紛呈,漫汗洋溢。如漢代時,賈誼創(chuàng)立了騷體賦,張衡首開了七言詩。三國至六朝,阮瑀、應旸是“建安七子”,謝靈運成為山水詩鼻祖,謝朓成為“永明體”泰斗,庚信成為“宮體詩”巨擘,鐘嶸創(chuàng)作出中國第一部詩論專著《詩品》。到唐代,更是涌現(xiàn)了“詩圣”杜甫、“詩魔” 白居易、“詩鬼” 李賀、“詩豪”劉禹錫、“五言長城”劉長卿、“小李杜”李商隱等。還有,“上官體”以河南人命名,“沈宋體”因河南人取號,岑參、孟郊皆享譽天下。宋元以后,中原大地上也出現(xiàn)了許多著名的詩詞作家、戲劇家、小說家,如南宋的陳與義,元代的鄭廷玉,明代的李夢陽、何景明,清代的侯方域、李綠園等。作為“詩圣”故里的中原大地,弘揚詩歌文化,建設(shè)文化強省,在當今時代我們責無旁貸。
責任編輯/宋文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