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才,張棟斌,張維亮,遲永良#
(1.山東中醫(y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yī)學院,濟南 250000; 2.山東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麻醉科,濟南 250000)
術后認知功能障礙(postoperative cognitive dysfunction,POCD)通常在患者出院后報告,早在1955年貝德福德就以“麻醉對老年人的不良大腦影響”的名稱對其進行了描述,目前,POCD多采用簡易智能精神狀態(tài)檢查量表診斷,表現(xiàn)為學習、記憶能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嚴重者還會出現(xiàn)精神、人格異常[1]。據(jù)統(tǒng)計,各類手術患者術后3個月內POCD的發(fā)生率為56%。根據(jù)國際術后認知功能障礙研究(ISPOCD)數(shù)據(jù),老年患者(>60歲)術后7 d內POCD的發(fā)病率約25.8%,術后3個月和1年POCD的發(fā)病率分別約為29%和33.6%[2]。2021年2月,在《BJA Education》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獻指出,POCD的防治仍然面臨嚴峻的形勢,POCD的發(fā)生率仍然高達33.3%,因此,POCD成為臨床上亟需解決的重要問題[3]。
托烷司瓊是圍手術期常用的止吐藥,但在臨床應用中發(fā)現(xiàn)其同時具有一定的神經保護特性[4]。托烷司瓊為5-羥色胺3(5-HT3)受體拮抗劑,5-HT3受體存在于中樞神經系統(tǒng)的多個區(qū)域,包括腦干、扣帶回皮質、腹側被蓋區(qū)、前額葉皮質、內嗅皮質、海馬、杏仁核、伏隔核和黑質,在學習、記憶以及空間認知等生理活動中起重要作用[5]。Walstab等[6]研究發(fā)現(xiàn),5-HT3受體過度表達,大鼠空間學習記憶的能力顯著加強。另一項臨床研究中發(fā)現(xiàn),高齡髖關節(jié)置換術患者術前使用托烷司瓊,術后POCD發(fā)生率為5.6%,顯著低于對照組(使用0.9%氯化鈉溶液)的14.4%,說明托烷司瓊可以降低POCD的發(fā)生率;同時,托烷司瓊組患者POCD的發(fā)生時間同樣明顯晚于對照組[7]。這一點值得進一步探究。
托烷司瓊也是一種α7煙堿乙酰膽堿受體(α7nAchR )部分激動劑,α7nAChR是細胞膜配體門控離子通道上的一類膽堿能受體,在中樞神經系統(tǒng)的基底前腦、海馬、大腦皮層和脊髓以及外周的許多神經元中均有表達,膽堿能抗炎通路是一種神經-免疫調節(jié)通路,通過迷走神經反射作用于乙酰膽堿(Ach)和乙酰膽堿受體(nAchR)從而抑制炎癥反應,當存在外周炎癥的情況下,迷走神經的傳入信號被激發(fā),通知中樞神經系統(tǒng),進而激活另一條傳出迷走神經,傳出迷走神經激活脾神經,釋放其神經遞質去甲腎上腺素,通過腎上腺素能受體激活表達Ach轉移酶的T細胞,并促進T細胞源性Ach的產生和釋放[8]。Ach隨后與巨噬細胞和其他免疫細胞上含有煙堿受體的亞單位相互作用,抑制促炎細胞因子的釋放,保護身體免受損傷。在細胞培養(yǎng)液中加入Ach,發(fā)現(xiàn)各類促炎因子釋放增加,但當Ach作用于敲除α7nAchR基因的大鼠,促炎因子沒有增加,證實α7nAchR是機體釋放促炎因子的關鍵物質。α7nAchR是廣泛分布于中樞神經系統(tǒng)的nAChR亞型,在認知功能和空間學習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對認知功能退行性病變的大鼠進行腦部解剖,發(fā)現(xiàn)α7nAchR含量降低。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在栓塞性卒中小鼠模型中,托烷司瓊預處理顯著降低了腫瘤壞死因子α(TNF-α)水平,改善了神經認知功能障礙[9]。
麻醉手術后的中樞炎癥被認為是POCD的重要發(fā)病機制[10]。多種嚙齒動物手術模型中,外周組織和中樞神經系統(tǒng)中促炎細胞因子和炎癥介質的表達均上調[11]。麻醉手術后組織損傷和壞死細胞可釋放細胞核蛋白高遷移率族蛋白B1(HMGB1)進入細胞外,通過識別外周來源的巨噬細胞膜表面的模式識別受體(如類Toll受體或晚期糖基化終末受體),啟動多種炎癥信號通路,釋放多種促炎因子[白細胞介素(IL)1β、IL-6和TNF-α等],這些促炎因子又通過激活外周免疫細胞,釋放更多促炎因子,從而擴大外周炎癥[12-13]。外周促炎因子還通過上調環(huán)氧合酶-2(COX-2)和基質金屬蛋白酶的表達,破壞血腦屏障,造成血腦屏障通透性增加,引起外周巨噬細胞及部分促炎因子進入中樞系統(tǒng),通過識別小膠質細胞和星形膠質細胞膜表面的受體,活化上述2種膠質細胞,造成炎癥的次聯(lián)級放大,釋放中樞炎癥因子[14]。因此,麻醉手術后的外周炎癥最終造成了中樞炎癥因子的增多。中樞炎癥能夠直接損傷神經元結構和功能,導致POCD的發(fā)生。同時有研究也發(fā)現(xiàn),大鼠全身麻醉術后表現(xiàn)出學習、記憶能力下降,神經元特異性烯醇化酶、中樞神經特異蛋白S100β水平升高,提示大鼠發(fā)生POCD與神經元損傷相關[15]。因此,減輕中樞炎癥可以極大地保護中樞神經元的結構和功能,改善POCD。
p38 MAPK信號通路是一種經典的炎癥信號通路[16]。促炎因子IL和TNF-α能夠激活p38 MAPK,p38 MAPK活化后引起該通路后續(xù)相關核因子,如核因子κB(NF-κB)等磷酸化,轉錄因子核轉位后與TNF-α啟動子結合,導致細胞中TNF-α的合成和釋放增加,擴大炎癥反應[17]。因此,可以通過靶點作用于p38 MAPK信號通路,抑制該通路,從而減輕炎癥反應。Aminzadeh[18]的研究發(fā)現(xiàn),托烷司瓊可以抑制p38 MAPK信號通路,降低炎癥水平,同時抑制氧化應激和細胞凋亡,減輕海馬神經炎癥。張雨飛[19]對坐骨神經損傷的大鼠采用鞘內注射托烷司瓊,結果顯示,大鼠脊髓組織勻漿中炎癥細胞因子IL-6、IL-1β和 TNF-α等顯著減少,p38 MAPK蛋白同樣降低,表明托烷司瓊可減輕痛覺敏化,減少脊髓中炎癥細胞因子的釋放,并抑制p38 MAPK-環(huán)磷腺苷效應元件結合蛋白(CREB)信號通路的激活。由此,推測托烷司瓊可以抑制p38 MAPK信號通路,從而減少炎癥因子釋放,對認知功能具有保護作用。
cAMP是細胞內的一種重要的第二信使,cAMP表達異常會影響學習記憶能力[20]。PKA是cAMP依賴的蛋白激酶,當受到炎癥刺激后,cAMP可與PKA的調節(jié)亞基結合,釋放出催化亞基,進一步活化PKA,PKA是學習、認知和空間記憶形成的重要因素[21]。在動物實驗中,電針顯著提高了PKA的激活,發(fā)現(xiàn)動物的學習以及記憶能力明顯低于非電針治療穴位組,表明PKA確實可以降低學習和記憶水平,其機制可能是PAK參與了調節(jié)學習記憶等有關的信號通路[22]。CREB是極為重要的細胞核內調控因子,磷酸化后的CREB與神經元的發(fā)育、突觸的可塑性以及長時程增強密切相關。PKA被證明對CREB磷酸化起到促進作用;同時,CREB可被代謝型與離子型受體介導的蛋白激酶序列磷酸化而激活,例如,cAMP/CREB信號通路、Ca2+/CaMKII/CREB信號通路和MAPK/CREB信號通路,最終都匯聚于CREB,進而改善學習與記憶的能力[23-24]。Pak等[25]通過實驗證實,CREB的數(shù)量增加或者激活均可促進長時程增強,反之,抑制CREB的活性則會抑制長時程增強。有研究對POCD大鼠進行解剖,發(fā)現(xiàn)POCD大鼠海馬區(qū)cAMP、PKA、CREB及磷酸化CREB(p-CREB)的含量以及p-CREB/CREB比值下降,該變化在麻醉術后第1日最明顯,雖然麻醉術后第3日、第7日其表達量逐漸升高,但仍低于正常組的表達水平。研究結果提示,PKA、cAMP、CREB及p-CREB表達的變化與手術組麻醉后5-HT3受體表達變化趨勢相符,麻醉術后第3日和第7日其表達水平逐漸升高可能與5-HT3表達逐漸增加有關[26]。因此,托烷司瓊作為5-HT3受體拮抗劑,可干預5-HT3與其受體相互作用,進而促進CREB磷酸化,改善認知功能。
SP大量分布于整個中樞神經系統(tǒng),在炎癥過程中起著關鍵作用,其可以誘導和增強炎癥反應的多個方面,如白細胞激活、促炎因子產生和肥大細胞激活[27]。SP與NK1的相互作用能促進膠質細胞的炎癥免疫反應,SP可顯著促進小膠質細胞產生炎癥因子,抑制脂多糖(LPS)介導的神經元炎癥反應,促炎細胞因子和神經膠質細胞生成物在整個大腦中也會增加[28]。研究結果表明,5-HT3受體拮抗劑托烷司瓊抑制LPS誘導的神經元炎癥反應并促進抗炎反應,減少炎癥反應[29]。在動物實驗中,采用腹腔內注射托烷司瓊后,結果顯示,促炎因子(IL-1β、IL-6和TNF-α)減少,炎癥減輕。托烷司瓊是5-HT3受體的高效抑制劑,可迅速吸收并容易穿透血腦屏障。即使在外周給藥,托烷司瓊也能穿透血腦屏障并抑制大腦區(qū)域的5-HT3受體,因此,托烷司瓊可減少5-羥色胺誘導的SP釋放,繼而減輕中樞炎癥,對POCD具有保護作用[30]。有研究結果證明,托烷司瓊通過減少海馬中TNF-α和 NF-κB的核移位,減輕了海馬神經炎癥[28]。其機制可能是托烷司瓊直接調節(jié)小膠質細胞,抑制炎癥細胞因子的產生,同時調節(jié)突觸前SP釋放以抑制炎癥細胞因子的產生[31]。因此,臨床中應用托烷司瓊可以減輕炎癥,改善認知功能。
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POCD與阿爾茨海默病(Alzheimer’s disease,AD)密切相關[32]。無論是在Logistic回歸分析還是線性回歸分析中,POCD都是長期認知功能障礙的預測因子,發(fā)生POCD的患者短期或長期罹患AD相關癡呆的風險增加高達12.5倍[33]。β淀粉樣蛋白(Aβ)沉積刺激小膠質細胞增殖引起的炎癥反應是AD的核心病理機制,活化的小膠質細胞能分泌并釋放炎癥介質和炎癥因子;同時,AD腦內的Aβ沉積可能導致觸發(fā)胱天蛋白酶激活的細胞信號通路的改變、造成炎癥次聯(lián)級放大,損害神經元,導致認知功能的減弱[34]。
α7nAchR被認為是治療AD等神經退行性疾病的關鍵靶點,膽堿能系統(tǒng)參與認知過程,該系統(tǒng)的功能障礙可導致各種癡呆,膽堿能缺陷還會改變血腦屏障的通透性,導致代謝物的錯誤運輸,阻礙淀粉樣斑塊的清除,從而使疾病惡化,而托烷司瓊作為α7nAchR激動劑可與淀粉樣蛋白胞外結構域結合,改善空間記憶能力[35]。托烷司瓊可通過降低TNF-α、COX-2、誘導型一氧化氮合酶的表達水平來減輕Aβ誘導的海馬神經炎癥,減弱海馬凋亡標志物Caspase-3的活性[36]。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在行為檢查中,使用托烷司瓊后,Aβ誘導的大鼠空間記憶損傷顯著改善。有研究對去卵巢雌性大鼠模型提前采用注射托烷司瓊預處理,發(fā)現(xiàn)白細胞向大腦的轉運減少,TNF-α水平降低,識別記憶增強[37]。Callahan等[38]在動物實驗中發(fā)現(xiàn),采用濃度為0.1~10.0 mg/kg的托烷司瓊腹腔注射可改善大鼠的學習認知能力,提高了其在新環(huán)境中的識別能力。對于托烷司瓊的使用量,在托烷司瓊改善精神分裂癥患者認知功能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劑量不同效果也不同,1日服用5、10和20 mg托烷司瓊治療10 d后可以顯著改善整體認知缺陷和P50抑制缺陷,其原因可能與α7nAchR受體的數(shù)量改變有關,但由于研究較少,需要進一步探究[39]。同時,有研究發(fā)現(xiàn),對于衰老導致腦老化繼而發(fā)生神經退行性疾病,沉默信息調節(jié)因子1(SIRT1)可以延緩衰老,因此,SIRT1可以作為治療神經退行性疾病的靶點[40]。在動物實驗中,腹腔內注射托烷司瓊,解剖后發(fā)現(xiàn)腦形態(tài)學異常改變得到了改善,其機制可能是托烷司瓊可抑制氧化應激、減少炎癥介質釋放與細胞凋亡,提高SIRT1在衰老動物腦中的表達[41]。托烷司瓊可以有效抑制NF-κB信號通路,該通路在神經促炎因子的上調中起重要作用,因此,托烷司瓊可以改善AD患者的認知功能[42]。
我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老年手術患者日益增多,老年人術后出現(xiàn)的認知功能障礙更應受到重視。目前,在POCD的確切發(fā)病機制中,中樞炎癥機制已經被廣泛接受。托烷司瓊在圍手術期應用廣泛,除止吐作用外,其改善認知功能的作用也具有很大的應用前景,其作用機制主要是通過調控多種信號通路,從而介導炎癥反應,抑制中樞炎癥。在長期認知功能障礙疾病中,托烷司瓊作為α7nAchR部分激動劑,可以調節(jié)膽堿能抗炎通路從而介導免疫系統(tǒng),同時可以通過抑制氧化損傷、線粒體功能障礙和炎癥介質過度產生,促進對SIRT1蛋白的表達,延緩腦老化所致神經退行性疾病。未來應進行大規(guī)模和高質量的臨床試驗和基礎實驗,側重于研究托烷司瓊與其他藥物的有效性比較,以及發(fā)揮作用的確切機制,同時進一步確定藥物最佳使用時間和劑量,從而在臨床中更好地應用該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