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夏天,我在樹下閑坐。那時候,我跟我家貓關系還沒決裂,它在樹邊抓知了,我看它很無望,就起身幫忙。小時候我練過空手抓蒼蠅,所以抓知了的技術很好,基本在我能觸及的范圍內,它都跑不掉。我站在核桃樹下,躡手躡腳,一把就捂住了一只正在“啊啊哦哦”的大知了,然后想都沒想,一只手捏著知了的胸腔,另一只手“唰唰”兩下把翅膀撕掉,往地上一扔,喂了貓。馬立在旁邊看著,很是震撼,說:“太殘忍了,剛才那一下,感覺就像任我行?!蔽液孟裢蝗灰庾R到了什么,像被當頭棒喝,羞愧極了。
后來我反思這件事,很想弄清楚,為什么對待那只知了時,我沒覺得殘忍呢?我想到我的媽媽,她殺雞、宰兔子,什么都敢,但本身又是個極其善良的農(nóng)村女人。那她殺雞時的干凈利落,是不是內心的某種惡呢?其實不是的,我媽媽殺雞時,并沒有把雞的這條命當成和人一樣的生命。在她眼里,一只活雞的存在和一塊雞肉的存在是一樣的,所以對她來說,并非算殺。
我曾在一個小縣城的冬天看見過一家餐館的女老板,將一條大魚從水里抱出來,高舉過頭頂,往地上一摔,魚甩動了幾下尾巴,就不動了,感覺摔得五臟六腑都碎了。那個時候,我從旁邊路過,和馬立一樣,感覺很震撼,因為我在那條魚身上看到了死亡。而那個女老板是沒有死亡意識的,她很善良,不怕殺魚但害怕殺人。電影里如果有高舉過頭頂?shù)男『⒈贿@樣一摔,她一定很悲痛,無法忍受。
我沒有天生的慈悲心,只是后來在山上的日子久了,巨大的閑適與安靜,讓我把更多的注意力給了那些細微的生命,開始去感受它們的存在。熟知每一只知了都是在土里孕育數(shù)年,破土而出,蛻變,展翅,飛翔,吸食樹汁、陽光和露水。那些動物、小鳥和蟲子,它們活自己的,于我并無惡意,只是和我并生于這塊土地。我熟知這一切,放大了那些微小的作為生命存在著的細節(jié),因敏感,心生更大的包容。
心香一瓣//摘自《借山而居》,中信出版社,本刊有刪節(jié),暮云/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