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省深圳市華潤小徑灣貝塞斯國際學校 毛靖鎧

我真的可厲害了！從小沒有哪個小朋友敢惹我，我眉頭一皺，眉毛一挑，他們的父母就會從遠處跑過來，拉過他們，指著我說：“沒事了沒事了，你看看這可是村長的兒子！”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住在一所大房子里，三層樓，瓷磚鋪地，后院還有池塘。每逢春節(jié)，鄰居和親戚們都會捧我夸我，輪流往我手里塞鼓鼓的紅包和炸的小吃，要是手里放不下，就往兜里塞，導致我每次回家走路都是一顛一簸的，真是討厭。我沒有弟弟妹妹和哥哥姐姐，每次都是一個人睡舒服綿軟的大床，第一個品嘗剛出爐的烤餅，過年穿著上等的紅毛衣。爸爸媽媽也愛我，上次刷好的墻我說不喜歡，他們就請了師傅又重新刷了一遍。我只要一張嘴，瞇眼睛，皺眉頭，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他們就會耐心哄我。

差點忘記講了，我還有個爺爺。每次我在院里玩耍，爺爺路過我們家大院子圍欄的時候，腳步就會不知不覺地慢下來，左看看右看看，再把頭扭過來，對著院子里瞧。我們對視一眼之后，爺爺像鼓足了勇氣似的，把手臂伸進了欄桿，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叫我的名字。每次我都會被他那模樣逗得哈哈大笑，但見他嚴肅地做手勢叫我安靜的樣子，我就會安靜下來，裝出一副常常在大人臉上才能看到的嚴肅模樣，然后跑跑跳跳地奔向爺爺。爺爺便會像變魔術(shù)似的從兜里變出一顆顆糖果和一包包零食，看著我驚訝又開心的模樣，他的眼神中滿是慈愛。塞給我之后，爺爺就會再次看看周圍，對我揮揮手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當然我也會去鄰里串門，每當我路過爺爺?shù)男》孔拥臅r候，他總會突然出現(xiàn)，叫住我，把我領(lǐng)進屋，然后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用細膩順滑的紅色絲布蓋住的松木盒子。他打開盒子，里面一層層厚厚的零食包裝袋和飲料罐子便暴露在空氣中，我則迫不及待地撲過去精心挑選。我剛坐下來準備享受大餐的時候，爺爺就會露出很著急慌張的眼神，讓我趕緊回家，別耽誤了吃飯。要是我不從，爺爺就會氣得不行，但看到我在看他，他就會蹲下來哄我，直到我同意立馬回家。

有一天，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從來都沒怎么常住爺爺家的我，突然被爸爸囑咐說這幾天要多去爺爺家，最好暫時呆在那兒了。我便一個人小碎步跑過去，一路上都很好奇，之前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過??！沒去看還沒什么，一看就嚇一跳，爺爺家里一夜之間熱鬧起來，人滿為患。爺爺親手搭建的小圍欄，感覺下一秒就要被人群擠散架了。人群鬧哄哄的，我隱隱約約地聽到，爺爺去世了。我愣愣地靠在了大門旁邊。

我看到人們面帶悲傷的表情，相繼拿著一個個大大的包裹和箱子，遞給爸爸。爸爸嘴角不自然地抽搐著，不知是因興奮還是悲痛欲絕而瑟瑟發(fā)抖，一種我看不懂的表情浮現(xiàn)在他的臉上。我看到爸爸接過壽衣，然后給那人好幾張紅色的票子，這種紅色的錢，是之前在爺爺屋子里很少看到的那種。幾米之外放著棺材，棺材附近站著好些人，嘖嘖地評價著它的材質(zhì)。那材質(zhì)和爺爺裝零食的那種盒子一樣，也是亮晶晶的。過了一會兒，我看到爸爸跟一個怪異的人在交談。那人瞪著銅鈴般的眼睛，留著又長又蓬松的頭發(fā)，說話時腦袋隨著語氣忽上忽下，一口殘缺不齊的牙齒也跟著疙瘩疙瘩地打著架。他具有反差的內(nèi)衣和外衣在早晨的風中飄忽不定，時長時短，腰上和手腕上都帶著叮當響的玉佩，頭上帶著帽子，上面大大的紅字寫著 “風水大師”。緊接著，人群退開，留出一片空地，“風水大師”拿起像指南針一樣的東西，雙腳在地上顫抖地畫著圓圈，翻著白眼，臉上的肉顫抖著，一會兒轉(zhuǎn)向西，一會兒轉(zhuǎn)向東，最后遠遠地指向一個方向?！把?，這風水大師，真的是踏一步就百把塊錢??！”過一會兒，爸爸朝我沖了過來，一顛一顛的。他把我拉到一邊，聲音顫抖著說：“兒子啊，咱們以后就有?？上砝玻∧愕墒腔舜髢r錢請風水師找到了最好的埋葬你爺爺?shù)膶毜匕?！我們肯定會有好運氣的?！蔽艺乜粗?，他沒再理睬我，一邊跳走著一邊念叨：“噢，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

爸爸媽媽在爺爺?shù)墓撞淖詈笊w土的時候嘶吼得格外大聲，可就是沒看到淚水。

葬禮一結(jié)束，爸爸媽媽就拉著我回家了。晚些時候，媽媽笑盈盈地跟我說：“兒啊，來吃飯啊?！蔽易叩讲蛷d，看到滿桌的大魚大肉。它們油光光滑膩膩，在暗黃的燈光下散發(fā)著邪惡的光芒。爸爸坐在主位上，大口大口地吞咽，吧噠吧噠，聽得我一陣反胃，但我還是安安靜靜在爸爸旁邊坐下了。

晚上和爸媽睡在一塊，我睡在中間，爸爸的聲音悶悶的，對媽媽說：“看看我是不是計劃周全，就是要大辦??！吃了這么多，還是有三萬五的剩余呢，簡直是上天的恩賜??！”媽媽嗯嗯啊啊地附和著，時不時嘿嘿地傻笑。慢慢的，他們進入了甜甜的夢鄉(xiāng)，此起彼伏的鼾聲游蕩在房間里。而我躺在床上看，直直地看著天花板。

半周過去了。有一天吃午飯，熱騰騰的羊肉煲讓我想起爺爺過節(jié)時煮好之后，偷偷摸摸地塞給我的一大碗，在冬天的風中，散發(fā)著熱氣，烘得我的臉熱熱的。吃著吃著，鄰居闖了進來，指著爸爸的鼻子就開始喊：“你小子，生前不孝順，老子死后大搞特搞……” 媽媽臉都白了，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筷子叮叮當當?shù)赝碌簟０职众s緊湊到媽媽身邊，小聲說：“沒事沒事，這就是爸爸回魂了，肯定是想要一些東西，我去安慰安慰就好?！?說完便哆哆嗦嗦跑過去，抱著鄰居的腿 ，連聲道歉：“父親啊，父親啊，孩兒知道錯了，明兒就給您燒紙錢啊，燒很多很多啊，多到您用不完。”這詭異又荒謬的一幕在我腦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爸爸話剛說完，鄰居便一瘸一拐地往大門走去。我不知不覺站起來身，跟著鄰居來到門口，便停住不敢走了。

那鄰居的姿勢，像極了我爺爺走路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