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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美醫(yī)生”路生梅:一諾一生

        2022-12-18 02:58:50潘彩霞
        時代郵刊 2022年23期
        關鍵詞:佳縣老鄉(xiāng)娃娃

        ● 潘彩霞

        2022年10月,路生梅參加了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一襲正裝的襯托下,78歲的她精神煥發(fā)。開會間隙,手機響起,她耐心回復,一口京腔夾雜著陜北口音:“孩子是什么癥狀啊……這個藥暫時不要用……”

        電話那頭,是她的佳縣鄉(xiāng)親。24歲離開北京,路生梅已扎根陜北54年。她在佳縣人民醫(yī)院創(chuàng)建兒科,推廣新法接生、科學育兒,大大降低了新生兒死亡率。

        當醫(yī)院從兩排窯洞發(fā)展為二級甲等醫(yī)院時,那個扎著兩根小辮的北京姑娘,也成了滿頭銀發(fā)的“路奶奶”。如今,身披光環(huán)的她仍沒有忘記自己許下的承諾:為佳縣人民服務終生。

        到最艱苦的地方去

        路生梅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在四合院里長大。小時候,她看到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覺得“神氣得很”,便立志學醫(yī)。1963年,她如愿考入北京第二醫(yī)學院。5年后,在上山下鄉(xiāng)的浪潮中,她懷著火熱的激情,向?qū)W校遞上申請:“服從祖國分配,到最艱苦的地方去?!?/p>

        那年,路生梅被分配到了陜西佳縣。廣闊天地,大有可為,24歲的她帶著興奮的心情,登上火車。坐在火車上,車窗外的河流、平原倏忽而過,新鮮感漸漸消散,代之而來的是迷茫和委屈,她哭了。

        由火車轉(zhuǎn)卡車,顛簸兩天后,路生梅終于到佳縣了。放眼望去,縣城只有一條窄窄的街道,當路生梅打聽縣醫(yī)院時,有人用手一指:“那片墳地里的幾排窯洞就是!”就這樣,路生梅走進窯洞,成為榆林地區(qū)唯一科班出身的兒科醫(yī)生。

        佳縣的艱苦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喝的、用的都是渾濁的黃河水,即使這樣,每人每天也只有一瓢;吃的是羊油炒菜,每一頓飯,她都要吐上好幾次;下鄉(xiāng)出診時,虱子成群結(jié)隊,令她膽戰(zhàn)心驚;還有燒炕的難題,煙飄了滿屋,火還是沒著。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路生梅想到北京的后海、鼓樓、天安門,眼淚又來了。

        好在同事們很快發(fā)現(xiàn)路生梅不會生火,此后,他們輪流來幫她燒炕。路生梅的心被暖化了,她漸漸真正融入了這個集體。

        那時,佳縣人民醫(yī)院沒有分科,得知路生梅是“北京來的醫(yī)生”,病人覺得她什么病都能看,眼睛里滿是希望。為了那份信任,路生梅開始每晚在油燈下惡補專業(yè)知識,婦產(chǎn)科、內(nèi)外科、針灸……她一股腦兒學,還在很短時間內(nèi),幾乎背下了全本《新法接生手冊》。

        一次,醫(yī)院安排路生梅到村里出診,是給產(chǎn)婦接生。她被眼前的一幕嚇壞了,接生婆正拿著一把剪刀準備鉸臍帶?!翱旆畔录糇?,娃娃會得破傷風的!”路生梅沖過去一把奪下剪刀。產(chǎn)婦身下,是裝土的袋子——他們怕血染到席子上。貧窮愚昧,對生命麻木、漠視,新生兒死亡率高達60‰,這些,讓路生梅的心都快碎了。

        又一個冬日,她去將近10公里外的村子出診,剛下過一場鵝毛大雪,她的塑料底棉鞋被凍得又硬又脆。山路難行,她一步三滑,摔跤無數(shù)。她惦記著那個生病的娃娃,下坡時,干脆坐著滑下去。

        娃娃病得很重,全身滾燙,因為心衰,臉已經(jīng)發(fā)紫。路生梅陪護了3天,娃娃脫險了。孩子的家人感激她,一個勁兒地往她手里塞花生、大棗。就在她準備離開時,又有娃娃被抱過來了,這一檢查可不得了,小小的村里,竟然有5個麻疹患兒!

        路生梅趕緊通知村干部做好傳染病防治工作。她則守著患兒,日夜悉心照料。困了,她就在土炕邊打個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老鄉(xiāng)的羊皮襖。一周后,疫情控制住了,老鄉(xiāng)們眼淚汪汪地稱路生梅“恩人”。一位年輕媽媽遞上一雙千層底棉鞋,那是她偷偷量了路生梅的腳趕做出來的。

        路生梅被幸福和感動淹沒了,在入黨申請書上,她鄭重承諾:“這里的人民是最需要我的人,我要為佳縣人民服務50年!”

        戀上這片黃土地

        決心已下,路生梅充滿干勁。當她發(fā)現(xiàn),同事高正勝總是有意無意地照顧她時,她接受了他。高正勝是綏德人,從衛(wèi)校畢業(yè)后到佳縣人民醫(yī)院當了護士。淳樸善良的他打動了路生梅,1970年,他們結(jié)婚了。

        第二年,他們的兒子在綏德出生。一個月后,路生梅只身返回佳縣。每次,看到別人的娃娃,她就會想念兒子??墒撬α耍R不停蹄接診出診,看兒子的事總是一拖再拖。

        轉(zhuǎn)眼冬天到了,兒童肺炎流行,門診排起長隊,路生梅經(jīng)常忙得顧不上吃飯。晚上剛進家,窯洞門就被老鄉(xiāng)敲開了,他們都是抱著孩子趕了一兩天山路來的,她不忍心不管。直到有一天,婆婆哭著把電話打到醫(yī)院:“告訴路生梅,她再不回來看看,她自個兒的娃娃就要拉肚子拉死咧!”

        遠在綏德,幾個月大的兒子得了嚴重腹瀉。她慌了神,趕緊跑到公社打電話。佳縣距離綏德將近100公里,那天,當路生梅顫抖著雙腿來到婆婆家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兒子嚴重脫水,眼窩深陷,哭得力氣都沒了。容不得多想,她抱起孩子就走,趕到綏德縣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

        經(jīng)過10多天的救治,兒子的病情終于好轉(zhuǎn)??粗〉膬鹤?,再想起目睹了不少患兒,因為家庭貧困、父母無知,再加上交通不便,不幸夭折,路生梅深感自己肩負重責:“我理解每個當媽的心,婦女可苦可難了,我要改變落后的醫(yī)療條件!”

        在路生梅的大力宣傳下,許多佳縣人都知道了新法接生,縣衛(wèi)生院也參與進來,定期組織開辦育兒學習班,當?shù)貎和膊“l(fā)病率、致死率大幅下降。

        成績有目共睹,路生梅被選派到北京進修。機會難得,路生梅如饑似渴地學習,因其表現(xiàn)出色,指導老師表示,可以幫助她調(diào)回北京。她的答復是:“在佳縣不能說是無怨無悔,但在這個地方,我實現(xiàn)了做醫(yī)生的價值?!?/p>

        事實上,她的內(nèi)心不是沒有掙扎過??墒?,她永遠不會忘記,她生女兒時大出血,是同事們輪番獻血,她才脫險;丈夫骨折時,是老鄉(xiāng)們幫她挑水、做飯、哄孩子,她才渡過難關。這片黃土地,有她最深的眷戀。

        20世紀80年代初,路生梅著手創(chuàng)辦了全縣第一個正規(guī)兒科,她四處籌資,甚至自掏腰包,送科室所有護士分批外出進修。在榆林地區(qū)醫(yī)務技能競賽中,佳縣人民醫(yī)院的兒科多次獲獎。

        最窮的縣,卻有最好的兒科,路生梅名聲在外。治療時,她堅持不濫用藥物,“不從窮人、病人嘴里‘掏食’”。為了佳縣的娃娃們,她顧不上自己的孩子。女兒出水痘,被她反鎖在家;放學回家時,不是“鐵將軍”把門就是冰鍋冷飯。面對女兒的抱怨,她依然選擇搶救病人,“因為這樣才心安”。

        路生梅的付出也換來了人民的信賴。一位農(nóng)民患了重病,臨終前,他把一家老小托付給路生梅,這才放心離去。

        佳縣的溝溝梁梁,留下了路生梅的足跡,而北京漸行漸遠,成了他鄉(xiāng)。

        “我是風箏,線在佳縣人民手里”

        1999年底,路生梅退休了,西安、榆林的大醫(yī)院紛紛高薪聘請她,她一一婉拒。她牢記著當年的承諾,把家門向最需要她的老鄉(xiāng)們敞開,所有的接診都是免費的,她說:“國家已經(jīng)給了我退休工資,我不缺錢?!?/p>

        丈夫去世后,兒女勸她到城市跟他們一起生活。就在她糾結(jié)是去是留時,一個夜里,一對老夫妻急促地敲響了她的家門——孫子剛剛出生,正在醫(yī)院搶救,他們懇求她去參加會診。路生梅二話沒說,和醫(yī)護人員忙碌了整整一夜。

        “這里的患兒需要我?!笨粗粑饾u平穩(wěn)的娃娃,她決定留下來。

        “路大夫人好,從來不起火?!痹絹碓蕉嗟娜四矫鴣恚渲胁环S河對岸的山西老鄉(xiāng)。來時,他們拎著自家的土特產(chǎn),走時,手里換成了路生梅硬塞過來的精致點心。

        在路生梅居住的那孔不足20平方米的窯洞里,不管白天黑夜,總是人來人往,就連她回北京探親,問診電話也接連不斷。佳縣人民說,那叫“路大夫熱線”。

        芳華已逝,初心如故,退休后的20多年間,路生梅接診超過10萬人次,看到恢復了活潑健康的娃娃們,她的心里盡是滿足感。

        2016年,路生梅被評為“感動榆林”年度人物,而她認為:“我只是做了一個醫(yī)生應該做的,他們卻充滿感激,做人不能忘了感恩,我只能加倍對他們好?!钡脕淼莫劷?,她全部捐贈給縣養(yǎng)老院,并從此走上了公益之路。

        2018年,是路生梅到佳縣的第50個年頭,當年寫在入黨申請書上的承諾,她做到了。正萌生退意時,有一天,她在網(wǎng)上看到,當年的大學老師、已經(jīng)98歲的張金哲院士仍然在門診工作。慚愧之余,74歲的她答應了佳縣僅有的2所醫(yī)院的邀請,繼續(xù)為兒科團隊貢獻自己的力量。在她打下的基礎上,佳縣新生兒死亡率已經(jīng)降至0.6‰。

        從“小路”到“路姐”“路姨”“路奶奶”,路生梅把一腔熱血灑在了這片黃土地,經(jīng)她治療過四代人、五代人的家庭不在少數(shù)。令人欣慰的是,那些經(jīng)她救治的孩子,也被她深深影響。他們在信中寫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的一言一行指引著我,您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比如堅守,比如博愛……”還有的孩子,沿著她的足跡走上從醫(yī)道路,“路姨是我的燈塔?!?/p>

        繼“三秦楷?!薄白蠲泪t(yī)生”等榮譽之后,2022年,路生梅又被評為“最美巾幗奮斗者”。再一次站在天安門廣場時,她心潮澎湃,正是從這里,她走向佳縣。當年一同畢業(yè)的163名畢業(yè)生,有的調(diào)回北京,有的前往海外,一直留在分配所在地的,只有她一人。

        “我就像是一只風箏,無論走到哪里,只要佳縣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拉一拉線繩,我就會回到他們身邊?!甭飞愤€在踐行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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