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時,認為科學會有利于每個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我參與了原子彈的制造工作??茖W的發(fā)展導致了原子彈的產(chǎn)生,這是一個極具嚴肅意味的事件:它代表著對人類的毀滅。戰(zhàn)后,我對原子彈憂心忡忡,既不知未來會怎樣,更不敢肯定人類一定會延存。自然地,一個問題會被提出:當科學也可以帶來災(zāi)難時,那么我如此熱愛,并且畢生孜孜為之的科學事業(yè)的價值究竟何在?這是我無法回避的問題。
科學知識使人們能制造許多產(chǎn)品、做許多事業(yè)。當然,當人們運用科學做了善事時,功勞不僅歸于科學本身,也歸于指導我們的道德選擇??茖W知識給予人們能力去行善,也可以作惡,它本身并沒有附帶使用說明。但這種能力是有價值的,盡管好壞決定于如何使用它。
科學的另一個價值是提供智慧與思辨的享受。有些人可以從閱讀、學習、思考中得到這種享受,而另一些人則要從真正的深入研究中方能滿足。科學還改變了人們對世界的概念。由于科學的發(fā)展,我們可以想象無窮奇妙的東西,比詩人和夢想者的想象豐富離奇千萬倍。
這樣的激動、驚嘆和神秘,在我們研究問題時一次又一次地出現(xiàn)。知識的進步總是帶來更深更美妙的神秘,吸引著我們更深一層地探索。有時探索的結(jié)果令人失望,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總是興致勃勃而自信地深鉆下去,發(fā)現(xiàn)無法想象的奇妙和隨之而來的更深更美妙的神秘。這難道不是最激動人心的探索嗎?
科學的第三個價值稍稍有些間接,不過并不牽強。科學家們成天經(jīng)歷的就是無知、疑惑、不確定,這種經(jīng)歷是極其重要的。當科學家不知道答案時,他是無知的;當他心中有了猜測時,他是不確定的;即便他有把握時,也會永遠留下質(zhì)疑的余地。承認自己的無知,留下質(zhì)疑的余地,這兩者對于任何發(fā)展都必不可少??茖W知識本身是一個具有不同層次可信度的集合體:有的根本不確定,有的比較確定,但沒有什么是完全確定的。
科學家們對上述情形習以為常,他們自然地由于不確定而質(zhì)疑,而且承認自己無知。但我認為大多數(shù)人并不明白這一點。歷史上科學與專制權(quán)威進行了反復(fù)的斗爭才漸漸贏得了質(zhì)疑的自由。那是一場多么艱辛、曠日持久的戰(zhàn)斗啊!它終于使我們可以提問、可以質(zhì)疑、可以不確定。這,是我們科學家對社會的責任。
人類的潛能之大、成就之小,令人想起來未免神傷,總覺得人類可以更好。先人夢想未來,我們(正是他們的未來)則看到他們的夢想有些已經(jīng)成真,大多卻仍然是夢想,一如往日。
不過,正當我們?nèi)绱顺姓J時,我們便找到了通途。人類還處在初始階段,因此我們遇上各種問題毫不奇怪。好在未來還有千千萬萬年。我們的責任是學所能學、為所可為,探索更好的辦法,并傳給下一代。
(摘自《你干嗎在乎別人怎么想?》,作者:理查德·費曼,譯者: 李沉簡/徐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