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新家的那一年,樓上的住戶也同時間搬進來。樓上樓下,時出時入,未免多見幾次面。他們是一個三口之家,女兒約莫十二歲的樣子。第一次見面,她就跟我打了招呼:“哥哥好!”我看著她可愛漂亮的臉龐,回應(yīng)道:“你好,上幾年級啦?”她的反應(yīng)有些遲疑,看著我愣了一下,隨后說道:“初一。”聲音干凈清脆,稚氣未脫。
一天晚上,我騎車進入小區(qū),剛巧遇到小女孩和她的父母。他們的身邊擺著一架漂亮的白色鋼琴,搬運工正打算把這個笨重的家伙抬入2樓的家中。當天晚上,一陣陣零星的、毫無節(jié)奏感的琴音就從樓上傳了下來。盡管不成章法,但依舊能聽得出琴聲中夾雜的喜悅與興奮。許是小女孩在開心地彈琴了,我這樣想,并未多在意。
我家住一樓,每天上上下下的住戶很多。腳步聲、談話聲、咳嗽聲……透過防盜門洇進來,多少會使人煩躁,不過時間一長,我習慣了這些嘈雜,連同樓上吵鬧的琴音。我就這么聽著她的琴聲,度過了一個個寂寥的夜。
有一天,我剛進單元門,就聽見2樓有交談的聲音。“鄰居你好,打擾你了。我這把年紀,本來睡眠就有些問題,每晚被你們家的琴聲吵得實在睡不著。你看,能不能……”一個聽著有些蒼老的聲音傳來?!按竽锊缓靡馑?。我女兒特別喜歡鋼琴,但她的聽力有點弱,以后我讓她小點聲?!迸⒌母赣H抱歉地說道。
日后,小女孩彈琴的聲音果然小了很多,家中也安靜了不少,我卻開始懷念那些散亂的琴音,無法再通過琴音的歡快與否猜測小女孩今天心情如何,是否發(fā)生了什么開心的事情。
一個冬天,我出去游玩,幾天后帶著滿身疲憊盡興而歸,一到家就癱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猛然醒來之際已是晚上十點多。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陣鋼琴音,先是急促的,如疾流,如瀑布;少頃,琴音變得舒緩,如泉眼,如小溪。我驚訝地睜大雙眼,把雙手枕在腦后,靜靜地聽著。幾日不見,不承想小女孩的琴技有了這樣的突飛猛進。琴聲婉轉(zhuǎn)流暢,與先前的雜亂無章大相徑庭,《致愛麗絲》《清晨》《故鄉(xiāng)的原風景》等名曲,一首接著一首,讓人陶醉。我暗自高興,也期待著哪天再見到小女孩,一定要好好地夸贊她,給她加油鼓勁。
如我所愿,我終于在一個周末的清晨遇到了他們一家三口,可事情卻變得糟糕透了。單元樓門口停著一輛搬家貨運車,小女孩的父母還有一些工人,都忙著往車上裝東西。我四處搜尋,終于在一個角落看到她。我走過去,笑著和她打招呼:“你好,你的鋼琴彈得真好?!毙∨⒁荒樏H?,她沒有回答我,轉(zhuǎn)頭跑去了父親跟前,閃躲的眼神里夾雜著膽怯。父親一臉酸楚,他說:“女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聽不見聲音了。這些日子給大伙兒添麻煩了。”我的心情一下沉重起來:“聽不見了?那,那些好聽的曲子是……”小女孩的父親微微一笑:“是我彈的,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讓家中流動著美好的音樂。我們就要搬去聾啞學校了……”
這天晚上,樓道里的腳步聲、咳嗽聲、吵架聲……不絕于耳,一個嘈雜的世界向我襲來,我仿佛進入了一個紛繁嘈雜的繚亂之所。
焦琦策: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各類期刊上發(fā)表文章一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