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明悅
佳作展示一
每當我走近這小鎮(zhèn),幽幽的木香就會沿著小道鉆進我的鼻腔。倘若陽光正好,我就可以清晰地看見飄浮在空氣中的細小木屑;即使是細雨綿綿,雨霧也遮蓋不了那木香。
木香輕輕的,柔柔的,帶著久遠的古樸。聞著木香,我看見一位老人佝僂著身子,他拿著刨子的手微微顫動著。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圈明亮的橙色光暈。
那天下午,陽光依舊透過窗戶在屋內投下斑駁的光影。爺爺迎著光,手里握著一只刨子,目光堅定而執(zhí)著——仿佛握著的是他作為木匠的使命。木屑蜷曲著落下,如枯黃的花朵,花瓣因干枯而微微翹起。帶著木香的碎小顆粒飄在空中,陽光給它們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風會把它們帶到小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吧?!蔽疫@樣想著,任陽光鋪滿臉頰。忽聽一聲悶響,爺爺倒在一片木屑中,手中還握著那把刨子。
爺爺住院了,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如一根枯朽的老木忽地倒在一片雪地里。我哽咽著,想對爺爺說:“別總做木活了?!钡斘铱吹綘敔斈菨駶櫠挚斩吹难劬r,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在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我再一次聞到了那木香,輕輕的,柔柔的,帶著久遠的古樸。我聽見爺爺喃喃自語道:“老李頭的小女兒過幾天就要結婚了,我得加把勁,趕緊做……”隨即他沉默了,空中依然彌漫著木香。我抬頭看到,爺爺閉著眼,木刻般的皺紋在臉上漸漸舒展,單薄的胸腔一起一伏,淺淺的呼吸聲飄蕩在木香中。
爺爺出院了,身子還有一些虛弱,但不論我們怎樣勸他“別累著”,他只是搖搖頭,淡淡地說道:“不能讓人家等太久了?!?/p>
老李頭的小女兒結婚那天,爺爺用小板車馱著梳妝臺,踏進那扇被紅掛簾遮住的大門,古樸的木香慢慢地融進了那一片明艷的紅色中。當老李頭欣喜地看著梳妝臺,止不住地感謝他時,爺爺露出了微笑,嘴角牽起一圈漣漪。
我看著爺爺的笑意從眼底泛出,突然想起那日我問他:“為什么還要自己做木活,現在科技這么發(fā)達,還怕機器做不出來嗎?”他笑了笑,望著手里正做著的木活,緩慢而堅定地說:“因為爺爺是木匠啊?!?/p>
后來,爺爺的背越來越彎,雙手漸漸僵硬,變得不再靈活。再后來,他只能坐在搖椅上,望著窗外日復一日的陽光。他常撫摸著搖椅上有些粗糙的木紋,再湊上去聞那古樸的木香,握著那把陪了他一輩子的刨子,仿佛握著他作為木匠的使命。爺爺的手上總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爺爺的背總是彎著,那是使命架起的橋梁??v使爺爺頭頂的星星變暗了,但我仍能在記憶深處找到那個發(fā)光的身影,聞到那熟悉的木香。
爺爺說,他最喜歡晴天,因為陳木會披著陽光,熠熠閃耀。
爺爺是陳木,雖陳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