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青松
新中國成立70周年國慶閱兵戰(zhàn)旗方陣中,有一面“英雄硬六連”榮譽軍旗列陣接受了黨和人民的檢閱。這個連隊被中央軍委和國防部兩次授予榮譽稱號。還有一個榮譽稱號,名字更響亮,叫“硬骨頭六連”。數年前,筆者參觀該連連史館,連史館門頭匾額就寫著“硬骨頭六連”5個大字。至今,連史館里三件傳家寶還時常映現在我的腦海中。
在“硬骨頭六連”連史館里,一把拼彎的刺刀,放置在寫有“錚錚鐵骨,英雄六連”8個字的紅色緞面上。它向人們訴說著發(fā)生在宜川瓦子街戰(zhàn)役中的拼殺故事。
1947年3月,胡宗南率部進攻中共中央駐地延安。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指揮的國民黨軍整師整旅地被西北野戰(zhàn)兵團殲滅,導致胡宗南整個集團大為恐懼,軍心渙散,士氣消沉。時任國民黨軍整編第27師師長的王應尊書面回憶說:“官兵對師旅為單位的作戰(zhàn),已失去了信心,但對整編軍以上的大兵團作戰(zhàn),還存有一種僥幸與幻想。我當時任整編第27師師長,親身參加了瓦子街戰(zhàn)役。當1947年秋,胡宗南集團在陜北損兵折將,一籌莫展之際,獲悉解放大軍的陳(賡)謝(富治)兵團由晉南渡河,挺進豫西。在這一聲勢浩大的進軍中,蔣軍在豫西各地的守備部隊,驚慌失措,紛紛告急。此時,蔣介石為了策應河南作戰(zhàn),并保守關中,遂命令胡宗南由陜北方面抽調兵力,星夜開往豫西。于是胡宗南本人也就乘機由延安溜回西安,把陜北的亂攤子完全交給劉戡負責。當時胡宗南集團的兵力部署概況是,陜北方面,何文鼎的整編17師守備延安,整編第76師的24旅張漢初部守備宜川,劉戡整編第29軍軍部駐洛川,整編第27師除一部兵力維護洛川至延安的交通外,主力也駐在洛川附近,整編第90師全部集中在黃陵附近整訓?!?/p>
宜川,西臨洛川,東瀕黃河,北通延安,是咸(陽)榆(林)公路上的三角區(qū)域地帶,戰(zhàn)略位置相當重要。胡宗南把主力調往豫西時,在宜川擺了一個整編旅。這個整編旅,就是整編第24旅,旅長張漢初。
此時,解放軍在全國的形勢一片大好。人民解放軍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擺開品字形的陣勢挺進中原,到1947年底已殲滅國民黨軍近20萬人,解放了近百座縣城,國民黨軍160個旅有90個旅被吸引到了中原。在這樣的態(tài)勢下,西北野戰(zhàn)軍決定南下攻打宜川。
西北野戰(zhàn)軍向張漢初開刀,作戰(zhàn)手段是“圍點打援”。不過,這次包圍宜川,國民黨援軍有可能在3個方向出現。為此,彭德懷打宜川準備了三套方案,而三套方案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在打援軍時,各部隊應協(xié)力攻城,不得讓宜川城內的國民黨軍第24旅逃跑了。
1948年2月22日,第3縱隊和第6縱隊開始向宜川城進攻,第二天掃清了外圍,第三天就將宜川城包圍了起來。
守宜川的張漢初行動受到多方限制不說,手下的兩名團長還不聽指揮,他給胡宗南打了近百個電話,都是秘書出面了事,而胡宗南根本不予理睬。
無望之際,張漢初想起了劉戡。劉戡此時倒是格外大方。王應尊回憶,劉戡“連會議都沒有召開”,就下達了“解圍”命令:整編第27師31旅部帶一個團和47旅部帶兩個團(缺一個營)打頭,整編第90師53旅和61旅共5個團殿后,以常勢用兵,從洛(川)宜(川)公路線上行軍,取道瓦子街,快速趕往宜川。
王應尊說:“我記得是在2月25日前后,全軍由洛川出發(fā),按整編第27師、軍部和整編第90師的次序,沿洛宜公路向宜川前進?!?/p>
聽說“劉戡動起來了”,西北野戰(zhàn)軍著實高興。彭德懷邊說邊下達了作戰(zhàn)命令。彭德懷問張宗遜:“1縱怎么樣?”
張宗遜對1縱很了解,極有把握地說:“沒問題!我倒是擔心2縱,2縱離瓦子街最遠,能不能趕得過來!”
彭德懷說:“這次戰(zhàn)役的成敗關鍵在口袋底,口袋底扎得緊不緊非同小可!”
王應尊在“增援日記”中記載:“第一天(2月25日),整編第27師由洛川以東地區(qū)出發(fā),下午到達永鄉(xiāng)附近宿營。據報在永鄉(xiāng)東北約50華里之觀亭附近,發(fā)現有解放軍的部隊。當時因為我是軍的先頭部隊,有責任弄清這一情況,報告劉戡。隨即星夜派一輕裝營,前往進行武力搜索。該營突入觀亭后,果然發(fā)現解放軍之大部隊——第1縱隊。一經遭遇,撤退已來不及,遂陷入重圍。經過一度混戰(zhàn)后,該營損失大半而回。該營雖遭受損失,但對觀亭的情況已弄明白,于是我據實報告了劉戡,并向他提出建議,先集中力量打觀亭,然后由觀亭前往解宜川之圍。理由很簡單:解放軍既包圍了宜川,而又集結較大的兵力于觀亭,這顯然是準備打援兵的。如果先不去掉這一翼側威脅,仍沿洛宜公路前進,不但不能完成解圍任務,而且解圍部隊本身亦必遭受危險;如果先打下了觀亭,不僅解除翼側威脅,免受危險,而且就地形上說,可以由觀亭沿一條山梁抵宜川城下,解圍是比較容易的。劉戡同意了我的意見,立即請示了綏署。
“第二天(2月26日),因等候綏署指示,在原地停止,沒有前進。是日晚接得綏署的電令,大意是宜川情況緊急,在時間上不允許先打觀亭,仍按原計劃,沿洛宜公路迅速前進,以解宜川之急。第三天,在既無信心而又無可奈何的情況下,除在公路兩側山上派出側衛(wèi)擔任掩護外,大部隊沿洛宜公路向宜川前進。在行軍中大家低頭不語。我問副師長李奇亨和參謀長敖明權這次解圍有無把握,李奇亨毫不躊躇地對我說,這次行動不但解宜川之圍沒有把握,而且我們解圍部隊本身頗有危險。李奇亨素稱勇敢,突出此言,更加影響了我的信心。是日在行進中,除兩側山中偶有零星槍聲外,無大接觸,晚在瓦子街以東某村(記不清村名)宿營。夜間得悉解放軍之警戒部隊在瓦子街以東出沒,并有大部隊在瓦子街以東約十里之處憑險據守,并正在積極加強工事中。當時使人意識到此即口袋戰(zhàn)術的口袋底子所在,大戰(zhàn)就在眼前了?!?/p>
2月28日凌晨2時,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西北野戰(zhàn)軍第1縱隊戰(zhàn)士反穿著棉衣,白里朝外,很快隱蔽到瓦子街西面的蓮花溝。按預定計劃,袋底是宜川,袋口是洛川。此時,劉戡的殿后部隊整編第90師全部離開洛川,全線進至瓦子街,夜里就宿營在瓦子街。
那就趕緊扎口袋吧!然而,西北野戰(zhàn)軍第2縱隊果真如張宗遜所料,出了情況沒辦法按時趕到。
與國民黨軍前衛(wèi)部隊王應尊指揮的整編第27師的戰(zhàn)斗已打響,現在卻缺了一個縱隊的兵力去扎袋底。此時,整個南面是全部敞開著的,特別是瓦子街東南山,是這一帶的制高點,如不迅速占領,堵死這個大缺口,劉戡的援兵就會順著南邊山下公路全部逃掉。
情況緊急,怎么辦?第1縱隊司令員賀炳炎和政委廖漢生審時度勢,急令358旅占領東南山,徹底堵死援軍的退路。此時358旅一個團在洛川方向警戒,一個團擔任縱隊的預備隊,手頭只剩下任世鴻任團長的714團。
358旅旅長黃新廷和政委余秋里二話沒說,立即通知任世鴻前來受領任務。任世鴻一到指揮所,幾位領導急切地向他交代任務。廖漢生握著任世鴻的手說:“要不惜一切代價,盡快占領東南山,不然整個戰(zhàn)役將前功盡棄?!?/p>
任世鴻趕回團部,與團政委徐文禮、參謀長武治安等幾位領導邊研究敵情,邊下令做好作戰(zhàn)準備。一個小時還不到,714團就出發(fā)了。
714團剛爬上山坡,國民黨軍也已到達東南山最西端的前哨陣地。任世鴻馬上命令迫擊炮就地射擊,同時命令2營6連從右翼進入戰(zhàn)斗。
6連勇猛插入國民黨軍側后,一舉奪下前哨陣地。
6連拿下國民黨軍前哨陣地后,任世鴻帶領的714團瞅準另外幾個被國民黨軍占領的制高點,咬緊牙關,一個沖鋒打上去,硬是給拿了下來。接著,714團乘勢連續(xù)奪得幾個相鄰的高地,將火力交叉配置起來,袋底的口子基本上被封死。
國民黨軍第53旅157團和159團,也都死盯在這里,拼命地搶占有利地形,一時雙方形成混合交戰(zhàn)的復雜局面。
按計劃有條不紊地拼殺已不可能,只能齊心協(xié)力主動配合。714團指戰(zhàn)員乃至友鄰部隊,只要有插手的機會,就會立即沖上去補缺口。714團3營營長錢樹登,看到2營猛攻時火力不足,不待有令,立即指揮8連配合2營6連殺向國民黨軍左翼陣地。轉眼間,國民黨軍就被包圍了。
6連奪取國民黨軍主陣地后,國民黨軍兩個團在配屬輕重武器火力的掩護下,反復爭奪,每次多則一個連,少則一個排,搞車輪戰(zhàn)術,從下午2點一直打到晚上10點多鐘,總共沖擊了30多次。
6連經過了一場場搏斗,傷亡已相當嚴重,班排建制全部不完整了。戰(zhàn)士們就自動組織戰(zhàn)斗群體,連長倒下了副連長頂上,副連長倒下了排長頂上,排長倒下了班長頂上,班長、副班長、老戰(zhàn)士,一個接著一個上。
6連著名戰(zhàn)斗英雄劉四虎,在這次戰(zhàn)斗中打出了威風。他帶領2班7個人,擔任連隊突擊隊,剛沖過脊洼部就遇上國民黨軍的火力網,4名戰(zhàn)士便倒下了。劉四虎毫不猶豫,指揮其他戰(zhàn)士迅速通過。最后,只剩劉四虎一個人沖鋒陷陣。他左殺右刺,在國民黨軍戰(zhàn)壕里一路殺來。這時,右邊一個掩體里國民黨軍的輕機槍還在射擊,劉四虎一顆手榴彈投過去,高喊一聲沖了過去,被炸傷的國民黨軍士兵準備抱起機槍逃跑的當口,劉四虎飛身追上去,先是一腳踢翻了機槍,接著對準國民黨軍士兵的胸部就是一刺刀。另一個國民黨軍士兵剛跑出幾步,讓劉四虎掄起的槍托一砸,慘叫著栽倒在山坡上,向坡下滾去。劉四虎連續(xù)刺倒了七八個狂奔亂跑的國民黨軍士兵。
正當劉四虎神勇地追擊國民黨軍士兵的時候,一個國民黨軍軍官發(fā)現追兵只有一個人,拔出腰間的手槍,逼著亂跑的十六七個國民黨軍士兵,反身把劉四虎包圍了起來。
緊要關頭,劉四虎隱約聽到后面有自己戰(zhàn)友的喊殺聲,知道后續(xù)部隊上來了,便機警地選準了一個缺口,猛地一躥,沖出十幾個國民黨軍士兵的包圍圈。就在沖出包圍圈的當口,劉四虎扭頭轉向左邊的喊殺聲方向,看到一班長舒照明被一個國民黨軍士兵按倒在地上,高高舉起的一把鐵鍬就要往下砍。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劉四虎一個飛躍,拿起刺刀向敵人刺去。敵人身子一偏,鐵锨沒劈下來,一班長舒照明脫險了,劉四虎卻因用力過猛而跌落到旁邊的壕溝里去了。劉四虎還沒來得及翻身,不遠處就擁來了一群敵人。他們揮著槍托,舉著刺刀,朝劉四虎身上刺來!
在這生死關頭,劉四虎猛地抓住一把刺刀,乘勢一躍,驚得國民黨軍刺刀亂晃。接著,十幾把刺刀一齊捅向劉四虎。劉四虎身上11處冒血,倒在地上……后續(xù)部隊上來,救下劉四虎的時候,他手上還緊緊地握著如今擺放在連史館里的那把拼彎的刺刀。戰(zhàn)后,劉四虎被授予“特等戰(zhàn)斗英雄”的稱號,1950年出席了全國戰(zhàn)斗英雄代表大會。
戰(zhàn)斗中,第2縱隊趕到了,第1縱隊358旅714團在任世鴻的請求下,繼續(xù)留在陣地上戰(zhàn)斗。最終,714團突破國民黨軍的元寶陣地,與兄弟部隊一起沿溝邊、喬兒溝兩個方向進攻,奪取瓦子街東南山國民黨軍殘余據點。714團2營6連連續(xù)突破國民黨軍多個山頭,接著向國民黨軍最后一個山寨——乙莊寨發(fā)起攻擊。
乙莊寨是國民黨軍整編第29軍軍部臨時指揮所,軍長劉戡就在這里指揮他的部隊作戰(zhàn)。任世鴻率領部隊一股勁地往乙莊寨沖。他一邊沖一邊喊:“沖進寨子去,活捉劉戡!”在沖鋒途中,任世鴻不幸中彈壯烈犧牲。
1948年3月1日下午5時許,雪后的太陽就要下山了。瓦子街地區(qū)的小南川、喬兒溝到丁家灣這段不足5公里的山溝里,有近2萬名敵軍雙手舉過頭頂投降。
瓦子街戰(zhàn)役,嚴明(國民黨整編第90軍軍長)被輕機槍打死,劉振世(國民黨整編第29軍參謀長)與劉戡用一顆手榴彈自炸斃命。在戰(zhàn)場上被打死的高級指揮官有31旅旅長周由之、47旅旅長李達、53旅副旅長韓指針、158團團長何怡新等。被俘的高級人員有27師副師長李奇亨、團長邢志東、90師參謀長曾文思、159團團長安梗南、61旅參謀長張輯熙和副旅長李秀嶺、183團團長劉侗夫,還有29軍參謀長劉振世、參謀處長吳正德等。
劉戡整編第29軍在宜川瓦子街戰(zhàn)役中被殲,是胡宗南集團在滅亡道路上遭受的一次致命打擊,大大縮短了蔣軍在西北戰(zhàn)場垂死掙扎的時間。
1949年2月,全軍統(tǒng)一編制序列時,714團被編為“天下第一團”,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軍1師1團。西北野戰(zhàn)軍第1縱隊358旅714團2營6連改稱第1軍1師1團2營6連。
1964年1月22日,國防部授予第1軍1師1團2營6連“硬骨頭六連”榮譽稱號。2月25日,武漢軍區(qū)舉行“硬骨頭六連”命名大會。會上,時任武漢軍區(qū)第一政委的王任重說:“6連在歷史上就是一個打先鋒、扛紅旗、出英雄、打勝仗的尖子連隊。6連打過許多硬仗,能攻善守,敢于刺刀見紅。‘硬骨頭’的英名是用刺刀殺出來的?!?/p>
在“硬骨頭六連”連史館里,有一面錦旗,題款寫著“贈給陸軍第1軍1師1團6連”,旗面寫著“發(fā)揚硬骨頭精神,開創(chuàng)連隊建設新局面”,落款是“中央軍事委員會”,時間是“1984年1月22日”。站在這面錦旗前,筆者想起了時任第1軍政治部組織處副處長、后來曾任江西省軍區(qū)政委的陶正明將軍講述的這面錦旗背后的故事。
陶正明說:“每年的1月22日,我總是想起在1984年為紀念‘硬骨頭六連’,專程到北京請鄧小平為6連題詞的那段事來。記得那是1984年1月中旬,1師上下都在為紀念‘硬骨頭六連’命名20周年做準備。當時,各級都想請時任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給‘硬骨頭六連’題個詞。我在1軍組織處工作,分管‘抓基層,學六連,學雷鋒’工作,南京軍區(qū)指示我進京辦這件事情。”
陶正明拿著南京軍區(qū)黨委的請示文件到了北京,找到主管此項工作的總政組織部。陶正明說:“他們對6連很熟悉,辦事很熱心。一邊呈總政首長簽批,一邊準備題詞內容,供鄧小平同志參考。接下來,他們又呈軍委辦公廳辦理。我就在招待所靜等下文?!?/p>
在等候的幾天時間里,陶正明十分焦急,部隊領導也焦急萬分。陶正明說:“如果鄧小平同志沒表示,20周年紀念活動影響會大大降低。部隊領導催個不停,總部機關我又不敢追問。我就守在電話機旁,一步也不敢離開,連吃飯都裝病號請服務員送到房間。在等候的過程中,我了解到鄧小平的一些題詞特點。比如,鄧小平題詞的語言比較簡潔,最短的是‘求是’‘晗亭’‘深圳’,只有兩個字,最長的是紀念韋拔群的題詞,有200多個字。鄧小平題詞還有個特點,很少隨機題詞,一般是在北京題寫好后送到被題詞的單位或個人手中。了解到這些特點后,我就想,說不定會通知我先回部隊,等題好詞轉送到6連也不一定?!?/p>
1月18日上午,陶正明在忐忑不安中等來了總政組織部的通知:“鄧辦答復了,因1964年后國防部給連隊授予稱號較多,6連是第一家,如果開了頭,其他部隊都會仿效。這樣一來,一是不符合領導人一般不題詞的規(guī)定,二是增添了首長的負擔,請你給部隊說清楚?!?/p>
陶正明說:“此話如同晴天霹靂!我想這件事辦不了,有多少人會失望,我又是多么無能!”此路不通尋他路,此法不行找他法。于是,陶正明獨自來到中央軍委辦公廳,找到以前見過面的鄧小平的秘書,打開天窗說亮話。陶正明對他說:“首長題詞有難處,能否改個方式,6連官兵人人都知道我來北京拿首長的鼓勵,如果空手回去,官兵的心全涼了。要不,首長批準給6連送面錦旗也行。”他沉思了一下,說再請示一下。一會兒,他從內間出來,說:“首長(鄧小平)同意不以他個人名義送,而以中央軍委的名義送錦旗,內容是‘發(fā)揚硬骨頭精神,開創(chuàng)連隊建設新局面’。”
陶正明興奮萬分,立馬拿著中央軍委辦公廳的批文,到指定做錦旗的店,讓工人師傅連夜加班做了兩面錦旗,一面送軍事博物館存檔,一面抱著回部隊。
1月22日上午9時,慶祝國防部命名“硬骨頭六連”20周年紀念大會如期舉行。盡管室外天寒地凍,室內卻是氣氛熱烈……
雖然鄧小平沒有給6連題詞,但同意以中央軍委的名義送錦旗,意在鼓勵6連發(fā)揚“硬骨頭”精神。1984年7月,6連奉命開赴老山前線,參加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又打來了一面“英雄硬六連”的榮譽軍旗。
在“硬骨頭六連”連史館,參觀者只要站在6連副指導員謝關友烈士留給兒子的那封家書展臺前,講解員便會向他們講述6連在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中攻占小尖山的故事。
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是解放軍在廣西、云南邊境地區(qū)被迫對侵略者發(fā)起的反擊作戰(zhàn)。1984年7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軍開赴云南前線參加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開赴前線之前,第1軍1師1團2營6連駐扎在云南省文山州食品公司汽車隊院內,進行將近半年時間的臨戰(zhàn)訓練。
1984年12月9日,第1軍接替第11軍的防御陣地。6連接管了距離越軍最近的14個陣地。為確保6連的自身安全,1985年2月下旬,第1團領導決定“3月8日發(fā)起攻占越軍占領的小尖山陣地”。戰(zhàn)前,6連副指導員謝關友給兒子謝駿留下了一封家書。
謝關友在這封家書中寫道:
我可愛的兒子,今天是你出生的第8個月,在8個月前的今天夜里你來到了這個世界。當時,我偷偷地爬在窗戶外看。當你哇的一聲哭聲,醫(yī)生說是個男孩時,我高興極了,跑出大門外,告訴了久等你的外婆……今天爸爸是趴在床上給你寫的這封遺言,地點是在云南省文山州食品公司汽車隊,因為爸爸的部隊奉中央軍委命令赴邊境參戰(zhàn)……知道為什么爸爸要給你留遺言嗎?并不是爸爸怕死,而是戰(zhàn)爭是殘酷的,如果爸爸為國獻身了,那你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你知道現在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嗎?我想有必要給你留幾句 (話):如果爸爸犧牲了,以后當你看到這本日記的時候,你就會知道爸爸是為了打擊越寇野心,保衛(wèi)邊疆,保衛(wèi)祖國而獻身的。你應該感到光榮、自豪。不要難過,要化悲傷為力量!我相信,黨和政府會妥善照顧和安排你的。你一定要繼承爸爸的遺志,聽黨的話,做爸爸媽媽的好兒子!一旦媽媽改了嫁,不要怨恨她。你想一想,你媽媽虛歲才28歲。難道叫她守寡一輩子嗎?我想這些道理你一定會懂的,只要媽媽能幸福,你爸爸就會含笑九泉了……我可愛的駿駿,當你懂事后,看到這封遺言時,你千萬不要難過。從內心講,爸爸是對不起你的,使你從小就沒有得到父愛……再見了,駿駿!爸爸留這份遺言是以防萬一。要是爸爸能活著回來,那你長大后,爸爸肯定會拿給你看的……最后,讓我好好地親親你 (在你的照片上),緊緊地抱抱你!再見!
謝關友寫好這封家書后,部隊就出發(fā)了。時任6連指導員的范洪慶回憶說:“為更好地完成此次任務,團特派作訓參謀嚴杰協(xié)助指揮,跟蹤指導。嚴杰是我軍校的同學,他不僅參謀業(yè)務精湛,而且特別能吃苦?!?/p>
2月28日,6連連長朱喜才帶領連隊的班排長們,抵近小尖山陣地前沿偵察,選定了攻擊路線。當偵察后回撤時,越軍開始炮擊,一發(fā)炮彈落在朱喜才身旁的不遠處,只見冒著煙,卻沒有爆炸。班排長們大聲地喊道:“連長,快跑,那是一枚啞彈!”
3月5日,6連召開攻打小尖山戰(zhàn)斗協(xié)同會。朱喜才決定:1排組織一支“十六勇士”突擊隊,兵分三路,擔任主攻;2排在3號陣地擔任爆破隊,重點爆破3號陣地反斜面越軍的有生力量及近方位火力發(fā)射點;3排在138高地擔任火力隊,組織火力急襲小組,在攻打小尖山戰(zhàn)斗打響后,利用一分鐘時間火力急襲,拔掉小尖山防守的越軍火力點。
范洪慶回憶說:“在戰(zhàn)斗前,團指揮所預計到戰(zhàn)斗打響后,敵人必定對我防御一線進行炮火封鎖,并組織力量固守小尖山。團首長決定,一部分兵力提前機動到100號陣地一線,在634高地與662.6高地一線只留少數觀察員。3月6日,團派107火箭連部分骨干,組成火箭彈簡易射擊小組抵達138陣地。他們在陣地翼側占領發(fā)射位置,對敵實施簡便射擊,直接支援步兵戰(zhàn)斗?!?/p>
3月7日下午,6連抵近到攻擊位置。1團團長陳傳發(fā)(后曾任浙江省軍區(qū)副司令員)、政委趙傳喜(曾任6連指導員)和第1軍組織處副處長陶正明為“十六勇士”敬出征酒。范洪慶說:“十六勇士名字是王健、秦德本、秦志榮、劉亮華、陳剛、王建新、雷鳳鳴、朱勇、田培芝、荀為民、金德榮、章堯松、林祖武、李代林、陳國平、魏躍輝?!?/p>
3月8日5時30分,陣地上籠罩著淡淡的晨霧,“十六勇士”按預定計劃兵分三路,采取“小群多路,秘密摸進,精兵奇襲,出奇制勝”的戰(zhàn)術向前摸進。
“十六勇士”的突擊隊長林祖武,位于中路,向小尖山匍匐前進,實行偷襲。經過40分鐘艱難摸進,貼到了越軍前沿。這時,左路突擊隊員與越軍哨兵遭遇,偷襲企圖立即被暴露了,越軍各種火器便率先開了火。
范洪慶回憶說:“敵人這一掃射,我們按事先計劃的戰(zhàn)斗協(xié)同,對4號高地的翼后側進行1分鐘火力強襲。這1分鐘時間,我們通過簡易程序向敵發(fā)射一〇七火箭彈,通過八二無后坐力炮先發(fā)制敵。在雙方火力對抗中,敵人有數發(fā)燃燒彈擊中我陣地,致使多名戰(zhàn)士被燃燒彈燒傷。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一方面集中火力實行反壓制,另一方面,抓緊時間搶救傷員。很多戰(zhàn)士輕傷不下火線,頑強地與敵作戰(zhàn)。二班長李長春,臉部被燃燒彈燒得紅腫變形,依然堅持戰(zhàn)斗。”
戰(zhàn)斗打響后,副連長田培芝在貼近越軍陣地的石坎上目視指揮。越軍發(fā)現了他,一個勁地打槍,扔手雷、手榴彈,放六〇炮。田培芝四周的石頭被炸飛,樹木被炸斷。通信員邱訓華拉田培芝進防空洞。田培芝著急地喊道:“看不到表面陣地怎么指揮?!”
田培芝身后的一塊石頭被打得碎石橫飛。他側臥在地,用手扒著石縫,認真觀察。這時,一發(fā)炮彈在他身旁爆炸,一塊彈片擊中他的脖子,鮮血噴涌而出。邱訓華連忙替田培芝包扎。田培芝大聲喊道:“不要包得太緊,我還要指揮戰(zhàn)斗!”
田培芝用手抹掉脖子上的血跡,又爬到指揮位置上,繼續(xù)指揮突擊隊選擇有利地形向山頂沖擊。這時,嗖的一聲,一發(fā)炮彈從頭頂直墜下來,彈尾劃過邱訓華的鋼盔,重重地落在田培芝的右腿上。幸好,炮彈沒有爆炸,可田培芝的右腿被砸成重傷。邱訓華邊包扎邊說:“副連長,你已兩次負傷了,快下去吧!”
范洪慶回憶說:“后來,他(田培芝)的右手指也被彈片炸得鮮血淋淋,始終保持不間斷的指揮。干部戰(zhàn)士夸獎他是一個膽識兼?zhèn)涞闹笓]員,展現了‘硬骨頭六連’新一代軍人的戰(zhàn)斗風范。”
副指導員謝關友負責救護傷員和轉運烈士遺體,帶領骨干先后5次冒著敵人炮火到前沿陣地偵察搶運路線。在搶運烈士遺體時一發(fā)流彈擊中了謝關友的腹部,他一面將流出來的腸子往里塞,一面對前來搶救的戰(zhàn)士說:“我不行了,你們要注意……”謝關友的話還沒說完,就壯烈犧牲了。
轟的一聲,一發(fā)炮彈落在6連指揮所的洞口。范洪慶回憶說:“(當時)連指揮所里灌滿了硝煙,彈藥箱搭起的指揮臺被氣浪掀翻在地,蠟燭被震滅,地圖在煙塵中飛旋。飛入洞內的彈片,造成多位戰(zhàn)士負傷。”
關鍵時刻,連長朱喜才冷靜沉著。他把手臂上的彈片一扯,立刻重新站到了指揮位置上。
“十六勇士”勇猛地向小尖山沖刺,與越軍展開了短兵相接的搏斗。1班長朱勇率領左路4名突擊隊員,直撲主峰。在半山腰,一個哨位上的越軍向他們投手榴彈。戰(zhàn)士秦志榮隱藏避敵,機警地躲過越軍火力,一連投出3枚手榴彈,把越軍炸得血肉橫飛。
剛接近哨位,里面?zhèn)鱽碓杰娚诒p微的談話聲音。朱勇讓副班長荀為民和戰(zhàn)士陳國平火力掩護,自己帶領秦志榮、雷鳳鳴向哨位方向摸進。當摸到哨位洞口時,朱勇意識到身后兩名戰(zhàn)士沒有跟上來,自己立即跳進炮彈坑內進行觀察,不失時機地向哨位洞內投入5枚手榴彈。瞬間,石洞內濃煙四起。這時,洞口下方的塹壕里有幾名越軍竄動,戰(zhàn)士陳國平縱身跳進去,用沖鋒槍抵近射擊,一連擊斃5名越軍。
中路突擊隊員在3班長魏躍輝的帶領下奮勇沖擊,遇到正面一個哨位上越軍機槍火力的壓制?;鸺彩纸鸬聵s眼疾手快,首發(fā)命中并摧毀了這個火力點,但他自己也暴露了。
越軍一發(fā)炮彈隨即在金德榮的左前方落了下來。金德榮的左臂被炸斷,昏倒在血泊中。隨后,炮彈又將金德榮震醒,看到戰(zhàn)友正在為他包扎,抬他下陣地,金德榮吃力地推開,說:“別管我!”
右路突擊隊由2班長王建新帶隊。王建新、副班長李代林和兩名戰(zhàn)士互相掩護,交替前進。戰(zhàn)士劉亮華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勇猛沖擊。他一手端著沖鋒槍,一手握著手榴彈,見越軍就掃,見洞就炸,一直沖在最前面??斓街鞣鍟r,兩名越軍一個勁地朝劉亮華扔手雷。他一抬槍口,一梭子彈打出去,越軍應聲滾下了山。接著,劉亮華飛身向前,躍過越軍塹壕,第一個爬上高地頂峰。他迅速環(huán)視周圍敵情,發(fā)現右側有5名越軍正向沖擊中的戰(zhàn)友射擊,頓時怒火萬丈,一連扔出幾枚手榴彈,把5人全部炸死。
劉亮華迅速搜索了越軍陣地,發(fā)現越軍已經潰逃,估計越軍可能要用炮火對表面陣地進行報復。于是,劉亮華急忙閃進一個石縫準備防炮。果然,越軍的炮火迅猛地覆蓋了表面陣地。劉亮華躲在石縫里,眼睛四處觀察。他發(fā)現不遠處一根樹樁上系著一根繩子,繩子沿石壁直垂山底,判斷是越軍上下山的一條通道。繩頭解不開,砍又沒有刀。劉亮華就拉住繩子往石刃上磨,用石頭砸,直到砸斷為止,斷了越軍的通道。
這時,排長林祖武帶領4名突擊隊員沖上了主峰。他立即與連指揮所的電臺聯系,發(fā)出“我已攻上了主峰”的勝利消息。
1985年6月6日,中央軍委授予第1軍1師1團6連“英雄硬六連”榮譽稱號。正史記載:“1984年7月,陸軍第1軍1師1團6連隨團參加中越邊境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作戰(zhàn)中,在生活艱苦,戰(zhàn)斗頻繁的情況下,該連敢拼善打,以頑強的毅力戰(zhàn)勝困難,抗住了敵人3萬多發(fā)炮彈的轟擊,勝利完成堅守14個陣地和收復2個高地的任務。尤其在攻打小尖山戰(zhàn)斗中,1排長林祖武率突擊隊員分3路出擊拔點,經過激戰(zhàn),6連收復了小尖山陣地,并先后打退越軍排至營規(guī)模的9次反撲,殲敵350多人。戰(zhàn)斗中,林祖武雙腿被炸傷仍繼續(xù)堅持戰(zhàn)斗,最終拉響手榴彈與包圍上來的4個敵人同歸于盡。由于作戰(zhàn)英勇,1985年6月6日,中央軍委授予該連‘英雄硬六連’榮譽稱號?!?/p>
2021年9月上旬,謝關友的兒子謝駿說:“開始讀到(父親)這封信的時候,很多內容是不太理解的。在我長大之后,這封信我又讀了很多遍,特別是在我自己成為父親之后,也越來越能夠理解里面的叮囑和期待。我希望可以不辜負父親的囑托,接下來認真工作和生活!”
連史館講解員說:“連隊正是有無數謝關友這樣的英雄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不畏犧牲,連隊才被中央軍委授予‘英雄硬六連’榮譽稱號。”
陳列在“硬骨頭六連”連史館里的展品很多,但筆者步出連史館后覺得,這把刺刀、這面錦旗、這封家書是連史館里的三件“傳家寶”,濃縮傳承了“有我無敵,刺刀見紅;百折不撓,絕不低頭;萬難不屈,堅持到底”的戰(zhàn)備思想過硬、戰(zhàn)斗作風過硬、軍事技術過硬、軍政紀律過硬的“硬骨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