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枝野 圖/青由

待在小新的身邊讓他覺得平靜，覺得安心，他想，也許這也是愛情的一種模樣吧。

一

畫面一開始是一眼望過去藍到發(fā)綠的海洋，蔚藍的天空下有一艘白色游輪在向海洋深處行駛。再把畫面拉到這艘輪船的底倉，是一張張上下鋪床，這是輪船臥鋪，有點像我們常見的綠皮火車的臥鋪。

船艙嘰嘰喳喳，有躺在船艙和朋友討論此次旅行的興奮，有不停來回走動的人，隨著船身晃晃悠悠。有小朋友在嬉鬧，也有因為暈船躺在臥鋪上一動不動的中年男人。在臥鋪倉最里面的一張下鋪里，有一個燙著卷發(fā)的女人耳朵里塞著耳機，帶著眼罩睡得正香。她似乎很久沒睡，神色看起來有些疲憊。

“廟子湖到了，請到東福山的旅客在中倉服務臺買票，謝謝。”船上的廣播聲響起。

換乘去東福山的旅客陸陸續(xù)續(xù)起身去買票，一個女人沒有醒來，在底倉臥鋪睡的正香。

輪船?？繌R子湖島之后，繼續(xù)往東福山島方向開。一名女乘務員挨個檢查船票，來到女人面前，把女人推醒。

女士，請出示您的船票。

毛毛驚醒，扯下眼罩和耳機，揉了揉眼睛問，到廟子湖了嗎？

乘務員說，廟子湖已經(jīng)過了，這是去往東福山的船，您是去往東福山嗎？

毛毛點了點頭，隨即和乘務員抱歉地笑了笑，隨即起身去服務臺補了票。

她趕了一夜的火車，緊接著轉(zhuǎn)大巴到達舟山，趕到碼頭買了一張到東極島的船票。近3 個小時的船程，海水顏色一路從渾黃到湛藍。

她要去的目的地是一座遠離大陸的孤島。距離大陸近40 公里，號稱中國最東邊有人居住的島嶼。全島不過2.9 個平方公里。有被爬山虎遮滿的老式房子，接近遠海的偏僻小島。當年韓寒的《后會無期》讓這座島首次被大眾熟知，隨著時間，熱度漸漸下降，今年《久別重逢》這部電影讓這座海上孤島再次大火。這是一部關于海島的愛情電影，影片的最后，那個男人獨自站在海邊，身影寂寥，字幕打出：你相信愛情嗎？

船快停岸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海面波光粼粼，毛毛晃得有些睜不開眼。伴隨一聲船鳴，碼頭早已聚集了人，有來碼頭舉牌子接客人的阿姨和義工們，有光著膀子帶著金鏈子挑著扁擔來船尾拿物資的年輕男人們，有停在碼頭的汽車，有準備回程上船的乘客。毛毛拿著包上了甲板，在等待下船的間隙里她一眼就看到了西寧。他正舉著牌子來接碼頭的客人。

她跟著人流下船，掩下心里的緊張和不安，走到他面前，抬頭對他微笑，西寧，好久不見。

他把牌子遞給身邊的人，一臉驚訝的看著她。

你怎么會來？

我來找你啊。

他們盯著對方的眼睛，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包裹著他們。十年未見，誰都無法保證對方是否還能夠記起年輕時似乎是玩笑般的承諾。十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都不敢相信這個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已經(jīng)30 歲了。燙著短短的卷發(fā)，肥大的上衣和工裝褲，脖子上還掛著一副耳機，還是一副落拓的樣子。

他已不再年輕，理著短短的寸頭，嘴角也蓄起了胡須，笑起來臉上有藏不住的皺紋。

兩個人望著對方的眼睛開始發(fā)笑。

她第一次來，是因為《后會無期》，來看風景散散心，這一次是為了《久別重逢》，為了一個解釋，也是想要一個答案。

二

十年前，她獨自來這個島，想過來散散心。上島之后，她哪里也沒去，整日窩在青旅的院子里發(fā)呆看海。

那天下午天氣很好，天空和海水是相近的深藍色，她躺在躺椅上抽煙，手邊是海子的詩集。她正瞇著眼睛努力去辨認海天相接的邊際線。西寧就是這個時候走過來坐在她身邊。

嘿，能給我一支煙嗎？

毛毛順手把手邊的紅雙喜遞給他。

她對這個男孩子有印象，來這里好幾天的樣子，白天里和她一樣坐在院子里無所事事地發(fā)呆。

晚上青旅組織唱歌的時候，他彈著吉他低聲吟唱了一首周云蓬的《九月》，好聽的嗓音，憂郁的低吟，她輕聲跟著哼唱，望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他剛好望過來。她心跳突然就漏跳了一拍，隨即低下頭不再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于是一整晚她都沒再直視他。

你也喜歡海子嗎？

西寧深吸一口煙，望著這個躺椅上的女孩，開口問。

過了半晌，毛毛才漫不經(jīng)心地回他。嗯，喜歡他詩歌里的悲傷絕望，又在絕望里生出希望。喜歡他死亡的方式。在火車的唔鳴聲中坦然面對死亡的勇氣。他說，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西寧沉默，并沒有再接話，兩個人并排看著遠處的海發(fā)呆。

海風習習，寧靜的午后，一陣又一陣潮濕的風向毛毛吹過來，就在毛毛覺得自己快睡過去的時候，西寧打破了沉默，開口說。

這是一個羞于談論詩歌的時代，是一個把悲傷當成無病呻吟的時代。人們熱衷把死亡掛在嘴邊，一邊又買著各種高額保險。其實心里是害怕的，害怕死亡，害怕傷害，害怕背叛，害怕孤獨，現(xiàn)在的人都是膽小鬼，少了一種坦然的勇氣。我羨慕那個詩歌狂熱的八十年代，羨慕那個只要會寫詩就能約到女孩子的時代。

西寧躺在她身邊另一張?zhí)梢紊喜]有看她，只是望著遠處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應她剛剛的話。

毛毛拿捏不準他為什么要和她聊這些，但是她來了興趣，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對他這個人也開始好奇起來。于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哈哈，現(xiàn)在追女孩子其實比那時候簡單多了，你只要有錢哄她開心，就能約到女孩子。你的才氣遠比不上財氣。然而，并不是努力就有才氣，但是這個時代好的是，只要你夠努力，你就擁有財力。你昨晚唱的《九月》就很好聽，很容易吸引到小女孩，那是你的才氣。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從詩歌聊到對世界的看法，從生活聊到夢想。那本海子的詩集像打開潘多拉盒子的鑰匙，他們?yōu)楸舜酥g那些共通的想法和看法而感到驚異。像是兩個獨自在海面上漂泊的人尋找到同伴而感到驚喜和溫暖。他們在不斷地交流和思想碰撞中，悄悄打開了心門。在速食愛情的時代，在這個金錢至上的時代，他們懂得遇見彼此的珍貴，小心翼翼不愿因某種逾越而打碎了這樣的美好時刻。

一盒煙慢慢抽空，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太陽西沉，天邊的云朵被染得絢爛。她起身伸了個懶腰，讓他幫忙拍了幾張和夕陽的合影。在毛毛起身準備回房間時他問，晚上要不要去酒吧坐坐，我請你喝酒。島上唯一一家民謠酒吧，我想氣氛你會喜歡。

三

他們隔桌而坐，要了兩支雞尾酒。西寧點了龍舌蘭日出，毛毛喝的長島冰茶。小小的石頭屋子里，一眼吸引到毛毛的，是那個放在屋子中間的大水缸，上面蓋了一塊木板，一張普藍色的桌布鋪在上面，桌子就這樣完成，承載著杯影交躇，談笑嬉鬧。不需要方方正正的規(guī)規(guī)矩矩的桌子也能完成同樣的使命。不需要被世俗規(guī)劃好的標準去評判你的生活，你的生活也能完成屬于你自己的使命。毛毛腦子里這樣想著。

等酒的空隙，他們彼此對視，望著對方的眼睛笑。

毛毛看到他眼睛里那個笑的燦爛的自己，她逐漸明白，她似乎是愛上了這個風趣的男孩。她這次出來是想好好考慮她目前這段談了三年的感情是繼續(xù)還是放棄。她18 歲進入大學和他戀愛，從校園式戀情到進入社會迅速同居后的柴米油鹽。從甜蜜到平淡，晚上背對背睡覺，她總覺得他們之間隔了一片難以逾越的海。于是進入了一個持續(xù)壞下去的循環(huán)，但也沒有人開口說出那兩個字。她沒有辦法和他談論任何東西，那個男人下班回來只會打游戲，難以為繼的感情，讓她有了這次旅行。

她總在想，一份感情要怎樣才能健康穩(wěn)定的走到白頭。似乎所有的感情里都要經(jīng)歷從甜蜜到平淡到無休止的爭吵。愛一個人最初的那份勇氣像氣球一樣，被生活里的柴米油鹽戳了一個洞，那份勇氣在一點點消失。她想要去愛的心也在一點點流失。她明白，她還沒有做好接受一份新的感情的準備。但是這份遇見的心動，還是讓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愛，似乎總是來的令人措手不及?？墒牵@次不僅讓毛毛措手不及，還來得不合時宜。

西寧何嘗不是陷入這樣的一份情愫里呢？她的笑容里總帶著一絲落寞，他看出她有心事，他也不敢開口詢問，幾次的欲言又止。他在等她開口。

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也很好看。在喝完第三支日出后，西寧坐到了她身邊。兩人挨著很近，能感受到來自彼此身體散發(fā)出的熱量，臺上的歌手在唱《情非得已》。他們望著彼此笑，靠著越來越近。

無意識的靠近，就在快要親上來的時候，毛毛拉開了距離。

我第一次喝長島冰茶的時候，就真的以為它是一款茶。直到我喝了好多杯，我開始覺得自己有點暈，才知道，酒吧怎么會賣茶給你喝呢？就像現(xiàn)在，我覺得我有點暈了，我還覺得我喜歡你。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至少此刻不行。太他媽像一夜情了。我不要和你這樣，我們?nèi)タ葱切前?，我想去海邊吹吹風，讓自己清醒一下。

他們來到海邊，海水拍打著巖石發(fā)出浪潮聲，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他輕輕把她擁入懷中。我在想我要怎么開口跟你說，我喜歡你，我害怕你覺得不夠莊重，害怕你覺得我輕浮，害怕你是覺得我想要一夜情?？墒潜戆椎脑?，應該由我先開口。我原本想明天早晨上船之前再告訴你，我喜歡你，即使你沒有回應，我也覺得無遺憾。

她抬起頭，踮起腳，吻上了他的唇。那一刻，毛毛覺得心里像是在放一場絢爛的煙花。去他媽的愛情！在漫天星光下，在海水泛藍的夜里，在浪潮聲中，在風里，他們久久親吻。

他們躺在海邊的大礁石上，手牽著手，誰也沒有再說話。風呼呼的吹。

你相信愛情嗎？毛毛轉(zhuǎn)頭問他。

2)學生端供學生練習與測試，接受學生輸入的傳票上的數(shù)據(jù)并實時匯總，考慮到學生練習時要求手、腦、眼并用，故學生端應能提供學生一些提示信息，譬如翻打進度、速度、正確率等等；

相信。西寧看著她的眼睛。

這樣的感覺太強烈了，我恨不得馬上和你在一起，可是然后呢？然后是甜蜜，是平淡，是爭吵，是三觀出現(xiàn)分歧，是無以為繼的分開。這和世間多數(shù)愛情有什么區(qū)別呢？毛毛在他懷里發(fā)出疑問。

那是愛情嗎？我不知道，我不想和你也是這樣。我們要怎樣抵抗這樣的命運呢？西寧低頭看著她。

毛毛望著西寧，你愿不愿意和我玩一個游戲。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我們誰也不知道。我跟你賭一個六年之約。六年后的今天，我們再來這座島見面。也許我們一直在一起，來這里度過紀念日，也許那時已經(jīng)成為陌路，再見還是朋友，也許我們從未在一起，相約一起喝杯酒吹吹風。

好，六年后，就在這座島相見。六年后的今天，8 月3 號，我一定會來。只是為什么是六年，不是五年，四年呢？

我記得荷西是六年前跑到三毛面前示愛被拒絕，消失六年后，再回來向她求婚成功。毛毛站起來，望著大海，大聲喊道，六年后，我等你來娶我??！

他們在海邊石頭上坐了一夜，一起等日出。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兩人相擁親吻。新世紀第一縷曙光照射在他們身上。

他們回了青旅，他收拾行李乘坐第一艘回沈家門的船。在碼頭，西寧久久擁抱著這個女孩，六年之約，不管發(fā)生什么，都要來！他塞了一張紙條給她。

才讓我得以遇見你

你是藏于詩歌的眼淚

你是游走深海的飛魚

孤獨的星星坐滿整個天空

赤誠、天真、散發(fā)微弱光芒

想要輕輕擁抱一下你

是凌晨三點的露水沾濕了勇氣

是混著酒精喧囂音樂躲藏的放肆

是大風過后

星星落于海洋

我落于你

是西寧寫給毛毛的詩

底下還有一行小字

想用一點才情騙取姑娘一點芳心，西寧

毛毛攥著紙條，苦笑不得。

四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西寧還是滿臉的驚訝和興奮。

想知道你在哪里并不難，我的大導演。你的《久別重逢》這部電影很火啊，我一開始還不確定是你，這和我們的故事前半段太像了。我在網(wǎng)上搜你的名字，紀西寧?！毒脛e重逢》導演，根據(jù)親身經(jīng)歷改編題材……我的天！

電影里講的是，六年后，你來了這里，她，也就是電影里的我，就是那個女孩沒去，你一直在等她，后來你們在城市的街頭遇上了，她沒認出你，你追上去，她想了好久才想起你，她告訴你她結(jié)婚了，有兩個小孩，她戒了煙，也不再讀詩……

電影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用放在心上。西寧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所以，四年前，你來了嗎？

我來了。只不過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天。等我趕到舟山的時候，當天已經(jīng)沒有船過來了。我在舟山滯留了一晚，我向島上青旅的老板打聽你，他們說我上島那天你一早就趕船走了。我那時候在大涼山支教，我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我給老板說，如果這個叫西寧的男人來這里，請幫我告訴他我來過。那后來，你去了嗎？你沒去是不是。

那天劇組有事，我趕了一大早的船回的上海。我在碼頭足足等了你一天。我以為你會來的。后來過了兩年，我回島上拍戲的時候，青旅已經(jīng)換了老板。我一直不知道，你有沒有回來過。

所以，我們就這樣錯過了？電影都沒有這樣演的。

毛毛聳聳肩，不可置否的笑。

西寧，我先帶客人回去了。和西寧一起下來接客人的義工小男孩打斷他們的話。

我們也上去吧。我趕了很久的車，有點累了，你怎么會跟他一起來接客人？

他們一邊往青旅的方向走，一邊聊天。

我結(jié)婚了，這家青旅老板是我老婆，她這幾天有事出島了。等會兒你收拾好，一起吃個晚飯。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毛毛跟著西寧回到青旅，幾年不見，青旅的格局倒是變了不少。以前空曠的后院改成了透明玻璃房的茶餐廳。毛毛洗完澡，坐在餐廳里要了一杯冰咖啡，西寧則是在廚房忙著做飯。毛毛看著廚房忙碌的男人，慢慢打量著周遭。

闊別十年，與他始終是心里的一件憾事。那時她回到城市，迅速與當時的男友分手，辭職，離開。思考要慢，行動要快。她辭掉在那個男人的城市穩(wěn)定的工作，開始流浪。她當初不顧母親的反對執(zhí)意跟著這個男人走，早已和家庭決裂。當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媽媽都可以離開的時候，還有什么是她離不開的呢？

這些年來，她浪跡于云貴川西藏等地，在不同地區(qū)的旅館做短期的前臺收銀等工作，攢到足夠的旅費就換一個地方。她不再為誰停留，在路上有過幾段露水情緣，也是短暫的在一起又分開。成年人的愛，更多是情欲。時日長久的孤單，她需要從這些短暫的情欲里攝取一些溫暖來填補內(nèi)心的空缺。

待著最長的一段時間是在四川大涼山，她留在那里做了三年支教老師。也就是在那里的第三年的夏天，她坐飛機趕火車大巴，折騰了好幾天，趕回東極只為了見他一面。她始終忘不了西寧在黑暗里望著她眼睛堅定的告訴她，他相信愛情。

而此刻，這個對她說相信愛情的男人有了家庭，那個談及夢想眼神有光的家伙正帶著圍裙炒著回鍋肉。

她想，他們始終是錯過了呢。

西寧端著菜出來，又開了一瓶酒。兩人隔桌而坐,嘗嘗吧。

西寧看著神情寥落的毛毛。她看起來比以前黑也比以前要精瘦。黑眼圈很重，看起來像長期熬夜。這個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女孩子終于來到了他的面前。

這些年，他時常想起她。那個夜晚美好得不真實，他后來再也沒有遇到過像她那樣能夠觸及到他生命得到共鳴的女孩子。他每一年的八月份都會來島上住幾天，六年真的太久了，他想，也許她也等不及了，提前過來了呢？一年，兩年，三年，他從編劇轉(zhuǎn)型導演，他離他的夢想越來越近，但似乎離他的女孩越來越遠。她杳無音信，他后悔答應玩這樣的游戲了。

第六年時，他在碼頭精心準備了一天，求婚戒指他都準備好了，他在等，等她的出現(xiàn)。六年毫無音訊，她是已嫁他人，還是單身一人，她是否還記得她曾說過，等他來娶她。不論如何，他等一個答案。

毛毛點起香煙，你結(jié)婚了？挺好的，什么時候結(jié)的呀？回鍋肉很好吃，手藝不錯。

今年三月份。她喜歡我很久，對我很好。回島上拍戲那段時間認識的，那時候她接手營業(yè)這家青旅，一個姑娘家，很辛苦。你呢？你過得怎么樣？

我？還行吧。年輕的時候，總想要自由。這些年來一直四處游蕩。我想，有多自由，就有多孤獨吧。安逸或是漂泊，兩者總無法兼得。隨著年歲的增長，我開始相信，在人的一生中，最大的財富是回憶，是我這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是我的經(jīng)歷帶我走到了現(xiàn)在的路途。在色達的時候，我住在佛學院附近一個覺姆的家里，覺姆說我有佛像，有慧根。我常常跟著她去大經(jīng)堂聽辯經(jīng)。那個時候很想要出家，覺得紅塵一切事物，沒有什么值得我新奇，我開始覺得疲倦。覺姆說我與這世間有很深的連接，我還要再走一段路途。那一刻，我想起了你。我很長時間都沒再關注新聞時事，離開色達的時候，我打開手機，網(wǎng)上鋪天蓋地都是《久別重逢》的廣告宣傳。于是，我決定回來找你。

一頓飯持續(xù)了三個小時，菜早已冷掉。茶餐廳放上了音樂，變身為一個小小的音樂酒館。義工小男孩在吧臺給客人調(diào)著酒。附近的卡座上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在喝酒和朋友交談。

西寧起身收拾碗筷，毛毛出去抽煙。穿過走廊的時候，墻上貼著西寧的電影《久別重逢》的海報，左下方的小字，是他當年寫給她的詩。

西寧還是沒有開口問她，她來的時候，是因為還愛著他才去的，還是僅僅不想辜負這個約定。答案似乎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曾那樣篤定的相信他們之間的愛情，然后被澆滅。他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回島上，全身心投入電影。他迷茫了，什么樣的愛情才算是愛情呢？如果這都不算愛，那算什么呢？他想象著她結(jié)婚生子，想象著她已經(jīng)忘了他，他寧愿她過得好，過得平靜幸福。他給了電影這樣的結(jié)局，也算給自己一個安慰。他想問問別人，你相信愛情嗎？愛情是什么模樣呢？后來，他遇見小新，這個獨自來島上開青旅的女孩，她等了他三年，他很清楚自己沒那么愛她，那種欣喜悸動和快樂，他無法從她身上獲得。待在小新的身邊讓他覺得平靜，覺得安心，他想，也許這也是愛情的一種模樣吧。在今年電影上映的那天，他向她求婚。

五

凌晨一點，毛毛醒過來，覺得口渴。起身去樓下餐廳倒水喝。還沒有靠近餐廳，聽到一陣琴聲。推開門，是西寧在彈奏。毛毛坐下來，靜靜地聽。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感覺到曲子的憂傷。

一曲畢，西寧回過頭問她，你知道這首曲子嗎？

《風居住的街道》，風四處漂泊，卻永遠無法停留，街道挽留不住，只能靜靜守候。夜深了，街道在默默等著風的回歸，卻不怨恨風的漂泊，因為它知道風不能做主自己的命運。

我等了你六年，我以為這六年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我愛過你，也恨過你，最終我還是原諒了你。愛情是什么呢？我時常問自己。我想，愛情也不僅是兩個人要相守到老。愛情有很多種模樣。轟轟烈烈的是愛情，平淡如水的是愛情。你曾說，兩個人從相愛到平淡到爭吵到分手是世間尋常，那也是愛情的一種模樣。我曾認認真真愛過你六年，也是愛情的一種模樣。我對小新，也是一種愛情。對嗎？

西寧，我曾不甘于平庸，想要對抗命運。我自我放逐，我想要認真去認清自己。在高原上的時候，天空似乎離的很近，云飛的好低好低。我看著那些飄過來的云的時候，總覺得自己也是一朵無法停留的云。我不和你在一起，更多的是我無法真的停留在一個人身邊。我愛過你，認認真真的愛過你六年。四年前我來到這里的時候，我知道你來了，這就足夠了。我們始終是沒法在一起的。

毛毛說完這些話，起身去倒水，帶上門的時候，停了一下，對身后的西寧說，你早點休息吧。

一夜無眠，凌晨五點的時候毛毛起床獨自去看了日出。觀日臺人還蠻多，已經(jīng)是八月了，海邊早晨的風還是有些涼。毛毛抬頭看了看天，云層很厚。估計是等不到日出了。沒過多久，下起來雨，一群人失望而歸。

毛毛在雨里慢悠悠地走著，卷卷的頭發(fā)濕濕的貼在臉上。其實啊，有些遺憾就一直留著也沒什么不好。

回到青旅，毛毛洗了個澡，決定離開。十年后的舊友重逢能發(fā)生什么呢？什么也發(fā)生不了。她得到了她要的答案，也給了對方滿意的解釋。兩個人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互相愛了六年。這樣的一份感情，那也算是一份珍貴的愛情。西寧說的沒錯，愛情有很多種模樣，與不同的人相遇，發(fā)生不同的愛情。只要你是在愛著的，只要你是真誠的愛著的。

毛毛把夾在日記本里多年的那張紙條釘在了那張海報下面。退房時，遇見義工小男孩，小男孩堅持送她到碼頭。

隨口聊了兩句。

你多大了？

我20 歲，你是老板的初戀嗎？

不是，我們只是很久沒見的朋友。謝謝你送我來碼頭，再見啦。

西寧接過包，跟小男孩揮手。

20 歲，真好。

她遇見紀西寧時也是20 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