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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繪骨蝶

        2022-12-02 02:42:24言敦敏枕上濁酒
        南風(fēng) 2022年11期
        關(guān)鍵詞:掌柜公子

        文/言敦敏 圖/枕上濁酒

        編者按

        亦蝶看見那立于藏書閣前的一抹白衣,她亦覺得這人,這天地,便是她的歸處。打算放下心中的枷鎖,即使身在囹圄也要找到自己,要有風(fēng)骨,畫自己的所想所見,而不是永遠(yuǎn)以一個(gè)男子的殼去畫仿品,那樣悲哀的去過活。

        誰知“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成亦蝶緊緊握住手掌,她的血越流越多,淚水也止不住從臉上落下來。原來眼前這人就是那個(gè)原本與其指腹為婚成梁結(jié)親,如今卻隔著家仇,水火相隔……

        本期新人作者青金石幻想《繪骨蝶》每個(gè)劇情都開展的很自然,男女主角的感情戲比較少,但只要有感情戲的地方都好甜。文中讓你驚嘆、驚呼的畫面是不能用語言直接描述出來的,只有你看文的時(shí)候由著劇情走向帶動(dòng)你的情緒。

        他手執(zhí)油紙傘朝自己跑來,蟲二剛剛還呆呆的小臉上笑出來,像是春日繁花悄然綻放只羞澀給一人看。

        清風(fēng)徐來,昭華美日,停立在木棉樹之上的畫眉鳥兒,左右探動(dòng),朱喙嘖嘖發(fā)出聲響。

        它時(shí)而擺頭,像是往木窗內(nèi)探看。時(shí)而撲騰翅膀,像是準(zhǔn)備翱于長(zhǎng)空。那炯然奕光的黑瞳,在一雙細(xì)長(zhǎng)白嫩的手下,再次浮現(xiàn),如同現(xiàn)世轉(zhuǎn)命,在這宣紙之上便繪出堪稱一模一樣的外貌。

        筆桿已經(jīng)磨得有些粗舊的中楷白云,一方御海閣早年制賣的硯臺(tái),一張鋪在屋中地面上的長(zhǎng)卷宣紙。

        這一切讓沉浸其中久久的畫師,與其共同構(gòu)成一副似是晨光幻境,讓她也跟隨周遭的一切成了一副新畫美卷。

        “不對(duì)不對(duì)?!?/p>

        畫師朱唇開啟,輕輕咬住筆桿,臉上、手上和那身上的白色褻衣皆是點(diǎn)點(diǎn)墨色,整個(gè)人趴伏在地板上的樣子,愁容不怠像極了一只小花貓。

        完全不對(duì),差強(qiáng)人意……不!這簡(jiǎn)直就是令人難堪的拙筆。

        她將筆擱置在筆架山上嘆著氣,眼神怔怔地,跪在地上盯著那窗外的畫眉鳥兒,一眨不眨。像是要從那鳥兒身上看出個(gè)什么一樣。在想起剛剛心中所感、所抒發(fā)的畫意,再看看此時(shí)紙上,這毫無魂氣的秀美之鳥。

        忽然覺得爽利消失,倦怠十分。

        畫師出神呆滯之時(shí),耳邊忽而聽得一聲聲波瀾彌音,細(xì)聽之下,才發(fā)現(xiàn)真的是從遠(yuǎn)處寺院傳來的撞鐘聲。

        “天吶……竟已到這個(gè)時(shí)辰了嘛?!?/p>

        她像是驚弓之鳥彈起身子,在光腳跑到塌邊時(shí),又咬唇拍腦袋跑了回來。原地兜了兩圈后,一邊暗罵自己的蠢笨,一邊收拾地上的墨寶。又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拿出床底包袱,找到一件件的裝束后,將其穿戴起來。

        在把長(zhǎng)長(zhǎng)青絲全部梳好了頂留一髻后,畫師最終拿起那頂儒冠方方正正地戴到頭上,覺得滿意非常,便拎起畫筒,朝外面偷偷溜跑出去。

        避開人群多出沒之時(shí),生怕酒糟之人忽然從長(zhǎng)廊冒出來。

        扮做書生的女子,彎著腰一邊從長(zhǎng)廊往外跑,一邊左顧右地祈禱,祈求千萬別讓樂于早起的如紅姐看到自己呀。

        “汪汪汪!”

        “噓……乖,你乖一點(diǎn)哦。”

        在打開后門時(shí),早已做好完全準(zhǔn)備的蟲二,手法熟練地從胸口藏的油紙包里,拿出香噴噴的大雞腿。然后左手一個(gè)晃悠,便把大雞腿子丟到了石獅子旁邊,避開了這只成天滿臉兇惡的大黃狗。

        幾乎是每日如此,除了一些特例之外,這位扮做男子的女畫師,總是用這樣的方法跑出來。為的是去往城中一間名為書坊,集賢書坊。

        有時(shí)是閑逛打發(fā)時(shí)間一呆就是一天,甚至那掌柜若是不趕她,又無人尋得她的話,就算是在此熬夜,也樂得清閑。

        不過今日不是,今日是她賣畫的日子。

        “哦吼哦吼,竟是這《窠石平遠(yuǎn)圖》?。∵€得是等我們蟲二公子的筆墨啊?!?/p>

        書鋪周掌柜曾是常州城內(nèi)一秀才,不過后來再無功績(jī)。

        不是敗在了學(xué)識(shí),而是敗在了為人風(fēng)骨。不愿再與《后庭花》爭(zhēng)勢(shì)頭,就果斷不再追求功名。而是開了這一間書坊,取名集賢也是希望天下賢士團(tuán)眾一心,這一點(diǎn)便是她愿意與周掌柜往來的原因。

        “小兄弟的技藝精湛,著實(shí)令人感慨,這竟分毫瞧不出是贗品呢?!逼渌纯蜏惿锨皝恚允菨M口稱奇,無不贊嘆面前這年輕畫師的巧奪天工畫技,“若是郭熙在世,也定當(dāng)會(huì)看花了眼吧!”

        “先生過譽(yù),過譽(yù)了?!?/p>

        站在一群書生男子中間的女人,即使是穿上男裝也顯得過于矮小,好在她生了一張平淡面容,再加上那一雙有神的瑞鳳眼和高鼻梁,涂些黑粉便令人覺得只是一個(gè)君子模樣的小兄弟罷了,不會(huì)過多起疑。

        周掌柜看到這次請(qǐng)的這張仿畫技藝之高,確實(shí)超出他的預(yù)期,有些暗覺不好。這蟲二本就鬼精鬼精,若是眾人再高捧他,待會(huì)自己不知道又要多掏出來多少銀子。

        “你來你來。”周掌柜朝蟲二招了招手,“這常州識(shí)畫之人不少,可是識(shí)畫又有銀兩收藏的人著實(shí)不多。

        你這張《窠石平遠(yuǎn)圖》雖好,融入我這里確如三寸之地?!?/p>

        “周掌柜這意思的?”

        “常州只有兩處府邸的學(xué)識(shí)與財(cái)力可納入你這張佳作?!?/p>

        “請(qǐng)周掌柜指點(diǎn)?!?/p>

        蟲二眨了眨眼,她和周掌柜二人鬼鬼祟祟站在書架旁,像是兩只蝗蟲在一片草葉上交流下午吃誰的莊稼。

        “一是這成家?!?/p>

        此話一出,原本興致勃勃的蟲二一轉(zhuǎn)晴朗,繃著臉眼瞬間暗了下來??墒侵苷乒裰活櫻矍叭粵]發(fā)現(xiàn)蟲二的異樣,便繼續(xù)說了下去。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p>

        蟲二滿口冷意,細(xì)聽像是把銳利的刀子。

        “你才來常州不足三月,很多事情不知道??上窃叭沃某蓨勊?,因先前貪污賑災(zāi)款,所以被朝廷判了個(gè)滿門抄斬。原是最愛書畫詩詞的成知府,若是看到這樣一張技工高超的《窠石平遠(yuǎn)圖》定會(huì)收入囊中?!?/p>

        周掌柜娓娓道來,滿口皆是遺憾,好似那因?yàn)樨澪鄣那叭沃撬睦嫌岩话?。?duì)這么個(gè)朝廷判罪的貪官污吏,卻絲毫沒有一絲唾罵之詞。

        “說不定吶,就連你也看中為賢士畫師,給你贊助銀子。”蟲二暗暗握緊長(zhǎng)袖,一直未曾言語,“讓你以后作畫都不愁了呢?!?/p>

        “是嗎?!?/p>

        “當(dāng)然!”

        “那另一宅邸呢?!?/p>

        “另一宅邸啊……”周掌柜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把攤開的那張仿畫收好,緊緊握著笑了一下說道:“這樣吧,你把這畫交給我放不放心?那人是個(gè)畫癡不好對(duì)付,他說要在新屋裝好前購(gòu)入一張佳作,我替你前去應(yīng)求,定會(huì)為你討一個(gè)好價(jià)錢?!?/p>

        “即是愛畫之人何必游說?!?/p>

        蟲二仰起頭將周掌柜手里一直緊握的畫卷奪了回來說道:

        “若此人真是誠(chéng)心愛畫,勞煩周掌柜下午便去見他,告知他明日親自前來。就在……”蟲二四處探了探,轉(zhuǎn)頭指向那扇通往書坊后院的門說道:“就在你這小小書坊的后院藏書閣見好了。”

        常州難得日日這般好光景,明山日照,落地鎏光。

        蟲二推開窗子后深深嗅了一口,覺察出春日花香。她不似昨日因作畫糊涂冒失,而是早就穿戴好書生行裝溜了出來,來到了還沒開門的集賢書坊。

        “怎得一個(gè)個(gè)都來這么早!”

        聽聞此話,蟲二立即反應(yīng)過來,難道那畫癡也已經(jīng)來了?不可能吧,自己這寅時(shí)剛亮就收拾出發(fā)了,這要是來得比自己還早的話……

        “說了畫癡真是癡人惦念,那位啊!”掌柜的引蟲二入堂指了指通往后院的小門,“昨個(gè)下午聽完我夸你的話哦,晚上就找過來了。說是夜里翻來覆去怎得都睡不著,直接睡在藏書閣好了。”

        “什么?”

        蟲二驚呆,心想這哪門子狂人,竟夜里拋下妻兒睡到一小小書坊的藏書閣里。他也不嫌擠得慌嘛……自己記得那藏書閣確實(shí)是沒有床的啊。

        “還好你來得早,你直接把這盤素包送過去吧?!敝苷乒窆愤B天,把一盤子包子塞到了還一臉懵神的蟲二手中,“我先睡個(gè)回籠覺哈……”

        掀開布簾,別有洞天。

        蟲二一手提了提肩上背的畫筒布袋,一手還端著那盤素包。動(dòng)作繁忙卻還是朝這里面左右盼著。

        這間集賢書坊外部看起來不大,卻有如此開闊一后廳。且此處不僅被地磚鋪滿,在行至一段后腳下便是木橋。木橋伴著潺潺流動(dòng)的溪流,紅棕色的橋木與清泉照應(yīng),使得此處的淡雅之味溢出。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cái)?shù)。心有慨詞的蟲二掀起那一重重面前竹簾,在眼光之前鼻尖先嗅到了一股有些潮濕的,獨(dú)屬于書卷紙張的淡淡腐朽氣味。

        是書的味道……

        那人彎腰來回,卷起白衫長(zhǎng)袖,將長(zhǎng)辮卷到脖頸,一身長(zhǎng)而潔凈,勤而雀躍的背影撞進(jìn)蟲二眼里。

        也許是常州這幾日的天氣太好,又或是他的長(zhǎng)衫過于潔白奪目,蟲二這一生都沒再忘記這個(gè)癡人將藏書閣滿滿舊書拿出來,曬于日光下沐浴的場(chǎng)景。

        “還愣在那兒做什么,快過來。”

        他轉(zhuǎn)過身來,整個(gè)人在日光之中,那明亮的笑比他清雋俊秀的模樣更先令蟲二心間一驚。

        “餓死我了!你怎么才來呀?!?/p>

        “???”

        “你家掌柜的是不是睡了,派你來送包子?!?/p>

        送包子?

        “嗯,要我說啊,你家掌柜的應(yīng)該去買包子才對(duì),他這手藝可真不錯(cuò)吶?!卑滓鹿油耆菫⒚摰募軇?shì),他將包子接過去,咬了一口直接掀開衣擺,一屁股坐在了擺滿書籍的石階上。

        “你也來一個(gè)?!?/p>

        蟲二剛要開口告訴這個(gè)腦子感覺不怎么靈光的公子,自己才不是送包子的店小二,就被他塞了一個(gè)大包子到口里。

        “嗚嗚……”蟲二氣得把包子咬下來一口,她嚼著嚼著覺得這包子還真挺香的哎!

        “你是周掌柜說前來買畫的那個(gè)公子哥?”

        蟲二轉(zhuǎn)念一想,覺得還不如將計(jì)就計(jì),逗逗這個(gè)傻乎乎的公子。

        “你這小家伙叫誰公子哥呢!”

        那公子二話沒說,一個(gè)彈指敲到了蟲二的腦門上。不過不疼,蟲二剛要生氣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

        “啊啊,是在下冒犯了,那敢問如何稱呼呢?!?/p>

        “叫我梁墨好了。”

        梁墨,蟲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gè)名字一樣,又想了想覺得這名字稀疏平常,叫此名的人定然多了去了。

        “那梁公子你為何不經(jīng)過我家掌柜同意曬書?!毕x二再次發(fā)問。

        這下輪到梁墨羞澀了,他又拿起一個(gè)包子塞到嘴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頸說道:

        “昨夜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彼茄凵褡谱疲跋氲浇袢湛梢姷揭粡埣炎鞅闼恢?。閑來無事,就幫著周掌柜將這書庫(kù)的書收拾了一遍。其中發(fā)舊潮濕的,我見早上日光充足,便拿出來想著好好曬上一番?!?/p>

        一夜沒睡?還因?yàn)橛X得閑來無事把這些書都給整理了一遍?蟲二實(shí)在覺得訝異,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作風(fēng)非常的人。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如此愛畫的人自己的筆墨跟著他也不失為一種福氣。況且,她從這位梁公子身上的裝束,看到不少的銀兩。

        “若是那畫你真心歡喜,可是別人也看上了怎么辦呢?!?/p>

        聽聞此話后梁墨先是一笑,隨后與蟲二目光相對(duì)道:“書畫有靈,我勢(shì)在必得?!?/p>

        這么自信嗎……

        “況且,這常州城內(nèi),不會(huì)有人會(huì)比我為佳作出更高的價(jià)了。因?yàn)槲叶嫞矏巯Р拍苤??!?/p>

        “好!”

        蟲二確定了這來人的品德后放下包子,勾唇一笑。她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手上還沾著的油漬,將畫筒拿到胸前從中掏出那張卷好畫作,將其慢慢展開。

        “這……”

        梁墨在看到這展開的《窠石平遠(yuǎn)圖》后整個(gè)人頻頻點(diǎn)頭,他那雙眼好像被引入幻境,整個(gè)癡迷神態(tài)久久不能自拔,圍著這張畫作轉(zhuǎn)圈。像是要將其看透一般,口里發(fā)不出一個(gè)字。

        后院微風(fēng)掀起,鋪展石磚的書籍如同飛鳥的翅膀皆是撲騰起來,像是要一同飛走。

        蟲二緊緊摁著也按耐不住的畫卷,自信地笑著,看著這位畫癡梁墨。

        “以假亂真,”梁墨覺得眼前都更加明亮,他不斷感慨著:“以假亂真吶……”

        蟲二見好就收,她站起身將那副畫卷起來,仰著頭有些費(fèi)力地看著緊緊盯著自己的梁公子。

        “梁公子嘴邊?!毕x二眨眨眼嬉笑似的。

        “啊?”

        “我說梁公子嘴邊的包子皮,還在呢?!?/p>

        “?。 ?/p>

        梁墨趕緊拿手去擦,結(jié)果因看不到自己的臉?biāo)詡}(cāng)皇模樣看起來愚笨的有些可愛。

        “抱歉抱歉,是梁某有眼不識(shí)泰山,未曾想到這蟲二公子竟是這么年少?!?/p>

        “無事的,我剛剛第一眼看到你也有些驚訝,沒想到如此畫癡之人竟然也是公子才俊?!毕x二笑了笑,“我還以為,會(huì)是個(gè)白胡子老頭呢?!?/p>

        “哈哈哈哈哈……”

        兩人笑作一團(tuán),那梁墨在蟲二大笑的時(shí)候忽然停下湊近。也是這么一湊近,剛剛還鬼靈精的蟲二也忽然停了下來。

        “嗚呼,梁公子靠、靠過來為何?!?/p>

        “你是女子?!?/p>

        眼眸睜大,蟲二手里的畫筒‘咚’地一聲落地。她步步后退,整個(gè)人啞口無言,腦子里完全想不出回口的話術(shù)。

        梁墨見自己果然猜對(duì)便才明白過來剛剛一切的異樣感,怪不得她如此嬌小,唇齒與笑顏都如桃花那般粉灼。

        “我……”

        “蟲二公子開價(jià)吧。”

        他竟然沒有趕自己出去,或者是直接揭發(fā)自己呵斥她女子不得混跡于書坊。蟲二頗為震驚,她以為梁墨會(huì)像其他男人那樣,排斥一個(gè)女子做男人做的事。

        “二百兩?!?/p>

        “五十兩不能再多了?!?/p>

        “五十兩?就因?yàn)槟阒懒宋疑頌榕訂???/p>

        梁墨擺手道:“為何這樣說,你作畫如何跟你是男子女子有何關(guān)系。”

        “那……”

        “你的畫技非常,確切地說,在筆法上確實(shí)是達(dá)到了登峰造極一說。所以我一開始確實(shí)不信這是出自如此少年人之手,而是怕出錯(cuò)的老師傅。

        這幅郭熙的《窠石平遠(yuǎn)圖》將山水畫中的平遠(yuǎn)之意畫得淋漓盡致,畫風(fēng)沖融而縹緲。你在臨摹之時(shí)也緊緊抓住了這一點(diǎn),但是山水畫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在?!?/p>

        梁墨與站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蟲二對(duì)視,說出了她一直以來的痛楚。

        “高超的仿畫,不是仿山仿樹,更不是仿制濃淡墨,而是仿畫意。蟲二先生你畫的筆筆都像,便畫的筆筆都不像了?!?/p>

        “筆筆,都不像嗎?”

        “蟲二先生聰慧非常,我想你比我要知道你的畫里缺少什么吧。”

        蟲二頓時(shí)如同茅塞頓開,她屹立在那里的身影有了搖晃。就如同在郭熙畫中的那顆枯樹忽逢來春露,覺察還有開花之日吶。

        于是她止不住地大聲笑起來,然后一把抄起那張自覺疲軟的畫卷,用盡最大力氣將其撕碎。

        “這!你在做什么!”

        “梁兄,你說得太好了。我想到了!”蟲二站在碎紙之間,她將畫筒抱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朝外面跑去,一邊跑一邊嬉笑大喊道:“我會(huì)在你的新屋裝好前為你畫一副新作的,你就瞧好吧?!?/p>

        梁墨搖頭笑了笑,他覺得這位蟲二先生簡(jiǎn)直比自己還要瘋。

        “蟲二先生,那梁某日日來這里等你,我日日都在。”

        盼望歸處,自此之后成了二人的相思蜜疾。

        蟲二看見那窗外的畫眉鳥兒站在木棉樹上,她亦覺得木棉是鳥兒的歸處。再看看那甘甜清泉,她亦覺得這茶碗便是這清泉的歸處。

        直到蟲二看見那立于藏書閣前的一抹白衣,她亦覺得這人,這天地,便是她的歸處。

        “怎得淋了一聲雨水!快過來我身邊,莫要著涼了。”

        他手執(zhí)油紙傘朝自己跑來,蟲二剛剛還呆呆的小臉上笑出來,像是春日繁花悄然綻放只羞澀給一人看。

        “來時(shí)還日照當(dāng)空呢,誰知半路下起這大雨,我也沒當(dāng)心便一路跑來了?!毕x二擺了擺自己的帽子,一邊將懷里的畫筒拿出來,一邊檢查著里面的畫卷放心到還好未淋濕。

        而梁墨卻無心聽蟲二的感慨,他只是一邊替她額上身上的雨水,一邊幫她把外衫脫掉?!鞍 绷耗龅胤磻?yīng)過來自己的失態(tài),避開臉將帕子塞進(jìn)蟲二手中朝前走去,雙眼只敢盯著那房梁將,“蟲二兄還是、還是自己擦吧。”

        蟲二握住梁墨遞給自己的帕子,她先是一愣,隨后看到長(zhǎng)衫上的雨水都打濕了她,略有勾勒出她的身體曲線時(shí),臉一下子便紅了說道:

        “我……”

        “我在門外等著你,屋中有暖爐,蟲二兄可先進(jìn)去取暖。”

        “好。”

        將藏書閣的門推開,蟲二在書架之間找尋一處避所,她將擱置在桌子上的那個(gè)小小暖爐捧在手間。將它擱置在自己身旁后,脫掉一層層衣衫露出原本就玲瓏有致的,屬于女子的身體。

        “蟲、蟲二兄?!?/p>

        “何事?”

        門外身影搖晃,那是梁墨似有羞澀,低垂著腦袋的姿態(tài)。

        “我讓掌柜的去拿來了一身衣裳,你、你要不要試試?”

        “好?!?/p>

        木門輕輕打開,只是一道縫隙讓男女的手臂交錯(cuò),她赤裸的身子在被外面的涼風(fēng)一吹時(shí),有種泛起漣漪之感,卻弄不清到底是身上或是心上。在握住梁墨交遞的衣裳時(shí),蟲二的手像是劃過他大掌的虎口,讓他控于遠(yuǎn)山的心境還是飄然起來。

        “這是!”

        蟲二看到她拿到的那身衣裳,有些訝異。因?yàn)檫@、這并不是一身男子的衣衫,而是女子的長(zhǎng)裙。

        “為何是長(zhǎng)裙?!?/p>

        “為何不能是長(zhǎng)裙?!?/p>

        身影搖晃,她看著已經(jīng)為背身倒影的他,聽得依然大雨磅礴的擊打聲,心中如鼓點(diǎn)敲擊。

        “你本為女子不是嗎?!?/p>

        “是,可是……”

        “那么是你難道不愿意以女子本身姿態(tài)作畫嗎。”

        “當(dāng)時(shí)不是!”

        當(dāng)然不是了……他不知道她有多么想堂堂正正以一個(gè)女子的模樣作畫,談?wù)撍南蛲?,在人群之中即使不用扮做男子,也可以往來書畫叢院?/p>

        她實(shí)在太想了,可是這種想法卻只是奢侈。

        “別怕,”梁墨的聲音那么堅(jiān)定,“在我面前無需偽裝,你就是你,這里也只有你我。如果你愿意,就請(qǐng)以本來的模樣為我作畫?!?/p>

        暖爐很小,蟲二以為自己會(huì)越發(fā)寒冷,可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冷,而是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喚我亦蝶?!?/p>

        “亦蝶?!?/p>

        “那是我的名,不是蟲二,是只有你知道的名?!?/p>

        她拿起長(zhǎng)裙,青色與墨色暈染,像潑墨的山水圖一般,蟲二也在這水墨之上因此化蝶。

        雨越下越大,好像沒有停下的意思,不知疲倦地。梁墨的脖頸微汗,他喉間干渴,可是在外面等待的時(shí)間無論是喝了多少杯茶,都還是無法消解著燥熱心情。

        只是因?yàn)榇绱绻怅幎?,就顧盼著那扇門能夠打開,顧盼著里面的人兒走出來。

        “亦蝶……”

        “梁墨?!?/p>

        她立于他的面前,梁墨手中的瓷杯落地,聒噪的雨聲仿佛消失,梁墨耳中只有那聲輕喚。他覺得這世間所有的書畫一時(shí)失了顏色,到如今才見到真的寶作為何。

        “山水婉轉(zhuǎn),煙云遮映,樹石不取細(xì),意味濃已。似見得霧中仙子,如遠(yuǎn)山藏黛,一蝶悄然綻放。”

        梁墨步步而來,站在原地的亦蝶聽著他的詩句,瑩瑩雙眼像是被水霧浸染,唇色也變得嫣紅,臉頰上更是一抹粉黛。

        “亦蝶。”

        他再次喚她。

        “我想我找到了這世上最美的佳作?!?/p>

        亦蝶并未回答,她心中觸動(dòng),可是在面前人的那雙誠(chéng)懇雙眸中看到了自己。于是她忽然低下頭,避開梁墨的眷戀,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還、還是看看今日的畫吧,梁公子。”

        梁墨不知自己哪里做錯(cuò)了,他以為是不是剛剛自己的直言不諱冒犯了她,想要為自己的失禮抱歉。

        “梁公子?!?/p>

        她還是叫自己梁公子。

        “還是來看看畫吧?!?/p>

        梁墨若是沒看錯(cuò)的話,她的眸子帶有冷意。女子的她全然不同,雖不著男裝,可是整個(gè)人更加附著一種哀愁與拒人千里的氣質(zhì)。梁墨覺得他應(yīng)該慢慢與她熟悉,他不想讓亦蝶覺得自己是個(gè)輕浮之人。

        “是一幅新畫?”

        “正是?!?/p>

        “我曾做的只是仿制名家之畫,就像眾人所說我的畫技精湛,甚至說是惟妙惟肖?!绷耗吹揭嗟麚P(yáng)起的頭顱,那長(zhǎng)頸的勾勒如青竹傲骨,“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到底缺了些什么。”

        “你是說?”

        “梁兄你是第一個(gè)指出來的人,那就是我的畫中沒有自己?!?/p>

        梁墨想起他們?cè)谶@里的初遇,她當(dāng)時(shí)在自己的評(píng)價(jià)后毅然決然將畫撕掉的樣子。

        “梁兄知道亦蝶最艷羨的畫家是誰嗎?”

        亦蝶轉(zhuǎn)頭看向自己,梁墨迷失在她的眼中搖了搖頭。

        “是朱耷?!?/p>

        “八大仙人朱耷?”

        亦蝶又從那畫筒中拿出一張畫鋪在桌面上,梁墨驚訝,他使勁兒地靠近看才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一張仿品,而是真正的朱耷的畫作,《孤禽圖》啊。

        “畫情畫意更畫骨,朱耷的畫中,即使是這小小的鳥兒停靠在磐石上,僅用寥寥幾筆墨色勾點(diǎn),便能夠突出它凄涼神態(tài),似在休憩。讓人感到無盡的冷眼觀世姿態(tài)。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像朱耷所作的那樣。

        也是他的畫作,令每每于困苦之中的我,想起風(fēng)骨二字。就如我爹曾經(jīng)說過的,若是一個(gè)人什么都沒有了的時(shí)候,就一定還要抓住她僅剩的骨氣?!?/p>

        “好一個(gè)風(fēng)骨?!?/p>

        梁墨贊慨,這何嘗不是他也一直在追求的呢。

        “所以亦蝶也打算放下心中的枷鎖,即使身在囹圄也要找到自己,也要有風(fēng)骨?!币嗟凵褡谱?,“畫自己的所想所見,而不是永遠(yuǎn)以一個(gè)男子的殼去畫仿品,那樣悲哀的去過活?!?/p>

        華燈初上,酒樓中熱鬧非凡。鶯燕雀躍,于夜幕中起舞,化得一幅幅消解情濃已欲的宮春之圖。

        坐于這之中的女人早已褪去書生衣衫,放下畫筆,抱起琵琶在眾人來客面前彈奏。即使戴著紗帳遮住半面,可女子嘴上早已掛起熟悉的笑,像是固定好的一個(gè)弧度。

        “好一個(gè)芝蘭玉樹的公子啊,城守尉大人真是好福氣!”

        女子的樂聲在客人之中迎來送往,可還是能夠聽得一兩句鏗鏘話語。

        “小子很少出現(xiàn)在這種風(fēng)月場(chǎng)面,有些羞澀,今日帶他來也是為與各位大人打個(gè)面?!北唤凶龀鞘匚镜拇笕诵α诵Γ瑐?cè)身露出身旁面容冷峻的公子。

        他還是一身白衣,只是這次的銀線縫繡,整個(gè)人不止溫柔還帶著貴氣,使人覺得望而生畏。

        “墨兒,還不叫人?!?/p>

        “各位叔父好?!?/p>

        “梁公子未來定是人中龍鳳,人中龍鳳啊!”

        其余幾位圍坐的官員連聲捧贊著。

        “這孩子自小就孤僻,雖聰慧可是不用到正地方上,整日圍著那些破畫打轉(zhuǎn)。我都不知道那些畫有什么好看的,實(shí)屬不學(xué)無術(shù)?!?/p>

        “哎!大人這就有所不知了,熱忱書畫之人都是賞味之人,說明這是大人的教導(dǎo)有方。書畫的價(jià)值之高,代表了地位的高低啊?!?/p>

        “哼。”

        梁墨嗤笑,覺得與這幫人話不投機(jī)半句多。

        “事物皆以金錢渡價(jià),怪不得此地一股銅臭,莫怪梁某失禮了。實(shí)屬難以忍耐,告辭了。”

        “孽子!”

        城守尉一拍桌子,瞪著梁墨遠(yuǎn)走的地方,剛要發(fā)作便被攔下。

        “公子如此剛直不阿,確實(shí)為君子所為?!蹦侨死^續(xù)說道:“不過,過直易折這個(gè)道理大人應(yīng)該懂吧。我看城守尉大人之前真應(yīng)該瞞著公子那賑災(zāi)銀的事情,不然他也不會(huì)現(xiàn)在落得頑疾復(fù)發(fā)……”

        忽而‘錚!’地一聲,臺(tái)上女子指腹劃破,血滴濺落。

        她的琵琶弦樂停止,音弦斷掉。整個(gè)人不知所措地呆愣于臺(tái)上,看著早已走遠(yuǎn)的白衣背影,那濃艷妝容也掩蓋不住此刻煞白的面。

        “小蝶你怎么了?”

        如紅姐趕緊走上木臺(tái)將琵琶女換了下來,她推了推像是見了鬼的成亦蝶,看到了她手上因斷弦劃破的手指。

        “你的手!”

        “我沒事……”亦蝶輕輕推開如紅姐繼續(xù)往前走去,她想要再靠近一點(diǎn)那一桌客人。

        “還不是那成妱思愚昧,若是他同意將軍餉給我們,我們也不會(huì)將賑災(zāi)銀拿走。不過還好他之前與八王爺交好,有了二人曾經(jīng)來往的書信,陛下當(dāng)然是以為這成家是私通八王爺造反的同黨,信我們城守尉大人了?!?/p>

        成亦蝶緊緊握住手掌,她的血越流越多,淚水也止不住從臉上落下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原本是做得親家的人,可惜這老頑固,連自己全家都折進(jìn)去了?!?/p>

        這場(chǎng)暴雨好似自那日未曾停過,或許是斷斷續(xù)續(xù)。梁墨只記得那日亦蝶走后天空再無日光,他每日都等在藏書閣,可是卻再無見亦蝶進(jìn)來。

        她為什么不來了?是那一日自己的心跡被發(fā)現(xiàn)了嗎?她家住哪里,名為亦蝶那姓呢?自己要去哪里才能尋得她……

        梁墨只得在一張張紙上畫出自己最后一日見到她的模樣,有她靜靜看著自己的,有她偶然露出笑的,還有她在講論畫作的??墒菬o論梁墨如何畫,都畫不出她的生動(dòng)。

        又要日落了啊。他眼見今日也未能見到來人,便搖了搖頭準(zhǔn)備離開。

        “公子?!?/p>

        “來酉你怎么來了?”

        來酉是梁墨的隨從,他風(fēng)塵仆仆地,喘著粗氣一副從別處跑來的樣子。

        “老爺讓您趕快回府,他好像知道了您日日來私會(huì)一女子?!?/p>

        梁墨二話沒說就跟著來酉上了馬車,爹怎么會(huì)知道自己每日都來藏書閣的,他這樣想著。覺得更加怪異的是,爹竟然知曉亦蝶是女子。

        “你這不學(xué)無術(shù)的混賬!”

        一進(jìn)廳堂梁墨就被梁?jiǎn)⒊鮼G過來的畫紙們摔到臉上。那些紙張都輕飄飄地,并不讓他臉頰疼痛,可是梁墨卻好似失魂般去不斷抓著飛起的女人的模樣。

        “我讓你來常州是接替新一任知府職務(wù)的,不是讓你來私會(huì)女子的!”

        “你派人跟著我?”

        “我是你爹!”

        梁墨錚錚鐵骨,矗立在那里仰著頭抱著畫紙道:

        “你是一個(gè)貪官污吏,我與你早已割除家恩,也未曾想過要做什么常州知府。因?yàn)檫@位置太臟了,我怕染上血以后!再也不能為白衣。”

        “臟?”梁?jiǎn)⒊趵浜?,“你以為與你私會(huì)那女子就干凈嗎?你這個(gè)逆子,知不知道那女子是青樓樂伎。她白日與你私通,夜里卻要回那花天酒地之地,不知道有多少男子在她身旁留宿過!”

        轟雷聲炸響,如火藥震懾。

        梁墨覺得自己耳邊再難以聽得其余聲音,他想起在眼前亦蝶的面孔,想起她的歡笑中那些抹不去的愁容,想起她渴望風(fēng)骨的模樣。一時(shí)集火攻心,胸膛里躥上來一股液體,直沖嗓子眼,布滿腥苦。

        “不是的……不是的……”

        那腥苦越來越重,他使勁兒地往下咽著,強(qiáng)忍著。

        可是這想要讓自己親兒完全死心的梁?jiǎn)⒊?,全然未發(fā)覺梁墨臉上的慘白,他話中射出最后一道暗箭,直戳梁墨的心窩。

        “昨日帶你去到青樓里遮面的琵琶女就是與你私會(huì)之人,你走后為父已經(jīng)讓她知道你與她是什么樣的水火相隔了。”

        “水火相隔?”

        “因?yàn)樗褪浅杉覝玳T中唯一逃出來的女兒,成亦蝶?!?/p>

        梁墨震驚,他整個(gè)人像是被抽走魂魄,死死盯著梁?jiǎn)⒊?。那剛剛壓抑下去的淤血,終是奔騰而上,從喉間噴出!一抹抹嫣紅不斷浸染他胸前白衫,整個(gè)人眼中陰噬,死氣沉沉。

        “墨兒……”

        梁?jiǎn)⒊醮蠛?,上前扶住咳出血的梁墨?/p>

        “亦蝶……成亦蝶……”

        原來她就是那個(gè)原本成梁結(jié)親,差點(diǎn)指腹為婚的,如今卻隔著家仇的成亦蝶。

        常州的雨終于停了,百姓重新走上街,這里依然是一片煥然光景。原本就熱鬧的街上今日不僅有小販的叫賣,更加吸引人的是雀躍的迎親之聲。

        大家也都湊起來高興地想要去沾沾這花轎迎親的喜氣,可是在這些百姓之中,一跌跌撞撞的男子,他披著一身濃墨黑衫,臉上煞白,毫無生機(jī)地跟著花轎不斷地走著。

        成亦蝶……

        成亦蝶……

        亦蝶……

        被男子撥開的百姓們奇怪地看著他,在男子終于要追上那花轎時(shí),一身著艷裝的美貌女子忽然伸手?jǐn)r截。

        “這是她留給你的?!?/p>

        梁墨看著女子伸手遞過來的畫筒,他那雙消瘦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此接了過來。

        “小蝶讓我告訴梁公子,這幅畫她未能畫完,可這是唯一能夠留給你的了?!比缂t姐哀嘆一聲,“除此之外,別再有索求。”

        好一個(gè)別再有索求啊。

        梁墨眼中的淚水滴落下來,他不說一話抱著畫筒便離開了。

        在拿到這畫筒后,梁墨去了集賢書坊。他在掌柜的應(yīng)許之下走入藏書閣,將那畫筒打開拿出畫幅。然后小心翼翼地鋪開這還未裝裱的宣紙,看到了眼前光景。

        那畫上是一處庭院,庭院之中有一木橋,木橋之后是一男子站在石階上曬書模樣。男子在畫中一身白色長(zhǎng)衫,回頭望著。就像在與畫外的人有話要說一樣,那神色溢彩,顧盼生輝。

        而停立在男人肩膀上的,是一只蝴蝶。

        “世間此蝶,風(fēng)骨隨你,我亦隨你?!?/p>

        說完,屋中一抹銀光消逝,長(zhǎng)劍落地。梁墨撫于畫面之上,那原本潔白之蝶被鮮紅浸染,明艷照人,畫作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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