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丁誠
大姐長我5歲,母親不識字,父親忙于生意,先上學的大姐成為我的啟蒙老師。晚上,在昏暗的豆油燈下做作業(yè),有什么疑難問題,總是大姐給我耐心解釋。老師頭一回布置作文,我茫無頭緒,不知從何寫起。大姐看我作難,就從旁點撥,我仍不得要領,她就干脆替我寫了一段,大意是:深秋時節(jié),百花凋殘,惟有菊花挺立園中,傲霜斗雪,迎著凜冽的寒風,透出一脈清香,展示鮮艷的色彩,呈現(xiàn)出勃勃生機。我們要學習秋菊的這種可貴精神,不畏艱難,敢于抗爭,做一個生活的強者。她的示范,使我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原來文章還可以這樣寫呀,后來進一步了解這是對自然景物的擬人化寫法。這篇作文交上,得到老師好評,激發(fā)了我的寫作興趣。我后來所以從事文學教學和研究,喜歡舞文弄墨,正是這次大姐幫我寫作文播下了最早的種子。
半個世紀后,在我公務活動的最后幾年,退居二線,稍有余暇,又拿起荒疏已久的筆,隨意寫點東西消遣。大姐看到后,一如既往地熱情鼓勵,要我把發(fā)表的文章隨時寄給她和姐夫看,每回總要寫信或在電話上談讀后感,提出修改意見。
1995年夏,我利用暑假西去酒泉,在大姐處住了近一個月。大姐專門給我騰出一間屋子,放了一個大方桌,又讓以畫圖紙搞設計為業(yè)的外甥女,拿來她專用的活動臺燈,供我使用。大姐有四個子女在酒泉,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可謂兒孫滿堂,他們當然都要來看我,這是常情。大姐怕干擾我,便向兒孫們下了一道嚴令,不準再到舅舅(舅爺)那里去。一日三餐,自然不用我操心,都準備了我最愛吃的東西。這是我平生所遇到的最佳寫作環(huán)境。我在北京開會常住京西賓館,出國訪問時住的是五星級飯店,在那里生活的確很舒服,但卻沒有那么寬綽的桌子,沒有那么亮堂的臺燈,要寫作卻仍嫌不便。在大姐處寫作,我就像劉彥和所說的,疏瀹五臟,澡雪精神,進入虛靜狀態(tài),于是,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神與物游,文思泉涌,效果特好。我的校園隨筆集《紫藤園夜話》和文藝評論集《藝苑漫筆》中的若干篇章就是在這里完成的。我最早的一篇鄉(xiāng)情散文《安魂夾邊溝》,也是大姐看著寫出來的??梢哉f,沒有這次酒泉之行,就沒有這篇《安魂夾邊溝》,沒有這篇文章打開鄉(xiāng)情閘門,也就沒有后來的散文集《故園情思》。
大姐是老大,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比下面的眾弟妹要能干得多。遇事有主意,果敢、明快,說到做到,敢做敢為,從不黏黏糊糊,拖泥帶水。她在性格氣質上,更多吸收了闖蕩江湖的父親的特點。由于家境清寒,她上到高中就中斷了學業(yè)。解放初曾是小學教師,后調到一個業(yè)務單位任會計,隨從在甘肅省委工作的姐夫從蘭州下放酒泉,轉地方商業(yè)部門工作,直到退休。我總是想,若家庭條件好一些,大姐有機會進一步深造,她會出國留學,成為一個女教授、女科學家。她自小功課極好,記得天不明就起床讀英語,怕影響家人睡覺,就在大門外洋槐樹下誦讀。
按說我是長子,對家庭應該負更多責任,卻因我參加工作晚,自顧不暇,擔子就落在大姐肩上。多年來她總是全力以赴地支撐著這個困難重重的家庭,連我上大學的費用也是大姐按月匯寄的。前年有個侄兒考上了大學,農村的弟弟根本無力負擔,現(xiàn)在學費又高,大姐又一次把學費攬在自己身上。我實在過意不去,就和她商量,由我分擔了一半。我常向弟弟們說,大姐是我們家的功臣,值得我們尊敬,現(xiàn)在父母都不在了,她就是我們的長輩,涉及家里的一些事情,要多聽她的意見才好。
如今,大姐已年過九旬。去年五月,我?guī)е〉艿?、大兒子、大孫子一起去酒泉看望大姐,她除了腿腳有些不便,其它方面都還健康,頭腦一如從前清晰,反應機敏。我們見了她,仍有說不完的話,仍像從前一樣,把我家里發(fā)生的大事及弟弟們的家事說給她聽,總想聽聽她的看法,她的主意,因為大姐是我們大家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