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昊天
(哈爾濱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對于千秋的評價學界依然普遍保持著比較傳統的看法,如“千秋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1]2884“謹厚有重德”[1]2886等正面評價,也有“無他才能術學,也無閥閱功勞”[1]2884“是一個平庸的人”[2]365等消極評價,主要是通過千秋在武帝晚年和昭帝年間的政治活動來評價此人。眾所周知,千秋的仕途是從“上急變訟太子冤”[1]2883開始的,而后卻沒了什么政治高光時刻,故被田余慶先生認為“不是武,昭,政局中的關鍵人物”[3]。所以在武帝營造的那種政治高壓環(huán)境中,這次上書無疑是一場政治賭博。如果千秋確為無能之輩那么這次賭博式上書的原創(chuàng)性不免讓人懷疑。對此,另一個重要人物也不能忽視,那就是昭宣時期的權臣“政事一決于光”[1]2932“諸事皆先關白光”[1]2948的大司馬大將軍霍光。武帝死前托孤霍光,并讓人繪制周公輔成王畫像給與,決定“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1]2932。無疑霍光是武帝托孤集團當中最大的受益者。霍光在武帝后擁有如此顯赫的地位,但是在巫蠱之后勸解武帝改變政策的行動當中幾乎消失不見,不由得讓人覺得詭異,尤其是在內外朝制度完全成熟的武帝末期,作為內朝大臣身兼光祿大夫,奉車都尉,侍中等職所謂“不離武帝左右”[4]76的霍光,在此事當中的鏡頭幾乎為零,不免更讓人心生疑惑。我們就從這些奇怪的現象著手開始探討其中的深意。
征和二年,巫蠱之獄的震蕩猶存,此時衛(wèi)太子集團和李氏集團都被武帝清除干凈,經過了長時間的殺戮,朝堂人心惶惶,沒有人敢去表達對于戾太子的態(tài)度。就在此時,身為高祖寢郎的田千秋卻“會衛(wèi)太子為江充所譖敗,久之,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1]2883向武帝上書,并解釋其上書的內容來源于“臣當夢見一白頭翁教臣言”[1]2883,后卻意外的得到的高祖的召見,武帝見而說之曰“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為吾輔佐”[1]2884,而后官拜大鴻臚,位列九卿之中。其拜官速度之快令人驚奇,就連匈奴單于也發(fā)出感嘆“茍如是,漢至丞相,非用賢也,妄一男子上書即得之矣”[1]2883。漢書當中將千秋上書拜官一事,描寫的極為輕淡,千秋的晉升之路顯得尤為順利暢通,似乎證實了之前學者所說的“幸運”?恐怕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首先千秋上書之前的“久之”就可以說明這件事情還是有做了一定的準備工作。雖然史料對于“久之”中的細節(jié)并未加以說明,但是我們可以根據其后的事情進行合理的推測,千秋上書之后,武帝立即“乃大感寤”[1]2883。這種反應和武帝晚年多疑,忌刻,殘暴卻反復無常的脾性大為不符。不免地讓人覺得這是一場政治作秀,是一場提前安排好的表演。這場表演的男二號本應該是之前就已經上書替太子伸冤的壺關三老令狐茂,但是由于田千秋完美的職務優(yōu)勢,即高祖寢郎,才讓這場表演看起來不會那么突兀。武帝也可以很自然而然地接受“高祖”的教誨,采納千秋的言論而不失其帝王顏面。再者,武帝聽取千秋意見之后,大可賞金百萬而后打發(fā),卻是讓一個寢郎最后官至丞相,這種現象相對于武帝晚年期間選拔丞相的標準又是大相徑庭。如果結合上述論斷,此次上書事件是一場政治表演的話,那么千秋的這次升職就并不讓人覺得突然了。拜相封侯很可能是預先謀劃好的劇本,是武帝對這場政治表演的完整表達,也可以說是對于田千秋的回報。
史書當中對于霍光在千秋上書事件的作用,沒有任何記載。但是我們可以從霍光在此事之后所獲得的收益以及和與千秋的關系當中窺探出這位大司馬大將軍在此事當中所扮演的角色?;艄鉃槿恕靶⌒闹斏?,未嘗有過,甚見親信”[1]2931。武帝臨終之時托孤五大臣,霍光任大將軍乃五大臣之首,并且在千秋上書之時官至奉車都尉、侍中、光祿大夫。故而對于上書轉變政策的大事,不可能毫不知情。昭帝初即位之時形成“政事一決大將軍光”[1]2932的朝堂格局,以及對于兩人對話“光謂千秋曰:始與君侯具受命先帝遺詔,今光治內,君侯治外,宜有以教督,使光毋負天下。千秋曰:唯將軍留意,漢天下幸甚”[1]2886,當中可以看出其微妙,如果兩人不是先前就有過預謀或者溝通,為何政事可以區(qū)分的如此明確,會有如此之默契,首次合作就達到“國家少事,百姓稍益充實”[1]2886。這不難讓人們懷疑其中的緣由,再結合千秋“終不肯有所言”[1]2886,以及上文敘述的上書背后的政治陰謀,這些事情就都可以解釋的通了。很可能就是漢武帝、霍光,以及田千秋三人自導自演的一場大型政治舞臺劇,因為霍光不僅在武帝一朝時“出入禁闥二十余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甚見親信”[1]2931,并且武帝托孤之時還要委以重任,所以為了不讓霍光在托孤之前受到政治震蕩的波及,所以就讓身份適宜的田千秋充當上書之人,通過巧妙的配合,輕松的在名義上解開了武帝巫蠱之獄之后政治上遺留的死結。從而使得后面的政治部署可以順利無誤地進行。這樣也就能解釋了霍光在上書之事時的消失之原由和他在此事之中的真正作用,也可以清晰地理解田千秋和霍光的真正關系。
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史載“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施,衣黃旐,著黃冒,詣北闕,自謂衛(wèi)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發(fā)言”[1]3037。面對這種突發(fā)事件,以丞相為首的大小臣僚都不敢言語,這不免讓人感到奇怪,就算是事發(fā)突然,但是身為丞相怎么能沒有一點應急手段呢,況且還是依靠為太子正名而崛起的田丞相,看到太子不應該感到興奮和感動嗎?由此可以說明,之前的事情并非千秋自身之作為,而是刻意為之。再有,事發(fā)突然,霍光并沒辦法及時指示,所以丞相無法做出應對辦法。
始元六年(前81年)西漢王朝召開了著名的鹽鐵會議,會議當中丞相田千秋作為主持,主理會議。在這場會議當中,霍光借助賢良文學的力量,瘋狂的抨擊政敵桑弘羊。作為外朝之首,同樣是托孤大臣的丞相田千秋卻“履伊呂之列,當軸處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1]2904。保持著沉默,依然維持著他“終不肯有所言”[1]2886的一貫作風,習慣性的保持沉默。最終霍光通過這次會議達到了自己的政治目的,稀釋了御史大夫桑弘羊的權力。
元鳳元年(前80年)十月,托孤集團的矛盾終于爆發(fā)。左將軍上官桀和御史大夫桑弘羊勾結燕王劉旦和鄂邑長公主策劃謀反。試圖“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1]2936。而后由于昭帝的作用以及霍光本身的政治能力最終“事發(fā)覺,光盡誅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蓋主皆自殺”[1]2936。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丞相大人田千秋在此次事件當中依然不出意外的站隊霍大將軍,事發(fā)時丞相“賜璽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孫縱之及左將軍桀等,皆伏誅”[1]2757前往緝拿亂黨。
謀反事件之后,桑弘羊的兒子桑遷逃亡,隱藏在侯史吳的家中。最終桑遷被抓,侯史吳也受到了牽連,但是遇到大赦,將其赦免。而后此事交由少府徐仁受理,認為侯史吳無罪,將其釋放,但是又交御史處理此事,認為應治罪于侯史吳,并且彈劾徐仁,徐仁此人正是丞相田千秋的女婿。此時千秋卻一反常態(tài),放棄了此前“不肯有所言”的態(tài)度。為了保護女婿多次為侯吳史說話,值得注意的是,千秋就連保護自己的家人,也不敢直言力護,而是采取間接的方法進行。又擔心霍光不允,于是千秋“召中二千石、博士會集公車門,議問吳法”[1]2662共同討論對侯史吳的判決之法,但是大臣都知道霍光的看法,覺得應對此人定罪。并且霍光還以丞相“擅召中兩千石以下,外內異言”[1]2662攻擊丞相。丞相不僅沒有救出女婿,最后自己還差點身敗名裂。此事件可以看出兩點,其一,田千秋如此重視家人親人,武帝末年的情況可比現在復雜詭譎,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絕對不會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去做一場政治豪賭。進一步證明了上書事件的設計性。其二,燕王謀反事間之后,霍光“威震海內”[1]2936,權力也到達巔峰。然而田千秋為了自己家人,不審時度勢,魯莽的召集群臣議論霍光不允之事,最后受到侮辱,也可以側面反映田的政治低能,所謂精明的上書之事也顯得尤為諷刺可笑。
在經歷了昭帝時期一系列的政治事件之后,霍光的出鏡率越來越高,而田丞相越發(fā)默默無聞,但是這種默默無聞卻也換來了不錯的待遇:“初,千秋年老,上優(yōu)之,朝見,得乘小車入宮殿中,故因曰車丞相”[1]2886。直到元鳳四年(前77年)“千秋為相十二年,薨,謚號定侯”[1]2886-2887,并且“子順嗣侯,官至云中太守”[1]2887。千秋的無聞?chuàng)Q來了善終,這與之前徐仁事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觸及到霍光的權威,丞相就可以得到保全。丞相在有霍光掌權的昭帝一朝中善終,或許這才可以被稱作是一種“幸運”。
通過三個方面的分析,大概撥開了千秋上書事件的神秘面紗,為千秋所謂的“幸運”找到了更有現實意義的政治原因。不僅有利于千秋一紙封侯事件顯得更有邏輯性和更加讓人信服。也對我們了解武帝晚年托孤事件的情況和霍光權力的攀登起到了很好的輔助作用,很多問題也有了更合理的解釋??创问录驼稳宋镂覀兺荒芡A粼诒砻?,只看其現象,而是要去更深刻地分析其內涵,揭開現象之下的本質,這樣才可以做出更客觀的評論,并對歷史研究起到更有價值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