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公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耐晟坡窂?/h1>
2022-11-23 08:25:23卞曉溦
法制博覽 2022年19期
卞曉溦
華北電力大學（保定），河北 保定 071066
在消費公益訴訟的實踐中，各省級以上消協(xié)與檢察院不斷探索消費公益訴訟案件中新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即懲罰性賠償責任，以期更好地規(guī)制市場秩序、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但是由于實體法依據(jù)的缺失，消費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條件、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計算的標準、賠償金的歸屬與用途方式等問題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出現(xiàn)司法差異化。故厘清消費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是否賠、賠多少、怎么用”的問題，具備理論與實務的雙重需要。
一、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之必要性
（一）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之理論基礎
懲罰性賠償，也稱示范性賠償或報復性賠償，是指由法庭作出的賠償數(shù)額超出實際損害數(shù)額的賠償，它具有補償受害人所遭受的損失、懲罰和遏制不法行為等多重功能。［1］懲罰性賠償制度設立之初是希望通過此制度激發(fā)受害人的維權積極性，借助公民個人的力量發(fā)現(xiàn)并制止消費領域的侵權行為，以較低的執(zhí)法成本維護社會公共利益。所以懲罰性賠償實質上是一種利用私法機制實現(xiàn)本應由公法擔當?shù)膽土P與威懾目的的特殊賠償制度，懲罰的根本目的并非為了救濟私人權益而是為了維護公共利益。
被侵權者在私益訴訟中僅能就個人損失請求懲罰性賠償，賠償數(shù)額偏低，所以私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更多地扮演填補損失的角色，難以充分發(fā)揮懲罰性賠償所具備的“懲戒”和“威懾”作用；而消費公益訴訟原告以違法經(jīng)營者生產、銷售總額為基數(shù)向其請求懲罰性賠償，是對違法經(jīng)營者侵權行為“全部整體不法性”的評價［2］，既能擺正“懲罰性賠償”的功能定位，加大對消費領域侵權的懲戒力度、遏制即將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侵權行為；也能更好地發(fā)揮民事公益訴訟的補充性和替代性，避免違法經(jīng)營者的民事侵權責任落空。
（二）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之現(xiàn)實需要
根據(jù)我國司法實踐中，私益訴訟中法院計算懲罰性賠償時只會考慮“個別報應不法性”，而非評價“全部整體不法性”［2］。單個受害消費者向法院請求懲罰性賠償，往往會因其個人受害金額低難以得到相應的“維權報酬”，與其付出的訴訟成本不成正比，這不僅會降低受害消費者的維權積極性，且個人小額的懲罰性賠償相較于侵權人的違法所得“不值一提”，不足以真正地懲罰違法經(jīng)營者，無法對其產生威懾作用，導致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實際能夠發(fā)揮的作用大大減損。
消費公益訴訟制度的設立是希望借助消協(xié)或檢察院的力量干預、規(guī)制擾亂市場秩序的、侵害社會公共利益的大規(guī)模消費侵權行為，彌補單個受害者訴訟動力不足的缺陷。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規(guī)定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僅可請求被告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賠禮道歉四種民事責任，既不足以威懾違法經(jīng)營者增加其違法成本，對于修復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也收效甚微，有悖于消費公益訴訟制度設立的初衷。私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與公益訴訟中適用的四種民事責任均難以達到遏制消費侵權行為、懲罰違法經(jīng)營者的理想效果，所以應當將懲罰性賠償與消費公益訴訟相結合，以期更好維護社會公益。
二、懲罰性賠償在消費公益訴訟中的適用困境
（一）懲罰性賠償適用范圍寬泛化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選取的61份判決書中，不論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大小、違法情節(jié)輕重，消費公益訴訟原告無一例外地提出了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整體呈現(xiàn)適用范圍寬泛化的趨勢。消費公益訴訟中所訴的是侵權行為，而證明侵權行為成立則需滿足四個要件，即加害行為、損害后果、因果關系與主觀過錯。在判決書中，因主觀過錯難以論證，公益訴訟原告通常僅證明違法經(jīng)營者滿足前三個要件，即構成消費侵權行為。所以在實踐中不論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大小均被要求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但是從《民法典》的立法意旨來看，產品侵權領域的懲罰性賠償核心目的在于嚴懲“置他人的生命財產安全于不顧、置法律規(guī)定于不顧，主觀惡性極大”的行為［3］。在消費公益訴訟案件中，消費公益訴訟原告疏于證明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從而導致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范圍過于寬泛，不僅使部分違法經(jīng)營者承擔過于嚴苛的責任，而且可能阻礙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也無法達到治理社會的預期目標。
（二）懲罰性賠償金計算標準模糊
在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計算依據(jù)明確具體，具有較高的可操作性。但在消費公益訴訟中，公益訴訟原告并非真正的消費者，未向違法經(jīng)營者實際支付價款；同時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也難以估算，所以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的計算缺乏相應的基數(shù)或依據(jù)。
在司法實踐中，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均采用“銷售金額×懲罰系數(shù)”的公式計算違法經(jīng)營者所需繳納的懲罰性賠償金。但此公式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實際銷售金額難以確定。從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選取的61份裁判文書中，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多以自主調查、刑事偵查和行政調查的結果作為違法經(jīng)營者總銷售金額的認定憑據(jù)。但消費公益訴訟具有商品購買數(shù)量龐大、流通范圍廣泛等特點，消費公益訴訟原告運用上述三種方式，也難以精確地確認違法經(jīng)營者的實際銷售總價款；二是懲罰系數(shù)的適用標準不明。在實踐中，各地法院對懲罰系數(shù)的適用不盡相同，沒有統(tǒng)一、明確的標準。懲罰系數(shù)適用標準不統(tǒng)一，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易導致“同案不同判”的結果。
（三）懲罰性賠償金歸屬不明確
不同于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歸個人所有，消費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仍然是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在支持懲罰性賠償訴求的57份裁判文書中，賠償金主要有上繳國庫、法院/檢察院托管、歸入市財政專用賬戶、歸入消費者協(xié)會賬戶等歸屬途徑。
在57份裁判文書中，有39%的法院傾向于將賠償金“上繳國庫”。但消費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是基于補償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與威懾、遏制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不法行為而產生的，兼具懲罰與補償兩種功能，若只是將賠償金簡單地“上繳國庫”，難以發(fā)揮賠償金補償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的功能。而其他的懲罰性賠償金歸屬種類，即法院或檢察院托管、歸于市級財政專用賬戶等等，因歸屬主體不適格、賠償金使用機制不完善、賠償金使用記錄不透明等因素，容易導致懲罰性賠償金出現(xiàn)“罰而不用、用而亂用”等現(xiàn)象。
三、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慕ㄗh
（一）限縮懲罰性賠償適用范圍
限縮懲罰性賠償適用范圍應當從宏觀與微觀兩方面著手。在宏觀層面，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范圍可以參照私益訴訟中的適用范圍，即可對消費領域侵害不特定消費者權益或社會公共利益的違法經(jīng)營者請求懲罰性賠償。在微觀層面，具體案件中對主觀過錯屬于“故意或重大過失”的違法經(jīng)營者請求懲罰性賠償。在消費公益訴訟中，應加強原告的舉證責任，責令原告應當對消費侵權行為的四要件，尤其是主觀過錯這一要件，進行充分論證，判斷具體案件中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是否屬于“故意或重大過失”，并以此作為衡量具體案件是否能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幕A。因主觀過錯屬于意識層面，在司法實踐中證明難度較高，所以衡量違法經(jīng)營者主觀過錯大小時可引入銷售主體、銷售金額、銷售規(guī)模、銷售商品種類以及受處罰次數(shù)等客觀條件作為判斷依據(jù)，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可探索制作評估表格，量化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以此衡量被告的主觀過錯程度是否達到需要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的標準。
（二）明確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的計算標準
懲罰性賠償金數(shù)額主要由“基數(shù)”和“懲罰系數(shù)”兩部分構成。
在基數(shù)方面，主要有“銷售總額”“違法所得”以及“消費者損失”三種計算標準。在司法實踐中以違法經(jīng)營者的銷售總額作為計算懲罰性賠償金的依據(jù)是較為合適的。一方面，以銷售總額作為計算依據(jù)既可以反映侵害規(guī)模大小和受害者數(shù)量多少，也可使懲罰性賠償金數(shù)額與修復受損公共利益的支出保持平衡；另一方面，在司法實踐中銷售總額的計算難度低、可操作性強，有關部門可以通過查詢違法經(jīng)營者的銷售記錄，用銷售數(shù)量乘以商品單價即可得出違法經(jīng)營者的銷售總額；在消費侵權案件中每個被侵害者所受損失不盡相同，以消費者損失作為基數(shù)的計算標準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證明難度高，操作難度大。所以綜合考量下，以銷售總額作為懲罰性賠償金基數(shù)的計算標準是最為合理的。
在懲罰系數(shù)方面，目前立法沒有明確規(guī)地定如何適用懲罰系數(shù)，實踐中亦未有統(tǒng)一的做法。最高法應當以出臺司法解釋或確定指導案例的形式，確立不同懲罰系數(shù)的適用范圍，并充分考慮違法者的銷售總額，以及違法者承擔責任的能力，避免出現(xiàn)天價懲罰性賠償金，超出違法者的承受范圍，失去“懲罰”應有的意義。而不同懲罰系數(shù)適用范圍的臨界點的確定，還需要在實踐中進一步探索。
（三）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與用途
確定在消費公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后，賠償金應歸屬于何處，由哪個部門管理以及如何使用是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
在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方面，我國可借鑒域外經(jīng)驗，建立消費公益基金會專門管理懲罰性賠償金。但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許多地區(qū)尚未建立消費公益基金會，所以暫時上繳國庫。未來我國每個省可設立一個專門管理懲罰性賠償金的消費公益基金會，若該省區(qū)域內發(fā)生消費公益訴訟案件，法院可以判決被告在一定期限內向消費公益基金會繳納懲罰性賠償金。該基金會獨立于公權力機關與消費者協(xié)會，但是受檢察機關、監(jiān)察機關、消費者協(xié)會與公眾監(jiān)督。該基金會應建立透明、公開、統(tǒng)一的運行機制和管理制度，確保每一筆資金的流入、支出都記錄在案；同時也應建立定期公告制度，定期、及時地向公眾公開基金會里的資金管理和使用的情況。
在懲罰性賠償金的用途方面，繳納至消費公益基金會的懲罰性賠償金應用于支付檢察院、消費者協(xié)會在提起消費公益訴訟中產生的各類費用，如訴訟費、鑒定費、律師費等；以及該資金也可用于修復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若消費者基金會中的賠償金有所剩余，也可借鑒美國對于消費者集團訴訟中賠償金的使用途徑，即“用于支持、造福消費者的公益組織或公益活動”。［4］關于“是否能直接向受害消費者分配消費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金”始終是一個爭議性較大的問題。許多學者認為，我國應借鑒美國、巴西等國家的做法，將被支持的懲罰性賠償金直接向受害消費者分配，彌補消費者的損失。但筆者認為此舉不符合我國國情。一方面，我國消費公益訴訟根本目的是保護社會公共利益，在公益訴訟中要求違法經(jīng)營者承擔的民事責任是為了恢復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所以我國公益訴訟中的賠償金具有公益性，而消費者個人的損害賠償屬于私益，公益與私益不能混同，不能用公益性的懲罰性賠償金彌補私益損害。另一方面，我國設立消費公益訴訟的初衷是為了加大對消費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彌補消費者維權積極性不高的缺陷，若將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金無條件地直接向受害消費者分配，會使受害消費者怠于主動提起私益訴訟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制止消費侵權行為，而傾向于搭公益訴訟的“順風車”，待公益訴訟結束后直接向有關部門申領賠償金。此種情形下，不僅難以快速、有效地發(fā)現(xiàn)并制止消費侵權行為，也增加了國家對該行為的打擊成本，社會公共利益或許會受到更大的損害。
四、結語
目前在消費公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仍然存在著諸多問題。不論是在理論研究還是實踐操作方面，均須厘清懲罰性賠償金的適用范圍、賠償計算標準以及歸屬與用途等問題。本文認為，未來在消費公益訴訟中構建懲罰性賠償制度可以從限縮適用范圍、明確賠償金的計算標準以及確定賠償金的歸屬與用途等方面入手，以期形成完善且成熟的懲罰性賠償制度，彌補私益訴訟中受害者訴訟動力不足的問題，避免違法經(jīng)營者的民事侵權責任落空；同時也可以充分發(fā)揮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懲戒作用，加大對日益增多的惡性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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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曉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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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費公益訴訟的實踐中，各省級以上消協(xié)與檢察院不斷探索消費公益訴訟案件中新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即懲罰性賠償責任，以期更好地規(guī)制市場秩序、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但是由于實體法依據(jù)的缺失，消費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條件、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計算的標準、賠償金的歸屬與用途方式等問題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出現(xiàn)司法差異化。故厘清消費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是否賠、賠多少、怎么用”的問題，具備理論與實務的雙重需要。
一、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之必要性
（一）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之理論基礎
懲罰性賠償，也稱示范性賠償或報復性賠償，是指由法庭作出的賠償數(shù)額超出實際損害數(shù)額的賠償，它具有補償受害人所遭受的損失、懲罰和遏制不法行為等多重功能。［1］懲罰性賠償制度設立之初是希望通過此制度激發(fā)受害人的維權積極性，借助公民個人的力量發(fā)現(xiàn)并制止消費領域的侵權行為，以較低的執(zhí)法成本維護社會公共利益。所以懲罰性賠償實質上是一種利用私法機制實現(xiàn)本應由公法擔當?shù)膽土P與威懾目的的特殊賠償制度，懲罰的根本目的并非為了救濟私人權益而是為了維護公共利益。
被侵權者在私益訴訟中僅能就個人損失請求懲罰性賠償，賠償數(shù)額偏低，所以私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更多地扮演填補損失的角色，難以充分發(fā)揮懲罰性賠償所具備的“懲戒”和“威懾”作用；而消費公益訴訟原告以違法經(jīng)營者生產、銷售總額為基數(shù)向其請求懲罰性賠償，是對違法經(jīng)營者侵權行為“全部整體不法性”的評價［2］，既能擺正“懲罰性賠償”的功能定位，加大對消費領域侵權的懲戒力度、遏制即將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侵權行為；也能更好地發(fā)揮民事公益訴訟的補充性和替代性，避免違法經(jīng)營者的民事侵權責任落空。
（二）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之現(xiàn)實需要
根據(jù)我國司法實踐中，私益訴訟中法院計算懲罰性賠償時只會考慮“個別報應不法性”，而非評價“全部整體不法性”［2］。單個受害消費者向法院請求懲罰性賠償，往往會因其個人受害金額低難以得到相應的“維權報酬”，與其付出的訴訟成本不成正比，這不僅會降低受害消費者的維權積極性，且個人小額的懲罰性賠償相較于侵權人的違法所得“不值一提”，不足以真正地懲罰違法經(jīng)營者，無法對其產生威懾作用，導致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實際能夠發(fā)揮的作用大大減損。
消費公益訴訟制度的設立是希望借助消協(xié)或檢察院的力量干預、規(guī)制擾亂市場秩序的、侵害社會公共利益的大規(guī)模消費侵權行為，彌補單個受害者訴訟動力不足的缺陷。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規(guī)定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僅可請求被告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賠禮道歉四種民事責任，既不足以威懾違法經(jīng)營者增加其違法成本，對于修復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也收效甚微，有悖于消費公益訴訟制度設立的初衷。私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與公益訴訟中適用的四種民事責任均難以達到遏制消費侵權行為、懲罰違法經(jīng)營者的理想效果，所以應當將懲罰性賠償與消費公益訴訟相結合，以期更好維護社會公益。
二、懲罰性賠償在消費公益訴訟中的適用困境
（一）懲罰性賠償適用范圍寬泛化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選取的61份判決書中，不論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大小、違法情節(jié)輕重，消費公益訴訟原告無一例外地提出了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整體呈現(xiàn)適用范圍寬泛化的趨勢。消費公益訴訟中所訴的是侵權行為，而證明侵權行為成立則需滿足四個要件，即加害行為、損害后果、因果關系與主觀過錯。在判決書中，因主觀過錯難以論證，公益訴訟原告通常僅證明違法經(jīng)營者滿足前三個要件，即構成消費侵權行為。所以在實踐中不論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大小均被要求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但是從《民法典》的立法意旨來看，產品侵權領域的懲罰性賠償核心目的在于嚴懲“置他人的生命財產安全于不顧、置法律規(guī)定于不顧，主觀惡性極大”的行為［3］。在消費公益訴訟案件中，消費公益訴訟原告疏于證明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從而導致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范圍過于寬泛，不僅使部分違法經(jīng)營者承擔過于嚴苛的責任，而且可能阻礙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也無法達到治理社會的預期目標。
（二）懲罰性賠償金計算標準模糊
在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計算依據(jù)明確具體，具有較高的可操作性。但在消費公益訴訟中，公益訴訟原告并非真正的消費者，未向違法經(jīng)營者實際支付價款；同時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也難以估算，所以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的計算缺乏相應的基數(shù)或依據(jù)。
在司法實踐中，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均采用“銷售金額×懲罰系數(shù)”的公式計算違法經(jīng)營者所需繳納的懲罰性賠償金。但此公式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實際銷售金額難以確定。從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選取的61份裁判文書中，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多以自主調查、刑事偵查和行政調查的結果作為違法經(jīng)營者總銷售金額的認定憑據(jù)。但消費公益訴訟具有商品購買數(shù)量龐大、流通范圍廣泛等特點，消費公益訴訟原告運用上述三種方式，也難以精確地確認違法經(jīng)營者的實際銷售總價款；二是懲罰系數(shù)的適用標準不明。在實踐中，各地法院對懲罰系數(shù)的適用不盡相同，沒有統(tǒng)一、明確的標準。懲罰系數(shù)適用標準不統(tǒng)一，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易導致“同案不同判”的結果。
（三）懲罰性賠償金歸屬不明確
不同于私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歸個人所有，消費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仍然是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在支持懲罰性賠償訴求的57份裁判文書中，賠償金主要有上繳國庫、法院/檢察院托管、歸入市財政專用賬戶、歸入消費者協(xié)會賬戶等歸屬途徑。
在57份裁判文書中，有39%的法院傾向于將賠償金“上繳國庫”。但消費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是基于補償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與威懾、遏制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不法行為而產生的，兼具懲罰與補償兩種功能，若只是將賠償金簡單地“上繳國庫”，難以發(fā)揮賠償金補償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的功能。而其他的懲罰性賠償金歸屬種類，即法院或檢察院托管、歸于市級財政專用賬戶等等，因歸屬主體不適格、賠償金使用機制不完善、賠償金使用記錄不透明等因素，容易導致懲罰性賠償金出現(xiàn)“罰而不用、用而亂用”等現(xiàn)象。
三、消費公益訴訟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慕ㄗh
（一）限縮懲罰性賠償適用范圍
限縮懲罰性賠償適用范圍應當從宏觀與微觀兩方面著手。在宏觀層面，公益訴訟中懲罰性賠償?shù)倪m用范圍可以參照私益訴訟中的適用范圍，即可對消費領域侵害不特定消費者權益或社會公共利益的違法經(jīng)營者請求懲罰性賠償。在微觀層面，具體案件中對主觀過錯屬于“故意或重大過失”的違法經(jīng)營者請求懲罰性賠償。在消費公益訴訟中，應加強原告的舉證責任，責令原告應當對消費侵權行為的四要件，尤其是主觀過錯這一要件，進行充分論證，判斷具體案件中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是否屬于“故意或重大過失”，并以此作為衡量具體案件是否能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幕A。因主觀過錯屬于意識層面，在司法實踐中證明難度較高，所以衡量違法經(jīng)營者主觀過錯大小時可引入銷售主體、銷售金額、銷售規(guī)模、銷售商品種類以及受處罰次數(shù)等客觀條件作為判斷依據(jù)，消費公益訴訟原告可探索制作評估表格，量化違法經(jīng)營者的主觀過錯，以此衡量被告的主觀過錯程度是否達到需要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的標準。
（二）明確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的計算標準
懲罰性賠償金數(shù)額主要由“基數(shù)”和“懲罰系數(shù)”兩部分構成。
在基數(shù)方面，主要有“銷售總額”“違法所得”以及“消費者損失”三種計算標準。在司法實踐中以違法經(jīng)營者的銷售總額作為計算懲罰性賠償金的依據(jù)是較為合適的。一方面，以銷售總額作為計算依據(jù)既可以反映侵害規(guī)模大小和受害者數(shù)量多少，也可使懲罰性賠償金數(shù)額與修復受損公共利益的支出保持平衡；另一方面，在司法實踐中銷售總額的計算難度低、可操作性強，有關部門可以通過查詢違法經(jīng)營者的銷售記錄，用銷售數(shù)量乘以商品單價即可得出違法經(jīng)營者的銷售總額；在消費侵權案件中每個被侵害者所受損失不盡相同，以消費者損失作為基數(shù)的計算標準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證明難度高，操作難度大。所以綜合考量下，以銷售總額作為懲罰性賠償金基數(shù)的計算標準是最為合理的。
在懲罰系數(shù)方面，目前立法沒有明確規(guī)地定如何適用懲罰系數(shù)，實踐中亦未有統(tǒng)一的做法。最高法應當以出臺司法解釋或確定指導案例的形式，確立不同懲罰系數(shù)的適用范圍，并充分考慮違法者的銷售總額，以及違法者承擔責任的能力，避免出現(xiàn)天價懲罰性賠償金，超出違法者的承受范圍，失去“懲罰”應有的意義。而不同懲罰系數(shù)適用范圍的臨界點的確定，還需要在實踐中進一步探索。
（三）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與用途
確定在消費公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后，賠償金應歸屬于何處，由哪個部門管理以及如何使用是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
在懲罰性賠償金的歸屬方面，我國可借鑒域外經(jīng)驗，建立消費公益基金會專門管理懲罰性賠償金。但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許多地區(qū)尚未建立消費公益基金會，所以暫時上繳國庫。未來我國每個省可設立一個專門管理懲罰性賠償金的消費公益基金會，若該省區(qū)域內發(fā)生消費公益訴訟案件，法院可以判決被告在一定期限內向消費公益基金會繳納懲罰性賠償金。該基金會獨立于公權力機關與消費者協(xié)會，但是受檢察機關、監(jiān)察機關、消費者協(xié)會與公眾監(jiān)督。該基金會應建立透明、公開、統(tǒng)一的運行機制和管理制度，確保每一筆資金的流入、支出都記錄在案；同時也應建立定期公告制度，定期、及時地向公眾公開基金會里的資金管理和使用的情況。
在懲罰性賠償金的用途方面，繳納至消費公益基金會的懲罰性賠償金應用于支付檢察院、消費者協(xié)會在提起消費公益訴訟中產生的各類費用，如訴訟費、鑒定費、律師費等；以及該資金也可用于修復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若消費者基金會中的賠償金有所剩余，也可借鑒美國對于消費者集團訴訟中賠償金的使用途徑，即“用于支持、造福消費者的公益組織或公益活動”。［4］關于“是否能直接向受害消費者分配消費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金”始終是一個爭議性較大的問題。許多學者認為，我國應借鑒美國、巴西等國家的做法，將被支持的懲罰性賠償金直接向受害消費者分配，彌補消費者的損失。但筆者認為此舉不符合我國國情。一方面，我國消費公益訴訟根本目的是保護社會公共利益，在公益訴訟中要求違法經(jīng)營者承擔的民事責任是為了恢復受損的社會公共利益，所以我國公益訴訟中的賠償金具有公益性，而消費者個人的損害賠償屬于私益，公益與私益不能混同，不能用公益性的懲罰性賠償金彌補私益損害。另一方面，我國設立消費公益訴訟的初衷是為了加大對消費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彌補消費者維權積極性不高的缺陷，若將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金無條件地直接向受害消費者分配，會使受害消費者怠于主動提起私益訴訟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制止消費侵權行為，而傾向于搭公益訴訟的“順風車”，待公益訴訟結束后直接向有關部門申領賠償金。此種情形下，不僅難以快速、有效地發(fā)現(xiàn)并制止消費侵權行為，也增加了國家對該行為的打擊成本，社會公共利益或許會受到更大的損害。
四、結語
目前在消費公益訴訟中適用懲罰性賠償仍然存在著諸多問題。不論是在理論研究還是實踐操作方面，均須厘清懲罰性賠償金的適用范圍、賠償計算標準以及歸屬與用途等問題。本文認為，未來在消費公益訴訟中構建懲罰性賠償制度可以從限縮適用范圍、明確賠償金的計算標準以及確定賠償金的歸屬與用途等方面入手，以期形成完善且成熟的懲罰性賠償制度，彌補私益訴訟中受害者訴訟動力不足的問題，避免違法經(jīng)營者的民事侵權責任落空；同時也可以充分發(fā)揮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懲戒作用，加大對日益增多的惡性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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