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教育學院思想政治教育與德育學院 林雅芳

兩次咨詢，兩種說法

王女士最近非常憂慮。上周，她在不經意間發(fā)現(xiàn)上初二的女兒小Q 的手臂上布滿了細小的劃痕。她又驚又怒，心疼地詢問女兒，但女兒不僅什么都沒說，還怪她不敲門就進了房間。無奈的王女士只好求助于心理咨詢師。

心理咨詢師指出王女士忽視了女兒小Q 的成長需求，并告訴王女士，當前青少年自傷行為很常見，青少年自傷并不是以結束生命為目的，更多的是想要得到他人的關注，建議王女士不要過分在意自傷這件事情，而是要多關注小Q 的需求。

王女士聽完這番話，感到既內疚又有點不服氣。為了小Q 的學習，她幾乎什么家務都不讓孩子干，況且孩子衣食豐足，還有什么需求沒有滿足呢？另一方面，小Q 讀五年級之后就不怎么跟爸爸媽媽溝通了，她怎么能猜到小Q 的需求是什么呢？

為了更好地幫助小Q，王女士又找了另一位心理咨詢師。這位心理咨詢師聽完王女士的描述后，憂心忡忡地表示，小Q 的問題很嚴重，有可能會帶來自殺的風險。她建議王女士盡快帶著小Q 來咨詢，以免問題變得更嚴重。

這次咨詢之后，王女士感到更加迷茫了。兩位心理咨詢師的說法是有矛盾的，她到底要不要關注自傷的問題？而且，她一直沒有弄明白女兒為什么要用極端的方式傷害自己，作為母親的她又該怎么幫助女兒。

自傷行為不容忽視

自傷是自我傷害的簡稱。廣義的自傷包括兩大類別。第一類是非自殺性自傷行為和意圖，高發(fā)于青少年人群中。非自殺性自傷具體是指個體直接而刻意地傷害自己的身體，以反復性、蓄意性、間斷性為特點，以用利器劃傷四肢，用雙手砸玻璃，用火燒傷自己的皮膚、毛發(fā)等為主要表現(xiàn)。這種行為和意圖旨在應對生活的壓力，并不以結束生命為目的。第二類是自殺嘗試，包含了有明確自殺意圖的自殺行為、自殺意念、自殺嘗試、完成自殺、失敗的自殺嘗試和被中斷的自殺嘗試。

兩者的核心區(qū)別是動機不同。狹義的自傷通常指非自殺性自傷行為。盡管自傷的主體沒有自殺意圖，且傷害的致命性較低，但其仍可能表現(xiàn)出自殺的傾向和態(tài)度，這一點需要認真評估。不僅如此，有研究表明，非自殺性自傷是個體隨后出現(xiàn)自殺想法與行為的最可靠的預測因子，有自傷歷史的人在之后出現(xiàn)自殺想法與行為的可能性是無相關歷史人員的2～5 倍。

從這個結果可以看出，第二位心理咨詢師給王女士的建議有一定的道理，忽視自傷行為的建議是不可取的。但青少年自傷現(xiàn)象較為常見卻是不爭的事實，研究報告顯示，中學生群體非自殺性自傷人群占比在12%～37%。

看不見的傷口更疼

針對自傷原因的研究多種多樣，包括神經醫(yī)學機制研究和心理機制研究。心理機制研究中最被認可的觀點是：自傷是一種不良的心理應對機制，雖然可以在短時間內起到緩解不良心理的作用。

缺乏情緒調節(jié)技能、對痛苦的容忍度較差、情緒強度過高無法調節(jié)等原因，都會使個體產生回避痛苦的渴望，并以自傷行為來暫時降低情緒的強度，或者擺脫無法忍受的情緒感受。

1.回避不良情緒

自傷的感受回避模型詳細說明了自傷調節(jié)情緒的原理：缺乏情緒調節(jié)技能、對痛苦的容忍度較差、情緒強度過高無法調節(jié)等原因，都會使個體產生回避痛苦的渴望，并以自傷行為來暫時降低情緒的強度，或者擺脫無法忍受的情緒感受。個體在遇到生活中的刺激事件引發(fā)消極情緒體驗后，自傷行為帶來的生理痛苦會迅速轉移個體的注意力，傷口和血液會使個體感受到生存的威脅。這種威脅占用了原本用來體驗心理痛苦的認知資源，使個體可以在短期內有效回避心理痛苦。

此外，自傷引發(fā)的疼痛會促進大腦產生內啡肽，帶來一定的舒適感。這種短暫的舒適感會強化自傷行為，久而久之，自傷行為成為一種自動化地、條件反射般地應對情緒喚起的方式。同時，自傷的短期效果會導致個體減少學習情緒調節(jié)的技能、提升痛苦容忍度的動機，不斷重復自傷行為的發(fā)生。

除了情緒管理，有些個體的自傷原因與人際交往有關系。他們渴望用這種方式向別人展示自己的心理感受有多糟糕，當然也不能排除個別人以自傷的方式來尋求刺激。

2.消極經歷反芻

有研究者在情緒研究的基礎上，增加了認知對自傷的影響。他們認為，個體對已有經歷（尤其是創(chuàng)傷經歷）的消極反芻是自傷產生的原因。反芻是指重復地、長時間地、復發(fā)性地對自我、感覺、個人關注的問題和令人不安的經歷進行消極思考。反芻思維是一種對痛苦的應對模式，包括反復而被迫地注意痛苦的情況、相關緣由和這些癥狀的消極結果。反芻思維往往被負面情緒和信息觸發(fā)，不會使個體采取積極的問題解決方式來改變現(xiàn)狀。相反，反芻思維狀態(tài)下的人們會保持與問題以及這些糟糕感受之間的穩(wěn)固聯(lián)系，自傷也會變成持續(xù)、反復的行為和意圖。

3.其他外部風險因素

此外，也有研究者認為自傷是個體在解離狀態(tài)下無法整合認知、情緒和感受時，不得不改善這種情況的一種應對機制。

有些因素雖然不會直接導致自傷的發(fā)生，但會增加個體自傷的風險，包括個人經歷的負性事件、消極情緒體驗，或者受限于年齡或經驗的無法準確表達的能力；人際上的親子關系不良、校園欺凌、不良同伴榜樣；網絡的不良影響、媒體的不良宣傳等。比如，有些青少年明知自傷行為有風險，仍會選擇與同伴類似的行為來獲得同伴的接納。有些青少年也可能模仿網絡用自傷行為來表達忠誠，如以劃傷、刻字等方式向伴侶表達愛意，最終導致雙方均出現(xiàn)自傷行為。每個人自傷的原因往往并非單一因素，因此在干預自傷時也需要多角度思考。

不管是情緒調節(jié)、認知影響還是改善狀態(tài)，自傷本身都被視作一種不恰當?shù)男睦響獙C制。長期反復自傷可能是某種心理問題的外在表現(xiàn)，個體用這種方式提醒身邊人（主要是父母），他遇到了較為嚴重的心理困擾，需要得到幫助。因此，王女士需要增強親子溝通，改善親子關系，尊重并了解小Q 的問題癥結，激發(fā)小Q 解決問題的動力，更好地幫助小Q 糾正自傷行為。與此同時，尋找小Q 自傷的風險因素并進行調整，也是改善自傷的重要途徑。如果小Q 的自傷是由其他心理問題導致的，那么尋求專業(yè)人士的支持是非常必要的。

專業(yè)評估 系統(tǒng)幫助

從自傷的心理機制和風險因素可以看出，減少自傷行為往往需要專業(yè)評估和系統(tǒng)幫助。

以小Q 為例。首先，王女士要正視孩子的現(xiàn)狀，不能諱疾忌醫(yī)，更不能自以為是地認為孩子只是“求關注”那么簡單。王女士需要以母親對子女的疼愛為出發(fā)點，主動與小Q 討論她的心理狀態(tài)。如果小Q 拒絕交談，那么可以選擇寫信、發(fā)郵件等方式進行溝通。如果小Q 非常排斥王女士，那么就請小Q 選擇信任的人或者求助專業(yè)人士來打開心扉。只有了解小Q 自傷背后的原因和真實的心理需求，才能更有針對性地開展后續(xù)工作。

其次，王女士可以請專業(yè)人士對小Q 的心理狀態(tài)和自傷行為進行評估。專業(yè)評估的目的包括找到自傷的原因，了解影響自傷的因素，評估自傷的嚴重程度，鑒別是否存在潛在的自傷風險，尋找小Q 現(xiàn)有的資源和社會支持。這些內容不僅有助于了解小Q 的現(xiàn)狀，更有助于對小Q 開展后續(xù)的支持。

再次，借助家庭和專業(yè)力量改善小Q 的心理問題和自傷行為，包括培養(yǎng)小Q 的情緒調節(jié)功能，改善小Q 的人際關系，增加小Q 的親子溝通，幫助小Q 改善外部環(huán)境或消除誘發(fā)事件等。針對青少年的自傷行為，可以從兩個方面去調控他們的情緒：一方面是向上調控，即幫助個體停止空虛感、麻木感、解離感和人格解體感；另一方面是向下調控，即幫助個體停止或降低壓倒性的痛苦情緒體驗。如果小Q 的心理問題較為嚴重，則需要考慮醫(yī)療介入。

最后，任何問題的改善都需要時間，降低或消除小Q 的自傷行為，需要她本人、家庭、學校和專業(yè)人士的共同努力，不能急躁冒進。

對青少年而言，自傷問題重在預防。加強家校合作與溝通，做好兒童、青少年的生命教育和健康教育；加強篩查和監(jiān)控，盡早發(fā)現(xiàn)孩子的心理問題；做好家校社聯(lián)合，提升每個孩子的心理健康水平，不斷拓寬孩子的求助途徑，發(fā)揮積極向上的榜樣力量等，如此多方協(xié)作，共同助力孩子的健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