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 杰

（接上期）

張長城演奏《秦腔牌子曲》驚艷莫斯科世青賽

在“莫斯科第六屆世青節(jié)比賽”中，按比賽評委會的規(guī)定，所有參賽的選手，不分專業(yè)，舞蹈除外，一律都在臺上隔著幕布表演。為了公平起見，也不報是哪個國家的節(jié)目。觀眾和評委完全是在看不見演員的情況下，憑著聽覺給選手打分。

張長城的演奏，發(fā)揮了板胡獨特的音質(zhì)，尤其像這樣高質(zhì)量的板胡作品，讓外國聽眾領(lǐng)略了中國板胡的東方民族音樂之美。當(dāng)兩根弦里發(fā)出悠揚、舒緩的樂音時，使人心境如水般平靜；當(dāng)激昂熱烈、直抵人心的旋律響起，又不禁使人激動、震撼。張長城每演奏完一首，臺下的聽眾都報以熱烈的掌聲。熱情的觀眾和十幾位國際評委完全被中國板胡的魅力征服了。五輪下來，張長城分別演奏的作品有《秀英》《空山鳥語》《對花》《繡荷包》《秦腔牌子曲》五首曲子，結(jié)果以滿分十分的最高分，獲得金質(zhì)獎?wù)乱幻叮瑸樽鎳鵂幍昧藰O大的榮譽。伴隨著中國的國歌，五星紅旗在莫斯科大劇院徐徐升起。這五首曲子除了《秀英》和《空山鳥語》，其余三首都是西北風(fēng)格?！肚厍慌谱忧泛汀秾ā酚申嚾菡R、水平一流的文工團民樂隊的同志們協(xié)奏。《秦腔牌子曲》經(jīng)過張長城完美的演繹，也給外國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從1959年到1960年中期，中國唱片公司為張長城先后錄制了十余首板胡獨奏曲，其中包括了《秦腔牌子曲》，樂曲的伴奏部分，是由北京電影樂團民樂隊協(xié)助完成的，指揮是資深的著名指揮家馮光濤先生。

遺憾的是，“文革”開始后至張長城去世前的三十多年里，因各種原因，張長城始終沒有機會再進錄音棚，沒用上較為先進的錄音設(shè)備錄制他演奏的板胡樂曲。我現(xiàn)在手里保存的長城遺留存世的包括《秦腔牌子曲》在內(nèi)的十首板胡曲，是張長城去世后他的朋友和學(xué)生，想辦法東一首、西一首地搜集到的，之后合成在一起制作成的CD。因六十年前，中唱的錄音條件遠(yuǎn)不及現(xiàn)在這般先進，加上年代比較久遠(yuǎn)，如今這些曲子聽起來信號很弱，效果實在是差強人意，但卻是非常珍貴的。

郭富團個照

張長城與郭富團的友誼

張長城與郭富團自1956年下半年因《秦腔牌子曲》而相識，二人同是陜西籍，他們志同道合、秉性相投，彼此建立了四十多年的真摯友誼。

1962年7月15日12時，張長城、原野、王瑞檀、孫爾敏四人在西安人民劇場，成功地演出了一場板胡專場音樂會。音樂會的主辦方是中國音協(xié)西安分會，協(xié)奏單位是陜西省樂團民樂隊、西安市歌舞團民樂隊，指揮是楊潔明。

當(dāng)音樂會的方案確定下來后，張長城代表策劃組全體同志，給身在北京的板胡演奏家郭富團打來電話。接到邀請參加音樂會的長途電話后，郭富團高興極了。他特意向單位請假專程趕赴西安，給中國首次舉辦板胡專場音樂會的這個新鮮事物以極大的支持。

開板胡音樂會，《秦腔牌子曲》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曲目。演出前，郭富團親臨現(xiàn)場觀看長城、原野、孫爾敏、王瑞檀四人的合奏彩排，并中肯的提出建議：樂曲的后四分之三處華彩部分由張長城領(lǐng)奏。

從右至左：郭富團、張長城、原野

郭、張二人既是琴友也是酒友，1973年長城二次入伍（1969年文革期間，長城被迫復(fù)員西安），重返部隊進入二炮文工團后，郭富團與張長城兩人因為同在北京工作，聯(lián)系起來方便了許多。郭富團喜歡清凈獨處，不喜歡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只要張長城星期天電話約他過來，郭富團就會欣然前往，有時是辦事路過，他也會順便來到我們住在東四十二條的家里與長城聊天。每次到了飯口我們都不會讓他空肚子走。郭富團和長城倆人在一起吃飯時沒有酒是不行的，一定要喝點酒才能盡興。下酒菜繁簡無礙，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我家胡同西口有了一家稻香村門店，弄點醬牛肉、熟食很方便。再洗幾個家里常備的、長城每天喝兩頓酒必須有的大辣椒、西紅柿、黃瓜。郭富團和長城的其他朋友一樣，時間久了，在我家都隨著長城的習(xí)慣，這幾樣蔬菜都不用刀切，用手拿著咬著生吃。

張長城和郭富團在一起時說的是家鄉(xiāng)話，也許是他們感覺鄉(xiāng)音更親切吧。他們聊的內(nèi)容海闊天空，各自將近日知道的國際、國內(nèi)的大事、新鮮事津津樂道地拿出來互通有無地諞（方言）一通。然而不管扯多遠(yuǎn)，都會回過頭說一說板胡方面的事。

記得有一次，難得郭富團站起身，饒有興致地清唱了幾口秦腔，長城則坐在沙發(fā)上，愜意地用手輕輕地拍著大腿，和著郭富團的戲文唱腔。他們自得其樂、自我陶醉、互相欣賞的瀟灑，充滿了生活的樂趣。郭富團的嗓音雖低也不響亮，可韻味十分地道，讓人耳受聽，心受用。我家住的院子很小，住著兩家鄰居，北房姓趙、南房姓周。有時聽到我家的熱鬧聲，周家男人還會走到院子中間細(xì)聽。

郭富團眼中的張長城和他的音樂藝術(shù)

1998年7月5日，我的丈夫張長城因病去世。后來我的家受到長城生前單位“二炮文工團”部隊首長的照顧，從東四搬到與郭富團同一個軍隊干休所的大院里。

1999年9月的一天下午，郭富團應(yīng)我和何昌林之約，他倆前后腳來到我家。何昌林教授是著名音樂學(xué)家、古譜學(xué)家。他進門先把他代我寫好的希望得到二炮文工團的支持，為長城舉辦一次紀(jì)念活動的請求報告草稿拿給我看。那天，我們?nèi)俗阕阏劻巳齻€多小時。期間，我們聽了長城演奏的《秦腔牌子曲》和另外兩首樂曲。郭富團輕輕說了句：這是地道的原汁原味。郭富團還高興地回答了何昌林提出的一些問題，諸如“和長城相識了多少年”，以及他的童年、少年時期的往事，還有張長城的演奏風(fēng)格以及他演奏的《秦腔牌子曲》的特點等等。

郭富團說道：“長城演奏的這版《秦腔牌子曲》秦腔秦韻味道十足，使人聽來猶如置身在西北，畫面感、帶入感很強，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像《秦腔牌子曲》這種西北風(fēng)格的作品是很難掌握的，拉不到位不行，拉過了頭就怪了，也不行。那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即便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也不一定能準(zhǔn)確掌握這股味道。特別是?7、?4的音準(zhǔn)和演奏手法等方面，都是不可忽視的細(xì)節(jié)?！?/p>

他還說：“《秦腔牌子曲》后四分之三處華彩部分的快板，張長城奏出的聲音顆粒性極強，干凈利落、晶瑩剔透，猶如大小珍珠落玉盤的精妙之音，使人愉悅。這是長城打小練就的手頭上的功夫，任何人不經(jīng)過長時間的刻苦訓(xùn)練，想走捷徑達到長城這樣的水平都是不可能的?！?/p>

郭富團對張長城板胡音色的運用有很恰當(dāng)?shù)谋扔?。“帕瓦羅蒂一開口，聽眾不用看人，便可通過充滿磁性魅力、獨一無二的音質(zhì)，知道這是帕瓦羅蒂在歌唱；同樣，對于熟悉了解張長城板胡藝術(shù)的人也是如此。只要張長城一動板胡，兩根弦里發(fā)出來的音量比旁人都大，且音色干凈、瓷實寬厚。個性獨特鮮明，識別度極高。磁性的音波在劇場里嗡嗡作響余音繞梁。這興許是從上世紀(jì)五十年代中后期，張長城借鑒小提琴按弦的方法，左手逐漸形成單指按單弦產(chǎn)生的效果?！?/p>

郭富團在總結(jié)張長城的演奏狀態(tài)時這樣說：“長城無論是在重要的、大型舞臺演出，還是朋友間小聚的娛樂，人多人少都一個勁兒，總是給人以簡單、輕快、大氣、沉穩(wěn)，從不做半點夸張，毫無一絲故弄玄虛的賣弄。在這種自然親切、身心放松的狀態(tài)下形成的，人琴合一、琴曲合一、三位一體之和諧、美的形象，給人以聽覺、視覺都很愉悅很舒服的感受?！?/p>

郭富團告訴我們，雖然《秦腔牌子曲》整首樂曲四分半鐘，自1956年他在“全國音樂周”表演之后就火了，但真正廣泛地持續(xù)性的流傳開來，是張長城1957年在莫斯科得獎回來，中國唱片公司給張長城錄了音，并在全國發(fā)行之后帶動起來的。

《秦腔牌子曲》問世七十載

《秦腔牌子曲》從樂曲開頭的幾個由慢漸快的音符，將一幅五彩的畫卷展開，使熟悉秦腔的戲迷仿佛看到了秦腔劇目中那些鮮活、生動的人物形象輪番上場出現(xiàn)在眼前。時而俏皮的年輕女子在舞臺上碎步圓場，傳神的表演讓人心情愉悅，時而出現(xiàn)一位氣宇軒昂的士大夫，面對權(quán)勢、不屈不撓據(jù)理力爭、不畏生死的朗朗形象。

1988年1月下旬，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北京人民廣播電臺、北京電視臺、中國民族管弦樂學(xué)會在北京聯(lián)合主辦了“龍樂音樂周”。壓軸節(jié)目是板胡齊奏《秦腔牌子曲》。節(jié)目單上印有長城、劉明源、郭富團、原野、孫爾敏、吉喆、郭一、孟慶連、蘇敏、劉湘、沈誠、崔永輝、沈立良。此次演奏《秦腔牌子曲》如此整齊壯觀的陣容可謂空前絕后，被業(yè)內(nèi)人士視為板胡史上一大盛事，已被載入2020年12月出版的《華樂大典·板胡卷》。但遺憾的是，郭富團沒有上場參演，是因為從上世紀(jì)五十年代末開始到1984年離休前的二十幾年間，郭富團服從領(lǐng)導(dǎo)安排，不再從事板胡演奏，轉(zhuǎn)為歌隊、樂隊的指揮和音樂創(chuàng)作方面的工作。用郭富團的話說“長時間不摸琴手生疏了。”

張長城將《秦腔牌子曲》作為他的保留曲目之一拉了一輩子，直到1997年1月在香港的最后那次演出，四首樂曲中就包括了《秦腔牌子曲》，可見張長城對《秦腔牌子曲》充滿了何等的感情。

板胡演奏家合奏《秦腔牌子曲》

我手里現(xiàn)存有一本由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主編，人民音樂出版社出版的線譜《板胡曲集》（1949年～1979年），里邊收錄了25首建國三十年以來，在群眾中有影響的優(yōu)秀板胡作品。按樂曲創(chuàng)作的時間排序，《板胡曲集》中第一首即是郭富團1952年編曲的《秦腔牌子曲》。這是迄今為止，我所看到的最早印有《秦腔牌子曲》的出版物。

音樂界人士和音樂學(xué)家們早已共識，高質(zhì)量的音樂作品，是某種器樂自身存在的意義和能否長足良性發(fā)展的重要物質(zhì)基礎(chǔ)。可見，被胡琴界廣為流傳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的中音板胡作品《秦腔牌子曲》，是郭富團對民族音樂的傳承、板胡藝術(shù)乃至整個胡琴藝術(shù)的發(fā)展做出的不可磨滅的重大貢獻。

《秦腔牌子曲》迄今問世已經(jīng)整整七十周年了，一直以來被板胡界幾代人一致推崇為標(biāo)桿式的作品，在胡琴類新作品、新曲目多多的當(dāng)今，在各種演奏會上仍然能聽到《秦腔牌子曲》動人的旋律，這種現(xiàn)象應(yīng)該是郭富團創(chuàng)作之初所不曾料到的事情。

時間飛逝，今年是長城去世二十四周年，郭富團也已去世八年了，作為長城的遺孀、郭富團生前的好友，在此我將我所知道的有關(guān)郭富團、張長城和有關(guān)《秦腔牌子曲》的一些陳年往事，用我的拙筆如實地記寫出來。我想，這會讓喜愛郭富團、長城和《秦腔牌子曲》的演奏家和聽眾們，了解隱藏在這部作品背后的感人故事。同時我更是想借此機會，表達對中國板胡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重要貢獻的兩位奠基式人物：郭富團、長城的深切緬懷和無比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