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王府井小吃街
一座城市像一本書,讓你永志難忘的,可能只是某頁瞬間。一堵紅墻、一碟小菜、一條舊路、一杯清茶,個中便有萬般風景,也讓人與城市的靈魂結緣。
林樹心
2021年,北京在“網紅城市”百強榜中勇奪亞軍,當時,看到新聞里的名次,身為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我沒有多少欣喜和驕傲,反倒有些驚訝,一時不知該不該笑出聲來。
平時,我常聽朋友提起,哪兒又成了最新、最熱的“網紅城市”。這個名單常常更新,但北京一直未上榜。隨手打開微博、豆瓣等社交媒體,以“北京”為關鍵詞搜索,很快就會收獲堆積如山的吐槽。有人聚焦特定方面,說北京是“飲食荒漠”“中國霾都”,有人干脆說北京是“夢斷之城”“北漂之敵”。
愛堵車、房價高、風沙大、人擠人……回想起來,人們口中北京的每一個缺點,都能帶出一大串實實在在的論據(jù)。我雖自小生在北京,但去過的地方多了,也不得不承認在“宜居”“友善”等方面,北京仍有不小的進步空間。
然而,不論是“土著”還是“北漂”,許多人想起北京的不好,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出“愛恨交加”四個大字。在北京,最嚴酷的寒冬里有最純正的古都風韻,最簡陋的小店里有最溫馨的人情冷暖。
我有一個曾在北京同窗,后來出國發(fā)展的朋友。有次他告訴我:離開之后,他常常想念自己曾經恨透了的北京。上學時,他總抱怨北京氣候太干燥、人流擁擠、節(jié)奏太快。但也正是他想念的東西。他想念北京的活力四射,即便這份活力常伴擁擠和喧囂;他想念古寺旁的白塔之光、胡同里的蓬蒿劇場,即便老城區(qū)的地圖常常讓他頭昏腦脹。在北京,每天的生活都有無數(shù)種選擇、無數(shù)種可能,充滿了未知的刺激,而這是他在大洋彼岸尋覓不到的。
上中學時,我也曾是“護城寶”??吹接姓l在網上說北京的壞話,都恨不得要沖上去“大戰(zhàn)三百回合”。那時,網上有句流傳甚廣的話,說“家鄉(xiāng)就是自己罵一千遍也不許別人罵一句的地方”,讓眾多年輕網友深以為然。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家鄉(xiāng)的了解深了,認識的外地朋友多了,才發(fā)現(xiàn)過去的自己是多么膚淺。
在一些人看來,我對北京的感情淡了,但我不這么看,甚至覺得自己對北京愛得更加深沉。不論是在個人體驗還是與旁人的交流中,我都愈加體會到北京的“魔力”。
幾個世紀以來,風云際會的北京正是一個有著無數(shù)瑕疵,卻又無可取代的機遇之地。我們張開雙臂,歡迎每個人和我們一起批評它,也邀請每個人親自發(fā)現(xiàn)它的可愛。
岳雁南
凌晨時分的長沙街頭,倘若擱在別處,一點都不像是凌晨。解放西路的店鋪燈火通明,書院路的夜宵店開始忙活,最火爆的龍蝦店還在熱熱鬧鬧地叫號。這座“網紅城市”似乎立志要把每一分、每一秒炒熱、炒香。夜幕下的長沙,總會以燈火長明的姿態(tài),給人一種充滿治愈和安慰的力量。
麓山巍巍,湘水泱泱。三千年來,血脈延綿的長沙城,曾在眾星閃耀的歷史長河中榮光煥發(fā)。在與文明同行的路上,仰望星空的長沙人不甘只在地面遙望。1400年前,長沙人李畋受“燃竹驅祟”啟發(fā),率先發(fā)明了煙花。時至今日,寫給天空的繽紛“情詩”,都會定期疊現(xiàn)在橘子洲的夜空之上。
記得年少時在學校寄宿,我是老師眼里的乖學生,按說不該與“夜生活”有緣。但是,我卻格外喜歡長沙的夜,總喜歡在晚餐后、自習前,在校門附近向外張望,看著外面的叔叔阿姨下班后穿梭在熱鬧的街道上。有一次,打著陪護患病同學去醫(yī)院的旗號,我和同桌“冒天下之大不韙”,心驚膽戰(zhàn)地逃了一回晚自習,拿著平日攢下的100元跑到坡子街吃了一頓口味蝦。時至今日,我都覺得那晚的小龍蝦是青春的味道,熱辣之余,格外鮮香。
工作后,我常常需要加班,因此更加熟悉長沙的夜晚。疲憊的時候,我會跑到辦公樓的玻璃幕墻邊,俯瞰街上的車水馬龍,江邊的新舊樓宇。星空之下,山水洲城顯得頗為壯麗。再往細看,每處星星點點的燈光,都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息。這一切,既讓長沙充滿了大城市的氣派,又顯得溫暖而有“小確幸”的人情味。玩味著家鄉(xiāng)的獨特氣質,繁重的工作似乎也不那么累了。下班后約上幾個好友,一起去吃個夜宵,壓力和郁悶頃刻間便能煙消云散。
回到家附近,烤紅薯的老人每天出攤到深夜,做炸串的夫妻攤擺了很多年,巷子里那家粉店的湯總是那么濃。不管在哪里,我都能在長沙的夜晚找到歸屬感和安全感。
從早到晚,我們一直在工作或學習,天黑后,才終于可以感受城市與自己。不滅的燈火之下,藏著這座城市的熱辣,人間煙火氣,最撫你我心。
陳子茉
在成為“網紅城市”之前,西安就挺紅的。它拿著地上地下兩層一起參賽,很難不“秀”起來。不過,如果西安今天的屬性,依然只是哪位外國元首跑來看兵馬俑、登城墻的十三朝古都,我或許根本不必寫篇文章,只要貼出百度百科的鏈接,就足以把家鄉(xiāng)介紹一遍。
轉瞬之間,離鄉(xiāng)求學已經8年了。因此,對于眼下西安的“紅”,我不敢輕率地夸夸其談。但我或許可以回溯西安帶給我的影響,西安與眾不同的氣質,也正浸透在我與它相處的點滴之間。
離開西安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沒那么有形的紀念了。在西安,一塊看似隨意擺放的磐石、一道小吃、一條街道的名字可能都有來歷。我的家在東郊的萬壽路上,因為路邊有一座明朝萬歷年間的萬壽寺塔;而我的學校在友誼路上,它則是為了歡迎20世紀50年代援華的蘇聯(lián)專家。西安各處的嫻熟用典,令我堅信歷史和遺跡是現(xiàn)實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也讓我長成一個珍視回憶和儀式感的人。
直到2015年,西安為了修地鐵5號線,計劃砍掉友誼路上的法國梧桐。那時的我是寥寥無幾的支持者之一,因此站到了大多數(shù)鄉(xiāng)親的對立面。雖然最后這些梧桐樹得以移回,但我心中的懷疑卻留存下來。與其說我在意地鐵甚于梧桐樹,不如說我的情感從守護過往的沖動中釋放了出來。這種轉變不一定優(yōu)越,但我相信更適合我,它令我用另一種眼光看待西安的變化,也讓我更好地適應了與家鄉(xiāng)曠日持久的別離。
還在西安時,我非常反感利用文化遺產大搞開發(fā)、招商引資的“曲江模式”。對充滿歷史情懷的我來說,這種模式改造的城市景觀實在太功利。后來,我看到一個視頻,被火樹銀花的街景震撼,結果發(fā)現(xiàn)那正是我一度“瞧不上”的曲江大唐不夜城。我這才意識到,“曲江模式”的意義不僅是拉動GDP,也是西安將歷史拓印到現(xiàn)世所做的努力。
我是幸運的,西安在我最需要榮譽感和歸屬感的年紀給了我所需的一切。然而后來,歷史的光環(huán)隨著我的成長和遠離而似乎在剝落,一個平凡的西北城市呈現(xiàn)了出來。我漸漸明白,這世上已經沒有盛唐長安了,西安仍在懷念過去的榮光,但它需要回到地面。
網絡時代,城市滋養(yǎng)的社會是比高堂廣廈更加引人注目的景觀。一個行政區(qū)劃的管治經營,市民的生活百態(tài),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可參觀品評的景點;每起社會事件,都會引發(fā)大型的“線上旅游”;市民的言行風貌,也會成為某種城市景觀。21世紀的古都,或許需要靜下心來,想一想自己要成為怎樣的現(xiàn)代城市。在找到答案之前,我依然會在求索的同時,著力展示我對西安的愛。
疫情過后,歡迎來西安。
羅廣彥
2021年的冬至前后,廣州迎來了姍姍來遲的寒風。冬天在嶺南彌足珍貴。不僅因為它稍縱即逝,也因為我們終于有機會從漫長的夏天中解脫出來。
對“食在廣州”的廣府人來說,冬天最激動人心的活動之一,就是品嘗各種“專屬冬天”的美食。對我來說,專屬廣州冬天的食物非牛雜莫屬。這道菜不會出現(xiàn)在富麗堂皇的飯店中,而在街頭巷尾的大排檔里吃牛雜,才最有滋味。
廣州的街巷總是有人氣的,這在大城市中難能可貴。廣州的街巷雖然不那么整齊有序,但街巷里總是熱熱鬧鬧,各式各樣的店鋪在街面上緊緊排列,小攤販隨處可見,但又沒有擋住人流的涌向,讓道路顯得過于逼仄。行人能隨時閃進一家店,對店家賣的衣服討價還價,再慢悠悠地回到人流之中。
牛雜排檔大多就在街巷中,在冬天,最顯眼的就是他們煮牛雜的大鍋,遠遠地就能看到鹵湯冒出的熱氣。走近點看,能看到許多牛雜懶散地浮在鹵汁上,鹵汁不緊不慢地冒泡,讓人從心底涌出一股暖意。
所謂牛雜,其實就是牛的內臟,不乏有僅聞其名就敬而遠之的人。它的外觀也絕不精致:蜂窩狀的金錢肚、如同一束束枝葉的牛百葉、暗紅的牛肺、連筋帶肉的??与睿煌隰魃臏兴烈夥瓭L。不止一次,我強頂著同行朋友厭惡的眼神,硬拽著他們先嘗一口再走,到最后,他們都不會后悔聽了我的意見。
牛雜不適合邊走邊吃,拿在手上,湯汁會不?;问幊鰜?。我一般會向老板下好單后,找一張塑料凳,坐等一碗熱氣騰騰的牛雜。有的顧客則輕車熟路,會向老板細致調配不同部位的比例,偶爾還會和老板聊聊天。不忙時,老板也會有一搭沒一搭地答話,一邊用剪刀剪好顧客要的份量,撈幾條海帶或面筋,澆上湯汁遞給他。
在熱鬧的街頭吃上一口,搭配周圍嘈雜的叫賣聲,即使在寒風中也能感覺到從胃里升騰而起的暖意。相比于冬天備受歡迎的川菜,牛雜沒有辣椒的灼燒感,比起需要呼朋喚友,過程繁復的火鍋,一碗牛雜更能熨帖冬天里孤單的胃。
牛雜是很平民化的食物,時常出現(xiàn)在尋常巷陌里,和著小店老板的叫賣聲、車來車往的引擎聲咀嚼入口。每一口牛雜,都夾雜著廣州街頭的煙火氣——那種街巷里喧鬧的、熱情的、人和人貼近的氣味。今天的城市里,這氣味正在不斷逝去。與其說是牛雜的美味讓我傾倒,不如說我愛的是嶺南生活中的煙火氣。
林俊鵬
和煦的海風,清澈的海水,白亮的沙灘,似乎是不少外地游客對廈門最原始的想象。但是,僅是這些標簽,無疑不足以將廈門的魅力攬盡。廈門是個“多面體”,它集閩南傳統(tǒng)與小資情調于一身:既有古樸的紅磚古厝,也有多國領事館的舊址。圍坐喝茶的阿公阿嬤和在咖啡館里擼貓的年輕人相映成趣,小小的東南一隅,貫通了古今,也融匯了中西。
每當有朋友來廈門找我玩,都會在鼓浪嶼訂上一晚民宿,這似乎已經成為廈門旅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海、咖啡館、民宿、自由的貓……一個個具象符號,寥寥數(shù)筆便勾勒出了一個想象中的廈門。在這里,文藝青年們“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期望落入現(xiàn)實。廈門的“網紅”身份,也正是由此而來。
但是,隨著廈門旅游行業(yè)日益繁榮,“文青之都”的神話漸漸走下神壇。其實,如果讓我這個本地人說,鼓浪嶼上兩三天“浮光掠影”式的旅游,并不能讓人充分領會廈門的魅力。藏在“網紅”標簽背后的閩南文化,才是廈門最寶貴的閃光點。
什么是閩南文化?我也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楚。但是,只要你與當?shù)鼐用裼兴佑|,自然能窺見這種文化的一角,而這也正是文化的魅力之所在。
廈門民間信仰非常盛行,在老一輩身上尤其明顯。提及民間信仰,我怎么也學不會的“撮金紙”一直令我十分好奇。在一些只有老輩人記得住的特殊日子里,奶奶總會無比熟練地將金紙撮成一圈,丟入“金桶”,帶著后輩們在家中的佛龕前點香祭拜。而在家門之外,不同的地方也供奉著不同的神仙。
有些獨特的民俗互動,出了廈門就很少見,“博餅”就是典型代表。中秋節(jié)前一個月,廈門的大街小巷就會不約而同地傳出骰子擲碗的聲音—— 這不是賭博,而是家人之間的節(jié)慶游戲。如果有人博得“狀元插金花”,一家人都會大聲喝彩。揆諸歷史,這個游戲還是鄭成功駐兵時傳下來的。廈門人泡茶的習慣也很特別,我爺爺常在下午睡醒后,認真泡一杯茶去聽南音,我的爸爸也常到樓下茶店,和老戰(zhàn)友泡茶聊天。
被“制造”出來的廈門,在“網紅化”的過程中只能展現(xiàn)部分元素。但像南音、歌仔戲、騎樓、博餅這些閩南文化,卻值得游客們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