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光于　李力可

“你看，山還在那里。”徐凱手指的方向，“蜀山之王”貢嘎山從云霧中露出了主峰。地震沒有撼動它的巍峨，但山的腳下很多事都變了。

2022年9月5日，瀘定地震發(fā)生后，那場六天五夜的生死大營救，刻骨銘心的一幕幕，仍時常在這位特警腦海中浮現(xiàn)。

一

震后5分鐘，第一批110名特警在四川甘孜州公安局特警支隊戰(zhàn)訓勤務科科長徐凱的帶領下奔向震中瀘定縣磨西鎮(zhèn)。

前往磨西鎮(zhèn)的榆磨路，一路煙塵滾滾，到處都是山體垮塌，落石和斷木不斷砸下。70多公里的路，汽車開了1個多小時。

到達磨西鎮(zhèn)之后，支隊又有兩個梯次增援的隊伍到達。271名甘孜特警成為震后第一支抵達震中的成建制救援力量。

救援人員正在奮力刨挖廢墟時，指揮部傳來新命令——磨西鎮(zhèn)青崗坪、蔡陽村、共和村道路、通訊全部中斷。村莊人口稠密，情況萬分危急，必須即刻派出精銳力量探明情況、報告災情！

“戰(zhàn)訓勤務科、尖刀大隊隨我徒步進山！”下午3時，徐凱一聲號令，60名特警向青崗坪村進發(fā)。

昔日的公路支離破碎，沿途都是塌方，徐凱在前面探路，最終選擇從一處呈70度角、落差約200米的塌方體上“速降”到磨西河岸。

河對岸已經(jīng)站著幾名群眾，他們朝隊員們焦急地揮手。但水深浪急，無法直接涉水過去。

沿河搜尋，隊員們很快找到兩根橫跨河面的鋼索。這本是溫泉酒店用來掛輸水軟管的，此刻成了“便橋”。

腳踩，手抓，沒有任何保護措施，隊員依次走上鋼索。鋼索上的機油讓腳下不停打滑，走到河面中央更是晃動不停。這段30米的鋼索，徐凱走了4分多鐘。

太慢！更不可能背著傷員這樣過河！

焦慮之際，另一組隊員沿河搜尋發(fā)現(xiàn)一塊離河對岸較近的巨石，率先過河的戰(zhàn)友打錨點接應，很快在兩岸架起一座“飛索橋”。鋼索和飛索兩路同時過河，隊伍很快全部到達對岸。

河岸邊有幾棵倒下的樹，隊員們就地取材，簡易浮橋很快搭起來。隨著武警、消防戰(zhàn)士們的抵達，更多便橋架了起來。它們成為運送物資、轉運傷員、疏散群眾的“生命線”。

下午4時，徐凱帶領隊伍進到青崗坪村。處理完險重災情后，他留下10人繼續(xù)救援并向指揮部匯報災情，又派了10人前往蔡陽村搜救。剩下的隊員繼續(xù)和他翻山越嶺挺進共和村。

他們一邊挺進，一邊了解災情，人員被困情況越發(fā)清晰——大山更深處的海螺溝景區(qū)三個營地還有大量建筑工人、景區(qū)工作人員和游客滯留。

“繼續(xù)進山！克服一切困難，全力保障群眾生命安全！”接到突擊隊匯報，支隊長俄吉志美命令徐凱帶領隊伍繼續(xù)前行。

道路愈發(fā)艱難。雖然老鄉(xiāng)們一再勸阻，徐凱還是決定帶8人去探路。

路況越來越危險，深夜23點，他們決定在海螺溝一號營地附近休息，等天亮能看清路況再行動。

那夜，雖然筋疲力盡，但他們沒有人睡著，聽了一夜山谷中落石的聲音。

二

6日清晨5點20分，又是一陣余震。大家齊刷刷從地上彈起來，此時頭一晚留在村里的隊員也冒險趕來了，共24人，一起向海螺溝一號營地開拔。

在一號營地，他們救治了兩位老人和4位景區(qū)工作人員，準備前往二號營地。

徐凱向指揮部請求直升機轉運受災人員，同時也得到一個揪心的消息——當天夜里海螺溝景區(qū)會有降雨。

徐凱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前面的路更加危險，但是山上還有人，我們肯定還得繼續(xù)上，稍后有直升機接上傷員，你們可以先撤離一部分，愿意跟我繼續(xù)走的舉手?！?/p>

齊刷刷，24只手全部舉起來。

繼續(xù)向前是三處巨大的塌方體。余震不斷，山石激起滾滾煙塵，幾步開外的戰(zhàn)友都看不清。

抵達二號營地，聽到一陣歡呼。“特警來救大家了！感謝黨和政府！”人群中有援救隊員的父親，父子倆相顧無言，抱在一起默默流淚。

查完二號營地，徐凱判斷避險位置相對安全，隊伍繼續(xù)向三號營地出發(fā)。

6日14時許，在歷經(jīng)23個小時的艱難跋涉后，隊伍終于抵達三號營地。

自此，震后滿目瘡痍的大山，被他們用腳探出了一條長達70公里的生命通道。他們身后，一支武警救援隊伍也到了。

“救援來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沉悶的營地響起一片掌聲。

被困的有100多人，包括游客、景區(qū)工作人員和科研人員，其中還有一名德國留學生。

終于有了海螺溝景區(qū)人員被困的詳細情況，指揮部立即制定救援方案。

巡查一番之后，他們確定了兩條避險路線。雖然已經(jīng)精疲力竭，徐凱還是狠心讓隊員們搞了兩次演練。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7日天剛蒙蒙亮，指揮部傳來消息，直升機將在當天上午前來轉運被困人員。

海螺溝景區(qū)樹林茂密，他們把停機點選在離三號營地不遠的干海子附近。

下午1時左右，伴隨巨大轟鳴，直升機出現(xiàn)在大家的視野中。

“閉上眼睛，跟著我們走！”螺旋槳掀起狂風，隊員將被困人員一個個護送至機艙口，陸航團戰(zhàn)士將他們接上飛機。

他們將216人安全送上飛機，但沒有等到來接自己的第十四架次。

指揮部傳來消息：因為降雨，飛機當天不具備起飛條件。

此時的三號營地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24名甘孜特警、4名武警和6名景區(qū)工作人員。

三

安全送走了216名被困人員，意味著任務圓滿完成，終于可以喘口氣。

“頂多再留一夜，明天可以下山?！毙靹P暗自思忖。他開始組織分配補給、收集柴火、重新搭建避雨設施。

9日清晨，徐凱又一次拿起衛(wèi)星電話，向指揮部報告：“報告支隊長，甘孜特警24名隊員一個不少，全部平安！我們隨時待命！”

“等你們凱旋！”

10日清晨，天空終于放晴。9點38分，直升機緩緩降落，24名特警手挽著手站成一道人墻，直升機背后，貢嘎山露出了雪峰。

透過舷窗，他們終于把來時的路看清。

那一處處巨型的塌方體，那些依然落石的山體，那些隱沒在密林深處看不見的腳印，見證著過去的六天五夜，他們歷經(jīng)高寒、缺氧，走過密林、高山。

這一路走來，他們?yōu)槿罕姶罱ㄆ?處臨時安置點，成功救援13名重傷者、25名輕傷者，協(xié)助直升機轉運被困群眾216人，還帶領500人從陸路避險轉移……

回到基地，換下泥濘的作戰(zhàn)服，特警又回歸了日常的訓練。徐凱一直記著一件事情——那天坐在飛機上，他曾問大家，如果需要，敢不敢再進一次？

“敢！敢！敢！”那是大家的回答。

（摘自七一網(wǎng) 七一客戶端/《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