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寧 山西師范大學
《四庫全書總目》是我國古典目錄學方法的集大成之作?,F(xiàn)論述《四庫全書總目》在戲曲領域的影響,指出《四庫全書總目》中的一些觀點成為后世戲曲和樂府理論構建的起源,同時引用《四庫全書總目》的觀點闡釋樂府的發(fā)展以及樂府在演變過程中出現(xiàn)的新特征。
我國古代目錄學學術成果的集大成之作《四庫全書總目》,又名《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簡稱《四庫總目》,又稱《四庫提要》,是由清代紀昀等奉敕編纂的一部大型解題書目,全書共分經史子集四大部,每一部中又各有小類,共計四十四類六十六屬,收錄已被收入《四庫全書》的著作3461種,又附錄未收入《四庫全書》的著作6793種,共計收錄清代乾隆以前各個方面的文化典籍一萬多種?!端膸烊珪偰俊飞娅C之廣前世罕有,戲曲也在其中。
《四庫全書總目》“剖析條流,斟酌今古,辨章學術,高挹群言”。盡管《四庫全書總目》所涉及的書類龐雜,無所不包,但條分縷析,考據析辨,處處充溢著清代學者的智慧,更是當時的目錄學學術成果之集大成,也是后世很多理論構建的支撐。而在編纂《四庫全書》的館臣當中,總纂官紀昀更是精熟于戲曲,還有凌廷堪這樣精通樂曲的禮樂大家。乾隆朝曾禁毀戲曲,《四庫全書總目》作為清代官修書籍,對戲曲也帶有一定的偏見,但就是這些對戲曲帶有一定批評性的文字,總結出了一些戲曲發(fā)展的規(guī)律,對戲曲中的一些重大問題進行了積極的探索。
道光年間,一代戲曲大家梁廷枏寫了著名的戲曲評論著作《曲話》。其中有云:“樂府興而古樂廢,唐絕興而樂府廢,宋人歌詞興而唐之歌詩又廢,元人曲調興而宋人歌詞之法又漸積于廢?!笨梢哉f描述了歌詩文體隨時代遞進演變的過程。到了元代,元雜劇創(chuàng)作達到了空前的高度,而雜劇包含唱念做打等舞臺表演要素,已經大大超出曲的范疇。
梁廷枏對戲曲興衰演變的這一觀點,被各代研究者所重視。而梁廷枏的這段文字所包含的觀點,正是源于《四庫全書總目》。《四庫全書總目》之中的《欽定曲譜》有云:“自古樂亡而樂府興,后樂府之歌法至唐不傳,其所歌者皆絕句也。唐人歌詩之法至宋亦不傳,其所歌者皆詞也。宋人歌詞之法至元又漸不傳,而曲調作焉?!薄端膸烊珪偰俊芬呀浛偨Y出文體演變的一般規(guī)律,由此可見其對后世戲曲理論的影響。對于明傳奇的內容演變,《四庫全書總目》中也有總結:“其初不過四折,其后乃動至數(shù)十出。大旨亦主于敘述善惡,指陳法戒,使婦人孺子皆足以觀感而奮興,于世教實多所裨益。”《四庫全書總目》在此不但指出了戲曲的形式,對其內容也多有評述。
《四庫全書總目》提出了“然三百篇變而古詩,古詩變而近體,近體變而詞,詩變而詞,詞變而曲,層累而降”的思路,說戲曲是“樂府之余音”,把它上升到雅的高度,說其“未可全斥為俳優(yōu)也”。也就是說,《四庫全書總目》把戲曲從民間歌技弦管中分離了出來,并且合詞曲為一類?!端膸烊珪偰俊吩谠~曲類小序中說:“詞、曲二體在文章、技藝之間?!边@對戲曲理論的發(fā)展大有裨益。
但《四庫全書總目》也認為戲曲有自己的架構,即敘事?!端膸烊珪偰俊穼犯c詞曲間的關系做了明確的界定。它認為《詩經》、漢樂府中的敘事詩歌是戲曲敘事的開端,而且提出曾布所作《馮燕歌》自成套數(shù),標志著戲曲與宋詞脫離,認為戲曲是把敘事內容作為內核,將音樂和服化道表演作為形式,還認為戲曲突出舞臺表演和敘事特點,提出敘事的成熟是戲曲文體確立的核心。
值得一提的是,《四庫全書總目》對元曲作者也有記錄,其在《張小山小令·二卷》中有云:“自宋至元,詞降而為曲……如關漢卿、馬致遠、鄭德輝、宮大用之類,皆借以知名于世??芍^敝精神于無用。然其抒情寫景,亦時能得樂府之遺。小道可觀,遂亦不能盡廢?!睆闹锌梢钥闯鰧υ姆治?,有肯定,有貶斥,雖有一定偏見,但對戲曲理論的建構還是有一定的影響。
同時,很多戲曲著作的編寫也受到了《四庫全書總目》的啟發(fā)。如孫殿起的《販書偶記》就是依照《四庫全書總目》的分類方法分類編次的。
清代《四庫全書總目》問世之初,學術界幾乎沒有對其的批判,但隨著改良和革命的興起,西學東漸,文學界出現(xiàn)求新、求變的思潮。而由于《四庫全書總目》對戲曲的批判性態(tài)度,后學在研究過程中逐漸摒棄了其貶低、輕視戲曲的觀念。對于《四庫全書總目》不收錄戲曲一門的行為,王國維就連連發(fā)出感嘆。但是新的戲曲形式的發(fā)展,需要在汲取經典的基礎上,保證民族文化特色。所以無論從正反哪一面來理解,《四庫全書總目》對戲曲研究與發(fā)展的作用都是不可忽視的。
“究其正變,核其源流”是《四庫全書總目》在研究過程中的基本學術思想。無論是全書總體的體例,還是對各個文體的研究,無一離于此法,而從樂府到詞曲的發(fā)展自然也在考究之內。
《四庫全書總目》在《碧雞漫志》提要里總結道:“蓋《三百篇》之余音,至漢而變?yōu)闃犯?,至唐而變?yōu)楦柙姟<捌渲腥~,詞亦萌芽。至宋而歌詩之法漸絕,詞乃大盛……自明以來,遂變?yōu)槲恼轮拢菑吐蓞沃?,并是編所論宮調亦莫解其說矣?!薄端膸烊珪偰俊窂臍v史發(fā)展的角度,將樂府詩歌看作戲曲發(fā)展當中承前啟后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認為歌詩在傳承與發(fā)揚前代文化遺產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新變。
“樂府”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漢代?!端膸烊珪偰俊氛J為,凡是合樂的詩歌,包括擬樂府舊題以及后世的新題,均屬樂府之列;認為樂府的發(fā)源可以上溯到《詩經》。如在評價《詩觸》時,其中有云:“……三百篇皆樂章,其說甚是。而謂漢魏之樂府,宋之詞,元之南、北曲,皆用此例,則不盡然?!?/p>
《四庫全書總目》認為從傳唱曲調、音節(jié)變化以及古今字聲調差異等方面來看,唐代的歌詩在前代樂府的基礎上,既有繼承又有流變,所以需要有人再譜新曲。其也認為,樂府音節(jié)只是部分遺失,如提到“古樂雖屢變,而其音節(jié)不能盡變也”。
到了唐代,由于唐之前的樂府聲調雖有遺留,但已經不完備,故而這一時代的文人在創(chuàng)作樂府時,首要的任務就是參照舊譜,作新題,因而制作出了舉世矚目的新題樂府。對此,《四庫全書總目》中認為,只有創(chuàng)作新題,才能達到曲調、聲律與句意上的統(tǒng)一。《四庫全書總目》認為,“詞實樂流而止于模象物色者為‘新題樂府’”。
總之,《四庫全書總目》從對樂府詩繼承發(fā)展的角度入手,認為樂府無論從內容上還是形式上都對后世的戲曲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不僅豐富了其內容,拓展了其形式,樂府詩所具有的濃烈戲曲色彩也被其肯定。這些評價對后世的戲曲理論都有不小的影響。
《四庫全書總目》認為,唐代樂府是樂府中的奇葩,是樂府在發(fā)展中的一大創(chuàng)舉。在前朝樂府的曲調、音節(jié)都無法流傳下去的情況下,唐人擬舊譜,作新題,發(fā)展出了舉世矚目的新題樂府。唐代的新樂府始于杜甫,而盛于元稹、白居易所發(fā)起的“新樂府運動”,其中,白居易詩作的現(xiàn)實意義尤為突出?!端膸烊珪偰俊吩u價唐代樂府重視詩歌內容上的創(chuàng)作,更加突出地發(fā)揮了諷喻的作用,其目的是勸諫統(tǒng)治者或警醒世人。如《四庫全書總目》在評價魏麟徵《擬漢樂府》時,稱“蓋唐樂府重在諷諭,其文章可以力追,漢樂府重在音律,其節(jié)奏不可以臆揣也……”
唐代樂府用舊題,寫時事,思想和內容上都沒有陳陳相因,如《關山月》《遠別離》用樂府舊題來寫時事。也有自制新題來反映社會現(xiàn)狀的,如杜甫的《兵車行》《悲陳陶》以及白居易的《秦中吟》,刺美見事,切中時弊。故唐樂府又被稱為新樂府?!端膸烊珪偰俊氛J為這是唐樂府的創(chuàng)舉。
《四庫全書總目》還認為唐樂府在音樂方面也有突出的變化,尤其是在歌法、音節(jié)、聲調方面。
宋代樂府多數(shù)散佚,只能從有記載的文獻中窺探一二,因此,郭茂倩的《樂府詩集》對樂府發(fā)展的貢獻巨大。他把歷代詩歌按其音樂性質收集整理成書,其中有頗多珍貴史料,還征引了許多散佚的作品,如南齊王僧虔的《伎錄》、陳釋智匠的《古今樂錄》等,“凡古今號稱樂府者皆在焉”。《四庫全書總目》中贊其“征引浩博,援據精審,宋以來考‘樂府’者,無能出其范圍”。《四庫全書總目》將郭茂倩的《樂府詩集》放在了至高地位,對其大為推崇,認為其是樂府中第一善本,并提倡以其為標準。在評價其他樂府詩選集時,總會與《樂府詩集》進行對比。如評《樂府雜錄》曰:“敘述亦頗有倫理,未知所謂蕪駁何在?!非T名,不及郭茂倩《樂府詩集》之備……”又如《四庫全書總目》收錄顧有孝編《樂府英華》十卷,評曰:“然所分各類,亦多踵茂倩舊目,于體制無所考訂。”《樂府詩集》兼收并蓄,內容豐富,為古代樂府歌辭的傳承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同時,《四庫全書總目》在推崇《樂府詩集》時也沒有隱瞞其不足之處,指出其有濫收的嫌疑。這說明《四庫全書總目》在評價時能一分為二地看問題,富有學術辯證的思維,這一點為后世在評價書籍方面樹立了標桿。
擬樂府全稱“擬古樂府”,是仿古樂府而作,運用舊曲補寫新詞的詩歌?!端膸烊珪偰俊穼犯c不同時代的擬樂府詩都做了對比與評價。由于編者本身就對漢樂府有較為充分和貼合其時代的理解,所以對不同時代對漢樂府的摹寫方式即擬樂府有著不同的評價。
《四庫全書總目》認為,由于年代久遠,古樂府所使用的音樂、聲律早已不復傳承,所以其對模擬樂府聲律的作品一概持否定態(tài)度,同時也對妄加推測樂府古題者采取懷疑態(tài)度?!氨緹o文義可推,而必求其說以通之,遂橫生穿鑿。”這種質疑的態(tài)度雖然不乏偏頗之處,但也體現(xiàn)了其對古樂府在文學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的一種肯定,有助于后世文人繼承并發(fā)揚這一文化傳承。
而《四庫全書總目》最贊賞的仿作是以唐樂府為代表的,重視“諷喻”與“緣事而發(fā)”的樂府仿作。在評價后世仿作時,其大多會以唐樂府為標尺進行對比評價。
受傳統(tǒng)的“音與政通”觀念的影響,《四庫全書總目》對于元代文學史觀的構建是認可的,認為元初除前朝弊,中期興盛,后期流弊。當然,這一觀念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事實上,元末詩歌突破了“詩言志”傳統(tǒng),如楊維楨的樂府詩、竹枝詞等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時代的文學特色,而《四庫全書總目》在對元曲作家的評論中也提到了這一點。
元末的古樂府運動,以楊維楨、李孝光二人的相互唱和為代表,其所作重視發(fā)揮樂府詩的抒情特色,“梅一于酸,鹽一于咸,飲食鹽梅,而味常得于酸咸之外,此古詩人意也。后之得此意者,惟古樂府而已耳”?!端膸烊珪偰俊分匈澷p楊維楨曰:“維楨以橫絕一世之才,乘其弊而力矯之,根柢于青蓮、昌谷,縱橫排奡,自辟町畦?!辟潛P其樂府詩自有風骨,開一時文風之先,并對其詩中表現(xiàn)出的不仕新朝的忠貞之情予以贊揚。
擬樂府雖肇始于漢魏時期的曹操父子,但正式被稱為擬樂府并且為讀者所接受,是在明代初、中期之際。由于明代文學復古運動的大力推進,明代的仿作樂府者甚多,而其風格也不相同。對于胡纘宗所作的《擬漢樂府》,《四庫全書總目》對其頗有意見:“纘宗乃揣摩題意為之,殊類于刻舟求劍……”而對陸粲的《擔夫謠》等作品,《四庫全書總目》認為其能用樂府題諷刺時事,與唐人的新樂府創(chuàng)作相呼應。《四庫全書總目》對段克己、段成己兄弟二人的樂府也頗為贊賞,稱其“大抵骨力堅勁,意致蒼涼,值故都傾覆之余,悵懷今昔,流露于不自知”,認為其能將親歷國都變換時的今夕之感,表露于詩作之間。
《四庫全書總目》涉及諸多方面,是我國目錄學史上的重要著作,其產生的影響是巨大的,也是不可估量的。本文主要論述了《四庫全書總目》在戲曲與樂府理論領域的影響,闡述了《四庫全書總目》在戲曲文化領域所起的巨大作用,以及《四庫全書總目》對中國戲曲理論發(fā)展的影響,點出其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