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凱
(黑龍江大學,哈爾濱 150000)
望月清司(以下簡稱望月)是二戰(zhàn)后日本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研究代表人物之一,也是日本“市民社會理論學派”代表人物之一,其理論在日本享有“望月史學”的美譽。《馬克思歷史理論的研究》是他一生唯一的著作。在這部著作中,他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是一種“歷史理論”,即關于“市民社會”產生和發(fā)展過程的理論,因此望月認為“市民社會”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發(fā)展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望月認為在《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開始建立了屬于自己的“市民社會”理論思想,然而,這一時期馬克思的“市民社會”理論缺少經濟學的成分內涵,其“市民社會”理論主要還是停留在哲學視域下,馬克思通過研究赫斯的《論貨幣的本質》和恩格斯的《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馬克思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不足所在,由此,馬克思開始潛心鉆研政治經濟學。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巴黎手稿》時期,馬克思對“市民社會”概念幾乎沒有使用過,因為在這一時期馬克思發(fā)現(xiàn)了英國的“市民社會”理論,由此馬克思放棄了之前的理論研究,開始轉向一個新的方向,就是《巴黎手稿》時期的理論研究,通過對英國政治經濟學即國民經濟學的研究來獲得哲學視域+經濟學視域下的“市民社會”理論?!栋屠枋指濉窌r期馬克思禁用“市民社會”概念,是由于馬克思發(fā)現(xiàn)在《德法年鑒》時期的“市民社會”理論(黑格爾=普魯士市民社會)的內在缺陷,馬克思希望通過《巴黎手稿》時期的理論積累,去克服之前的思想缺陷,因此,這一時期并不是放棄了對“市民社會”理論的研究,而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理論積累,提出一個全新的“市民社會”理論,一個經濟學+哲學視角的“市民社會”理論。
以私人所以為前提來考察人的勞動的抽象化=異化,絕不可能突破“國民經濟學的水平”,這是馬克思對自己的提醒。望月認為當我們在研究“異化勞動”時要時刻銘記這一點。正因如此,望月?lián)Q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角度來解讀《巴黎手稿》,用望月的話說就是,我對“異化勞動”理論探討絕不是為這十幾年來汗牛充棟的異化論再增加一篇平凡的《經濟學哲學手稿》的解讀文稿。正因如此,望月?lián)Q了一種不同于尋常的角度來解讀《巴黎手稿》,開辟了一個新的方向。通常情況下人們認為異化勞動的四個規(guī)定是:(1)勞動產品的異化;(2)勞動的自我異化;(3)類的異化;(4)人與人相異化。在這四個異化勞動的形式中馬克思對第三和第四規(guī)定沒怎么論述,因此,在日本學術界出現(xiàn)了對“異化勞動”的幾種不同的解釋。杉原四郎認為第四規(guī)定仍然是“四重意義上的(勞動)異化”之一;重田晃一認為第三規(guī)定才是“異化勞動”固有的規(guī)定,第四個規(guī)定是“人的異化”規(guī)定;大井正認為第四規(guī)定是異化“三種形式”的直接結果;梅本克已提出,可以把第三規(guī)定和第四規(guī)定合二為一,馬克思的異化“實質上”是三重異化,但是第一規(guī)定和第二規(guī)定可以看做不可分割的關系,這樣一來,異化實質就是兩重異化了嗎?但是望月認為,目前的首要任務不是討論第三和第四規(guī)定,而是去解決第一和第二規(guī)定之間的內在關系。我們在理解第一和第二規(guī)定之間的關系時,一定要銘記馬克思的這句話,即“產品不過是活動,生產的總結,在勞動對象的異化中不過總結了勞動本身的異化,外化?!痹谶@句話中我們可以得知馬克思認為異化勞動的第一規(guī)定不過是第二規(guī)定的總結。
望月對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的解析。第一,勞動產品和勞動者相異化。望月把第一規(guī)定稱為“自然的異化”。因為望月認為,在馬克思論述異化勞動第三個規(guī)定時所論述的“異化勞動,由于(1)使自然界,(2)使人本身,使他自己的活動機能,使他的生命活動同人相異化,也就使類同人相異化”。所以,望月對第一規(guī)定的理解是“自然的異化”。望月認為,馬克思在論述第一規(guī)定時使用了“勞動者”(勞動者一詞不是我們腦海里通常理解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無產階級,而是字面意義上的“從事勞動的人”,他與在形式上究竟是奴隸、農奴,還是自營農業(yè)主、手工業(yè)主無關),也就是所以從事生產勞動的人。勞動者就是通過對象化的勞動把自己創(chuàng)造為人,這就是人類歷史的開始。然而國民經濟學家卻不通過考慮勞動者同勞動產品的直接關系,因而沒有揭示異化勞動的本質,馬克思通過對經濟學和社會認識的不斷加深,馬克思在《巴黎手稿》時期將原始共同體的形象同市民社會有機統(tǒng)一起來。關于這個學術認識,學術界并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望月對這個理論認識起了開端性作用,望月?lián)Q了一種角度來理解第一規(guī)定=“自然的異化”。由此望月得出結論,異化勞動的第一個規(guī)定是異化勞動理論的起點,人從自然中獨立走出來。第一規(guī)定作為異化勞動的開端,是符合邏輯順序的。
第二,望月認為,異化勞動的第二個規(guī)定,勞動行為本身和勞動者相異化=勞動者的自我異化——“私人所有”析出的邏輯。在異化勞動中,很多學者把“勞動者”理解為資本主義的雇傭工人,這是因為他們受馬克思那一著名的論述影響,即“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就越貧窮”。馬克思沒有像國民經濟學家那樣采用從“一種虛構的原始狀態(tài)”出發(fā),而是把勞動生產作為商品的勞動本身和工人,從這一事物世界即人的世界中去展開論述自己的邏輯而已。馬克思在《經濟學哲學(第三)手稿》中把黑格爾關于勞動的積極方面即“人只有通過勞動才能自我產生和自我確證”,稱為黑格爾的偉大之處。但是馬克思認為黑格爾沒有看到勞動消極的方面,即(1)勞動的非現(xiàn)實性;(2)勞動對象的喪失;(3)勞動的異化。馬克思想通過勞動的消極方面來發(fā)現(xiàn)勞動的積極方面,也就是通過勞動異化到揚棄勞動異化的過程。第二規(guī)定雖然讀起來非常簡單,馬克思對它的說明也不是特別充分,但是它卻是異化勞動的本質,馬克思在論述“異化勞動”第二規(guī)定時說“工人的活動不是他的自己活動,他的活動屬于別人,這種活動是他自身的喪失?!蓖抡J為,“自我異化”和“自然異化”在內容上是重合的,第二規(guī)定=第一規(guī)定的概括+第二規(guī)定中工人看似被一個別人所奴役的部分。但是,這“一個別人”究竟從哪來和到底是從什么邏輯中推導出來的呢?望月認為,這首先不能從“類”中推導出來,邏輯前提只能是第一規(guī)定。望月認為,接下來如何解決第一規(guī)定中是否潛藏著“一個別人”這才是問題關鍵所在。
馬克思發(fā)現(xiàn),人(勞動者)為了能夠在自然界中存活下去,就必須與自然進行物質交流,勞動者通過勞動把自己的勞動對象從大自然中剝離出來,并將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其中,使其“對象化”,這一“對象化”使勞動者和大自然對立,而且還使勞動對象從大自然中脫離出來,并和勞動者相對立。但是望月認為,這種對象化和外化并不是在資本家剝削壓迫下完成的,因為如果說從一開始人的勞動就是被迫的、就是對象的喪失、就是對他人對象的加工,馬克思不可能如此簡單地就把這一自明的經驗事實理論化。勞動者只有通過勞動和自然界相分離,并把財產從自然界中分離出來,人只有經歷了這一過程,把自己外化到自己的產品之中,只有這樣,他的勞動產品的異化才能完成。然而,整個過程卻不能以外化來結束,因為如果以外化來結束,不僅勞動者會死亡,而且整個物質代謝過程也將終止,因此必須要揚棄外化。馬克思認為人通過勞動來實現(xiàn)自我生產,把自己外化出去,然后通過享受=占有來實現(xiàn)外化的揚棄。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自我意識辯證法的批判,把它轉變成自己的工具,他認為揚棄是把外化收回到自身的、對象的運動。此時馬克思的問題意識是勞動者通過勞動也就是外化=異化來實現(xiàn)自己的本質,同時這也是自然的異化,但是這種異化可以通過享受和占有而被揚棄。但是,如果“私人所有”介入到這一過程之中,勞動者通過勞動創(chuàng)造出來的產品將不再是勞動者從外部對其“占有”,而是被人從外部所有,“私人所有”的介入把勞動者通過勞動來而實現(xiàn)的勞動外化和外化的揚棄的循環(huán)打破了,從而使外化成為永恒,這個循環(huán)結構本身蘊涵著“私人所有”介入的契機。望月認為,“自然的異化”不是產生“私人所有”的根源,因為外化的揚棄只能是“領有”,而不是“私人所有”,因此,外化不是私人所有的根源,只是為私人所有產生了條件,所以在邏輯上看第一規(guī)定不存在“私人所有”發(fā)生的可能。因此,這時馬克思存在一個他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從私人所有對真正人的和社會的所有的關系來規(guī)定作為異化勞動結果的私人所有的普遍本質”。這時馬克思就陷入一個循環(huán)論證的問題,即異化勞動和私人所有的循環(huán)問題。我們知道,馬克思最后的結論是異化勞動是私人所有的根源。但是這一思想的突破口在哪呢?望月認為答案在《穆勒評注》中,認為“交往異化”是馬克思實現(xiàn)這一突破的根本所在。
《穆勒評注》是馬克思對詹姆斯·穆勒在1831 年倫敦發(fā)表的《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所作的摘要和評注。在《穆勒評注》中,馬克思加深了對“市民社會”的分析能力。在之前的論述中我們知道,馬克思在論述“異化勞動”時如何從“異化勞動”推導出“私人所有”還是一個未解之謎。因為此時馬克思還沒有獲得自己的“社會”理論,這時他對社會的理解還是“人的=社會的”形式,而不是“人的=社會的”關系。由此,望月認為《穆勒評注》是馬克思巴黎時期思想飛躍的重大轉折之處,因此《穆勒評注》應和《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同等重要,應該納入我們的重點研究之中。望月帶著馬克思之前遺留下來還沒解決的問題,來對《穆勒評注》進行解讀。馬克思對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所做的評注主要包括兩個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關于交換的,我們稱為第一評注,第二部分主要是關于消費的,我們稱之為第二評注。望月認為在第一評注中主要是通過對以穆勒貨幣理論為代表的國民經濟學貨幣本質論的分析,來揭示用“交換”來規(guī)定“市民社會”的結構。在這里,我們引用馬克思關于對貨幣評價的一段話:“穆勒把貨幣稱為交換的中介,這就非常成功的用一個概念表達了事情的本質。貨幣的本質,首先不在于財產通過它轉讓,而在于人的產品賴以互相補充的中介活動或中介運動,人的社會的行為異化了并成為在人之外的物質東西的屬性,成為貨幣的屬性。”從這里我們可以得知《穆勒評注》要比《經濟學哲學(第一)手稿》對“市民社會”認識要深刻得多。在這里馬克思把貨幣稱為互相補充的類活動和類享受,這里體現(xiàn)著一種對人的認識,即人如果不互相補充就無法更好地完善自己,這遠比對孤立的人認識深刻得多,關于人的產品互相補充和私人所有體系需要通過貨幣這個中介力量來實現(xiàn)。望月認為,在《穆勒評注》中馬克思把貨幣理解為私人所有的外化形態(tài)。原因如下,第一,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通過對貨幣異化的論述,得出了貨幣=外化勞動的結論;第二,在《經濟學哲學(第一)手稿》中,馬克思講私人所有;第三,在《穆勒評注》中,馬克思實現(xiàn)了貨幣=外化的私人所有和私人所有=外化類的活動的貫通。馬克思在《穆勒評注》中找到了貨幣背后的類本質,繼而提升了對類活動的理解。在這個時期,馬克思開始真正意識到人的本質是人真正的社會聯(lián)系,人通過自己的活動勞動去實現(xiàn)自己的本質,生產自己的社會聯(lián)系。望月認為,這是馬克思思想發(fā)展過程中的偉大飛躍,這時馬克思將類活動與社會活動等同起來,通過貨幣的中介作用,馬克思不僅發(fā)現(xiàn)了私人所有展現(xiàn)利己主義的同時,還創(chuàng)造出一個表面上自由平等的世界。馬克思只有在“市民社會”中才會發(fā)現(xiàn)類的活動和類的享受,即這種類活動和類享受是社會活動和社會享受。
本文通過論述《巴黎手稿》時期望月關于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的轉變,來說明這一時期“市民社會”理論并沒有被馬克思所放棄,而是經過“異化勞動”和交往異化”的洗禮,以全新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馬克思的歷史理論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