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背牌是高坡苗族女性服飾中的一個裝飾部件，其涵蓋了高坡苗族祖先的生活變遷和習俗信仰，更是高坡苗族文化結(jié)構(gòu)的一個縮影。文章在搜集文獻資料與田野調(diào)查的基礎上，結(jié)合高坡苗族歷史文化和民俗信仰，立足研究高坡苗族背牌所蘊含的深層文化內(nèi)涵，從喪葬文化、祭祀文化、婚姻文化三方面揭示背牌所具有的承載民族歷史記憶、充當族群標識、凝聚審美情感的符號象征意義。

關(guān)鍵詞：背牌；喪葬文化；祭祀文化；婚姻文化；文化意義

中圖分類號：TS94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20-0-03

高坡苗族是貴州省貴陽市花溪區(qū)高坡鄉(xiāng)的一支苗族支系，其祖先生活在黃河流域距今5000多年前的九黎部落，后因戰(zhàn)爭遷徙到貴州境內(nèi)繁衍生息。由于這個族群地處高坡鄉(xiāng)，被人們習慣性稱為高坡苗族，背牌是高坡苗族女性服飾上作為飾物的一種繡片。苗族有很多個支系，但是有背牌的罕見，貴州省惠水縣大壩地區(qū)和貴定縣云霧鎮(zhèn)的苗族就有背牌。大壩與高坡的苗族為同一支系，背牌一樣，貴定縣云霧鎮(zhèn)的支系是海葩苗，背牌不同于高坡苗族，造型較為簡單，形態(tài)較小。背牌是高坡苗族對外形象的展示，是他們族群精神文化、歷史文化、情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深入研究背牌中蘊含的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1 高坡苗族背牌概述

1.1 關(guān)于背牌的起源傳說

關(guān)于背牌的起源，有幾種傳說。其一，相傳背牌上的印章是象征苗王蚩尤的大印，過去苗族在遷徙途中常與其他部落發(fā)生戰(zhàn)爭，為了避免錯殺自己人，苗王就在子民背上蓋上大印以作標記。其二，相傳因為戰(zhàn)爭，男人戰(zhàn)死，為了紀念他們，女人們便把大印繡在衣服上一代代保留了下來。其三，相傳苗家祖先為表達對統(tǒng)治者的愛戴，每逢敲牛祭祖，都要將牛前腿進貢給皇帝，但因路途遙遠，牛前腿送到皇帝面前已經(jīng)腐爛，皇帝體恤苗民，下令免去進貢，并將蓋有大印的印布送給苗民先祖。為了感恩皇帝的恩澤，苗民先祖便把這個印布縫制于衣服上，世代流傳，成為高坡苗族特殊裝戴的背牌。不管背牌歸屬于哪種傳說，都不難看出背牌在高坡苗族人心中的神圣地位，承載著高坡苗族人對先祖和歷史的追憶。

苗族是一個沒有文字傳承的民族，關(guān)于背牌的真實性起源現(xiàn)今難以認定，只能從當?shù)厝说目趥魇肥鲋幸惶骄烤??！斑@個‘史述在傳播過程中會有很多變形和轉(zhuǎn)義，可它在自己的民族中傳述，就會包容和傳達一定的民族文化信息?！保?］不管起源于哪種傳說，可以確定的是，背牌是在種族與外部力量的交合中形成固化的。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長河中，“印”是身份和權(quán)力的象征，種族為了生存，在戰(zhàn)爭中被迫遷移，背牌上的大印成了一種蘊含權(quán)力認同和身份認同的標識之物；種族為了發(fā)展，以表對統(tǒng)治者的愛戴忠誠，受到印布嘉獎，背牌上的大印則蘊含著統(tǒng)治者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體現(xiàn)了對苗民的認同和獎賞。于是，大印經(jīng)過苗民的創(chuàng)造，物化成背牌，成了高坡苗族紀念歷史的物件，并且由此形成一種結(jié)構(gòu)性事物，慢慢內(nèi)化，逐漸對高坡苗族的民族文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并在往后的歷史中衍生出更多樣的文化內(nèi)涵。

1.2 背牌的款式及用途

背牌主要有黃背牌和白背牌兩種。高坡女子通常內(nèi)穿開衫短袖，短袖外面套上背牌，背牌分為前后兩扇，后背牌較短，位于頸后，前背牌長至腰際。背牌正中間是一個矩形印章，四周繡有圖案，鑲嵌有當?shù)厮追Q銀泡花的銀飾以及海貝。

白背牌以前用于日常生活佩戴，現(xiàn)在只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偶爾會佩戴，除此之外，女性去世隨葬也會用到。白背牌款式較為簡單，多為棉線繡制，比較簡潔樸素，無銀飾裝飾。而黃背牌分為盛裝黃背牌和便裝黃背牌兩款。盛裝黃背牌尺寸較大，整體構(gòu)造為一個30厘米以上的方形繡片，繡片四周鑲嵌有當?shù)厮追Q銀泡花的銀飾和海貝，整體搭配富貴高雅；便裝黃背牌尺寸較小，為寬12～15厘米、長15～20厘米的長方形繡片，上面無多余裝飾，用于平日出行穿戴。高坡苗族鄉(xiāng)舉辦的文化節(jié)有苗族傳統(tǒng)節(jié)日四月八、射背牌、跳洞、斗牛等［2］。現(xiàn)在在高坡苗族，主要就在這些重大儀式活動上穿戴盛裝黃背牌，平日很難見到女性身著盛裝黃背牌服飾。

2 高坡苗族背牌的文化內(nèi)涵體現(xiàn)

背牌在高坡苗族是一種特定而又飽含意蘊的文化表現(xiàn)，原因在于背牌表面雖為服飾部件，但與高坡苗族的其他文化均有密切的聯(lián)系，如祭祀文化、喪葬文化、婚姻文化等。所以，要想深刻地理解背牌體現(xiàn)的文化內(nèi)涵，就要清楚背牌與其他文化之間的關(guān)系。

2.1 背牌與喪葬文化

高坡苗族的女性死后，后人必會為其定制兩套較好的白背牌，一套用于死后穿戴火化，一套用于包裹骨灰入葬，這是源于高坡苗族人刻在骨子里的祖靈崇拜意識，渴望死后能認祖歸宗，在祖先的帶領(lǐng)下魂歸故土。在高坡苗族，人死后，要請自家的鬼師為亡者開路做法，讓死者的亡靈可以順利升天，與祖先的亡靈相聚。每個大家庭都有自己的鬼師，他們信奉別家的鬼師念不了自家的鬼，只有自家的鬼師才熟悉家族每一代祖先的名字。而葬禮除了要請鬼師主持儀式外，自家的親朋好友也要穿戴黃背牌服飾聚在一起跳蘆笙舞，跳蘆笙舞是為了給去世的人做盤纏，讓亡者一路走好，好與祖先團聚。由此可見，在高坡苗族人眼中，祖宗是永遠的神靈，祖宗家族的觀念在他們心中已根深蒂固。女性死后不僅要穿背牌服飾入葬，還要將對其有重要意義的物件帶到棺材里，即通過背牌或與背牌有關(guān)的物件，象征性表達人死后的某種意義。

2.2 背牌與祭祀文化

高坡苗族對舉辦祭祀儀式非常重視。高坡苗族女性必須穿戴黃背牌服飾才能參與祭祀活動。敲牛祭祖是指殺牛來祭祀祖先，只有做出過貢獻、有一定聲望的女性，如曾經(jīng)主持過敲牛祭祖儀式的女性才可以穿黃背牌參加，一般人穿黃背牌就是冒犯祖先，但現(xiàn)在已沒有這么嚴格。

“跳洞”是高坡最具特色的苗族節(jié)日，高坡苗族先民從長江、黃河一帶遷徙而來，途中曾經(jīng)穴居山洞，死后也會安葬在洞中，因此他們認為山洞不僅是祖先的居所，還是祖先的墓地，“跳洞”就是在祭奠祖先、追慕先祖。每年“四月八”這一天，高坡苗族人也會以祭奠的名義，吹起蘆笙，跳起舞蹈，祭奠祖先，進行一場集體的精神狂歡。

“高坡苗族不只信仰鬼神，也相信人死靈魂存在，所以他們對祖先的崇拜非常誠敬，真真做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祭神如神在?！保?］正因為高坡苗族人民相信祖先靈魂不滅，所以他們把祖先作為家庭的祭祀對象，當家庭遭遇苦難和不幸，都會向祖先祈禱給予保佑，以求平安幸福。

2.3 背牌與婚姻文化

談到高坡苗族的婚姻文化，就離不開“射背牌”這樣一種人生情感儀式。在過去的高坡苗族社會，戀愛是個人行為，而婚姻是家庭或家族的行為，為了保證家族血緣的純正，須得與姑舅、姨媽家結(jié)親，從小定下娃娃親。但是，定下娃娃親的男女長大后不一定相愛，與其他人有了感情也不能退親，這就導致有情男女不一定能終成眷屬，于是，衍生出了“射背牌”習俗。

“所謂‘射背牌，就是由女青年將精心制作好的背牌掛于樹上，相約鐘情男子以弓箭射擊以象征山盟海誓，永結(jié)同心?！保?］“射背牌”是高坡苗族社會為穩(wěn)固娃娃親婚姻制度而想出的解決辦法，通過舉行“射背牌”儀式，讓無處安放和宣泄的現(xiàn)實愛情轉(zhuǎn)向精神層面。射過背牌的有情男女，一生不能嫁娶，只能孤獨一生。由此可見，“射背牌”作為包辦婚姻制度下的產(chǎn)物，這種儀式行為實際上相當于實現(xiàn)“陽間不能婚，陰間結(jié)夫妻”的愿望，締結(jié)陰間婚姻。此外，高坡苗族女性在結(jié)婚時也必須穿戴黃背牌服飾，這個習俗保留至今。由以上論述可以看出，背牌對高坡苗族的婚姻文化來說意義重大。

3 高坡苗族背牌的文化意義闡釋

背牌作為高坡苗族服飾上的一個裝飾部件，具有審美功能，其獨特的美感讓人驚嘆。另外，其作為一個文化表象性事物，也讓高坡苗族這個族群的文化煥發(fā)勃勃生機，與眾不同。從背牌上，人們不僅可以看到整個高坡苗族的民族歷史記憶，還可以看到高坡苗族人獨特的審美情感，除此之外，還可以認識到背牌可以作為高坡苗族族群的標志，區(qū)別于其他族群支系。

3.1 背牌承載著民族歷史記憶

背牌上附有高坡苗族歷史事件和祖先生活的記憶，這種記憶轉(zhuǎn)化為圖式記憶依附于背牌之上，世世代代流傳，早已根植于苗族人民的心靈土壤?！胺検俏幕漠a(chǎn)物，又是文化的表征，而且所有的服飾都是人類物質(zhì)創(chuàng)造與精神創(chuàng)造的聚合體，即體現(xiàn)著文化的一切特征?！保?］

高坡苗族背牌上的紋樣圖案體現(xiàn)了苗族人民對祖先和故土的懷念，蘊含著高坡苗族先民相信萬物有靈的自然崇拜和宗教信仰。高坡苗族在深山老林落戶，生存環(huán)境較為惡劣，過去面對自然災害無能為力，于是把希望寄托于神靈，認為自然萬物都有靈性，賦予花花草草、飛禽走獸某一意蘊并繡制在背牌之上。例如，姜央被認為是苗族的祖先，是蝴蝶媽媽的孩子，因此高坡苗族先民對蝴蝶非常崇拜，背牌上常見蝴蝶紋樣。同時，八角花在背牌上也很常見，八角花是高坡苗族的族花，寓意四面八方，所有族人要團結(jié)一致。由于過去苗族各個支系之間常有沖突，這個時候就需要支系的各個村寨所有族人團結(jié)起來共同對抗外人。此外，在背牌上，還可以看到很多點、線、條紋、方格、波浪紋組成的幾何紋樣圖案，這些圖案代表了高坡苗族先民生活過的黃河、長江、洞庭湖等水河流域。

3.2 背牌是族群標識的符號

在族別標志這個文化層面，高坡苗族的背牌具有雙重功能：一是生前佩戴背牌可以作為判斷族群與支系的標志，二是去世后佩戴背牌可以被看作認祖歸宗、靈魂回歸故土的需要。

貴州苗族人口較多，各支系分散居住于貴州省內(nèi)相對封閉的山區(qū)，整體分布呈小聚居、大分散的格局。出于各支系地理位置和生活環(huán)境的不同，由此形成了屬于各支系獨特的著裝習慣和審美觀念。例如，主要分布在貴州省貴定縣、龍里縣和惠水縣的三縣交界地帶的海葩苗雖然服飾中也有背牌部件，但與高坡苗族的差距很大。海葩苗自東海之濱遷移到貴州境內(nèi)世代定居，他們的背牌上裝飾有海貝，寄托著他們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其服飾也以淺藍色為主基調(diào)，象征著海水的顏色。因為海葩苗族距離高坡苗族很近，所以在高坡苗族“四月八”節(jié)慶當天，可以看到不少海葩苗族人身穿他們的傳統(tǒng)服飾在高坡鄉(xiāng)聚集。“身穿傳統(tǒng)苗族服裝，部族之間不用開口說話，一看服裝樣式、色彩就能夠知道對方是哪個支系、哪個地區(qū)甚至是哪個村寨。多達數(shù)十至上百種的苗族服飾成為支系繁雜的族群間相互識別的符號。”［6］

正因為高坡苗族和海葩苗族背牌部件不同，才讓人一眼就能區(qū)分兩個支系?？傊?，背牌對高坡苗族人來說，是族群結(jié)成整體、團結(jié)的紐帶和相互認同的根基，是其得以生存和發(fā)展的文化本能和情感依托。

3.3 背牌是審美情感的中心

背牌是高坡苗族審美文化和情感文化的特定象征物。背牌上除了中心圖案的大印外，每一張背牌四周還繡有形形色色的紋樣和裝飾有海貝、銀泡花銀飾等物件，這些形形色色的紋樣和裝飾物件是高坡苗族女性對生活的表達，是她們審美文化的集合。背牌上從不同方位、方向排列了不同大小的動植物紋樣和幾何紋樣，這些裝飾圖案根植于苗族文化的沃土，或體現(xiàn)了歷史文化，或取材于身邊，將生活中常見的植物如刺梨花、八角花紋、蕨菜花等紋樣繡了上去。

同時，背牌還集中體現(xiàn)了高坡苗族女性的精神情感需求。高坡苗族女子在出嫁時必須穿戴黃背牌服飾，因此，繡好一套完整的背牌服飾是每一個高坡苗族女性一生最重要的功課。而對要“射背牌”的女性來說，她們繡制的不僅僅是背牌，還是她們對沒有結(jié)果的愛情的寄托。娃娃親的婚姻制度影響了一代又一代高坡苗族人，于是，繡制背牌也歷史性地影響了一代代高坡女性。在這個過程中，它已不是普通的服飾裝飾繡片，而是成了高坡苗族女性表達自己情感的文化象征物。

現(xiàn)在的高坡苗族，婚姻已經(jīng)自由，就算還能看到“射背牌”儀式，其文化意義也不再是對婚姻關(guān)系的解讀，而是一種情感和精神的彰顯，一種象征性文化。

4 結(jié)語

背牌作為高坡苗族女性服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高坡苗族文化中最奪目的一種象征物或標識物。它深植于高坡苗族地域文化和民族歷史文化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中，影響著高坡苗族人的喪葬文化、祭祀文化、婚姻文化，對他們的文化認知、心理觀念、審美情感等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小小的背牌凝聚了高坡苗族先民的智慧，飽含了他們的血淚史，囊括了整個高坡苗族的文化，也是當下研究高坡苗族服飾文化的重要依據(jù)。研究背牌，對揭示高坡苗族這個族群的文化幾乎有著決定性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吳秋林.高坡苗族背牌文化研究［J］.貴州大學學報（藝術(shù)版），2000（4）：2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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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羅榮宗.苗族歌謠初探 貴陽高坡苗族［M］.成都：西南民族學院民族研究所，1984：186.

［4］ 王亞新.原始記錄：高坡苗族生活［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103.

［5］ 龐麗君.文化的表征：淺析服飾的社會功能［J］.阜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5）：124-125.

［6］ 李潔.貴州苗族服飾的審美功能與文化價值［J］.美術(shù)大觀，2014（10）：80-81.

作者簡介：田嬌（1995—），女，四川達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藝術(shù)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