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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許 短篇小說

        2022-11-05 16:08:27楊加方
        邊疆文學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紅梅警官大理

        楊加方

        盧紅梅突然接到一個遠方的電話。

        電話來自一千公里外的大理。是大理的警察打來的。盧紅梅一開始接通電話時,電話里說,你好,我是大理的警察……

        盧紅梅罵了聲“騙子”,就把電話掛了。她還咕噥了一句“該死的騙子,肯定讓我打錢!”

        電話還沒放回包里,又頑固地響了起來。盧紅梅心就猛跳起來,她突然想起,李興杰這幾天正在大理出差,難道他出了什么事嗎?但昨晚十一點多李興杰還給她發(fā)微信,說是今天要開一天會的呀。

        一個不祥的預感頓時就駐在了盧紅梅的心里,瞬間便占領(lǐng)了她的全身,讓她渾身變得酸軟無力。

        電話頑固地一直響著,她猶猶豫豫地按下通話鍵。還是那個警察,是個渾厚的男中音,說著蹩腳的普通話:“我真是大理的警察,交通警察,我姓黃。請問你是李興杰的什么人?

        盧紅梅猶猶豫豫地回答說:“我是李興杰的老婆?!?/p>

        電話那頭說:“李興杰出車禍了,你得來大理一趟。”

        盧紅梅立馬就哭了起來,用成都話問道:“嚴不嚴重嚴不嚴重?”

        警察沒再講普通話,用云南話說:“你不要著急,過來就都知道了?!?/p>

        盧紅梅立馬昏過去,摔倒在地板上。店里的幾個小工趕緊過來,一個人使勁掐她的人中,有個年紀大些的,好像對這種情況有點經(jīng)驗,趕緊把她的鞋脫了,使勁揉搓著她的腳底,其他人都大聲地叫著“盧姐盧姐”。也就幾秒鐘的時間,她醒了過來。睜著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立馬又大哭起來。店里正在挑衣服的幾個顧客被嚇著了,趕緊走了,但也沒走遠,就站在店門口看著,小聲地議論著。

        盧紅梅對一個姑娘說,小陳,幫我訂張機票,我現(xiàn)在要去大理。小陳問道,盧姐啥子事嘛,這樣急!盧紅梅也不說啥事,只是說,叫你訂你就訂嘛,要最近一個航班,我現(xiàn)在就去大理。

        四個多小時后,盧紅梅就到了大理。雖然一千來公里,但飛機快,飛行時間也就一小時四十分鐘。

        盧紅梅在成都春熙路開了家一百多平方米的服裝店,平時忙于生意,好多年了都沒離開過成都,這是第一次來大理。飛機到大理時是下午六點半,六月的大理,這個時間太陽已經(jīng)不再叮人,蒼山頂上的云彩被染成了紅霞。沒有風,洱海平靜得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但這么美麗的風景盧紅梅什么也沒有看見。飛機上才下來,她又撥李興杰的電話,還是沒有撥通,這是她第七十六次撥了,一直都是無法接通。她又撥大理黃警官的電話,才兩聲就通了。黃警官讓她從機場打個車,直接到交警大隊。黃警官貼心地說,機場到交警大隊才十來公里,不會超過三十塊錢。

        盧紅梅來到交警大隊,黃警官已經(jīng)在大門口等著她。盧紅梅第一句話就問“李興杰呢?”黃警官有點詫異:“就你一個人嗎?”盧紅梅說:“就我一個人。李興杰呢?”黃警官說:“不要急,先到辦公室?!北R紅梅哭了起來:“我都要急死了,還讓我不要急!”黃警官也不搭腔,徑自朝前走了。盧紅梅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跟在他身后。

        黃警官的辦公室很大,門口貼著“事故處理中隊”,里面七八張辦公桌都是亂糟糟的。黃警官對一個女輔警說,小嚴,倒杯水。

        盧紅梅說,我不渴,李興杰呢?

        黃警官說,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認真地觀察著盧紅梅的表情。他說,人送到殯儀館了。

        盧紅梅頓時天旋地轉(zhuǎn),感覺房頂像山一樣壓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又昏了過去。

        五天前,李興杰說單位派他到大理出差,參加一個西南五省區(qū)省州市記協(xié)聯(lián)席工作會。記協(xié)的會么,一般來說挺輕松,官方接待,游山玩水一番,回來寫個稿子,就交差了。類似的活動以前挺多,這些年少了。因為要去一個星期,出發(fā)前,盧紅梅幫李興杰收拾了一大箱要換洗的衣服,一邊收拾,還一邊打趣地叮囑說,聽說大理是艷遇之都,你可不要亂來哦。李興杰說,你搞錯了,艷遇之都是麗江,大理是文獻名邦,麗江和大理隔了兩百來公里呢。盧紅梅說,你們這個活動再晚兩個星期就好了,女兒放暑假了,可以帶著她去。李興杰說,女兒都上大一了,她跟同學朋友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跟我在一起惜字如金,還是各玩各的好,省得都玩得不高興。再說了,我這是公務活動,帶上女兒算什么回事!

        沒想到,這差竟然把命都給出沒了。

        盧紅梅終于醒了。她好像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一覺醒來,她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里,左手上正打著點滴。輔警小嚴一直守在她身邊。

        盧紅梅問,嚴警官,出事的有多少人?

        小嚴說,兩人,還有一個女的。

        盧紅梅問,他們開會的不是有好多人嗎?

        小嚴說,沒有啊,車里就他們兩人。

        盧紅梅問,怎么可能才兩個人?是大巴車嗎?

        小嚴說,不是,是一輛吉普車,一輛粉紅色的212敞篷吉普車。

        盧紅梅問,駕駛員呢?駕駛員沒事吧?

        小嚴說,李興杰就是駕駛員。

        盧紅梅忽地一下坐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他來開會,說是開會的有五六十人呢,怎么才有兩人?

        小嚴說,真的只有兩人。

        正說著,黃警官進來了,他手里端著一碗餌絲。黃警官熱情地說,盧老板,來,嘗嘗大理的粑肉餌絲,很有名的。

        盧紅梅說,我哪里吃得下!到底怎么回事???

        黃警官說,先不要著急,事已經(jīng)出了,你急死也沒用,人是鐵飯是鋼,你得振作精神,我們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呢。

        盧紅梅說,我也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呢。

        黃警官說,你先吃,等打完針,讓小嚴陪你去酒店住下,明早咱們再細細聊。

        盧紅梅說,你說我吃得下嗎你說我睡得著嗎?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黃警官說,好吧,我先大體給你說一下。車禍發(fā)生在今天中午,大約是一點四十,在環(huán)海東路一個轉(zhuǎn)彎的地方,車掉到了路下,那里都是礁石,有七八米高,車頭朝下,駕駛員和副駕駛位置上的兩個人都被擠扁了。當時剛好有一輛轎車和四個自由騎行的經(jīng)過,他們馬上就下去救人,但沒工具。他們立即打了110和120,我們交警接到110指令去到現(xiàn)場不久,120的也來了,但都來不及了,我們請求消防救援支援,他們用破拆工具把車門和座椅拆了才把人弄出來。然后打了殯儀館的電話,兩個人都拉到殯儀館了。

        盧紅梅說,他來大理開會啊,說是有幾十人呢,車里怎么才兩個人?

        黃警官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她。過了一會,黃警官說,既然是出公差,那最好給他們單位打個電話,最好單位里也來幾個人。號碼多少?我打一個。

        盧紅梅說,我現(xiàn)在就打。

        晚上了,辦公室里肯定沒有人,盧紅梅打了報社辦公室董主任的電話。董主任跟李興杰同一年進的報社,二十一年來都處得非常好,每個周末還一起踢球、打麻將。董主任接到電話非常驚訝,他說,沒有啊,報社沒有派李興杰出差啊,他是請了七天的公休假??!

        盧紅梅說,他說報社派他到大理參加西南五省區(qū)記協(xié)一個什么聯(lián)席會。

        董主任說,沒有,肯定沒有,我們就沒接到你說的這個通知。

        盧紅梅說,你問問領(lǐng)導,是不是領(lǐng)導直接派的他?

        董主任說,不可能的,我們出遠差的派遣流程非常嚴格的,所有的派遣單都要匯總到我這里的,肯定沒有。

        盧紅梅又哭了起來,哭得歇斯底里。

        董主任急得在電話里喂喂喂地叫。黃警官接過電話,走到門外,對董主任說,你好,我是云南大理的交警,我姓黃,你們這個李興杰今天在大理出了交通事故,人已經(jīng)沒了。

        董主任可能是懵了,說話都口吃起來:啷……啷……啷個可能嘛!你莫……莫騙我噻!

        黃警官說,這種事我騙你干什么嘛!

        董主任說,我趕緊給領(lǐng)導報告下,明天,明天我們就過來。

        掛了電話,聽著病房里盧紅梅的哭聲,黃警官沒回到病房,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點了一支煙,事故現(xiàn)場又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和另外兩位警察趕到現(xiàn)場時,路邊已經(jīng)圍了好多人,來來往往的車多,以防發(fā)生次生事故,他們趕緊把人疏散開,并拉起了警戒線。下到洱海邊,看見吉普車的車頭往里縮了三分之一,把前排兩個人擠成了片??赡苡捎趧×易矒舻木壒?,兩個人的前額都撞在了前擋風玻璃上,男的額頭撞破了一塊皮,還在滲著血。女的額頭沒撞破,但起了一個橄欖大的包,兩塊擋風玻璃都碎成了美麗的圖案。男的頭往下垂著,女的頭仰靠在座椅背上,長長的頭發(fā)散著,一半甩在了座椅背后,一半遮住了左邊臉。但奇怪的是,兩個人的表情沒有一點痛苦,非常平和,像是平時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一樣。黃警官想,墜崖的一剎那,到落地的瞬間,不管時間有多么短,哪怕是零點幾秒,人的驚恐總會表現(xiàn)在臉上的,但竟然沒有,竟然都很安詳!更奇怪的是,男的右手和女的左手竟然緊緊地握在一起,緊得十個指關(guān)節(jié)都凸了起來,消防救援的戰(zhàn)士費了好大勁才把兩只手掰開,掰開后兩只手還一直保持著那個緊握的狀態(tài),但沒東西可握了,乍一看上去,五指張開,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東西一樣。

        黃警官從警二十年,處理過不計其數(shù)的交通事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狀況。他使勁揉了一把頭發(fā),罵了一句“狗日的,邪了門了!”

        病房里的哭聲沒了,他走了進去。盧紅梅躺在病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有點發(fā)黃的天花板。小嚴站在旁邊,緊緊地握著她沒打針的右手。

        黃警官小聲喊,盧老板,盧老板。

        盧紅梅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

        黃警官說,報社說他們明天就過來。

        盧紅梅悠悠地說,別來了,他不是出公差,跟單位一點關(guān)系沒有,他們來干什么!

        黃警官說,不管怎么說,他是報社的人啊。

        盧紅梅說,不用來了,太丟人了!我都不該來!

        黃警官愣了愣,說,那你再給報社打個電話,省得他們買票退票浪費。

        盧紅梅說,好。

        黃警官說,你家里的兄弟姐妹或者朋友,最好通知也來幾個。

        盧紅梅說,不用了,丟人!

        第二天一大早,黃警官開著警車,帶盧紅梅去殯儀館認人。

        黃警官讓小嚴扶著盧紅梅,把裹尸袋拉開十來公分。額頭上的血跡還在,但已經(jīng)變黑了。盧紅梅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大聲喊“李興杰李興杰!”李興杰安詳?shù)靥芍?,仿佛還帶著笑。

        盧紅梅要去拉拉鏈,一邊拉一邊說,我看看你嘛李興杰,傷著哪里了?

        黃警官趕忙拉住她的手,說,認清了就行了,傷口就不要看了。他擔心盧紅梅和小嚴都被嚇著,趕緊示意工作人員把尸體推回了冷藏柜。

        黃警官說,看看那個女的你認不認識,我們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她的家屬。

        黃警官拉開裹尸袋,盧紅梅說,不認識。

        黃警官說,你再仔細看一下。

        盧紅梅又看了一下,搖搖頭說,真不認識。

        殯儀館出來,黃警官說,我先送你去賓館,今天你先緩口氣,還有好多事,咱們明天再辦。

        盧紅梅說,不用了,我沒事。我要去出事的地方看一下。

        黃警官說,剛才我的同事找吊車、拖車把吉普車弄走了,現(xiàn)場已經(jīng)沒有了。

        盧紅梅說,那你們拍了照的吧?我看一下。

        黃警官說,照片拿去洗了,還沒洗出來。停了停,他又說,就是洗出來了,也不能給你看,目前還涉密。

        其實,并沒有涉密的說法,因為現(xiàn)場照片太血腥、太恐怖,他是不想讓她看。他更不想讓她看見他們死了還手緊拉著手的樣子,怕更刺激她。

        盧紅梅說,那,好吧,我去賓館。

        黃警官要開車送她,她說,不用送了,嚴警官也不用陪我了,我打車去。

        黃警官疑惑地看著她,問道,你,確定?

        盧紅梅臉白白的,沒一點血絲。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我沒事,我們四川女人堅強得很。再說了,我還有女兒呢,我還有生意要做呢,我不會有事。明天,明天我就好了。我有很多疑問,明天起我一樣一樣找答案,我要攢好力氣!

        盧紅梅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她不再哭泣,不再昏迷,而是變得異常冷靜。確切地說,她像是變成了一個警察,一個刑警。她像個冷靜的警察,想要把事情一一還原出來。這一切,讓曾經(jīng)一直想當刑警卻不情不愿地當了交通警的黃警官佩服不已。

        黃警官交給盧紅梅一個白色的塑料袋,袋子里有兩個手機,一個是華為Mate10,她認識那是李興杰的,另一個是銀色的蘋果,她猜是車里那女的。因為設(shè)了密碼,兩個手機都打不開;有一張房卡,房卡上寫著“春野民宿”,有聯(lián)系電話;有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A4紙,是春野民宿的便簽,上面潦草地寫著“老婆”,還有一個電話號碼,是盧紅梅的手機號;有一本駕照,是李興杰的;有一個紅色的女式挎包,里面有兩張身份證,一張是李興杰的,一張是那女的,寫著名字“張丹丹”,有一串鑰匙、一包護墊、一包濕紙巾、一瓶護手霜、五條口紅,還有一盒打開著的避孕套。看清是避孕套,盧紅梅像是被燒紅的鐵棍燙了一下,使勁扔在了地上。黃警官說,他就是根據(jù)便簽上的電話號碼找到盧紅梅的,但那女的除了身份證,沒有其他任何信息,身份證上的信息顯示她是河南洛陽人,1975年生人。黃警官說,剛開始發(fā)現(xiàn)兩個身份證一個是四川成都的一個是河南洛陽的,又翻到避孕套,我第一直覺是小姐和嫖客,但想想又覺得不像,哪有四五十歲的小姐?

        黃警官說這些時,看了看盧紅梅,盧紅梅臉上沒一點表情。她說,沒事,你說。

        黃警官說,我們已經(jīng)請河南洛陽警方找這個張丹丹的家人。

        盧紅梅根據(jù)春野民宿的電話號碼和地址,來到了離大理古城十公里的上營村。

        這是一個典型的白族村莊,既不靠蒼山,也不挨洱海,旅游資源一般,整個村莊跟旅游業(yè)基本不沾邊。春野民宿在村子的最東邊,圍墻外就是綠油油的莊稼。春野民宿是上營村僅有的一家民宿,因為不靠蒼山不靠洱海,離各種景點又有點距離,平時生意清淡,只有那些不喜熱鬧只愛清凈的人才會專門尋來,一來住下就不愿走,每天睡到自然醒,下午、傍晚就在門外的田野里或老舊的村莊里瞎逛。民宿有十間客房,每個房間都很大,都有三十來個平方,房間內(nèi)的設(shè)施非常高端,不亞于五星級酒店。樓頂是一個將近兩百平方米的露臺,視野非常好,可以看盡蒼山洱海和整個大理壩子,院里小橋流水,安詳靜謐,確實是一個休閑發(fā)呆的好地方。

        盧紅梅說她是李興杰的妻子時,民宿小哥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的。

        小哥問,那,李哥呢?

        盧紅梅說,死了。

        小哥尬笑著說,大姐,不要這樣詛咒人。

        盧紅梅臉上沒一點表情,說,死了,兩個人都死了,車禍死了。

        小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不……不會吧,前天……前天一大早出門的時候,倆人還……還高高興興的。

        盧紅梅說,真死了,大理的警察把我從成都喊過來辦理后事來了。

        小哥掏出一支煙,摁了好幾下打火機才點著。他說,我一直以為李哥和張姐是兩口子。他們在網(wǎng)上訂的房,訂的是我們民宿唯一的一間大床房,相比起大理古城、喜洲古鎮(zhèn)、雙廊來,不算貴,才三百八十塊一天。李哥微信問我家民宿的具體情況時,我專門給他們解釋了,說我家設(shè)施好但價格不高的原因主要是離大理的各種景點景區(qū)有點距離,平時住的客人也不多,李哥說他就是喜歡人少喜歡清凈。

        盧紅梅沒好氣地說,做見不得人的事,怕遇見熟人唄!

        小哥討好般應道,我猜也是,這些年四川、重慶來大理旅游的太多了,保不準會真會遇到熟人呢,今年春節(jié)我家住了兩撥客人,都是重慶的,他們一聊天,在重慶住的小區(qū)竟然是一條馬路的面對面!前年五月我和老婆去越南旅游,在亞龍灣竟然遇到我十多年沒見面的大學同學,他是安徽人哎!大姐你說神不神奇?

        盧紅梅可沒心情聽他擺龍門陣。進到房間里,發(fā)現(xiàn)房間整潔得很,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李興杰和那女的衣服褲子都整整齊齊地掛在衣柜里,茶幾上的茶盤、茶具洗得干干凈凈,一個土罐里插著十多枝狗尾巴草。

        小哥說,李哥和張姐住了五天,都沒讓我們打掃衛(wèi)生,行李也沒讓我們換,說是他們自己打掃就行,他們會把這房間當成自己的家一樣愛護。

        盧紅梅和小哥坐在茶幾的兩側(cè)。盧紅梅說,你把他們這幾天的情況詳細給我講講。

        小哥說,你,確定要聽?

        盧紅梅說,沒事,你講。

        小哥說,六天前,李哥和張姐是一起來的,來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他們開了一輛紅色的敞篷吉普車,是大理的牌照,說是在大理古城的汽車租賃公司租的。我家在上營村的最東邊,離公路三四百米,得從村里繞,路又窄。但他們很厲害,照著我發(fā)的定位直接就開進來了。剛來的時候,張姐有點暈車,也可能是有點高原反應,說是一直想吐,李哥問我有沒有藥。藥當然有,我們開民宿的,感冒藥、發(fā)燒藥、拉肚子藥還有創(chuàng)可貼等等這些常用藥我們都備了的,我給他拿了兩瓶藿香正氣水,還給他提了一暖瓶開水。第二天,他們九點多才起床,他們起床就出去玩了,好像是去的古生村、喜洲古鎮(zhèn),下午四點多就回來了,回來的時候,張姐拿了兩枝向日葵,他們還買了菜,用我家的廚房自己做的飯。他們兩個人做了五個菜,都是李哥做的,張姐一直給李哥打下手,李哥讓她剝蒜,她就剝蒜,李哥讓她切蔥,她就切蔥。他們講究得很,用我家的碗筷,拿開水燙洗了兩遍,做完飯,把我家灶臺收拾得干干凈凈的。那些菜他們兩人吃不完,還分了一些給我們吃,有一道菜我從來沒吃過,叫什么“缽缽雞”,李哥還教我做,太復雜了,我也記不住,但味道真的好,又香又麻又辣又脆,很有嚼勁。我家有三個人,我們就在廚房里吃,李哥和張姐把菜端到他們住的這間房里吃,李哥還找我要了兩只紅酒杯。我媳婦還生我的氣說,你看看人家,老夫老妻還這樣有情調(diào)!李哥對張姐好得很,好幾次上樓梯,都是他背張姐上去的,張姐兩只手緊緊地箍在他脖子上,我們都不好意思看。對了,張姐找我借了這個土罐當花瓶,每天出去玩他們都會帶回來不同的花草,第一天帶回來的是向日葵,第二天帶回來的是三角梅,第三天帶回來的是蘆葦,第四天帶回來的是蒼山上的杜鵑花,第五天,也就是大前天,帶回來的就是這些狗尾巴草。

        小哥偷偷了看了盧紅梅一眼,盧紅梅低著頭,沒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小哥接著說,第二天,他們借我的電動車,就近去洱海邊玩,其實從我家去洱海邊很近的,走路最多也就二十來分鐘。第三天,他們開車去大理古城了,凌晨一點鐘才回來,說是一直在酒吧里聽歌。第四天,他們坐索道去蒼山玩。從蒼山上回來,李哥來跟我喝茶,問了我許多鳳眼洞的故事。第五天,他們說是去環(huán)洱海,沒想到出事了。

        盧紅梅抬起頭問道,鳳眼洞在哪里?有什么故事?

        小哥說,鳳眼洞在蒼山普陀崖上,是蒼山十六景之一,穿過鳳眼洞,有一塊巖石,叫舍身巖,舍身巖下面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古人在洞外的石壁上刻著“不可久留”四個大字。據(jù)老輩人講,以前年輕人談戀愛家里反對的,都是成雙成對地從這里跳下去,用你們大城市的話來講,叫“殉情”吧。我小的時候我們村也有一對去跳了,如果他們沒死,現(xiàn)在可能有五十多歲了。大姐,不知你有沒有看新聞,前不久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我不記得是上海的還是深圳的,失戀后就來到蒼山鳳眼洞跳下去了,死了好幾天才找到的。

        小哥好像也講不出來更多的東西。盧紅梅問,我看你家裝了監(jiān)控,我看看。小哥說,不好意思,大姐,我家監(jiān)控壞了個把月了,一直沒修好。盧紅梅說,那你先忙去吧,我坐一會兒。小哥走了,還輕輕地把門關(guān)上。盧紅梅像個偵探一樣,小心地尋找著,她也不確定想要找到些什么,但就是想要細心尋找,因為她心里有個謎啊。

        盧紅梅把被子抖開,里面啥也沒有,倒是枕頭上,有一根長長的頭發(fā),很顯眼。盧紅梅用拇指和食指把頭發(fā)捏起來細細看了一下,有二三十厘米長,一頭大約有一拃是白的。盧紅梅像被燙了一下,使勁甩了一下手,頭發(fā)掉在了地板上。地板的顏色是煙灰藍,頭發(fā)并不是很明顯,但在盧紅梅的眼里,還是非常刺眼。她呆了一呆,從包里拿出一張餐巾紙,蹲下身去,對著頭發(fā)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胡亂地抹了幾下,把這根長長的頭發(fā)裹在紙里,扔進了衛(wèi)生間的垃圾桶里。

        盧紅梅拉開左邊的床頭柜抽屜,是空的。她又走到右邊,拉開床頭柜抽屜,里面有一張對折的民宿便簽,便簽上放著兩張銀行卡,一張是農(nóng)行的,一張是建行的,開戶行都在成都,紙上寫著兩行數(shù)字,都是六個數(shù)字,是女兒的出生日期,應該是銀行卡密碼。

        盧紅梅找民宿小哥要了雙一次性筷子,去衛(wèi)生間翻垃圾桶。垃圾桶里有半桶衛(wèi)生紙,有的是半展開著的,可能是上衛(wèi)生間用過的,有一團裹得緊緊的,她用筷子才扯開一角,發(fā)現(xiàn)是個避孕套,一股腥氣直沖進她的鼻子,她的胃一陣痙攣,忍不住地嘔起來。她趕緊趴在馬桶上,使勁嘔,使勁嘔,但胃里沒東西出來,反倒是鼻涕口水瀝瀝拉拉地流了好多。嘔了好久,實在吐不出來,她扯了一截衛(wèi)生紙擦了擦,又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手本能地想要去拿毛巾,剛一碰到毛巾,像被燙了一下趕忙縮了回來,干脆也不擦了,臉上滴著水,出來坐在茶幾邊的沙發(fā)上,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那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大顆大顆的,止也止不住。李興杰,我哪樣對不起你嘛,你竟做出這樣的事,你竟這樣絕情!

        過了好久,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下來。茶幾下面有個垃圾桶,里面有幾個紙團,盧紅梅彎下去把這些紙團撿出來放在茶幾上,一個一個的排著隊,總共是七個。盧紅梅小心地把七個紙團抻開,都是民宿的便簽,一張是空白的,一個字沒寫;兩張寫了“盧紅梅”三個字,其他啥也沒有;另外四張寫的“老婆”,還有她的電話號碼,跟黃警官交給她的那張一模一樣。盧紅梅想象著李興杰坐在茶幾前寫字的樣子,想半天,總是不很清晰。她想,也許他很煩躁,寫寫又扔了,寫寫又扔了,也想不出到底要寫什么才好。不然,他一個老新聞工作者,不至于想寫什么寫不出來吧?那么,他到底想要寫什么呢?還是他沒臉寫?她實在想不出來,嘴里不由自主地罵了一句臟話:“你個錘子!”

        盧紅梅要離開時,小哥一臉為難地說,大姐,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很難過。請問您能不能把賬結(jié)一下?

        盧紅梅問,多少錢?

        小哥說,訂了六天,每天三百八,但實際住了五天,就按五天算吧,總共一千九。

        盧紅梅說,我就按六天付給你。

        小哥說,就五天吧,出了這樣的事,本來不應該收的,但我們小本生意,也不好一分不收。

        盧紅梅說,就六天!我也不走了,剩下的一晚我住。

        小哥說,那我給您另開一間,您住就行了,不收錢。

        盧紅梅揚揚手里的兩張銀行卡,倔強地說,就按六天收,這卡里有錢!也不用另開一間,我就住這間!

        小哥愣了愣:住這間?

        盧紅梅說,就住這間!

        小哥說,那我讓我媳婦來換一下行李。

        盧紅梅說,不用換了。

        小哥還想說,看看盧紅梅臉色不好,便訕訕地退了出來。

        盧紅梅把門反鎖上。晚飯也沒吃,就一直這樣傻傻地坐著。偌大的房間,兩面墻都是落地大玻璃窗,往東看出去,成片的都是烤煙,還沒到采摘季節(jié),大張大張的煙葉又綠又肥;往南看,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瓦房,有的房頂上裊裊娜娜地飄著炊煙,是剛剛忙完田里活的回來做晚飯了;有的房頂上啥也沒有,瓦屋面上還亂糟糟地長滿了雜草,這家人是到城里打工去了,沒人收拾。如果啥心事也沒有,而是來這里度假、休閑、發(fā)呆,看著這藍藍的天,看著遠處的蒼山洱海,看著眼前這靜謐的村莊,倒真是一種享受。

        但盧紅梅不是,她心里亂極了,她的心疼極了,她哪有心思風花雪月!

        天黑了,盧紅梅把窗簾拉上,也沒開燈,又傻傻地坐著。她頭疼得要命,腦袋里翻江倒海,好像想了好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沒想,就是亂得很。后來實在太累了,順勢趴在地板上,馬上就睡著了。離她一米多的地方就有一張兩米寬的大床,可她不愿意去睡,睡到那床上,她怕惡心又要嘔吐。沙發(fā)上她也不愿意睡,誰知道那兩個人曾經(jīng)在沙發(fā)上做過什么齷齪的事!她在地板上,蜷縮著,就這樣睡著了。她還做了個夢,她竟然夢見馬上就考大學了,明天就要進考場了,但歷史課本上的知識卻一點也不會,焦急得要死……考不上又咋地?我有老公呀,我老公是個記者,他會養(yǎng)我的呀……嗨,我要誰養(yǎng)啊,我開了服裝店的呀,我可以養(yǎng)十個記者了……那夢左右不挨邊,亂七八糟的,眼下讓她痛苦讓她悲傷的事,卻一點都沒夢到。

        天才蒙蒙亮,盧紅梅就被嘰嘰喳喳的鳥鳴叫醒了。她感覺有點冷,伸手要拉被子,突然才發(fā)覺睡在地板上,她又回到了現(xiàn)實。她又哭了起來,也沒有聲音,只是眼淚止也止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升上來了。有人在敲門,是民宿小哥,他就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面條上還臥了一個煎雞蛋。小哥小心翼翼地說,大姐,吃點早點。盧紅梅接過碗,說了聲謝謝。小哥站在那沒走,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姐,您沒事吧?盧紅梅說,沒事。小哥說,沒事就好,我昨晚一夜都不敢睡,一直盯著您的房間。盧紅梅說,謝謝你了,我睡得很好,還做夢了。我沒事的,我不會做傻事的。小哥正要轉(zhuǎn)身,盧紅梅突然問道,哎,你說實話,那個什么張姐,長得咋樣?小哥說,無論是白凈處,還是苗條處,遠遠比不上你。頓了頓,他說,真的,大姐,我說的是實話,不是討好你。盧紅梅凄然一笑,不由自主地搖了搖了頭,說,你先忙去吧。

        盧紅梅打黃警官電話,想要問那幾個目擊者的電話。黃警官還沒等她開口,就說,盧老板,我剛準備要打你電話呢,那個張丹丹的家屬昨天下午到了,你來見個面。

        盧紅梅說,在哪里見?

        黃警官說,我們辦公室。

        盧紅梅說,我不想見,他家的狐貍精害死了我家老漢。

        黃警官愣了一兩秒,說,盧老板,得見一下的,得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不然我的事故處理報告也不好寫。再說了,他和你都是受害者,即使你們不能互相體恤,但也得要互相諒解啊。你不知道,我電話一打通,他在電話里就嚎啕大哭,那聲音震得我手機嗡嗡響,震得我耳朵發(fā)麻,我處理過好多事故,從來沒聽過哪個男人那樣哭。人家也很痛苦的。

        盧紅梅說,好吧。我下午過來。

        黃警官說,現(xiàn)在過不來嗎?

        盧紅梅說,我沒在城里,我在他們住的民宿這里。

        盧紅梅竟然把他老公和那女的說成了“他們”,無意之間,把自己和“他們”分成了兩個陣營,好像李興杰和那女人是一家人,她才是外人。

        黃警官有點驚訝:你怎么去的?我也要去的,但還沒來得及去,你應該等我一起。

        盧紅梅說,我想一個人來看看。

        黃警官說,你那里過來有點遠,你等我一下,我來接你。反正現(xiàn)在我也沒什么事。

        盧紅梅還想拒絕,稍稍頓了頓,說,好吧,我等你。

        二十多分鐘后,黃警官到了。他沒開警車,而是開了一輛奧迪Q3。盧紅梅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猶豫了一下,又關(guān)上了,打開右后座的車門,坐在了后排。黃警官說,坐前面吧。盧紅梅說,還是坐后面吧,副駕駛是老婆專座,不能亂坐。黃警官嘿嘿笑了兩聲,笑得有點尷尬。

        沿大鳳公路一直往南,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車里放著音樂,音樂很簡單,只有弦聲,還有一個男聲在唱,那唱如泣又如訴,一會平平淡淡,一會高亢激昂,經(jīng)常還夾雜著依呀么依嘿喲、啊依喲嗬嘿等擬聲詞。盧紅梅一句也聽不懂,但心里卻有一種顫顫的感覺。她也不問。黃警官主動說,這是白族大本曲。

        盧紅梅問,你是白族嗎?

        黃警官說,是的,正宗白族阿鵬。

        盧紅梅問,什么是阿鵬?

        黃警官說,我們白族男的都叫阿鵬,女的都叫金花。你看過電影《五朵金花》嗎?阿鵬、金花就從那里叫開的。

        盧紅梅說,好像看過。

        黃警官說,白族大本曲很好聽的,好多都是講故事,有時一個人自彈自唱,有時是一個彈一個唱,老古輩傳下來很多唱本,長的可以唱幾天幾夜。我們村村都有會彈會唱的,以前在村里,大家忙完活,一個村子的人就聚在一起聽,老人們經(jīng)常會聽哭了。后來有電影、電視、手機,這樣的場景很少見到了,唱本也大多是根據(jù)舞臺表演需要或宣傳需要編的,很少再能打動人。

        盧紅梅問,彈的是什么?好像不是吉他。

        黃警官說,不是吉他,吉他是六根弦,這個是三弦。

        盧紅梅問,你會嗎?

        黃警官說,會一點,在交警大隊,我可是文藝骨干呢。

        要不是現(xiàn)在心里壓著塊大石頭,盧紅梅可能要請他唱一曲呢,但現(xiàn)在她可沒心情。于是她不再說話,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車窗外,陽光熱辣,路兩邊是綠油油的莊稼,有稻田,有烤煙,還有在田里忙碌的農(nóng)民。盧紅梅心里想,要是這車里是她和李興杰,兩個人開著車,享受著大理這美麗的風景和香甜的空氣,多好!當年談戀愛的時候,兩個人騎一輛自行車,李興杰載著她,在成都的街街巷巷和郊區(qū)窮玩,結(jié)婚后忙生活、忙孩子,兩個人再也沒一起出去玩過。想到李興杰竟然跟那個狐貍精在大理二人世界玩了好幾天,她的胃一陣緊縮,又痙攣起來。

        到了交警大隊院里,黃警官專門找了一個曬不到太陽的地方,把車停好,盧紅梅剛要開車門,黃警官說,你稍等一下,我把昨天了解到的情況先給你說一下。盧紅梅稍稍猶豫了一下,又把門關(guān)上了。她說,把大本曲關(guān)了吧。

        黃警官把身子側(cè)回來,說,他叫陳士強,耳東陳,士兵的士,強大的強。有一米八幾,比我高了將近一個頭,他原先在洛陽的一個企業(yè)辦公室工作,企業(yè)改制后,他買了一輛出租車,白天自己開,晚上請了人開,收入還可以。他說他不知道他老婆來大理了,我就很奇怪,在我的追問下,他才說,他們兩口子吵架了,他老婆就出門了,他以為她回娘家了,想著她氣消了就會回家,所以一直也沒打電話。昨天才來,他和他女兒就一直哭,估計等下我們進去他們還在哭。

        盧紅梅沒好氣地說,我沒心情關(guān)心別人的心情,那狐貍精呢?

        黃警官說,他老婆叫張丹丹,這個你知道了,她在他們那里的廣播電臺當記者。

        盧紅梅的心咯噔一下,好像有個疙瘩一下解開了,但其實又不是很明白——成都、洛陽隔那么遠,他倆好像又沒有什么交集,到底是怎么勾搭攏的嘛?

        黃警官不再出聲,把身子側(cè)過去,盯著擋風玻璃外面來來往往的人和車輛。他知道,盧紅梅此刻心里肯定像個大型計算機,在回想,在推算。

        靜默了好幾分鐘,盧紅梅問,沒了嗎?

        黃警官說,沒了,我暫時就了解了這么多。再多,跟我的事故處理工作也沒多少關(guān)系,我也不想打探別人的隱私。盧老板,那,咱們進去吧?

        黃警官過來幫盧紅梅拉開車門。盧紅梅本想說句謝謝,但沒說,卻說道,你這么壯實,開這個車有點擠了。

        黃警官笑起來,說,能有個車算不錯了,而且還還著車貸呢。

        盧紅梅隨著黃警官進到會議室里,那里坐著一個男子和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黃警官說,陳師傅,這是李興杰的愛人。那男子唰地站起來,差點把椅子都絆倒了,他瞪著眼,齜著牙,像是要沖過來打盧紅梅。旁邊的小女孩扯著他的衣擺,驚恐地叫了一聲“爸爸!”黃警官指著他吼了一聲:“干什么你?坐下!”他呆了一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伏在桌子上,大聲地哭起來,瘦瘦的肩膀一聳一聳地。盧紅梅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坐在了桌子的另一邊。

        黃警官示意一直守在會議室里的小嚴給陳士強拿了一包紙巾。黃警官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基本情況大家都了解了,我就不再重復了。事情已經(jīng)出了,無論如何痛苦,無論多么難以接受,都得面對,活著的人,日子總還得過。今天你們兩家人都來了,咱們商量一下,當頭對面,盡快把這事了結(jié)了吧。

        兩邊誰也不出聲。

        黃警官說,我們根據(jù)事故現(xiàn)場的勘察,初步結(jié)論是彎道未剎車減速,車輛失控沖出路面造成兩人死亡。就事故本身來說,不存在加害人、受害人的情況,應該說,他們兩人都是受害者,還有你們兩家,也是受害者。

        陳士強唰地一下又站起來,看看黃警官,又坐下了。他指著盧紅梅說,怎么可能不存在加害者受害者?車是她老公開的,他們就是加害者!我們就是受害者!

        盧紅梅也不看陳士強,看著黃警官說,我沒意見。我在大理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們都是受害者,把人火化了,各回各家吧。

        陳士強說,一條人命啊,怎么可能這樣隨隨便便就各回各家?

        盧紅梅看著他,冷冷地說,我家的就不是人命嗎?

        陳士強說,車是你家的開的吧?你家的操作失誤,造成我老婆死亡,就得賠償!再說了,不是你老公勾引,我老婆怎么可能來大理,不來大理又怎么可能會出事?

        盧紅梅臉一下漲得通紅:勾引?到底是誰勾引誰呀?你睜大眼睛看看,你老婆哪里比我強?

        黃警官說,別吵了別吵了,都哪跟哪啊。咱們坐在這里是來商量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吵架的!就事故本身來說,不存在一方賠償另一方的問題,當然,你們哪一方要自愿補償另一方,我們警方?jīng)]意見,你們自行協(xié)商就可以了?,F(xiàn)在還有一個問題,他們開的車只買了交強險,根據(jù)《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他倆都不屬于保險賠償范圍。不僅沒有任何保險賠償,車輛已經(jīng)報廢,你們還得賠償汽車租賃公司的車,我們?nèi)プ赓U公司查了他們的租車合同,其中有一條,“承租人承擔因不當使用租賃車輛或過失造成的不在保險賠償范圍內(nèi)的任何損失”,就是說,你們得賠這輛車。喏,這是他倆跟汽車租賃公司的租車合同,你們看一下。

        盧紅梅不接,她說,我沒心思看。

        陳士強接過合同,認認真真地看起來,看了有十多分鐘,他說,承租人寫的是李興杰,身份證登記的也是他的,跟我們一毛錢的關(guān)系也沒有!

        黃警官不出聲,低頭看他面前的一摞材料。這事警方可不好參與,只能兩邊家屬協(xié)商。

        盧紅梅板著臉說,我來賠!

        黃警官抬起頭說,行,汽車租賃公司的人就在隔壁辦公室,等下盧老板就跟他們辦一下手續(xù)。

        陳士強說,那我們的賠償呢?

        盧紅梅說,你想要多少?

        陳士強說,我老婆現(xiàn)在每個月工資八千六,按活到八十歲,即使不算加工資,至少得要三百六十萬!

        盧紅梅哼了聲,說,你怎么不要三千六百萬三億六千萬?!你搞清楚了,即使我愿意給你一點,也不是賠償,而是幫助!再說了,車子,還有他們住民宿的錢,我都付了!車是他倆共用,房子是他倆一起住,這些錢難道不應該是他倆一起出嗎?當著幾位警察的面,聽著,我同意給你五萬塊,多一分都不可能!

        陳士強說,你打發(fā)叫花子呀!

        黃警官聽見這話,有點想笑,但忍住了。趕緊低下頭,又假裝看材料。

        盧紅梅說,干嗎說是打發(fā)叫花子?你又不是叫花子。

        陳士強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臉一下子漲得成了豬肝色。

        盧紅梅說,再說一遍,我愿意出這些錢,不是我怕誰,而是我只想快點把事情了了,在這里再多待幾天,我怕我會死掉!

        陳士強也知道,再堅持,就是無理取鬧了,盡管非常不情愿,還是同意了。如果盧紅梅咬死一分錢也不出,他也沒辦法,最后還不是得各回各家!

        黃警官說,還有一件要緊事,兩個人的后事怎么處理?

        陳士強不出聲。盧紅梅說,我們?nèi)松夭皇?,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如何辦,就請你們幫忙處理。

        黃警官說,我們處理不了,再說,這也不是我們的職責,辦理后事的主體只能是你們家屬。至于怎么辦,我倒可以建議建議。

        黃警官看著兩邊,等他們的態(tài)度。

        盧紅梅說,你說嘛。

        黃警官說,等一下我?guī)銈內(nèi)泝x館,去辦一下手續(xù),把人火化了。如果搞得熱鬧點,還可以幫你們聯(lián)系喪葬公司。骨灰你們要各自帶走還是寄存在殯儀館,你們自行決定。

        陳士強說,我們要帶回去安葬,要入土為安。

        盧紅梅本來想,既然他和她要手牽手一起死,那就在大理買塊墓地,葬在一起算了,盡管心里窩火得很,但畢竟他人都死了,就不跟他計較了,也算是成全他的心愿吧。但聽陳士強這樣說,她只好說,我也帶回去。

        小嚴去另外一間辦公室?guī)退麄償M協(xié)議,陳士強也跟了過去。

        那個小女孩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人。盧紅梅繞過去,坐在小女孩旁邊,小女孩不敢看她。盧紅梅從進來起,就看見她一直在抹眼淚、擤鼻涕,她面前的桌子了,已經(jīng)堆了一大堆紙。盧紅梅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低著頭,小聲回答道,陳麗音。盧紅梅問,上幾年級了?她回答說,初一。盧紅梅問,請假過來的嗎?她說,嗯。然后嚶嚶地哭起來。她兩只手捂在臉上,小小的身體顫抖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盧紅梅嘆了口氣,抬起兩只手,想摟住她,半路卻又停住了,伸出右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陳麗音突然站起來,給盧紅梅鞠了個躬,輕輕地說,阿姨,對不起!這一下子,把盧紅梅的眼淚也招了下來,她也捂著臉哭起來。黃警官悄悄地走了出去,順手把門也關(guān)上了。

        盧紅梅問,你爸爸媽媽經(jīng)常吵架嗎?

        陳麗音說,經(jīng)常,不只是吵架,還打架。

        家暴!盧紅梅的心突然急速地跳了幾下。

        陳麗音說,從我小學二年級就開始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不管是看電視的時候,還是吃飯的時候,也不管有沒有外人,一言不合,我爸就對我媽罵罵咧咧,有時還打我媽耳光、踢我媽。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去拉我爸,后來次數(shù)多了,我也就習慣了,他們一吵架,我就回我的房間,把門鎖上,蒙在被子里哭。這次他們打架,我媽連夜就走了,我只聽見門嘭地響了一聲。我沒有媽媽了,阿姨,我沒有媽媽了……她邊哭邊說,身體顫抖得厲害。

        待她稍稍有些平緩,盧紅梅問道,你媽媽是在哪上的大學?

        陳麗音說,鄭州師范學院。

        盧紅梅心想,李興杰上的是西南民族大學,他們不是同學也不是校友呀!

        盧紅梅問,你媽媽經(jīng)常出差嗎?

        陳麗音說,經(jīng)常的,都是在我們那里下鄉(xiāng)采訪。

        盧紅梅問,我是說,去過外省嗎?比如四川、云南?

        陳麗音想了一下,說,沒有去過四川、云南,好像去過一次北京。

        盧紅梅問,什么時候去的北京?

        陳麗音說,好像去年十二月,我媽媽還給我買了一件很貴的羽絨服回來。

        盧紅梅聲音一下高起來:是去傳媒大學培訓嗎?

        陳麗音被盧紅梅的聲音嚇著了,不敢出聲。

        盧紅梅意識到嚇到她了,柔聲問道:是去北京的傳媒大學培訓嗎?

        陳麗音回答說,是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培訓。我媽媽還在傳媒大學大門口拍了一張照片發(fā)給我,讓我好好學習,以后也考傳媒大學。

        盧紅梅兩眼直勾勾,自言自語地說道,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這當兒,黃警官推門走了進來。盧紅梅大聲地對他說,他們?nèi)ツ晔露既髅酱髮W培訓了,他們肯定就是在那里勾搭上的!

        黃警官遲疑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盧紅梅說的是怎么回事。他說,盧老板,這些事就不要糾結(jié)了,你弄得越清楚,心里就越痛苦。

        盧紅梅說,不行啊,這道坎我過不去?。∵呎f邊哭了起來:“他在單位是業(yè)務骨干,經(jīng)常得獎;在家里是個好老公、好爸爸,我平時忙服裝店里的生意,他把一個家收拾得清清爽爽,我女兒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他接他送。偽君子,真他媽是個偽君子!”

        黃警官怕嚇著陳麗音,示意她到門外去。他遞給盧紅梅一杯水,說,冷靜點,盧老板,冷靜點。

        盧紅梅卻笑了,她臉上有淚,那笑就顯得越發(fā)凄慘,有點嚇人。她說,黃警官,我猜他們是故意把車開下去的,他是要跟那狐貍精去另外一個世界生活去了!他有家的呀,他父母七十多歲了呀,他女兒才上大一的呀,他怎么做得出來呀!他怎么丟得下呀!

        黃警官嚇了一跳,說,盧老板,沒根據(jù)的事,可不能亂說!

        盧紅梅說,這一切的一切,不是明擺著嗎?

        黃警官說,咱們只能就現(xiàn)場勘察來作結(jié)論,盧老板你就別無事找事了,還是以人為本,你們兩邊都同意了結(jié)就了結(jié)了吧,猜測的可不算數(shù)。

        盧紅梅聲音有點含混不清,像是在對黃警官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如果想以后跟那狐貍精過,不想跟我過了,要離婚,我不會死拖著他的,他這是何必呀!

        黃警官想說“可能是既不想離開你們,又割舍不下她吧?!钡麤]說出口,而是說,盧老板,我給你講個故事:我有個朋友,剛參加工作第二年,他大學時的女朋友來看望他,他們?nèi)ザ@飫澊?,那天風有點大,小木船翻了,我朋友從小在洱海邊長大,水性好得很,他很快把女朋友救到了岸邊。他和女朋友癱坐在礁石上,抱頭痛哭。他后來告訴我,倆人為啥哭,不是因為劫后余生后怕,而是因為在水里那一刻,兩個人緊緊地抱著,都想著就這樣一起死了吧,也挺好的。但有這想法也就是一剎那,求生的本能讓他們游了出來。第二天,他女朋友回了上海,上海有她的事業(yè),有她的生活圈子。從那以后,他們再也沒有聯(lián)系了,我朋友現(xiàn)在有兒有女,有房有車,每天很辛苦,但也很快樂。我想說的是,人生一世,誰還沒有個爬坡過坎的時候,心往寬處想,那結(jié)一解開,就好了,當然,也會有人心思總往窄處想,那結(jié)就會成為死結(jié),就容易走極端。

        要是沒有眼前這檔子事,依盧紅梅的性格,她會問:“有兒有女有房有車,還還著車貸吧?說的就是你自己吧!”但此刻,她哪有心思開玩笑,而是說道,我聽不懂什么意思。

        黃警官笑笑,說,我每次放假或輪休,假設(shè)假期有五天吧,第一天我會很放松、很快樂,到第二天,我就開始有點焦慮了,總在想,假期只剩三天了只剩三天了,其后幾天,這種焦慮感會越來越強烈,到第五天,會達到頂峰,心癢貓抓一樣,為了不想上班,甚至辭職的想法都有,但是不敢辭啊,上有老下有小啊,第六天,一到單位,啥焦慮都沒有了,又像打了雞血一樣開始工作了。對他倆這事,我的看法有點矛盾,一方面,世事浮躁,愛情成了奢侈品,我佩服他們。另一方面,他們的行為我無法認同,對于成年人來說,生活遠比愛情重要,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法自拔,其實是逃避,不敢面對現(xiàn)實,不敢面對自己的家庭和親人。

        盧紅梅冷冷地說,沒臉回來面對我們,又舍不得那個狐貍精,那他們可以把手機丟掉,找個地方隱居去啊!

        黃警官說,隱居?哪里隱得了?現(xiàn)在技術(shù)那么發(fā)達,隱到太空都會把你找著嘍!再說了,人是有大腦的,是會思考的,無論你隱居到哪個犄角旮旯,以前的生活軌跡不可能憑空消失,怎么可能做到完完全全的與世隔絕?你想家人了怎么辦?你想親人朋友了怎么辦?那肯定會是很痛苦的!

        盧紅梅問,你大學學的什么專業(yè)?

        黃警官說,我雙學位,漢語言文學和心理學。

        盧紅梅說,怪不得一套一套的。謝謝你,我知道幫助我爬過這個坎不是你的工作任務,但你還是這么耐心!

        她心里,已經(jīng)把眼前這個警察當成了親人。初一接觸,他有點咋咋呼呼,有點毛毛糙糙,讓人敬而遠之。但交往下來,其實心思細膩得很。

        沉默了一會,盧紅梅說,不怕你笑話,黃警官,我們已經(jīng)三四年沒有夫妻生活了,比起那個狐貍精,你說我哪點差?他幾年了動都不愿動我一下,卻跟那個狐貍精來大理鬼混這么多天!我想不通啊,他去嫖娼我也不會這么痛苦,讓我痛苦的是,他跟我相敬如賓,卻愛上了別人!

        黃警官想說,情深意真,無關(guān)俊丑,他們攜手決絕赴死,是真愛!但這話不能說出口,說出來,對盧紅梅刺激就大了。

        他說,盧老板,我先送你去酒店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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