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zhí)旆?/p>
山鷹叼不走
一道峽谷
谷底有條渡船
天空大量留白
水面上
一群野鴨子在題款
沿著渫水河兩岸行走
每走二三十里地就會有一條老街
遇上了就要進(jìn)老街看看
當(dāng)作回一趟故鄉(xiāng)
老街又陳又舊
像本發(fā)黃的《康熙字典》
翻了好幾遍
才翻出一個老人
離開老街莫要回頭
老街盯著你的背老了一千歲
小河口的烏桕樹
被它記住的事可能不會太多
抖落在腳下的紅葉
有晚日的印象
向它打聽小街的往事
它勾勒不出上下河街和幾條小巷
只記得一只烏鴉
在它里面寄存了三百年
峽峪河是條野溪
千百年只做一件事
從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將水磨
推得溜溜轉(zhuǎn)
坡上坡下的人來這兒打米、磨面
艱難的歲月在水磨里轉(zhuǎn)進(jìn)去轉(zhuǎn)出來
到了二十一世紀(jì)二十年代
峽峪河仍然只做一件事
把水磨推得溜溜轉(zhuǎn)
坡上坡下的人來這兒打米、磨面
往日的記憶隨水磨轉(zhuǎn)進(jìn)去轉(zhuǎn)出來
有了這片瓦
江南才沒打濕
也正是這片瓦
才滴穿了一個洞
讓古今相通
瓦溝里除了春
還有秋
秋沒有流逝
黃葉蓋住了瓦
用整個秋天
及收割后的原野
加上老人、婦女和兒童的吵鬧聲
用一把把榆樹杈
壘成金燦燦的草摞樹
霜天愈來愈空曠
正適合冬天布展
冬的展品很簡單
只有雪
托著五千年這尊雕塑
在蒼茫的群山中
尋尋覓覓,來來去去
掩埋那些曾經(jīng)的蹄聲
和那些曾經(jīng)的殘月
再找一本關(guān)于茶馬古道的史書
做墓碑,立在前面
把拾到的銹蝕的鐵掌、騾馬的脛骨
和冷卻的鈴聲
一字形擺好,做供品
對著暮色三叩首
然后收集散落在荒山野嶺的茶香
租一匹殘陽馱走
石磨、石臼、石磙都讓古董商收跑了
木屋、木床、木柜全鋸成了木柴
只剩一頂斗笠和一件蓑衣
二龍掛在堂屋的粉墻上
說外面的餐館都這樣,還說
掛在墻上像一幅畫
二龍爹沒事就靠在沙發(fā)邊
盯著這幅“畫”
可琢磨了許久也沒品出道道來
老爹只知道,穿上蓑衣戴上斗笠
就能把春雨趕下田
山村窮久了說話缺底氣
一副副舊磨子、一個個舊碾子
二十元錢一個被文物販子抿著嘴裝上了車
大伯縮著手說:都是些過時的東西
拿就拿去吧,還要錢,多不好意思
這些舊石器進(jìn)了城
身價就翻了好多倍
有的被塞進(jìn)小車后備箱
有的被抬上皮卡車,拉走了
裝飾在酒店、茶館的大廳里
擺放在豪宅的庭院中
古老的東西以死亡的形式成為經(jīng)典
老板們要靠它們有文化
想剪一片帶黑色的云
再找?guī)讐K染了煙塵的椽子
抱回城里去
鄉(xiāng)下,再也見不到的縹緲
借下一個世紀(jì)收藏
祥福伯家是三代木匠
方圓幾十里的木屋梁上
都有:某年某月某日覃祥福營造
自去年村里冒出了磚瓦房
祥福伯也住進(jìn)了新樓
最難受的是一生相伴的斧頭、鋸子
生了銹
等不到幾天,就要搬把凳子
坐在塌坎邊磨磨斧頭,銼銼鋸子
他喜歡聽磨斧子的霍霍聲
把黃昏斫出血來
更喜歡聽銼鋸子的嚓嚓聲
把夏夜啃得蛙蛙地叫
他想趁磨斧頭
把放不下的心砍傷一次
趁銼鋸子
把睡不著的夢鋸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