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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痛簡史

        2022-10-29 21:07:38
        山東文學(xué)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疼痛

        雪 櫻

        辛丑清明節(jié),去山上給父親掃墓回來,我的后背脊椎尾骨處又疼了起來。這種疼讓我有些后怕,甚至一度懷疑,這是不是父親對我的懲罰?或許,我可以用“疼習(xí)慣了”來安慰自己——畢竟,一個人疼了二十多年,而且沒白沒黑地持續(xù)疼痛,這的確是值得記錄一筆的。

        大多數(shù)時候,我經(jīng)歷的疼痛是這樣的:先是不易察覺的關(guān)節(jié)僵硬,然后絲絲縷縷的痛感如疾風(fēng)驟雨般襲來,時緩時慢,成勢成片,洶涌如潮,令人猝不及防;很快,疼痛的洪流在身體里肆虐,毫無征兆的就抵達了高潮,我的腿部瞬間就像電流通過一般,肌肉瑟縮,發(fā)生痙攣,不能自已。稍后,又一股洪流急遽游竄,就像颶風(fēng)在體內(nèi)肆意搜刮,恍若要帶走一部分血肉,在虛無的盡頭逼出一身冷汗,我如墜深淵,如臨大敵,最終動彈不得。

        似乎,很多人生轉(zhuǎn)折大事都是發(fā)生在春天。20年前的那個春天,我被確診患上“類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鑒于年齡未滿16周歲,醫(yī)生給劃分為“幼年類風(fēng)濕”。我依稀記得,在省立醫(yī)院的走廊里,我一臉難色,發(fā)著低燒,倚靠著墻根,手里攥著醫(yī)生開具的醫(yī)囑和診斷證明,肥大的校服里鼓脹起一堆恐懼和無奈。父親坐在連椅上,雙臂抱著頭深陷下去,那頭銀白稀疏的頭發(fā)一莖一莖地刺著我的神經(jīng),刀砍斧鑿般的襲來。誰能想到,大眾眼中只有中老年人才得的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僅僅因為前面加了一個“類”字,就變成了世界性疑難雜癥,至今病因不明,就變成了公認(rèn)的“不死的癌癥”,成為改寫我命運的“頭號殺手”?從此,疼痛與我片刻不離相伴相隨,塑料小白瓶裝的止疼片成為每晚睡前最親密的依賴。

        寫下的文字,有一天都會消隱;經(jīng)歷的事情,有一天都會忘記;但是,疼過的瞬間,永遠都會被銘記。有三個“我”在疼痛:第一個是2001年4月,確診后的我在疼痛,無力,又憤恨,對全世界充滿敵視;第二個是2008年5月,汶川地震發(fā)生后,父親去黨支部捐獻特殊黨費,回來癱倒在地突發(fā)腦溢血,撥打120送到醫(yī)院急救,父親倒下后的我在疼痛,痛哭,又堅強;第三個是2020年6月,父親突然去世,他沒有留下一句話,痛失父愛的我在疼痛,哭不出來,木愣愣呆坐,好像他把我的一部分也帶走了。等葬禮結(jié)束,所有人都離開,我一個人,再也忍不住了,抱頭痛哭,任由淚水歡快地流淌。

        半個我在疼痛,半個我在寫作,人至中年我才懂得:寫作不是為了止疼,而是為了讓疼起來不那么難堪,找回些許的尊嚴(yán)——疼,也能一樣能夠活得漂亮、大氣,起碼像個人!

        “危臥病榻,難有無神論者?!边@句話也可以換種方式說,危臥病榻,難有不疼痛者。以前我常常想,生老病死,為什么后面不加一個“痛”字呢?后來琢磨明白了,這是上天的良苦用心,讓人類自己去在事情上開悟,在煎熬中懺悔,在懺悔中自潔——疼痛是生老病死的外顯,打個不妥當(dāng)?shù)谋扔?,它是生命的揚聲器,身體的“小耳朵”,傳遞體內(nèi)的信號和感受;而疼痛也是活著的原創(chuàng)標(biāo)配,我們從呱呱墜地那個瞬間,就開始了充滿未知的疼痛之旅,有些罕見病群體失去痛覺,也是一種煎熬。

        生病、衰老、死去是疼痛,失業(yè)、失戀、破產(chǎn)是疼痛,空虛、抑郁、孤獨、窮困潦倒也是疼痛……活著,即疼痛著。怪不得俄羅斯大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只擔(dān)心一件事,我就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難?!睕]疼過,就等于沒活過;疼過了,也活明白了,才是自己的神!

        我對疼痛的最初印象,始于備戰(zhàn)中考的跌撞。對一個女孩來說,童年是生命的黃金時代,花季則是青春的黃金時代,就在16歲那年,我被命運之神的箭鏃不偏不倚射中,把正要起航夢想打得七零八落不說,最關(guān)鍵的是讓我的體內(nèi)從此背負(fù)上“殘疾”這根大刺。

        殘疾,是大寫的“人”之為人的根本,存在即缺陷,精神殘疾、人性殘缺比肉體的不完整會更勝一籌。然而,很多時候,殘疾也是人性的體溫表,時刻顯示被歧視和被誤讀的生命刻度,抑或是說,要么被同情,要么被貶低,在兩個極端之間徘徊。比如,一說殘疾人駕車上路就覺得“身體不方便,開車上路豈不是找死”,談?wù)摎埣踩藢懽骶驼J(rèn)為“做不了其他的事”,但凡帶有“殘疾”的前綴便極易“上升到人道主義,好像當(dāng)事人立馬高尚起來”……殊不知,世俗的眼光才是最大的痛。用一位好友的話說,“沒有夢想的人,才是真正的殘疾!”這段經(jīng)歷我在不同場合講述過N次,但是沒有說出的痛比疼痛本身更加劇烈,但是每一次寫出來的痛都不盡相同。

        這場不幸發(fā)軔于某天中午放學(xué)時分,我背著書包大步走出校門,被一位同學(xué)的手臂在空中碰了一下右手,留下一個不規(guī)則的弧形,第二天右手掌指關(guān)節(jié)粗大,腫痛。很快做廣播體操雙膝無法伸屈,很快連課堂上起身站立回答問題都很吃力,我意識到自己生病了。中考臨近,當(dāng)班上所有同學(xué)都埋頭拼命學(xué)習(xí)的時候,我像是一只單飛的孤雁,白天去家屬院對過的校醫(yī)務(wù)室打吊瓶,躺在墻皮脫落的輸液室里,隔著墻壁聽護士阿姨聊天,誰家老公出軌了,誰家孩子出國了,誰誰誰又晉升職稱了……吊瓶“嘀嗒嘀嗒”的聲響,仿佛來自天堂里的懲罰,讓我莫名慌亂,又如暴風(fēng)雨襲擊一般張皇。那段日子,時間是論秒計算的,似乎我再怎么用力跑也跑不過疼痛的擴散,跑不過命運的阻力,但是天生自帶好勝的種子,就這樣在激烈交鋒中奔突沖撞,撞得頭破血流,撞得血肉模糊,我甚至能夠聽到體內(nèi)關(guān)節(jié)破碎的聲音。

        我的不服輸,成就了我,也折磨了我。不服輸?shù)奶顖罅酥锌贾驹?,把父母的相勸拋在腦后,“孩子,治病要緊,考試可以明年再考”;不服輸?shù)膮⒓恿巳讨锌?,讓父母流了很多淚水,一夜之間白了頭發(fā)。那幾天的考試如同一場夢魘,我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怎樣挪著腳步走進考場,考試結(jié)束后怎樣冒著傾盆大雨蹚著雨水走出考場,中途發(fā)起低燒雙手腫痛握不住筆又是怎樣艱難支撐下來的……三天筆試后,又是英語口語和化學(xué)實操考試,我一臉苦笑,這難道是命運的加時賽嗎?

        事后想想,這是命運的饋贈——那天清晨,我照例灌上一大湯碗褐色中藥,從白色藥瓶里倒入手掌心三片激素,喝口水送進腸胃,肚子里發(fā)出咕咚咕咚的聲響,好像我服用的中西兩種藥劑兵刃相接,互不相讓。父親雙臂抱著頭坐在椅子上,任由我如何游說,死活不答應(yīng)我去考試了。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炸裂,出現(xiàn)一片空白,當(dāng)一個人真正無所依靠地癱在床上,其實是預(yù)先體驗了死亡,抑或是內(nèi)心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這場對峙大約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我的眼睛緊盯著墻上的鐘表,屋子里縈繞著肅殺的氣氛。打破平靜的還是父親,他換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鱷魚紅色T恤,小聲地說道,“我先下樓去推三輪車,你別忘帶上準(zhǔn)考證?!蔽遗仓┯驳纳眢w,就像拖動著一堆被雨水浸泡生銹的廢棄零件,下樓、上車、下車、進校門,來到學(xué)校多功能教室等待抽簽,中央空調(diào)的冷氣開得很足,我連續(xù)打了好幾個寒顫,在肥大的校服里縮成一團,好像身體也小了一號。誰能想到,我人生第一次享受特權(quán)是在考場里,英語口語測驗,別的同學(xué)站著對答。我坐在長條凳上,整個身體失去重心,那一刻后背仿佛萬箭穿心,無所適從。進入化學(xué)實驗考場,我抽到的考題是制作二氧化碳,站在考場第一排的我,雙手腫痛,不聽使喚,拿起火柴棒擦了好幾次都打不著火,最終酒精燈沒有被點著,就像奧運火炬沒有被點著一樣,對我而言意味著還未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中考從此畫上了尷尬的句號。二十多年來,我在夢里做過無數(shù)次化學(xué)實驗,用右手劃過無數(shù)次火柴,火焰歡快地躍動,也大聲背誦過無數(shù)次英語單詞。醒來時分,眼角噙著淚,碩大的淚珠,映照不堪的記憶。我常常想,如果這不是夢,該有多好??!

        考試如過關(guān),人生亦如過關(guān),沒有這樣的難關(guān),總會有那樣的難關(guān),沒有這樣的疼痛,總會有那樣的煎熬,在命運不合情理的軌道上,人類殊途同歸?;咀兂捎昙?,我的跌跌撞撞,不過是“闖關(guān)”準(zhǔn)備不足,對向死而生毫無心理準(zhǔn)備,當(dāng)內(nèi)心的恐懼和反抗占據(jù)高峰,一個人等于陷入無休止的自我戰(zhàn)爭,不斷撕扯,激烈碰撞,直到筋疲力盡,才有機會停下來看清生命的真實面目。

        我對疼痛的加深印象,源自住院期間的見聞。

        那年夏天,中考結(jié)束第二天,我就住進了省中醫(yī)住院部大樓10樓。父親攙扶著我一步一步走進病房,就像從天堂一步一步走向地獄,墜入深不見底的淵藪。在病房里,我像個無證上崗的命運實習(xí)生,習(xí)慣了消毒水的刺鼻,習(xí)慣了白大褂的窺視,習(xí)慣了生與死的造訪。如果說教堂是靈魂的來處和歸途,那么醫(yī)院就是眾生的來處和去處,匆匆而過的逆旅,因為不同程度的疼痛相遇,惺惺相惜。住院沒幾天,我旁邊床上進來一個紅斑狼瘡的重病號,據(jù)說是從濰坊安丘縣醫(yī)院轉(zhuǎn)院過來的,穿白大褂的實習(xí)生是她的老鄉(xiāng),用輪椅推著她進來的,她頭戴大草帽、身著花裙子,橢圓形臉上也布滿蝴蝶狀的紅斑,不知情者以為化妝品過敏呢。照例是醫(yī)生輪番查房,詢問病史,開一堆化驗單,做一堆檢查。等到專家過來查房,我翹著腦袋透過黑壓壓人群辯聽到一句結(jié)論,“加激素,大劑量?!贝撕?,女人沒白沒黑的打吊瓶,瘦削的身體深陷在白色床單里,一天到晚不說一句話。只是,床頭呼叫器的聲音越來越頻繁,傳來護士的聲音,“3號家屬,請到醫(yī)生辦公室來一趟!”“3號家屬,請到醫(yī)生辦公室來一趟!”每次回來,他的手里都小心翼翼攥著一沓單子,就像攥著一個人的全部秘密,鄭重其事,又無可奈何,鐵青的臉色流露出一個莊稼漢的負(fù)重,晚上他借來別人手機,給老家通個電話,“錢不夠了,再想想辦法……”

        幾天之后,有位年過八旬的白胡子老頭,拎著蛇皮袋子推開病房大門,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坐下歇了大半晌,從口袋里掏出旱煙抽了幾口,才慢吞吞說起話來。他說自己從老家坐火車來給兒媳婦送醫(yī)藥費,東挪西湊才湊夠兩萬多,也不知道能用幾天,他不知道樓內(nèi)有電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爬樓上來的。聽到這里,過來換瓶的小護士徒生同情心,一改之前的冷言冷語,連他布鞋底上沾的泥巴和滿身的汗臭味也視而不見了。

        老人走后,他的大兒子又來送過一次錢,并把女人的兩歲半的孩子也抱來了。男人雙手接過孩子,又是親吻額頭又是舉過頭頂,他把孩子剛放到床上,她的黑眼仁濕漉漉的,撅著小嘴“媽媽”“媽媽”喊個不停,說著手腳并用,直往女人的懷里爬。女人的臉上綻放出帶血的笑容,側(cè)臥身子,眼珠子緩緩晃動,嘴巴微微翕動,好像說句話也要擺好姿勢,動用全身力氣,令人心里五味雜陳。孩子回去后,女人深夜哭過好幾回,那啜泣之聲就像蚊子的“嗡嗡”細(xì)聲,我側(cè)著耳朵剛剛能聽到,不知道是疼痛難忍,還是想念孩子。

        主治醫(yī)師與男人長談過一次后,男人話語更少了,跑出去次數(shù)多了,變著花樣買飯,紅燒排骨、干炸里脊、紅燜羊排等等,每天午飯時分,醫(yī)院食堂有人來給他送一袋雞湯,病房里的人都能心領(lǐng)神會,女人的日子不多了,讓她吃點好的,少留些遺憾。那天凌晨三點,一通搬機器的嘈雜聲音把我吵醒,值班醫(yī)生來過好幾次,吊瓶頻繁地?fù)Q了一瓶又一瓶,男人守在床前,凹陷的眼眶里布滿血絲,盛滿恐懼,不住地喚她小名,只見她微微張張嘴,很快又閉上了,仿佛關(guān)上一扇重重的大門。

        天快亮了,女人被推走了,當(dāng)護士提醒男人趕快給老家打個電話時,他把頭猛地一后仰,身體貼在墻壁上,好像在尋找某種重心,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肩膀一聳一聳,放聲嚎啕大哭。病床上方的鐵架子上,那袋黃澄澄的營養(yǎng)雞湯,再也派不上用場了。事后聽醫(yī)生說,女人轉(zhuǎn)院過來已是晚期,后背起滿了紅斑,住院的半個月里她沒有喊過一個“疼”字,或許她已經(jīng)被病魔徹底擊敗,但是,如果不是事到己身,誰輕易愿賭服輸呢?不過是忍耐罷了,正如路遙在《平凡的世界》里揭示的生命真諦,“人啊,忍,韌,仁?!比棠?,就是體內(nèi)插上一把尖刀,依然要好好過活,把每天當(dāng)成余生的最后一天。

        住一次醫(yī)院,度一次己身,與各種靈魂擦肩而過,看盡生生死死真相,感受苦難的不同姿態(tài)。病房走廊里最活躍的是來自河南的五歲小病友青松,還有一位省城師范畢業(yè)的聊城籍女老師。類風(fēng)濕患者,早晚兩頭關(guān)節(jié)僵硬,不愿動彈,這個時間段走廊里沒有人,但他們兩個除外。青松患有類風(fēng)濕,是醫(yī)院里的常駐大使,全國各地醫(yī)院幾乎看遍。表面上看,他與其他孩子沒有什么兩樣,只是早晚發(fā)起燒來頭上頂著毛巾或冰袋,手面上彎彎曲曲站著一排排針眼,他走起路來喜歡甩著小手,小肚子鼓起來像個酒葫蘆,特別惹人喜歡。不發(fā)燒時,他能夠跑幾步,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直線,嘴里嘟囔著“飛機起飛”或“我是奧特曼”的口令,叫人摸不著頭腦。青松的父親是農(nóng)民,沒文化,不識字,這幾年看病都是舅舅跟著,舅舅禿頭頂、自來熟,擁有生意人的精明和世故,從廢品回收站買來紙箱子打地鋪用。下午時分,他幫護士發(fā)放體溫表,穿著病號服晃來晃去;早晚兩頭,他也會出來閑逛,疼也不喊出聲來,大多數(shù)時候他把雙手藏在袖子里,腫得像豬蹄子的小手是他最后的防線。那年八月,青松父親回老家,母親剛生了二胎,是個男孩,帶回來一些紅雞蛋和熟麥穗,他挨個病床分分嘗個鮮,我近距離打量他的小手,手指末端變粗、發(fā)黑,明顯的類風(fēng)濕癥狀,叫人不忍直視。

        那位女教師與青松關(guān)系特別好,兩人偷著出去吃過雪糕,也經(jīng)常相約爬樓梯,青松比不過她,時常中途坐電梯勝出。女老師二十四五歲,身材苗條,梳著馬尾辮,患有紅斑狼瘡,發(fā)現(xiàn)早癥狀輕,但是,激素的副作用也毫無例外凸顯出來,滿月臉、牛背腰、體重驟增、易發(fā)脾氣。剛住院那會兒,她的男朋友來過幾趟,戴眼鏡、著西裝,文文縐縐。只要輸完液、吃過午飯,女老師就去爬樓梯,一天上上下下好多趟,連保潔阿姨都看不下去了,好言相勸道,“姑娘,身體是自己的,悠著點,自個兒想開點!”她回頭嘻嘻一笑,若無其事的樣子。后來再也沒有見過她的男朋友,她的弟弟倒是每天晚上都過來,拎著一兜水果來,又拎著一兜水果走。聽護士長說,她一直在節(jié)食減肥,對抗激素的副作用。體重很快降了下來,但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像被揉搓起皺的衛(wèi)生紙沒有光澤。出院那天,她從東到西挨個病房給大家打招呼,眼睛紅紅的,有哭過的痕跡。“查出這個病時,剛訂婚的男友提出分手,男方是知識分子家庭,擔(dān)心有這種病會影響下一代,他們談了整整三年,太可惜了。”病友嘆口氣說道,“不過,她還年輕,又是老師,慢慢都會好起來的?!彼盅a充一句。“年輕”,是我在病房里聽到最多的一個詞語,身患尿毒癥的老革命對我說過,得紅斑狼瘡的公安局長夫人對我說過,很多醫(yī)生和護士也對我說過。年輕,意味著擁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可以與病魔短兵相接,死磕到底。在病房里,我接到了高中錄取通知書,成績出乎意外,英語口語滿分,數(shù)學(xué)也是高分,總分?jǐn)?shù)超過預(yù)想。如此“好運設(shè)計”使我哭笑不得——命運突降病痛于我,又賞賜予以好的成績,先打一巴掌又給個甜棗,這是不是一種諷刺呢?仿佛它在暗中窺探我,監(jiān)督我,看看你自己怎么處置。母親借錢交上了住院費,又給我交上了學(xué)費,領(lǐng)回高中課本、夏秋兩季校服、軍訓(xùn)服,至今我想起母親在病房里說的一番話,就淚水簌簌而下,“我們不給孩子留下遺憾,能不能去上,我們都不后悔!”

        我獨獨忽略了一件事情,父母內(nèi)心深處的痛比病中的我要痛一萬倍,“有些痛苦,孩子,我們無法替代你!”這是他們想說而掩藏心底沒有說出的話。

        在疼痛前面,休論公道,妄談生死。人生就是一場未完成,從來沒有徹底頓悟這件事,絞盡腦汁想明白,旁門左道搞清楚都是一場徒勞,只有不間斷地修行,不間斷地破執(zhí),這是一個連續(xù)性的精神過程,而肉體上的疼痛不過一種了悟契機,一個進入方式,一次自我懺悔。

        我最欣賞的兩位勇士,分別是俄國思想家、革命家伊萬諾維奇·赫爾岑和美國學(xué)者蘇珊·桑塔格,他們的相同之處是為了理想或真理而奮不顧身,將個人的疼痛或不幸忽略不計。著名作家張煒曾說過,“《隨想錄》是赫爾岑的一生、半生、生命之軀掉下的碎片,時遠時近的剪裁和素描。這真的是他而不是別人,是屬于他的風(fēng)景?!弊憧梢娺@個生命的浩大與深邃。赫爾岑的文字蘊藉革命的光芒,帶有精神的血肉,他遭遇孩子夭折、妻子去世、兩次流放、被人污蔑等多重苦難,他寫別人也是說自己。比如,同道者奧加遼夫在愛情與事業(yè)之間猶疑不定,痛苦萬分,赫爾岑如是寫道,“我們選擇了他的胸膛做‘戰(zhàn)場’,并不考慮,無論哪一邊戰(zhàn)勝,他都同樣痛心。他懇求我們和解,竭力緩和矛盾,我們和解了;但只要一句話,受辱的自尊心就會野性大發(fā),觸痛的委屈感就會爆發(fā)成一場鏖戰(zhàn)?!北热怏w更厲害的是靈魂深處的痛。他又一語道出內(nèi)心獨白,“人是殘酷的,只有歷盡坎坷才能變得溫馴;孩子殘酷,因為他年幼無知;青年殘酷,因為他自負(fù)是飽學(xué)之士——我們?nèi)艰F面無情,每當(dāng)自恃有理的時候,更是寸步不讓。人心融合變軟,通常是在遍體鱗傷之后,在翅膀灼燒之后,在意識到自己的沒落之后,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發(fā)現(xiàn)之后——當(dāng)他獨自一人,沒有旁觀者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軟弱而渺小。”某種意義上說,痛苦是苦難的分泌物,像大樹分泌樹脂一樣,給予我們以血肉和精神,這就是生命的常態(tài)。

        有段時間,我沉迷于美國學(xué)者蘇珊·桑塔格,讀她的文集、文選、論文、日記,把那本《疾病的隱喻》翻得卷毛,不禁失望而歸,她寫的都是他人的痛苦,關(guān)于自己的病痛只字未提,哪怕是在日記中也是只言片語。第一次生病期間,她曾說道,“我感覺就像是越南戰(zhàn)爭,我的疾病具有侵略性和殖民性,他們在我身上使用化學(xué)武器。很快她就把這句話涂掉了?!钡诙晤净及┌Y期間,她拒絕化療,“不管治療過程多么嚴(yán)苛痛苦,都不相干?!焙靡粋€“不相干”!言外之意“滾蛋吧,腫瘤君”。面對病痛,她去掉浪漫化,拒絕過度闡釋,拒絕無端想象,最終是對死亡的否認(rèn),對活著的贊美——如她的兒子戴維所說,“繼續(xù)活著,也許那就是她告別人世的方式?!辈谎远鳎靡簧绞浪?,逆向而行,又在臨死之前超越自我,她以痛苦做藥引完成了精神的躍升,靈魂的凈化,這儼然是另一種偉大和重生。戴維說的沒錯,蘇珊·桑塔格就是這樣不可救藥,如此熱愛生活。

        疼痛,始于恐懼,忠于神經(jīng),久于忍耐,終于死亡。其實,當(dāng)人躺在病床上時,經(jīng)歷的所有疼痛都是死亡的囈語,疼痛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帶來的喪失感、剝奪感,以及精神空間的逼仄。

        剛得病那會兒,激素藥物副作用讓我難以承受,主治醫(yī)師兩次開會反復(fù)商討后同意減量,我像個癮君子戒毒癮一樣,每天飯后用小刀把白色藥片切成兩半,從一片半到一片,從一片再到半片,再到四分之一片,我耗去三個多月的時間,而且用本子記錄激素用量。即便這樣小心翼翼,完全停藥之后,我的病情很快惡化,大小關(guān)節(jié)變形,疼痛變本加厲,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體重從120斤驟降到不足50斤,我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瘦骨嶙峋,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大難臨頭。最糟糕的是尾骨上起了膿包,疼得不敢翻身,一動牽扯全身。沒有任何商量余地,我就這樣被命運判了“死刑”,母親每天守在床邊牢牢按著我的手,生怕我有不好的念頭。我何嘗沒有過輕生的想法,可疼到極致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類風(fēng)濕君使我無路可退。父母四處求醫(yī),終于有位外科醫(yī)生答應(yīng)上門給我動手術(shù),那一天是冬至,令我刻骨銘心,外面飄著零星小雪,母親沒披外套就跑出去接醫(yī)生。手術(shù)比我想象的要簡單,我就像只受傷的小貓任人擺弄,在病痛面前繳械投降,毫無條件地交付出我的倔強、不甘、焦慮、脆弱,收獲人生最無助的一刀,到頭來不過是為了活命。待麻藥勁兒下去后,疼得我額頭上沁滿豆大的汗珠,稍微一動換個姿勢,關(guān)節(jié)就像電流通過一般發(fā)生痙攣,我忍不住喊出聲來,那聲音好像能夠掀翻屋頂,那種感覺仿佛整個世界都向我碾壓了過來。疼痛的潮汐退去,我全身虛脫的不成樣子,恍若體內(nèi)被掏空殆盡,淪為一座空曠而黑暗的廢墟。整整過去三個月,樓下后院里的迎春花探頭探腦,春天來了,我的刀口終于愈合了,這就是生命的春天!

        從此,每年春天,我都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愈疼愈挫,愈挫愈勇,以更加用力的活著回饋生活本身。

        疼了二十多年,沒有走向麻木,沒有失去自我,我完全受益于文學(xué)和寫作,受益于筆端的堅守和摯愛。如諾獎女詩人露易絲·格麗克袒露心跡,“要說我沒有畏懼/這不真實/我害怕疾病,羞辱/和任何人一樣,我有我的夢/但我已學(xué)會了隱藏它們/保護自己”。而我,以文字保護自己,那些林林總總的文字,永不風(fēng)濕、永不疼痛的長久屹立,似乎是為了補償我的疼痛,又像是精神的宣示。

        半個我在疼痛,半個我在寫作,一邊失去,一邊補給;一邊抗?fàn)?,一邊書寫,或許這也是老天的苦心安排。疼著,活著,愛著,就是最大的勝利。

        辛丑年春,我到區(qū)人民法院參加開放日活動,旁聽了一場遠程刑事庭審。在庭審現(xiàn)場,我記住了三組數(shù)字:2300元、672元、3年六個月。被告人許某搶劫他人皮包,致對方受害,包里有現(xiàn)金2300元,一部手機價值672元。整個庭審現(xiàn)場,審判長、公訴人、被告人都在一塊屏幕上,文書自動打印,播放舉證照片、視頻或音頻,再現(xiàn)他作案前后的現(xiàn)場和軌跡,最后他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以罰金。他流下悔恨的淚水,說道,“我一定會好好改造!”雖然隔著屏幕,但我著實感受到他的靈魂震顫——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懺悔能夠互相傳導(dǎo),我久久不能平靜。想想,這個年過五旬的男人,在庭審現(xiàn)場先后兩次問道,“你們聯(lián)系我的家人了嗎?我的兒子沒來嗎?”審判長回答沒有,當(dāng)問他兒子的電話時,他說記不住,說罷又是長久低頭沉默,發(fā)出抽泣的簌簌聲響,坐在旁聽席上的我內(nèi)心咯噔一下,不敢再多看被告人一眼。他的身體健全,卻人格殘缺,這亦是飽嘗另一種生命之痛。

        回來后,翻閱史鐵生《病隙碎筆》,一段被折頁的話語闖入了我的眼簾,“看見苦難的永恒,實在是神的錘煉——唯此才能真正斷除迷執(zhí),相信愛才是唯一的救助。這愛,不單是友善、慈悲、助人為樂,它根本上是你自己的福。這愛,非居高的施舍,乃謙恭的仰望,接受苦難,從而走向精神的超越?!鄙卸嗌俜N姿態(tài),就會有多少種疼痛;似乎,肉體的疼痛多一些,靈魂的煎熬就會少一些。不同的苦難對應(yīng)不同的耐受方式,唯一相同的是接受和超越,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對身心的錘煉,對精神的考驗。因此,疼痛過后,才是醒悟,醒來容易,“悟”得全靠自己修行。

        清明節(jié)給父親掃墓回來的那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回到了校園,走了很多臺階找到班級教室,老師和同學(xué)們都說等了我很久,置身寬敞明亮的教室,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折射進來,一室馨香,老師在黑板上寫滿板書,我打開課本做筆記……早上醒來時分,才知道這是個夢,母親告訴我昨晚累得沒吃止疼藥,我終于找到尾骨疼的原因了,坐車來回一路顛簸,又沒有按時吃藥。

        這不可救藥的疼痛,讓我愛恨交加,索性與它握手言和,從此不再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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