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慧
一
眼看著春天越來越濃艷,整個城市悄然活潑起來, 色調(diào)由灰暗漸次明朗化。 不時傳來喜鵲“喳喳喳”的叫聲,惹得我像一個小孩兒, 滿窗欞地跟著找。故鄉(xiāng)有句俗語:“上午喜鵲叫,親人必來到。 不怕喜鵲晌午來, 就怕黃昏屋脊跳。 ”至于真假,誰知道呢?
已經(jīng)幾天沒有出門了,因為身體抱恙,開始幾天還行,在與發(fā)燒咳嗽的對抗中,并沒覺得無聊,日子在昏沉沉中過得很快,好一點兒后,我就抗議了。 愛人用他那大道理給我進行精神疏導(dǎo),大致是:要有仁愛之心,不要給社會增加負擔,要有自我約束的精神,何況自己還是一個識文斷字的進步人士。 再三規(guī)勸下,我勉強接受。 既然閑適選擇了你,那么一定有其存在的道理,與其相背而行,不如順其自然,心里躁然之氣順了,也就不再感到受困后的委屈與憋悶,反而生出一種“隱于市”的幽靜與雅致來。對于過往更能冷靜而客觀地分析,哪里是有瑕疵的,哪里還需更正?
“功名富貴若長在, 漢水亦應(yīng)西北流。 ”想當年我們的詩仙李白,何其狂傲不羈, 榮華富貴于他不及美酒與詩情?;厥讱v史,那么多的前人昭示,適當?shù)摹伴e適”是可取的,不能太急功近利,否則,“亡羊補牢,為時晚矣”。
想通了,心態(tài)上也就坦然了。 放一張粉色小桌,沏一壺明前嫩尖,手機置于桌子嵌好的凹槽內(nèi),筆筒放在早已裝飾好的圓槽中,一切準備就緒,挑選幾本平時喜愛的書,習(xí)慣性地拿一摞白紙,在茶云的漫卷漫舒中與時間悠閑對弈,看到喜歡的語句,極流暢地抄寫下來,興致高時,也跟著誦讀。 細眉處的情志——起起落落,亦聚亦散;平素里的婉約竟也湊趣通達起來,平原的俠義之氣陡升,跟著情節(jié)跌宕,大有浩然正氣滿乾坤般凜然。 偶爾注視清茗中林立的江山,這青翠的山水豈不美哉! “茶亦醉人何須酒,書自香我何須花。 ”“只此青綠”,唯有此時共我。 雅趣之際更兼有不少收獲,比如讀到余光中《尋李白》的詩:
酒入豪腸, 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 就半個盛唐……
何謂文人?何謂詩人?何謂大文豪?恐怕從詩中就能領(lǐng)略到那種磅礴的氣勢吧! 盛唐至尊到了此地,只聽空談不見真容。 盛景、政務(wù)都隨著時間的疊加而消失了,那些看起來沒有價值的幾句話文、幾行歸雁,依然在無限地延展,成為一個時代研磨的精神財富。 他們不過是書生,向來不被重用的墨客,為了尋得詩情,為了覓得瞬間的靈感,或飽讀詩書,或長途跋涉。
為了文采里面蘊含的筋骨,為了不讓五斗米而彎下的腰,他們在耕耘屬于自己的幾行天下里,時而明爽,時而憂郁,時而激進,時而沉淪,把一生奉獻在阡陌與經(jīng)緯里。 悲憫嗎? 還是應(yīng)該把他們送到頌揚的青云之上? 站在歷史長河里的不是帝王,不是美人,不是權(quán)力,而是這些飽蘸歷史變革的深情詩句,能夠穿越時空,穿越煙火,穿越風霜,一代一代地流傳下來, 讓后人在積淀的厚度上, 再重新發(fā)現(xiàn)新的力量與精神美學(xué),享受文字無窮盡的藝術(shù)魅力。
我何其有幸,不但能感受文學(xué)帶給讀者的藝術(shù)享受,還能深深地體會詩人寫作時的豪邁激情。 毋庸置疑,也只有在“閑適”之余,才能夠產(chǎn)生現(xiàn)在的藝術(shù)效果。 我一遍遍品咂著文章帶給我的滋味,欣慰于擁有這些無價之寶。
一位文友用微信與我閑談幾句,不免還是發(fā)些牢騷, 說某個人自命不凡,約她稿件居然不搭理,分明是瞧不起云云。 我不想踏入是非之地,好不容易得來這清閑自在, 怎可讓這瑣事給打擾了! 連忙敷衍搪塞幾句,以忙為借口息事。 想必此人再不會找我聊天,見面后會受到什么樣的揶揄,我不愿意妄加猜測。 楊絳先生曾經(jīng)說過:“一個體面的中年女性,是在煙熏火燎之后,依舊能保持善良愛美的秉性。 花謝了,修剪好枝葉,葉落了,保持樹的骨感,一地雞毛,不需人知,歲月靜好,且自從容。 ”
眼看一壺江山被我吞噬得僅剩殘垣斷壁,似有幽怨之氣,連忙起身添水,怕這清閑時光被辜負,反而失去這難得的才情。
二
一提春/桃花就開了/一樹一樹的圍剿春風/河邊、道岔、院子內(nèi)/總有閑不住地探出身來/瘦了幾分的迎春/哀怨這天街小雨的酥醉/搖曳后/怕落地傷了顏面/春風駘蕩/努嘴的鵝黃被柳枝銜住/相思再不傾訴/遠處,山巒好似皴染了柔情/迤邐而蠢蠢欲動。
這首詩歌 《春來了》, 是否出自名家,不重要;有沒有把你打動,不重要;重要的是, 是否讓你感受到了有一種“閑適”中的俏皮與嬉鬧。 站在春天里,就要有萬物復(fù)蘇的靈動,有欣欣向榮的蓬勃生機。 一句“努嘴的鵝黃”就夠你垂涎的吧,那面若桃花的佳人,只探出粉面半張,已經(jīng)夠醉一條街的吧,此情此景,唯有詩與閑情搭配,才會有如此的詩情畫意。 言盡到此,也得盡快揭曉答案,此詩出自我——纖纖玉手。 你大跌眼鏡嗎? 嗤之以鼻后的斜視,笑哉!
記得很多年以前,我買過林子的詩集《給他》。 那時候出版的詩集可不像現(xiàn)在這么厚實,版面設(shè)計也不像這樣漂亮精美。 如果用又窄又小,又薄又輕來形容,還是比較貼切的。 我是在一個租碟的店鋪里發(fā)現(xiàn)了它, 它躲在角落里,不知道是誰拿其它的書時不小心捎帶出來,因為太素凈,即使掉在地上也沒人在意,也許是主人忙于別事,它就那么孤伶地躺在地上, 感受冰涼與不受待見。是我的到來,改變了它的處境。撿拾起它的那一刻, 我也是漫不經(jīng)心的,但打開它后,那一首首詩就再也不能讓我安靜,它也再不被冷落,彼此認作生命里的知音。 我快步走到店主人面前,付了很少一點兒錢, 轉(zhuǎn)身微笑著離開了。那一刻,內(nèi)心是輕視店主人的,為我得了便宜而沾沾自喜,竊喜只有我發(fā)現(xiàn)了它的美麗并知道擁有它的情感和藝術(shù)價值。
它陪伴我度過了幾年的草長鶯飛。那么多的黑夜既漫長又拖沓,“閑適”讓我無所適從,不知道這樣的“悠閑”為何如此折磨! 時間不僅多了想象,更有張力空白處的壓縮感與窒息感。
“春心莫共花爭發(fā), 一寸相思一寸灰! ”
雖然這件事情過去了很久,但還會捫心自問, 當年哪來的毅力與時間為敵,做了《給他》的精神俘虜,才會讓自己縱情于長短句的三分薄地里,耕種詩行。 這不,那首《春來了》就是例子,至于質(zhì)量上的優(yōu)劣就不是我需要思考的問題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閑適”看起來充滿陽光以及舒適,其實也是一把雙刃劍,任何事情掌握在一定尺度內(nèi)都是可取的,超過某些范圍就禍福不知了。 如果不是當年那么多的漫漫長夜, 不是空白處日子的閑隙,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 閑適成全了我,成全了我對詩的鐘愛,成全了我在文學(xué)殿堂里的悠然漫步。
無論時間如何旋轉(zhuǎn),后來又擁有多少本書,《給他》始終占據(jù)一席之地,像老友,像閨蜜。 等到女詩人余秀華《搖搖晃晃的人間》再次被我的“閑適”所摘取,我明顯感到心理上的沉重。 那個搖搖晃晃的影子,在時代先鋒的披荊斬棘中,怎么如此突兀和疼痛,讓我有了梳妝的沖動,不為自己,而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