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良(黑龍江)
那時,我是一個住在家里的知青,鴿子籠一樣大的臥室,能裝下漫山的鳥語花香,卻放不下一張夜讀的書桌,就把嫂子的縫紉機(jī)抬過來當(dāng)寫字臺,再鋸下一截樹墩,釘一塊狗皮做了凳子。
當(dāng)山風(fēng)拉下最后一層夜幕,我把一天的伐木號子夾入日記,就開始了書山上的攀巖?;聛?,再爬上去,常翻到月亮的背面,把滿天打著呼嚕的星星叫醒。
夜靜更深,整個小村只有我家的一盞煤油燈亮著,搖晃著雪村的夢,佇立窗前,常會與路過的梅花鹿不期而遇,來一次濕漉漉的對視。
坐上狗皮樹墩,我就是一把時間的銼刀,日復(fù)一日,銼光了狗皮上的毛,銼短了黑黢黢的夜,也在故鄉(xiāng)黑崴子銼出一道走出大山的豁口。
當(dāng)我離開大山,有人把樹墩當(dāng)做一面大鼓,鐺鐺地敲著,回聲響徹白樺林葡萄溝核桃坡,群山安靜下來,卻沒能按捺住起伏的胸脯。
那時,我還在山里的中學(xué)代課,當(dāng)秋霜把大山粉刷成晚霞的顏色,就會背上麻袋,開始又一輪松塔的采摘。
松濤像一支大氣磅礴的樂隊,熟透的獼猴桃晶瑩剔透,稍一觸碰就會如雨點,落滿我們攀爬的腳窩,落進(jìn)呦呦鹿鳴。
山脊的紅松,似一架架登天的梯子,我手腳并用,像一只覓食的黑熊,把自己舉上松枝,舉過秋陽的頭頂。松塔如長滿鱗片的流星,扔進(jìn)山谷就會把寂靜砸出一個幽深的洞,驚起一陣野雞和松鴨的歡呼。
我抱住樹,俯瞰黑崴子,一個炊煙裊裊的小村,遙望山外的世界,一只翱翔的鷹正在與我對視,在它眼里,我或許也是一枚等待被命運采摘的松塔。
四十載光陰,早已長成歲月的年輪,長成綠油油的往事,走出大山的我,偶爾還會登上小城高處,回望大山,回望那些粘滿松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