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佳佳

1

終于把家弄得有點(diǎn)兒家的樣子了。梁燕撥了撥有些凌亂的短發(fā)，站在屋子中央，里瞅一眼，外瞅一眼。這是秋日的某個下午，陽光像金光閃閃的魔法棒插進(jìn)屋里，所到之處都發(fā)亮。梁燕特意把木板床又往陽臺的方向拉了拉，依照她的想法，要不是房東多此一舉在房間與陽臺之間插一杠子，弄出個玻璃拉門，她會把床拉進(jìn)陽臺里，讓整個床浸在其中。梁燕想象著，她和陽光一起鋪在床上的樣子，就禁不住要笑。

房子在一樓，朝南有個小院。院墻不太高，院里種著兩株桂花樹，梁燕跟中介大姐來看房的時候，房間的后窗開著，那時正是上午九點(diǎn)，跟一塊布一般扯進(jìn)屋里的光，一下子照亮了梁燕的眼睛。梁燕不加掩飾地?fù)湎蜿柟?，喜滋滋地說，沒想到一樓采光這么好，我喜歡。中介大姐趕緊說，就知道你會中意，特意帶你來的，還有你想要的院子。

由后門涌進(jìn)來的光和風(fēng)帶著香氣在房間里繚繞。梁燕深吸一口氣，一身輕松地向床上倒下去。睡得正酣，突然被一波啪啪敲門聲叫醒，梁燕微瞇著眼，豎著耳朵，辨別著屋外的聲音，并不急于開門，保持著睡姿，胳膊向上，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伸著懶腰。

手機(jī)嗚啦嗚啦響起來，梁燕不用瞄也知道，站在門外的肯定是陳紅。有好幾年了，手機(jī)號碼自己都要忘了，只有陳紅還在孜孜不倦地在她認(rèn)為關(guān)鍵的時候打電話來。梁燕抓起手機(jī)，果然是陳紅那不溫不火的聲音，燕子，在哪兒？

屋里。

開門。

梁燕懶洋洋坐起來，趿拉上拖鞋，到了防盜門跟前。伸手拉開門，一臉香氣的陳紅穿著連衣裙站在門外。梁燕說，這是約會去？看你美得可像話。陳紅聽了嘻笑著直直腰，把有點(diǎn)兒松垮的胸向上挺了挺，俏笑著向梁燕伸開雙臂。梁燕應(yīng)付差事般迅速從陳紅的懷里探出頭，朝陳紅的身后看，過來怎么沒把梁小燕帶過來？

你爸說了，為慶祝你喬遷之喜，我們一家得出去搓一頓，犒勞一下寶寶。

晚上我想喝稀飯。

就知道稀飯稀飯的。說著陳紅抬手捏了下梁燕的臉，進(jìn)了屋，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站到了后門口，跟被蜜蜂蜇了一般“啊”的一聲。

梁燕下巴落在陳紅肩上，怎么了？

陳紅朝院墻角撇了撇嘴，梁燕跟眼一看，笑了笑說，就幾張紙盒，是小區(qū)的保潔阿姨放的。

她怎么能把破爛兒放院子里？

梁燕伸了伸舌頭，老媽，放一下，回頭她就弄去賣了。

陳紅說，壓根兒就不該讓她放，撿破爛兒也會上癮的。梁燕不以為然地笑笑。陳紅說，你看看我們對面樓的老太太，家里幾間屋可都是破爛兒，都快漫過床了。上次創(chuàng)城，社區(qū)把巷子里堆放的破爛兒拖走時，她正好不在家，等回來，看到破爛兒不見了，還哭了一場。

梁燕說，保潔阿姨是暫放，再說，我的院子，我可以讓她放，也可以不讓。

陳紅臉上的表情慢慢舒緩，而梁燕的心卻咕咚地波動了一下。有句話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她沒敢說出來。

2

梁燕早上出門跑步，走的后院門，一打開門，就見地上攢著一泡狗屎，原本神清氣爽的心情，立馬有一腳踏進(jìn)化糞池的感覺。這誰啊，養(yǎng)寶寶也不知道清理。她不禁想念自己的寶寶了，最近忙搬家的事，都快把梁小燕忘了。想起梁小燕，梁燕的心里充滿了柔情，看地上的狗屎，也不那么刺眼了。她想，等回來的時候再清理吧。

等跑完五公里回來，地上已經(jīng)清清亮亮了，只能見到原來的地方被洇上的幾點(diǎn)黑，像是為了驗(yàn)證它的存在。梁燕打開院門，穿著橙紅馬甲的保潔阿姨一手端著紙盒，一手拿著掃把走過來。梁燕明白過來，忍不住想說句什么，脫口道，阿姨早。保潔阿姨愣了一下，見梁燕看著自己，有點(diǎn)受寵若驚地回，你也早。大概是看梁燕一身短打扮，還冒著熱氣，就又跟了一句，跑步去了？梁燕笑著點(diǎn)頭，進(jìn)了院子，順手要拉門，保潔阿姨卻停住了腳，半個身體倚住半個院門，說，你是新搬來的，一個人??？梁燕點(diǎn)點(diǎn)頭，保持著拉門的動作，也保持著臉上的笑，保潔阿姨說，這院子挺大。說著，眼睛朝梁燕身后瞟。梁燕回，我就是看中了這個院子。丫頭，你叫什么名字，跟你商量一件事？梁燕想著屋子里雜亂無章的樣子，心里有點(diǎn)兒發(fā)急，臉上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好說，我叫梁燕，阿姨你說。好名字，是這樣的，我叫毛花花，家在三工區(qū)，我上班時會撿到些紙盒，放外面我不放心。梁燕說，誰會拿你紙盒？毛花花說，你是不知道，那些拾破爛兒的，見一根針都不會放過。毛花花頓了一下，見梁燕不吱聲，猶豫地看看梁燕，又看看她身后的院子，用手指著院墻角，囁嚅道，能借你這里放一下嗎？她臉憋得通紅。不過你放心，我很快會賣掉，而且你院子的衛(wèi)生就包在我身上了，毛花花以吞吞吐吐的表情和語言，說明了她的意圖，臉由黑到紅，又由紅到黑。

梁燕本想一口回絕，她又不認(rèn)識她，可沒等她找出回絕的理由，正猶豫的時候，走來一個人，矮小瘦弱，蓬頭垢面，搖搖晃晃的，手里攥著臟兮兮的黑塑料袋。梁燕認(rèn)得她，就是住在媽媽對面的那個老太太。她天天進(jìn)進(jìn)出出，好像很忙。梁燕有一次特意站在她家窗口朝屋里望了望。梁燕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屋里全是破爛兒，老太太走在破爛兒中，像陷在沼澤地。

梁燕和毛花花目送著老太太遠(yuǎn)去的背影，毛花花再扭臉看梁燕，毛花花那滿是褶皺的面容和那泡狗屎神奇地在梁燕的腦海里交替出現(xiàn)。梁燕沒說話，卻鬼使神差地把鑰匙遞了過去。

事后，梁燕心里翻騰過，對于自己輕易地交出鑰匙，總覺得不是一件可以正大光明說出去的事。它們差點(diǎn)兒要滑出梁燕的口，關(guān)鍵時刻，梁燕閉上了嘴。她決定不跟媽媽說。本來事情也沒那么復(fù)雜，就怕老媽想復(fù)雜了，她要是知道她把鑰匙給了一個外人……

3

梁小燕是第三天跟梁燕回的家，梁燕剛一開門，梁小燕就飛快地進(jìn)了屋，像一個巡視員，跟著梁燕從客廳到房間再到后院。梁燕站在門口，梁小燕進(jìn)了后院，這里蹭蹭，那里嗅嗅。跑到毛花花的紙盒上，翻翻滾滾。

梁燕的眼神跟著梁小燕走，梁小燕在紙盒上可能翻累了，一翻身站起來，在紙屑和紙盒間來回揉搓著，牽扯著。梁燕的眼神落在了紙盒上，紙盒比昨天高出了些。這念頭在她的大腦里一閃而過。

陽光灑在院子里，兩棵桂花樹上那些花骨朵正欲開欲合，空氣中夾帶著純凈的香味。梁燕嗔怪道，兒子，你就知道玩，你把毛奶奶的紙盒給撕爛了，看人家不揍你。梁小燕像是聽懂了，對著梁燕汪汪叫了幾聲。梁燕從屋里拿出最近正在讀的書，正讀到這里：旅店老板在墻角給流浪漢臨時安置了一張折疊床，多日漂泊的流浪漢飽餐了一頓……梁燕坐在門旁的陰影里，翻著書，眼睛在白紙黑字上，心卻開始迷糊了。

今天是星期五，下星期一梁燕要去單位報到，她是作為特殊人才被市里引進(jìn)的，這樣的安排對于她來說，還算理想，所以果斷地從求學(xué)的城市飛了回來。

而阿良卻回了他的家鄉(xiāng)彩云之南。昨天，阿良給梁燕發(fā)來了他的照片，那是坐在車上拍的。照片上有綿延的群山，瓦藍(lán)而干凈得像是一面鏡子的天空。阿良這一天都在路上，從省會到他的家鄉(xiāng)，海拔攀高一千米。阿良說耳朵里像塞進(jìn)了棉花，中午吃的是孔雀宴。梁燕果然在他發(fā)的照片上看到，桌子上冒著白煙的菜品之間，有一個深藍(lán)色的孔雀頭。

阿良說，他這個貓多麗遇見了一群特別騷的騷多麗。他在他的信息后面還加了一串齜牙咧嘴的笑臉。梁燕立馬回了個“嘁”和幾個仰臉大笑的表情，還跟了句，到底有多騷，發(fā)我看看，也長長見識。梁燕想，這能唬住我？我早就知道這是他們那里對女人的愛稱。男的稱貓多麗，女的稱騷多麗，而且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要說騷。

梁燕接著也跟阿良說了自己這邊的進(jìn)展，租好的房子什么樣，以及院子里的兩棵桂花樹，就連保潔阿姨和送出去的那把鑰匙也說了。阿良開始還表示贊成，給她豎大拇指，聽到把鑰匙給出去時，阿良說，你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啊，怎么把鑰匙給一個外人？

阿良一句話說得梁燕心一哆嗦，她覺得阿良話里有話，他總是這樣自以為是。梁燕為自己辯解，這怎么能叫沖動？梁燕以為阿良會像以前那樣，遇到事耐著性子給她分析，卻沒想到阿良回，房子是你住，院子是你的，你說了算，我還有事，回聊。然后是一個鬼臉。

梁燕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她翻到刪除好友的頁面，又返回。她知道，不會太久了，她惦記著的，并不一定惦記她。

梁燕突然不記得阿良的樣子了。她想，他到底是什么樣子？想著想著，人就飄了起來。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她落在了一片青草地上，青草的綠色像是被暈染過，新鮮得扎人眼。瘦高白凈的阿良站在一幫花枝招展的人堆里，原本圍著阿良的騷多麗隨著轉(zhuǎn)過頭來，她們果然是這里最騷的騷多麗，身體強(qiáng)壯，膚色黝黑。

梁燕想，人怎么能這么容易忘記？梁燕伸手左一抓，右一抓，像抓住了什么。一個激靈睜開眼，發(fā)覺是自己的手抓著自己的鼻子。梁燕拍拍自己的臉。

她很慶幸自己沒有為難阿良，也沒有為難自己。爸媽只有她一個，雖然他們一再說，燕子，你去哪兒都行，現(xiàn)在我們還爬得動，等將來老了，我們就去你那里。

梁燕聽得，心里的熱油瓶被踢倒了。

4

剛開始，梁燕還注意著院子里破爛兒的事，毛花花也能及時清，早上出門，晚上回來，院子里都是干干凈凈的。晚風(fēng)一吹，濃稠的桂花香味撲鼻而入，梁燕的心里生出一些小得意，并沒讓老媽說中。

漸漸的，梁燕不再刻意關(guān)注那地方。

星期五晚上，梁燕去跑了個五公里。幾天沒跑這么遠(yuǎn)，那叫一個爽。她開門進(jìn)了院子，梁小燕也跟著跑出來。站在院子里，梁燕的眼睛不由地瞟向那個拐角，梁小燕也看著那個拐角，破爛已經(jīng)鼓起來了，像平地上鼓起的大包。

第二天早上，梁燕一大早就拉開窗簾，躺在床上翹著頭，支著耳朵。小便急了，她趿拉著拖鞋跑進(jìn)衛(wèi)生間，連門都沒關(guān)，剛想痛痛快快地解決掉，聽到后院門響，一手提著褲子從衛(wèi)生間跑出來。她突然覺得，院子的自主權(quán)已經(jīng)不在自己這里了。

毛花花站在破爛兒旁，見梁燕的眼睛落在破爛兒上，不等她開口，搶先說，這兩天我三輪車壞了，我下午就是借也肯定把它們拉走的。毛花花說著，抬起腳往破爛兒堆上踹了踹，像是跟破爛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倒頭玩意兒，不值慫錢，光落個大肚子，少了不夠我跑趟的。毛花花出院門時，回頭沖梁燕笑了笑，梁燕沒看懂她的意思，心里卻為讓毛花花多跑趟有些不好意思。梁燕想，堆都堆了，不在乎多一點(diǎn)少一點(diǎn)，只要說得過去。

直到陳紅那振聾發(fā)聵的一問，梁燕才發(fā)現(xiàn)，原本屬于自己的院子，已經(jīng)成了破爛兒的院子，毛花花的院子。

院子里不僅有越來越多的紙盒，還摻雜了各種破爛兒。飲料瓶，破舊電器，廢塑料，破銅爛鐵，雜七雜八，堆成了一座小山，快要高出院墻頭了。拐角已攢不下，它們正無序地蔓延在院子里。

梁燕看了看她的院子，無論是堆著破爛兒的地方，還是沒有堆破爛兒的地方，都看不見被清掃的痕跡?；覊m和樹葉堆疊著，破爛兒上撒出的紙屑到處都是。梁燕瞬間明白，保潔阿姨毛花花說的，就是一張空頭支票。梁燕叫道，她說她會每天清的，她說要幫著打掃院子的。陳紅說，她說你就信？梁燕被問住了，她緊抿嘴唇，看著自己的院子，今天的陽光不再那么鮮亮了。陳紅再說什么，梁燕都聽不見了，她的心里有一鍋沸水。

黃昏時分，毛花花打開院門，手里拿著一個黑袋子，她看見了站在桂花樹下的梁燕。梁燕指著破爛兒說，毛阿姨，這不合適吧？毛花花說，不用你說，我本來就打算明天賣掉的。說著把地上散落的垃圾拾進(jìn)袋子。梁燕看著毛花花弓起的背，接著說，我媽愛干凈，看不得院子里這么雜七雜八的。梁燕提到老媽，是想讓毛花花知道，自己是個大馬虎，老媽可不是。毛花花說，不是我不想拉，我倒是愿意天天見錢，主要是收購站嫌少。梁燕說，收購站嫌少？毛花花說，現(xiàn)在什么不是喜歡多？

這時，那個熟悉的老太太躬身走了過去，瘦弱的身體前傾著，懷里像是抱著什么寶貝，怕被搶了似的。梁燕心里的火像遭遇了一盆冷水，瞬間冷卻。

隔天晚上，梁燕回來，夜色下，那堆破爛兒果然不見了，她長舒了一口氣。與她同行的梁小燕也“嗯嗯”著，蹭她的小腿肚。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梁燕又特意關(guān)注院子的拐角處，有天有，有天沒有，有的時候也并不多。梁燕想，毛花花可能想再聚一點(diǎn)賣，只要不是太明顯，聚多一點(diǎn)也不是不可以。梁燕就當(dāng)沒看見，也包括地上再次聚集的塵垢。

單位開始忙起來，梁燕每天上班下班，還要擠出時間看書。而對于陳紅每次提出的垃圾問題，她都不接，有意岔開。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會心虛。她感覺自己每天都被排得滿滿的，嚴(yán)絲合縫，密不透風(fēng)，連與院子里桂花的交集也只限于從各個通道往房間里涌入的香氣。

梁燕和梁小燕陶醉在這些香氣里?？墒菨u漸地，梁燕從這濃稠的香氣里聞到了不一樣的氣味。那是酸的、腐的，說不明白的異樣的氣味，一陣一陣泛出來，又沉下去。她便拿著香水瓶往各處噴。

5

又到了周末，梁燕幾乎忘了很多事，包括阿良。阿良一開始還在對話框給她發(fā)照片，她給個笑臉或者幾個大拇指反饋，不說一句話。梁燕什么都不想說，說什么都是耗時間。從各自回老家那一刻起，梁燕就知道了結(jié)果，她不相信天涯共此時，或者千里共嬋娟。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知道他們已經(jīng)擦肩而過，越來越遠(yuǎn)了。

梁燕起了個大早，她又跑了個五公里，渾身火一樣往外冒熱氣。走過后門，梁燕進(jìn)了院子，一大堆破爛兒赫然眼前，已經(jīng)從拐角處延展，占據(jù)了小半個院子，高過了窗臺。院子的地面面目全非，紙屑、酒瓶蓋、硬塑料到處都是，像是遭遇打劫。而且在這些破爛兒里，還夾雜了腐爛的瓜皮果核，發(fā)出陣陣酸臭。這下梁燕算是明白了，那陣陣酸臭的源頭，原來就來自自己的院子。梁燕感覺心頭的那團(tuán)火又冒出來了，也不說話，繃著臉，虎視眈眈地站在院門口，瞪著院外。

毛花花終于來了。

毛花花的手里夾著幾張紙盒，看見梁燕，齜嘴笑了，燕子，這么早？

梁燕說，毛阿姨，你看看你的破爛兒可還能看？

毛花花滿臉堆笑看著梁燕說，燕子你放心，我保證下班肯定拉走。說著把手里的紙盒扔在破爛兒上，紙盒從破爛兒堆上滑下去，半吊在中間。毛花花上去一腳把紙盒踹進(jìn)去，臉上保持著笑，像漾開的河面。

毛花花的背影從梁燕的眼中漸漸地消失。

這一天，毛花花那飄忽的笑臉，像電影里的蒙太奇，一陣一陣地躥進(jìn)梁燕的腦子里。梁燕再次想到了她的那把鑰匙。

下午梁燕什么事都沒做，雖然手里捧著書，人卻直打愣。書還在半截——旅店老板想把煥然一新的流浪漢留在店里，可是旅行回來的老板娘卻怎么也不答應(yīng)。于是，在老板和老板娘以及流浪漢之間發(fā)生的纏繞，剪不斷，理還亂。

梁燕已經(jīng)不能清晰地梳理書中的人物關(guān)系與事件走向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梁燕為自己的凌亂感到不可思議。這是以前的她不敢想象的。陷入無限的空寂中。她一點(diǎn)也不明白，自己和毛花花那些破爛兒，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下午陳紅來敲門，梁小燕呼啦一下跑到門后，一會兒沖著梁燕叫，一會兒沖著門叫。梁燕卻跟個木頭人一樣，始終沒動身。她迅速地關(guān)了手機(jī)。她聽見陳紅發(fā)語音，撥電話，而后嘀咕了句，這個死丫頭，去哪兒了？老媽說著走了，世界安靜下來，梁燕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直到夕陽的微光漸漸消退時，梁燕才終于聽到開門聲，接著是毛花花推著三輪車進(jìn)來，從兩棵桂花樹中間。隔著一棵桂花樹，毛花花沖梁燕說，我來拉破爛兒去賣。梁燕在繃緊的臉上擠出一個笑，算是回應(yīng)。她站在毛花花身后，看著毛花花把破爛兒放進(jìn)三輪車?yán)?。毛花花沒再說話，梁燕也不說話，梁燕覺得這情形真是尷尬。想到之前自己讓一個陌生人進(jìn)出自己的院子，也很滑稽。

梁燕耐著性子，等到三輪車裝滿。地上的破爛兒清得差不多了，毛花花站起身，面對著院門，雙手扶把，擺出了要向后推的姿勢。梁燕朝她伸出手，毛花花說，我趕著去賣破爛兒，明天我再抽空打掃。梁燕說，不用了，我自己來。毛花花說，別跟我客氣，回頭我稍微歸攏一下，墊好下面，上面用紙盒一蓋，什么都看不到。梁燕說，鑰匙給我。毛花花說，回頭我還得放破爛兒呢。梁燕說，你另找地方吧。毛花花怔了下，為啥？梁燕聳聳肩，伸出手。毛花花不看那手，弓背推車。梁燕說，鑰匙。梁燕的手都要舉到毛花花的鼻尖了。毛花花站住，說，你還是個大學(xué)生呢！做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梁燕說，我就這樣。毛花花說，鑰匙丟了。梁燕說，才開的門啊！毛花花說，才丟。梁燕覺得無語，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說，你是不想給了？毛花花說，一個大學(xué)生怎么能這樣？國家真是白培養(yǎng)你了！說著把鑰匙往地上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