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 鷹
村口的小河結了冰,在陽光的照射下發(fā)出耀眼的光,看得人眼直晃。
我抻了抻袖口,雙手交疊著插了進去,可仍抵不住風。它們簡直就是小惡魔,仗著獠牙,肆意地蠶食單薄的衣服,想要將人撕碎。
“怎么就選在今天?”桃兒將落葉踩得山響,“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p>
“可她畢竟是我們的姐妹。”我不想跟她爭辯。
“姐妹?她什么時候當我們是姐妹?哪次吃飯不是挑米多的吃?”
“都過去了,她現(xiàn)在很苦。”我抬起頭,看了看日頭,加快了腳步,必須要在日落前趕到她家才好,否則就不得不留在那片老林里過夜了。雖說現(xiàn)在沒什么危險,就連村里的老人都說十多年沒見過狼了,可有些時候,誰都說不清,就好像杏兒一樣,沒人能想到,她這么壯竟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真會挑地方?!闭f完,桃兒一腳踢飛了擋在路中央的一塊半大不小的石頭,“這是什么時候?都忙得很,她可倒好,非在這個裉節(jié)上生孩子?!?/p>
桃兒埋怨著,快走了幾步,又跟上了我。
“姐,你說,不會是她夫家誑人吧?”桃兒直勾勾地看著我,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知道她跟杏兒打小就不對付,她們都是執(zhí)拗的人,在一起沒少吵,直到各自出了嫁,才消停下來。
“人命關天的事,不敢吧?”我不愿直視桃兒的眼睛,看向了一旁。
“這可說不好。上次,你還記得吧?”桃兒拉了拉我的胳膊,停住了。
“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再往前走,回去可就天黑了,家里的娃兒們沒人管著,還不得鬧翻了天?!?/p>
“別忘了,她是咱們的三妹!”看著桃兒,我覺得自己不認識她,一把推開她的手,快跑了起來。桃兒追上我,我們兩個一路無話,就這么走著。經(jīng)過老林的時候,日已西斜。
“姐姐!你看!看??!”桃兒緊緊地攥著我的胳膊,躲在我的身后,“那是什么東西?!不會是狼吧?”
我抬起頭,看向前方,如牛一樣大、渾身長滿花白毛發(fā)的怪物。它向我們走來,我怔怔地看著它的眼睛、眉間的一抹紅,一下子便掉進夢里,好像又回到多年前,第一次帶著杏兒、桃兒來這里采蘑菇的時候。
老林里,杏兒瞇著丹鳳眼,仰著小臉,努力地踮起腳給我看手里的蘑菇,她的眉間痣像血一樣紅。
桃兒突然出手將我推了出去。
我一個踉蹌,撲了出去,雙手撐地倒在它的爪下。沉重的鼻息,噴著冷氣,向我的脖頸處襲來。大腦像炸了一樣,血液奔流著直沖而來,我甚至能聽到血管發(fā)出的砰砰的聲音。我閉上了眼睛,等著冷氣將我?guī)ё?。突然一切都結束了,接著只覺得腰部被鐵砂打中,一粒接著一粒,從我的腰和腳踝掠過,是它的爪子。它的爪子越過我的身體,飛快地躥了出去。我的身體一下子癱軟下來,貼回了地面,跟大地一起感受著那利爪的顫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恢復了理智,爬到一旁的樹下,背靠著大樹,喘著粗氣向它消失的地方望去。
不遠處,桃兒重又回來,她的頭幾乎挨著我的腳尖,就那么直直地看著我,眼睛里泛起灰霧。而她的身后,就是那怪物。怪物叼著桃兒向我緩緩走來,丹鳳眼里透出陣陣寒光,看著讓人如墜萬丈寒潭。
我看著它,還有它眉心的一抹紅,跪了下來,失聲哀求:“杏兒,杏兒,放了她吧,放了她吧,她可是你二姐啊!”
我的耳畔傳來了很微弱的聲音,“姐。”
怪物不見了蹤影,只有桃兒躺在地上,她的頭露出白白的皮,好像泛起的魚肚。
我爬到桃兒的身邊,抱著她,哭了起來。
深夜,伴著風雪,我背著桃兒終于來到了杏兒家。
一片死寂,杏兒靜靜地躺在炕上,一雙丹鳳眼早已凝固,眉間痣艷紅如血。
我快步走上前,望著她如鼓一樣的肚皮,俯下身,哽咽道:“杏兒,姐來看你了……”杏兒毫無反應,眼睛發(fā)著冷冷的光,盯著躲在墻角瑟瑟發(fā)抖的桃兒。
杏兒的丈夫跟我講,杏兒昏迷前曾胡言亂語,說要去小時候采蘑菇的老林接我們,接生婆說損了心神,無力回天,走了……等我醒過神來,桃兒緊緊地抱著杏兒,撕心裂肺地喊著:“杏兒,姐對不住你?。 毙觾旱难塾至亮?,沒過多久,一個胖小子降生了。
時隔多年,我和桃兒老了。最近,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只怪物,那個長著和杏兒一樣的丹鳳眼、眉間有一抹紅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