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晶輝
這個叫星期三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沖我的助理擺了擺手,助理一路小跑過來。他用討好的眼神看著我。我示意他低頭,于是他的頭低下來。他的視線被我的手指牽引,最終,他也注意到紙上這個奇怪的名字。
星期三。
是呀,這個人為什么起這么奇怪的名字呢?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呢?除了性別欄提供的信息,我們對他一無所知。每天,來我這個心理診所看病的人很多,作為主治醫(yī)師,我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但今天,不知道怎么,我想破例一次。我示意助理,讓他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助理面露難色,他表示有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已經等了很久,但我心意已決,我的助理便不再多講。不一會兒,他領來了那個叫星期三的男人。
我忍不住打量他。
從他整潔大方的著裝來看,這應該是一個體面人,略顯清瘦的面龐反而增加了他的文雅。他應該是剛剛哭過,因為他臉上的淚痕很明顯。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憂傷,憂傷中又有些哀怨,盡管我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心理醫(yī)生,可那樣的眼神仍然令我心碎。
你的名字很特別,我說。
這是你的真名嗎?
不是。
你的真名叫什么?
不重要。
作為你的醫(yī)生,我想我有資格知道吧?
他說他可以告訴我他的真名,但他想讓我先聽完他的故事。我點頭。
“我哪句你不喜歡?。咳侵晾砻?。憑良心說,權箏姐也不錯,除了假自殺這塊兒,要不就讓他們結了吧?我心里不踏實就讓它不踏實吧,反正何東過不好是你的錯?!?/p>
他說他失戀了,我說那沒什么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會經歷,失戀讓人長大。他說他對女人很好,但她還是跟別的男人跑了,我說那說明她不值得你愛。
他停止了他的敘述,又開始哭泣。剛才干涸的河道重新涌滿雨水。
他說他知道女人不可能愛他,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但他們很聊得來。女人會對他撒嬌,就像一個妹妹那樣。他們年齡相差很大,他知道不可能,他一直在克制。他曾故意冷落女生,可女生總是有意無意地找他。最終,他淪陷在她陽光般的笑容里了。然后他表白,女孩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我說:你想老牛吃嫩草。
他哭得更大聲了。
他說他的一生都平淡無奇,不被人注意。就像星期三,它不像星期一那樣令人恐懼,也不像星期六那樣令人期待??赡莻€女孩很關注他,她給了他希望,然后又殘忍地把這希望打碎。
我笑了:這就是你叫星期三的理由?
他認真地點頭,說:很好笑嗎?
我說是有一點兒。
他又開始哭。我感覺他今天不是來看心理疾病的,他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很不幸,這個人是我。
我開始發(fā)揮我的專業(yè)技能:聽著,如果你愛她,你就應該尊重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至于你自己,星期三有什么不好,你應該學會接受你自己。如果生命是從周一到周日只有七天,每一天我們都要珍惜,少了任何一天,都是不完整的。
我侃侃而談,至少說了半個小時。這個可憐的男人終于不再哭泣了,他的臉色逐漸舒展,我相信他的心情也是一樣的。當我說完最后一句話以后,他激動地站起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說:醫(yī)生,謝謝你。
我表示不客氣,然后示意我的助理過來,我的助理心領神會,把男人拉到一邊,把賬單拿給他看。男人心甘情愿地付了錢。
男人要走的時候,我叫住他說: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名了嗎?
他扭過身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個還重要嗎?
不知怎么,這一眼讓我不寒而栗。我感覺今天的錢賺得太容易了,坦白講,我并沒有輸出太多真知灼見,他也并不是一個難纏的病人。我猛地想起,剛才其實男人一直在引導我說話,好像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暗示我說的,而不是我主動說的。其間,他的臉上一度露出會心的微笑。在某一個瞬間,倒好像他是醫(yī)生,而我才是那個需要被醫(yī)治的病人。
我頓覺疲憊不已,示意助理打烊。
下班路上,我還是忍不住想剛才那個男人,我有點兒后悔沒問出他的真名。不過很快我的職業(yè)素養(yǎng)終止了我紛亂的思緒。不過是一個病人而已,什么樣的病人我沒見過呢?反正錢到手了,還不少,就不要再想那么多沒用的了。
我暗笑自己今天竟被一個病人帶了節(jié)奏。
回到家,妻子已經做好了飯。滿滿一桌,都是她和女兒愛吃的,沒有我愛吃的菜,想來妻子又忘記了。我第一次感到有些失落。但我告訴自己,只要老婆孩子過得好,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妻子在廚房收拾,我走了進去。從側面看,妻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美麗動人。
我們有多久沒有親熱了?我記不起來了。
我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足勇氣,從后面抱緊她。我把臉深深地埋在妻子的后背上,貪婪地吮吸著她衣服上的味道。我妻子溫柔地扭過身子,慢慢地把我的臉從她的身上拿開。當我的臉從她身上離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艱難起來,就像魚離開水那樣。
我妻子對我說——
孩子在呢,別這樣,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