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梅
王彬彬迄今為止在《鐘山》發(fā)表文章八十余篇,絕大部分是歷史題材的非虛構作品。僅以作品數量而論,是當之無愧的《鐘山》“第一作者”。一個作家的寫作與一本文學期刊結合得如此緊密,這在當代文壇并不多見。作者自己強調,這些文章是被主編賈夢瑋“拿槍頂著”,“逼”出來的。而后者多年前就對作者王彬彬如此評價,“他每次的文章都提前和準時到我信箱里,讓我這個做編輯的心里比較踏實——這年頭,讓我心里比較踏實的作者不是很多”。為了給《鐘山》寫稿,王彬彬大量閱讀,經年累月的資料準備加深了個人對中國近現代史的了解,進而影響到自身對于專業(yè)領域內現當代文學史的理解。久而久之,歷史寫作與文學研究交會互動,成為他寫作地圖上不可或缺的分岔小徑,并最終抵達了某種“深刻性”和“一種新的寫法”。
孟繁華稱《鐘山》是四十年來“中國文學最大的實驗場”,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從“探求者”,到“新寫實”“新生代”,以及“非虛構”,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文學實驗”。王彬彬的歷史寫作參與其中,成為新世紀以來《鐘山》產生較大影響的非虛構板塊的重要組成部分。
新世紀發(fā)表于《鐘山》的第一篇王彬彬作品是《“打江山”與“坐江山”》,刊于2000年第2 期“散文隨筆”欄目。此后作者輾轉于“文壇舊事”“欄桿暗拍”“鐘山記憶”“非虛構文本”等數個欄目——頻繁更換欄目的過程本身就充滿實驗色彩?!半S物賦形”成為這些作品的標識,放在哪個筐里都說得過去,但又不是嚴絲合縫。直至2013年,固定的個人專欄“欄桿拍遍”上線,王彬彬才真正擁有了自己的園地,專欄至今已累計發(fā)表作品四十余篇。他在連續(xù)性的歷史寫作中逐步確立了個人穩(wěn)定的風格、語氣和調性,也擁有了穩(wěn)定的讀者與受眾。
單以內容論,王彬彬的歷史寫作可大致歸納為以下幾類:一類關乎“五四”新文化運動思潮和代表人物。如《1919年3月26日夜》《風高放火與振翅灑水——魯迅的不罵蔣介石與胡適的敢罵蔣介石》《知識分子與人力車夫——從一個角度看“五四”新文化陣營的分化》《作為一場政治運動的魯迅喪事》等。第二類關乎中共黨史和新中國歷史。如《瞿秋白的不得不走、不得不留與不得不死》《中共與美國之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有人破壞樣板戲,你知道不知道?”》《中共軍隊稱名的變遷》《和平土改的可能與現實》等。第三類,涉及清末民初之際社會發(fā)展史內容。如《清代文化專制與義和團運動的興起》《八國聯軍襲來前后》《義和團運動中的光緒帝》《1900年的漢奸罪名》《袁世凱最大的罪惡》《清末民初軍事學校的科學文化意義》等。另外還有涉及德國反猶歷史的部分篇章。如《誰是猶太人》《猶太人的金牙》《船離開了我:愛因斯坦和弗洛伊德對納粹的逃離》等。
從成文時間看,作者的研究對象從中國現當代文學史向中國近現代史等領域不斷拓展。起初,筆下人物是陳獨秀、胡適、魯迅、郭沫若、丁玲等文化界人士,他們既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驅或主將,也是現當代歷史上的著名作家、學者或政客,人物身份的交叉重疊使得作品“文學性”與“政治性”兼而有之;隨著專欄積累作品體量的日漸龐大,寫作邊界的不斷拓展,作者的目光逐漸越過文學、文化的范疇,越來越多的人物、事件進入他的觀察和研究視野,專欄開始朝著“有效地以文學和學術的方式深刻介入思想史和社會現實”的方向掘進。
這樣的跨界實驗在作者看來是必然和必要的。作為一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者,王彬彬認為,我們對于現代史的認識較之古代史,要“模糊得多”,這與意識形態(tài)的左右,現代史史料尚未“解密”,以及研究者作為“現代史的一部分”之局限相關,因此得出“中國現代史還是一本糊涂賬”的結論,并且對這樣的問題提出了解決辦法——“自己去一筆一筆地弄清”。“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者,當我們面對的某個文學問題與某種歷史現象密切相關時,我們切勿輕易地借助和依賴關于此種歷史現象的現存看法,而應該用自己的眼光去分析和研究這種歷史現象。在這個意義上,也可以說:一個合格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者,首先應該是一個合格的中國現代歷史研究者?!彼臍v史寫作,就是基本復刻了“自己去一筆一筆地弄清”的過程,也是他向著一個“合格”的文學研究者和歷史研究者身份奔赴的過程——這個說法也許并不確切,對于作者來說,大概并不存在“雙重身份”這一說,他認為一個合格的文學研究者就應該具備歷史研究的素質與能力。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作者的歷史研究仍然以文學為指歸,并致力于提升文學的思想性與介入現實的能力。
觀察作者的專欄文本,他是將充沛的歷史研究心得付諸文字,結成了文學的奇異果,這是其歷史研究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直接、顯性貢獻;在另一層面,對于歷史的深度介入及解讀,必然會影響主體對于文學史既定的理解與看法,改變其研究方法及路徑。這種潛移默化的隱性關聯,有時往往起著決定性作用——歷史并不總是處于輔助和從屬的位置,它在默默重塑著主體的文學觀與價值觀。正是在這樣的變動不居中,作者進行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文史互動的實驗。
基于前文所述,就能更好地理解孟繁華對于“欄桿拍遍”專欄的評價:“‘欄桿拍遍’欄目不止是它的連續(xù)性和數量,更重要的是在于它的深刻性和它探索到一種新的寫法?!畽跅U拍遍’是一種方法,這一點王彬彬和《鐘山》的貢獻非常之大。特別是寫民國的那些文章,我們看了都能夠會心。”“見識與材料在正史之余又在歷史之中,他是當今隨筆世界的獨特存在、一大景觀?!边@句“正史之余”準確道出了王彬彬歷史寫作的特色,這些隨筆出入歷史而謂之“余”,是因為它有別于正史宏觀、總體、全面、科學的表述,偏重于微觀、具體、側面的敘事,帶有明顯的“文學性”傾向。與歷史學家相比,王彬彬“述史”,更關注局部和細節(jié),更傾向于細說和趣說,他總是竭力尋找“文學和歷史之間那些實實在在的關節(jié)點”,嘗試在兩者之間“建立真實而活潑的勾連”。
“歷史性細節(jié)”這一概念是王彬彬提出并定義的,指向小說中的“那種特別富于歷史內涵和政治包孕性的生活片段”,“在面對歷史事件時,歷史學家所忽略之處,有時正是文學創(chuàng)作家所應注意之處。文學創(chuàng)作家如果能夠敏銳地觀察到那種‘歷史性細節(jié)’并巧妙地呈現出來,他就可能比歷史學家更真切、更深刻地洞察了歷史”。作者沒有讓針對虛構文體的研究結論停留在紙面上,而是精心轉嫁到寫作實踐中,將理論收獲內化為寫作的自覺,并且在對文本的把控上表現得游刃有余。
單從考察文章篇名入手,就可以獲得對于“歷史性細節(jié)”最直觀的印象:如《留在滬寧線上的鼾聲——謹以此文紀念陳獨秀辭世60 周年》《沫若之吻及其他——寫在郭沫若誕辰110 周年之際》《風高放火與振翅灑水——魯迅的不罵蔣介石與胡適的敢罵蔣介石》《于會泳:一張字條伴終身》《陳寶箴的喉骨——謹以此文紀念戊戌變法一百二十周年》《猶太人的金牙》《袁世凱的語言戰(zhàn)略》等。從鼾聲、抱吻、罵人、字條、喉骨、金牙、文字游戲等生動的器物和生活化細節(jié)入手,借此來準確把握歷史癥候,渲染時代氛圍。
陳獨秀的鼾聲,響起在他1932年被押赴南京受審途中,終點可能就是刑場,宋慶齡、蔡元培、胡適等人都在外奔走營救,他自己卻“恬然入睡”……作者聲稱,如今乘坐滬寧線上的火車,那夜陳氏的鼾聲“至今仍清晰可聞”,這鼾聲包含了一代知識分子通體透明、胸懷坦蕩的秉性,以及“不可奪志”的膽識。作者運用通感、夸張等修辭,致敬了這位“大英雄”和“真豪杰”。對于另一位風云人物郭沫若,作者則從“黨喇叭”這一略顯尷尬的比喻入手,對照郭氏抱吻胡適在前,大肆批胡在后的巨大落差,再參考中共部分高層人士和知識分子群體對于郭氏共同的鄙棄,得出了其人“真有點里外不是人”的結論。合乎邏輯的推理,一竿子到底的論斷,酣暢淋漓的表述,以及不加掩飾的情感褒貶,這些正是王彬彬文章的“爽點”所在。
對比研究是作者常用的敘事技巧。比如魯迅和胡適,文中以“風高放火”和“振翅灑水”作喻,來表明二人一個“政治懷疑主義者”,一個“政治工具主義者”的差異,找到了兩者對蔣介石“不罵”和“敢罵”的區(qū)別與根源;在另一文中,作者又取“魯迅的不看章太炎”與“胡適的不看雷震”來作對比,著重分析了兩人當時所處時局政治、人物關系,從而得出兩者“都是不應苛責的”結論。由此可見,作者掌握了豐富的歷史素材但并不完全依賴它,在事件抓取和人物分析過程中,始終是主體思想和情感在起主導作用;既倚仗客觀推理來還原歷史現場,但又不止于客觀,還有著設身處地的寬容。
當然,王彬彬并不總是寬容的,在《周作人是特殊的漢奸嗎?》一文中,他直斥周作人身上“濃烈的庸人氣息”及其“自欺-他欺”的思維模式是其落水的主觀原因,但作者的指斥絕不僅僅是主觀情緒的宣泄,而是結合了汪偽漢奸運動的總體狀況,在反復的舉證和類比下,得出周作人作為漢奸并不特別“復雜”也無特殊“功績”的結論。
圍繞著一張“小字條”,于會泳的一生起伏跌宕,結局悲慘,作者于文末發(fā)出感嘆,“于會泳的一生,或許因為多寫了一張小字條,所以少寫了一部回憶錄”。將其匪夷所思的人生際遇,著落在“小字條”和“回憶錄”的取舍得失上,讀來不免有種偏離常規(guī)的荒誕感和悲劇性。而這種“荒誕感”和“悲劇性”,正正暗合了那段特殊年月的特殊氛圍。
陳寶箴因新政失敗被慈禧賜自盡,喉骨被挖呈驗的細節(jié)令人不寒而栗?!百n死”一說未見于旁證,作者卻選擇相信,“關于陳寶箴由慈禧秘旨賜死,這雖然是孤證,但我以為是真的”,“取下喉骨呈驗,當然是慈禧密旨中的要求”。戊戌政變之后的清廷已是搖搖欲墜,慈禧一黨早已深陷于滅亡之前的“癲狂”之中。陳寶箴的喉骨,即便不是壓垮清室這匹瀕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無數的稻草之一。歷史的變革與進步的代價,從來不只是某個人的一塊喉骨;但每一塊喉骨,都有它值得被記取的意義——這大概也是作者選擇相信孤證的主觀原因。
在對于德國反猶史的紀實與虛構作品的對照閱讀中,作者提煉出“猶太人的金牙”這一極富時代內涵和政治寓意的細節(jié),揭示了納粹反猶行為背后,精神信仰及仇恨以外的“物質性”動機。作者在文末說:“由猶太人的金牙熔化鑄制成的金條,應該還在世間存在、流通。這些由金牙變成的金條沒有消失,一如希特勒式的荒謬、兇殘和猶太人所承受過的那種苦難,沒有消失一樣?!辈⑽聪У慕鹧溃D化成每個人心頭沉甸甸的隱喻。
民初的權術大師袁世凱,“以玩弄語言的方式烘云托月、移花接木,以運用文字的技巧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依然沒能改變“中華帝國”敗亡的結局。作者通過恰到好處的語言修辭,刻畫了復辟者及其追隨者的虛偽、狡詐和機關算盡,也反襯了他們逆時而動的荒唐與徒勞。
對于自己筆下的人物,作者有理解、有同情、有敬服、有鄙視甚至唾棄,傾注了充沛情感,抱持著鮮明的價值判斷;通過充分調動種種文學表達手段,運用多樣化修辭,力圖達成其創(chuàng)作初衷:以“細部”說史,說得細致、生動、有趣。無論面對何種時代與外部環(huán)境,作者都能瞄準那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器物與節(jié)點,透過它們來感知人物心跳,觸摸生活質地,體會時代痛點;以個體獨特的文學洞察力和想象力,完成對于“細節(jié)”的捕捉,對于“真切”與“深刻”的強調,并做出邏輯自洽的推理與論斷。通過這樣有血有肉,活色生香的敘事,顛覆人們印象中有關歷史敘事宏大扁平的標簽式想象,賦予歷史生長和延續(xù)性;嘗試以文本牽手,引導人們重新趟過時間的河流,去體會那種“全知全覺”視覺替代不了的“感同身受”。
在對于“歷史性細節(jié)”的提倡上,作者與一些從事非虛構歷史寫作的同行不謀而合。美國歷史學家、作家巴巴拉·W·塔奇曼在自己的書里引用了他人觀點來強調歷史寫作應該運用“文學藝術的手法”,“已故的劍橋大學現代史教授喬治·麥考利·特里維廉生前就是歷史文學寫作的高手,反對把歷史科學化。他在一篇著名的論述自己靈感的文章中寫道,理想的歷史寫作,應該是勉為其難地用文學藝術的手法,把過去的事實中,最有情感價值和智識價值的部分呈現給普通大眾”?!翱茖W化”,還是“文學化”?這是一個問題。首先要明確的是,反對歷史的“科學化”,不是反對智識,反對準確與理性;而是反對將歷史寫作簡化為純粹的知識輸出,簡化為無趣的年份、數據與公式;是要在價值和美感之間找到理想的平衡狀態(tài)——創(chuàng)造就在這樣的平衡中產生。
歷史寫作伊始,就伴隨著對材料的主動選擇或舍棄。那些被優(yōu)秀寫作者孜孜以求的“歷史性細節(jié)”,并不是獨立外在于歷史的,而是需要寫作者披沙揀金的眼光和打磨雕琢的能力。對于如何運用個人靈感去獲得可貴的細節(jié),塔奇曼也貢獻了自己的心得:“當我說自己像個藝術家時,我意思是,我發(fā)現自己一直能抓住一些蛛絲馬跡,感知到歷史的真相(至少我認為那是真相),然后再小心地積累證據,最后傳遞給讀者。不是堆砌事實,那是博士生的做法,而是運用藝術家的特權——挑選?!?/p>
“挑選”是一個好詞。它一下子將主體推舉出來。郜元寶評述王彬彬的當代文學研究,稱其有著“高度的選擇性”,“研究什么,不研究什么,談論什么,不談論什么,標準只有一個,就是文學作品介入中國社會核心歷史進程的深度與廣度”。始終為強烈的歷史意識和現實介入精神所驅使,表現在文學研究上正是如此;而在歷史寫作上,作者倒有點“反其道而行之”。
在他的眾多作品里,我對《楊明齋:一個山東農民的理論雄心與悲劇命運》一文印象頗深。主人公楊明齋“長期是中共黨史上的失蹤者”,而作者卻把他視作“一個值得研究的人物”。通過對歷史資料的細讀和爬梳,他詳細掌握了楊明齋的出身、經歷、知識水平等相關細節(jié),從而得出結論,這是“一個日常生活中的忠厚人”,同時也是“一個理論上的妄人”。這個對中共誕生起到重要作用的“本性忠厚的山東農民”,不擅長“搞陰謀詭計”,也并非不擇手段的野心家,只是抱持著近乎可笑的“理論雄心”,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悲劇命運,很快“就從中共黨史上消失”。對于一個中共黨史不著筆墨的小人物,作者卻傾注了極大關注與耐心,他的著眼點和落筆處不在于人物的歷史地位與政治意義,而是在觀察一個無法平衡心理與現實落差的早期革命者,在時代的跌宕中被放大的戲劇性——這里的戲劇性是悲喜交集的。從楊明齋近乎偏執(zhí)的理論自信,到不得志、被逮捕、被流放,乃至精神失常,最終被殺。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遭遇自然引起人們內心的疑慮、困惑、同情、荒誕等情緒反應。作者從人物自身的分裂與沖突切入,讓讀者在對個人悲劇根源抽絲剝繭的過程中,體察到外界的風云變幻和時代大勢。被歷史學者忽視,卻在文學史研究者筆下“活”過來,楊明齋可以算是個典型的“細部人物”。在這樣一個人物身上,集中了“歷史失蹤者”“內在矛盾體”“時代解碼器”等多種特質;正如前文所述種種“細節(jié)”,大部分都是游離于歷史學和歷史學家視野之外的“別史”或“孤證”,但它們攜帶了當時社會政治的基因與劇情,裹挾著時代的密碼。這些作為“細節(jié)”而存在的人與事,往往代表了“沉默的大多數”以及宏大敘事之外廣闊的歷史野地;這些不被記錄、保存和回溯的歷史記憶,被以另一種“非虛構”的文本形式加以描述和留存,這也是王彬彬歷史寫作的意義所在。
盡管作者這樣的敘事角度和人物選取方式不免“非主流”,但卻讓敘述對象在生活化細節(jié)的攫取中獲得了別一番面貌:他們不是構成歷史的主體要素,也不是推動歷史進程的工具人;他們個體的聲音沒有被科學的年份、數據與公式掩蓋,而是在微觀、具體、側面的細節(jié)里得以伸張;他們不是作為知識信息被習得,而是作為一個人被另一個人的心靈感知或理解——差異由此而形成,前者是求知,后者是審美。
由此可見,王彬彬談歷史,既不是熱衷于講述傳奇軼事,以迎合讀者的好奇心;也不僅是為了輸出知識來滿足受眾的求知欲;而是嘗試運用文學性的勾連,完成對于歷史和現實的“雙向引渡”。莫言曾經在一次演說中這樣論述小說的現實意義:“總而言之,小說盡管可以寫古老的事情,可以寫民國,也可以寫秦朝,甚至可以寫遠古、寫神話,但即便是以歷史、以過去為素材的小說,也必須具有當下性,必須具有現實意義,必須跟我們當下的生活建立一種聯系——或者說,必須讓我們的讀者通過閱讀這樣一些歷史題材的作品聯想到他自己正在過著的生活?!惫磐駚?,時空流轉變遷,有人的地方生活便始終在繼續(xù),那些飽滿生動的日常經驗與常識,經歷時間的磨磋,或恒常,或速朽。自覺的歷史寫作者,正是通過貼近常識和生活化的表達,摸索攫取生活那部分恒常不變的內容,從而讓歷史在現實中著陸。王彬彬的歷史寫作,并不是那種呆板、枯燥、重復的科學記錄,而是以活潑的、生長的、審美的文學敘事,一次次地還原了有聲有色的“空降現場”。
【注釋】
①王彬彬:《敢于“雜”的傳統(tǒng)》,引自《〈鐘山〉創(chuàng)刊四十周年(1978—2018)》,《鐘山》2018年第6 期隨刊,第72 頁。
②賈夢瑋:《我的朋友王彬彬》,《當代作家評論》2003年第4 期。
③④⑧孟繁華:《中國文學最大的實驗場——紀念〈鐘山〉雜志創(chuàng)刊四十周年》,引自《〈鐘山〉創(chuàng)刊四十周年(1978—2018)》,《鐘山》2018年第6 期隨刊,第38 頁、37 頁、38 頁。
⑤吳義勤:《〈鐘山〉:新時期文學的風向標》,引自《〈鐘山〉創(chuàng)刊四十周年(1978—2018)》,《鐘山》2018年第6 期隨刊,第36 頁。
⑥⑦王彬彬:《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與中國現代歷史研究的互動》,《文藝爭鳴》2008年第1 期。
⑨孟繁華:《做一個誠懇真實的批評家——王彬彬和他的文學批評》,《當代作家評論》2018年第4 期。
⑩?郜元寶:《博見為饋貧之糧,貫一為拯亂之藥——關于王彬彬的文學批評》,《當代作家評論》2018年第4 期。
??王彬彬:《小說中的“歷史性細節(jié)”——以打狗為例》,《小說評論》2011年第1 期。
?王彬彬:《于會泳:一張字條伴終生》,《鐘山》2013年第4 期。
?王彬彬:《陳寶箴的喉骨——謹以此文紀念戊戌變法一百二十周年》,《鐘山》2018年第2 期。
?王彬彬:《猶太人的金牙》,《鐘山》2016年第6 期。
?王彬彬:《袁世凱的語言戰(zhàn)略》,《鐘山》2021年第1 期。
??[美]巴巴拉·W·塔奇曼:《歷史的技藝:塔奇曼論歷史》,張孝鐸譯,中信出版社2021年版,第35-36 頁、36-37 頁。
?王彬彬:《楊明齋:一個山東農民的理論雄心與悲劇命運》,《鐘山》2011年第4 期。
?莫言:《想象的炮彈飛向何方?》,本文為莫言在復旦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班上的演講,節(jié)選自《鴨綠江》2019年第3 期;轉載自“當代”微信公眾號2019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