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彼得·F. 貝爾
1977 年12 月11 日,撒迪尤斯·弗拉德因癌癥去世。在他生命中的最后10 年,一直致力于推動泰國的革命變革和抵抗美帝國主義。他的生平和著作揭示了美國教育與帝國主義政策之間的矛盾。這不僅因為他所寫的文章,還因為他的生活和學術研究工作,超出了他所受到的保守和“不問政治”的教育,使他從學院式的學術研究走向政治斗爭,從而打破了他曾經(jīng)想象的大學職能的框框。美國在東南亞的帝國主義行徑讓他萌生出一種政治覺悟,這是他在所受的教育中從未學到過的。我希望籍此短文闡明他轉型的寶貴經(jīng)驗,以供亞洲問題及其他領域學者從中汲取,并嘗試對其在泰國研究方面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進行評估,從其生平和著作中借鑒可以推動我們共同斗爭的政治經(jīng)驗。
在過去的10 年里,撒迪尤斯·弗拉德放棄了他的早期學術研究。此后,他試圖打下一個系統(tǒng)化的基礎,以否定美國在東南亞尤其是在泰國的政策,以及美國為達成其帝國主義目的而歪曲了泰國社會性質(zhì)的美國學術研究。他還批判了教導他把知識和道德割裂開來的教育制度,并試圖通過馬克思主義學術和政治斗爭將二者結合起來。他是一位杰出的語言學家和學者,是美國教育體系的最優(yōu)秀成果中的一個,但他卻在想方設法摧毀美國教育體系培養(yǎng)無腦學者、“道德閹割”的目標。
很難在弗拉德的出身和教育中找到他后來轉而信仰馬克思主義的原因。1932 年,他出生于華盛頓州的西雅圖,在一個堅定的共和黨家庭長大,父親是一名律師。后來弗拉德就讀于名校,獲得西雅圖預科中學(Seattle Preparatory School)古典文學文憑和西雅圖大學(Seattle University)哲學學士學位。在大學期間,他加入了海軍陸戰(zhàn)隊,并于1951 年至1955 年在朝鮮服役,當時正值美國反共情緒的高峰期。他曾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th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Seattle)讀研究生,獲得國防獎學金資助,3 年時間專修日語、中文和泰語。在日本和泰國的研究生學習期間,弗拉德對日泰關系進行了廣泛的檔案研究。在華盛頓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8 年中(1958 年至1966 年),他深受該大學一位頗具影響力的反馬克思主義者卡爾·魏特夫(Karl Wittfogel)的影響。從1966 年到去世,弗拉德一直在圣塔克拉拉大學(the University of Santa Clara)教授亞洲史。
在去世前幾個月,他寫道:“美國大學被認為具有百貨公司的全部誠信。”回顧自己所受的教育,他發(fā)現(xiàn)其內(nèi)在的弱點和完整性的缺乏源于其對“知識”的詮釋:
當今世界充滿著暴力、饑餓、貧困和死亡,其中很大一部分與美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美國教育(也可以理解為美國)對其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平靜,與美國對于“知識”功能的詮釋直接相關。這種功能所固有的將知識與道德截然一分為二是知識交易的整體特征?!爸R”,尤其是在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中,本質(zhì)上被認為是離散的、碎片化的、孤立的“事實”的集合:科學領域和學科門類一經(jīng)劃分,就會隨其基礎數(shù)據(jù)的擴大而日益變窄……我們在教育體系中發(fā)現(xiàn)的那種碎片化、機械化的“知識”,永遠與定性的倫理問題脫節(jié)……(弗拉德,1977b)
由于美國對東南亞的政策及學生反戰(zhàn)運動,通過教學實踐,他經(jīng)歷了自身政治上的轉變。直到為一門東南亞歷史課程備課時,他才認識到美國政策的不道德。他于1967 年投身政治,當時他正在教授越南史(“講授被殺害的人”)。提及對馬克思主義的興趣,他說到,“完全是由于學生所提的問題引起的。這些問題使我想到許多事情,并提出我從未夢想到的問題來問自己?!痹谑ニ死髮W的學生和幾位同事的幫助下,他加入到美國的反戰(zhàn)行列,并投身到馬克思主義研究。在此之前,他是這樣描述自己的學術生涯的:
在1967 年至1968 年投身政治之前,我一直從事于細枝末節(jié)、毫無價值、實證主義的超經(jīng)驗研究,給同樣毫無價值的雜志寫文章,從而獲得職稱晉升和終身教職;而這些研究同生活、同真實人類歷史的辯證法毫無關聯(lián)。一句話,它們是典型的美國學術研究。我的博士論文純屬此類范疇,事實上是令人作嘔和沒有什么理論的,只求獲得學位而已……唯一的可取之處是,如果我或其他任何人想寫一部20 世紀20 年代、30 年代或40 年代日本帝國主義在泰國的歷史,它可以提供大量的原始文獻,并且永遠不會出現(xiàn)重復。但它完全不具備理論完整性。①1976 年9 月29 日致彼得·貝爾的信,附錄也由此而來。
他的優(yōu)勢在于,他可以跳出舊左派遺留下來的傳統(tǒng)正統(tǒng)學說而轉向馬克思,他能夠深入探究馬克思主義的核心要義。他說,馬克思主義者是“一個自己本人與客觀現(xiàn)實之間存在沖突的人”;馬克思主義是唯一一個連貫的理論框架,通過它,人文精神和現(xiàn)實理解得以融合,知識和道德得以統(tǒng)一。②私人談話,1977 年3 月20 日,加利福尼亞州薩拉托加。他的馬克思主義思想深受新左派的影響,表現(xiàn)在其為一個更加人道、更加公正的社會的不懈奮斗,以及對反帝國主義的反復強調(diào)。同時他也深受法蘭克?!歼_佩斯學派(the Frankfurt-Budapest school)理論傾向的影響。
“批判理論”學派(從馬克思到滕尼斯[Tonnies]、盧卡奇[Lukacs]、葛蘭西[Gramsci]、戈德曼[Goldmann]和馬爾庫塞[Marcuse])為其激進的學術研究提供了理論基礎,并滲透到他后來的所有著作中。因此,任何對他著作的評價都必須正視馬克思主義這一特殊傳統(tǒng),以及它所指向的知識和政治方向。
在進行此類評價之前,關鍵是要認識到弗拉德在1966 年至1967 年之后的學術著作具有了直接的政治目的。他不僅深入?yún)⑴c反戰(zhàn)運動,而且在1974 年春夏訪問泰國期間,通過汶沙儂·本約塔炎(Boonsanong Punyodyana)與提拉育·汶密(Thirayut Boonmi)和諾鵬·素旺帕尼特(Nopphorn Suwanphanit)等泰國激進分子接觸,積極發(fā)表言論反對1976年10 月奪取泰國政權的軍政府。他與加州的激進組織有著廣泛的合作,比如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以及泰人民主聯(lián)盟(the Union of Democratic Thais)。他還試圖通過在電視上頻頻露面以及寫作來動員反對泰國軍政府的力量。他在亞洲問題研究學者中傳閱一封信,請求他們聯(lián)合抵制1976 年秋天在曼谷舉行的東南亞歷史研討會。
在整個過程中,他對社會主義秉持著一種特殊的人文主義愿景,這讓他懷疑并遠離宗派馬克思主義政治,并對他所見到的亞洲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一些不人道行為提出了批評。泰國激進分子正在求索適合的社會主義模式,他本想通過討論發(fā)揮更加直接的作用,事實上他是通過著述間接地達成了這一目的。雖然他非常贊同徹底的社會變革的緊迫性,但他不會被雄辯高談和簡單的解決方案所左右。
在1970 年的一次研討會上,弗拉德發(fā)表了一篇關于胡志明的農(nóng)村戰(zhàn)略組織技術及其泰國經(jīng)歷的論文,這是他第一篇反映馬克思主義觀點的文章。撒迪尤斯的下一篇文章就是《泰國左翼的歷史淵源》(The Thai Left Wing in Historical Context),發(fā)表在《關心亞洲問題學者公報》(Bulletin of Concerned-Asian Scholars)上。這篇文章有兩個顯著的特點:(1)他試圖削弱美國的泰國研究學術著作的既有結論,并指向反抗泰國社會剝削狀況運動的持續(xù)性;(2)試圖勾勒出關于泰國社會歷史的理論詮釋要素。
這是第一篇認真介紹泰國左翼的英文文章,并對激進的革命斗爭思想史進行了梳理。他追溯了激進知識分子的歷史淵源,以及城鄉(xiāng)反抗運動的持續(xù)性和統(tǒng)一性。文章涵蓋了對20 世紀30 年代至1976 年期間的主要泰文激進著述的研究,并探討了迫使激進派入獄、流亡或逃入?yún)擦值逆?zhèn)壓浪潮。文章還概述了“美國反共無畏軍”在協(xié)助鎮(zhèn)壓方面的重大貢獻。
那些所謂的泰國問題“專家”(如大衛(wèi)·威爾遜[David Wilson])認為泰國缺乏大規(guī)模反抗運動,弗拉德提出了與之相反的觀點,他說明了這場運動的典型泰國特征、持久性和日益高漲的力量。他認為激進主義在20 世紀60 年代末和70 年代的復興是西方自由主義解決方案的弱點造成的:“美國式自由主義與種族滅絕、干預和鎮(zhèn)壓革命的關聯(lián)太明顯了,即使是被剝奪了客觀新聞來源的知識分子也能注意到這一點。(弗拉德,1975 年,第61頁)
這篇文章的理論重要性在于其對泰國國家所提出的獨特觀點。弗拉德認為泰國左翼是出現(xiàn)于這樣一種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即代表商人、外國資本家、軍閥、官吏和舊貴族薩迪納階級綜合利益的前資本主義社會,與之對立的是被壓迫的人民群眾。在他看來,當代泰國歷史的主要辯證法,是這個根深蒂固的官僚國家和工農(nóng)群眾之間的斗爭。前者被灌輸了資本主義的技術和理性而非其社會關系,而后者由于那些具有批判意識的知識分子,第一次形成了真正的革命力量。
這篇文章實際上否定了泰國的封建和資本主義發(fā)展階段。對前者的否定是因為當時沒有獨立于國家之外的地主階級,對后者的否定是因為泰國農(nóng)村社會的社會基礎是基于特殊形式的地方自治主義,這種地方自治主義不會通向資本主義,而是社會主義。(相關討論見論文《泰國左翼的歷史淵源》,特別是第55 頁和腳注7,以及附錄中轉載的信件中部分內(nèi)容。)這構成了關于泰國社會歷史的一個獨特理論,我們唯有希望他能夠如愿以償完成關于該主題著作的撰寫。這是對主導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討論的歷史發(fā)展單線論的明確排斥(即社會在進入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之前必須經(jīng)過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階段),也是對將sakdina(薩迪納)翻譯為“封建主義”的標準的否定。①這些理論過去曾被用來解釋“資產(chǎn)階級”的發(fā)展階段,并為國家資本主義辯護。
弗拉德對待泰國社會歷史的態(tài)度清楚地表明,他的理論傾向于法蘭克福學派馬克思主義(Frankfurt Marxism),強調(diào)國家、意識形態(tài)和意識的作用,淡化社會發(fā)展物質(zhì)方面的作用。其觀點傾向于關注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及其壓迫性,而不是階級斗爭。如果有著者認為資本主義發(fā)展是20 世紀50 年代以來泰國歷史的主要動力,其社會階級根源可以追溯到30年代,帝國主義支持的國家是這一發(fā)展的主要催化劑時,那么他與弗拉德的分析存在理論上的分歧。資本主義社會關系似乎不僅主宰了泰國的城市中心(工廠里靠工資生活的工人和貧民窟里沒收入者),而且還日益滲透到農(nóng)村地區(qū)(隨著地主土地所有制的發(fā)展,農(nóng)民的無產(chǎn)階級化以及“綠色革命”等)。這種分歧是政治性的:弗拉德強調(diào)需要一支知識分子的先鋒隊來提高工農(nóng)群眾的覺悟,并粉碎壓迫他們的官僚國家機器;第二種觀點主張通過在田間和工廠進行廣泛的階級斗爭以推翻現(xiàn)有的整個資本主義社會關系。弗拉德主張從前資本主義的社會關系過渡到社會主義的社會關系,而筆者主張推翻資本主義關系,并利用工農(nóng)中已有的自主能量。這一目標與“教導”被壓迫者的列寧先鋒黨模式背道而馳。筆者的觀點是,泰國農(nóng)村和城市的反抗運動歷史表明,受壓迫者了解自己的處境,并一直對其進行反抗。②這形成于彼得·貝爾的《美帝國主義和泰國階級斗爭的“周期”》,載于1978 年的《當代亞洲雜志》。
他在對美帝國主義的分析中也存在類似的問題(弗拉德,1976 年),只強調(diào)了帝國主義的壓迫性:意識形態(tài)控制、成立警察部門和軍隊以鏟除左翼對手,等等。20 世紀50 年代和60 年代,帝國主義對泰國進行“現(xiàn)代化”的努力實際上是要把它變成一個西方式的資本主義社會,這一努力遭到了暗中反對。軍國主義和中央情報局主導得到重視;有人可能會說,面對學生、城市工人和農(nóng)民對整個資本主義框架的威脅時,泰國統(tǒng)治階級不被看作是資產(chǎn)階級,而是一些前資本主義時代爭奪國家權力的小集團。這對理解革命斗爭的方式有重要影響。推翻一個前資本主義國家,并不意味著必須推翻資本主義社會關系,而是要清除這一權力結構中的某一特定部分。
在筆者一直引用的文章《美國與泰國軍事政變》(The Unit ed S tates and t he Mi litary Coup in Thailand)中,弗拉德借鑒對泰國激進分子的分析,對美帝國主義政策(在軍事、警察援助和反叛亂行動領域)與泰國統(tǒng)治階級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審慎的重組。他還指出了統(tǒng)治集團在爭奪統(tǒng)治權過程中的內(nèi)部沖突。他將1976 年10 月軍事政變中泰國軍隊勢力的卷土重來與美國破壞智利穩(wěn)定的過程進行了比較,認為軍隊再次掌權是美國政策不可避免的結果。他忽略了1945 年以來泰國社會的物質(zhì)變換,認為當時的軍事政權與20 世紀30年代和40 年代的相似:
丑陋的現(xiàn)實是,反叛亂技術的大量應用催生了一種泰國政治體系,它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30、40 年代政府和軍隊推行的法西斯主義。讓美國感到羞愧的是,這種體系是25 年來美國對泰國人民命運干預的直接產(chǎn)物,尤其是通過中央情報局和國防部。(弗拉德1976,第7 頁)
另一篇值得一提的學術論文是《泰國的越南難民:反叛亂中的少數(shù)民族管控》(The Vietnamese Refugees in Thailand: Minority Manipulation in Counterinsurgency),這是撒迪去世前發(fā)表的最后一篇文章。其明確目標是:
幫助消除所謂泰國人民自己不能革命的神話,并且……揭露最近在美國發(fā)起的反叛亂項目幫助下泰國統(tǒng)治階級仍然對這個(越南)少數(shù)民族進行管控的方式,……把問題的焦點放在它長久以來本應該在的地方:放在泰國人民身上,放在他們?yōu)樽饑篮蜕鐣x而進行的長期斗爭上。(弗拉德1977a,第31 頁)
和他所有的作品一樣,這篇文章的特點也是對學術細節(jié)的關注,它追溯了從19 世紀早期至今越南人在泰國的命運。文章不僅指出了美國學術研究的缺點,還揭露了美國和泰國把越南人作為自己內(nèi)部問題以及叛亂發(fā)展的替罪羊的宣傳目的,就好像叛亂受到了外部授意和引導一樣。弗拉德一如既往,廣泛借鑒了多語種文獻資料(法語、泰語、日語和中文材料),寫出了一篇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文章。在文章中,明顯可以看到他的其他知識來源(比如阿卜杜勒-馬立克[Abdel-Malek])。
在他的個人轉變和反戰(zhàn)運動的蓬勃發(fā)展之后,面對70 年代中期的學生冷漠癥,弗拉德變得悲觀起來。在筆者之前引用的一篇未發(fā)表的手稿《美式知識:論美國教育中知識的道德閹割》(Knowledge American Style: An Essay on the Ethical Emasculation on Knowledge in American Education)中,他試圖通過構成該教育的基礎的功能主義和實證主義的角度來解釋這種被動性。他再次借鑒法蘭克福學派,尤其是馬爾庫塞的觀點,認為國家已經(jīng)行使了意識形態(tài)霸權,并實際地加入了激進運動:“在60 年代和70 年代初期曾經(jīng)讓人們走上街頭的問題,現(xiàn)在只會讓他們走進廚房再喝一杯啤酒……教育一直是所有團體機構中最有效的“中立化”……過去15 年的道德挑戰(zhàn)?!?/p>
弗拉德本人持續(xù)參與爭取人類尊嚴的斗爭,這是對他自己的論點的最好回應。更重要的是,他的方法論使他忽視了60 年代的道德斗爭到70 年代的報酬斗爭(反對學費上漲等)的轉變,而報酬斗爭是當時學生激進主義的特征。在平息這些思潮和尋求知識真理的過程中,他對意識形態(tài)壓制的力量過于悲觀。
在這里提出的問題涉及泰國社會的性質(zhì)、國家的性質(zhì)、目前階級構成的物質(zhì)基礎以及社會主義轉型的前景。對于后者,如弗拉德關于泰國社會的解釋(見附錄)所示,他持非常樂觀的觀點,他認為村莊層級的社會組織將有助于向社會主義轉型。
他還堅信泰國人可以自己鬧革命。這一點在筆者所討論的所有著作中都很明顯,在他對集·普米薩(Jit Phumisak)這位杰出的泰國馬克思主義者的頌詞中一目了然。集是泰國人民強烈的革命愿望的楷模,弗拉德欽佩他不僅因為他的著名專著《泰國封建制的真面目》(美國版為The Face of Thai Feudalism,最近由泰人民主聯(lián)盟出版,獻給弗拉徳),還因為他對泰國文化的分析,比如他的著述《藝術為人生,藝術為人民》(Art for Life, Art for the People)。他寫道:
在泰國,所有由美國設計、建議和資助的反叛亂技術似乎都不太可能成功地消除集·普米薩等人的想法。最重要的是,集·普米薩是一種思想信念,一種在泰國無產(chǎn)者和革命知識界的土壤中根深蒂固的信念。這種信念和革命都不會消失。(弗拉德,1977a,第14 頁)
略加修改,這些話也適用于撒迪尤斯·弗拉德。盡管他對美國社會和教育感到悲觀,但他卻是美國社會矛盾活生生的例子。而無論這個社會做什么,似乎都不可能阻止優(yōu)秀學者轉變?yōu)轳R克思主義者。撒迪尤斯的一些工作可能將由查丁·弗拉德(Chadine Flood)來完成。這不僅是今后泰國研究的基礎,因為他已經(jīng)把這項研究提升到比他之前的任何人都更嚴謹?shù)乃?,而且它迫切需要被納入有關泰國革命進程和社會主義建設的政治討論中。這樣,他的研究才會繼續(xù)下去。
Bibliography of E. Thadeus Flood’s Writings
1965. (With Chadine Flood) Co-translator of Dynastic Chronicles, Bangkok Era, Fourth Reign (Tokyo: Center for East Asian Cultural Studies) 1965-, 3 volumes.
1968. “Japan’s Relations with Thailand:1928-41,” Unpublished 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69a. “Sukothai-Mongol Relations: A Note on Relevant Chinese and Thai Sources (With Translations),” Journal of the Siam Society, Vol. LVII, Pt. 2 (July), pp. 203-255.
1969b. “The Franco-Thai Border Dispute and Phibun Songkram’s Commitment to Japan,”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History, Vol. X, No. 2 (September), pp. 304-325.
1969c. “Bangkok, December 8, 1941: A New Look at Thailand’s Hour of Decision,”Western Conference of the Association for Asian Studies, Tucson, Arizona, November, 1969.
1970. “Ho Chi Minh in Canton and Siam, 1924-29: A Note on the Origins of His Rural Organizing Techniques,” Asian Studies Pacific Conference, Oaxtepec, Mexico, June.
1971. “The Shishi Interlude in Old Siam: An Aspect of the Meiji Impact in Southeast Asia,” in David Wurfel (ed,) ( Meiji Japan s Centennial: Aspects of Political Thought and Action(Lawrence: University of Kansas Press), pp. 78-105.
1975. “The Thai Left Wing in Historical Context,” Bulletin of Concerned Asian Scholars,Vol. 7, No. 2 (April-June), pp. 55-67.
1976a. “Jit Phumisak: Profile of a Revolutionary Intellectual,” Indo-china Chronicle,Jan.-Feb., pp. 12-14.
1976b.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Military Coup in Thailand: A Background Study,”Indochina Resource Center, Berkeley.
1977a. “The Vietnamese Refugees in Thailand: Minority Manipulation in Counterinsurgency,” Bulletin of Concerned Asian Scholars, Vol. 9, No. 3 (July-Sept.), pp. 31-47.
1977b. “Knowledge American Style: An Essay on the Ethical Emasculation of Knowledge in American Education,” unpublished manuscript.
附 錄
撒迪尤斯·弗拉德 著
……我認為,正相反,諸如泰國這樣的社會的未來(其實也包括現(xiàn)在),與歐洲社會的情況迥然不同,恰恰是因為經(jīng)濟結構存在差異。這些地區(qū)的商人階級(包括中國和印度支那,日本除外)過去不能、而且將來也永遠不能攫取社會主宰權并強力推進資產(chǎn)階級化進程。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有西方國家飛地的存在(中國的條約港,六七十年代越南南部地區(qū),如今的曼谷等地),但是從歷史、文化、社會和經(jīng)濟角度而言,這些飛地都是雜糅而生的怪物。正如我在《關心亞洲問題學者公報》上發(fā)表的文章中所言,泰國和其他這些社會都擁有其自身獨特的社會歷史,發(fā)源于灌溉稻作文化的生產(chǎn)方式和典型的鄉(xiāng)村禮俗社會共同體,這徹底將其與西歐的歷史范式區(qū)分開來,正如馬克思的敏銳洞察。事實上,這些社會的主要特征恰恰就在于,其通往現(xiàn)代化的道路并不是要像美國那樣經(jīng)由資本主義,而是一條避開資本主義走社會主義的道路。它不是靠無產(chǎn)階級在工廠里發(fā)動起義實現(xiàn)的,而是在農(nóng)民階級的支持下,由具有無產(chǎn)階級覺悟的知識分子組織和領導下實現(xiàn)的。由于資產(chǎn)階級在泰國沒有自己的社會使命,因此它不會形成馬克思、滕尼斯、韋伯(Weber)、盧卡奇、賴希(Reich)、阿多爾諾(Adorno)、馬爾庫塞及其他評論家(弗里茨·帕彭海姆[Fritz Papenheim]也應提及)所稱的資產(chǎn)階級社會(bourgeois society),即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或馬克思的市民社會(Burgerliche Gesellschaft),一并還有其異化、物化和偽意識等。簡而言之,就是美國的二手車推銷員社會。讓·謝諾([Jean Chesneaux]在其關于中國和越南的著述中)是少有的研究亞洲問題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專家(另一位是阿努爾·阿卜杜勒-馬立克[Anuoar Abdel-Allalek]),他認識到事實上這些社會不經(jīng)過資產(chǎn)階級化的社會變革,走向現(xiàn)代化也是非常可能的。
然而,要認清這一點,我們必須擺脫許多來自馬克思關于西歐封建主義范式論述的概念,也包括他許多被誤用誤解的關于“亞細亞生產(chǎn)方式”(Asiatic mode of pro-duction)的附帶說明。后者遭到韋伯以及諸如馬季亞爾(Madyar)、司徒盧威(Struve),尤其是魏特夫(Wittfogel)等“亞細亞”共產(chǎn)國際專家的嚴重歪曲,最近的例子是魏特夫的門生、韋伯學派社會學家諾曼·雅各布斯對泰國的分析。他們都忽略了馬克思的《形式論》(Formen),但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忽略了馬克思對亞洲農(nóng)業(yè)社群(村莊)在沒有資本主義的情況下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人類潛力所持的樂觀態(tài)度。他們聚焦擁有大型水利工程和徭役制度的管理型專制政府,但卻忽略了灌溉在創(chuàng)造歷史的真實層面的影響,以及在農(nóng)民合作、社群主義、所有權意識缺失是常態(tài)的大眾層面的影響。在我看來,這就是泰國歷史辯證法的運行所在,正如在中國(謝諾《中國農(nóng)民起義》[Peasant Revolts in China])和柬埔寨、老撾和越南那樣。
絕非偶然的是,最具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轉型已經(jīng)在某些社會環(huán)境中發(fā)生,這種社會環(huán)境既具有顯著的“前資本主義”特征,又在社會文化和歷史層面上具有反資本主義特征。唯一可以解釋這一現(xiàn)象的事實是,在這些地區(qū),包括泰國在內(nèi),在大眾村莊層面顯現(xiàn)出有利于向社會主義過渡的人文社會組織。即是說,他們并不是太受美國社會科學界稱作“現(xiàn)代價值體系”的市民社會—資本家社會(bourgeois-capitalist Gesellschaft)文化的外來影響,反而是站在一個更高的歷史方位對這一來自外部的(一定是來自外部的)強加進行抵制。簡要回顧歐美歷史即可發(fā)現(xiàn),從人文角度而言,那些沒有過資本主義的社會并不因此就處于劣勢。相反,這些社會沒有過真正完整的資產(chǎn)階級化,并且永遠也不可能發(fā)生,這反而形成了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最強武器。
1976 年9 月29 日
(原載美國《亞洲問題學者通報》(Bulletin of Concerned Asian Scholars),Vol. 10, No.1, January-March 1978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