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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是票友

        2022-09-20 16:18:24劉懷遠
        故事會 2022年18期

        劉懷遠

        民國年間,在我們這一帶,筱梅芳算是名人。

        筱梅芳有40歲吧,面白無須,愛唱《貴妃醉酒》,傳說神似一位名角。不過這里離京城有二千多里,誰也沒親眼見過名角,沒親耳聽過他的戲,那這所謂的神似,無非是人們的臆想,或者直接是本人臆想而傳播出去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處,大家都說好的,那肯定就是好了。

        涂大材是“涂家魚館”的老板,愿意結(jié)交人,尤其愿意結(jié)交名人,有學(xué)問的朱夫子被說成是他朋友,畫畫兒的張刷子被說成是他朋友,自打和筱梅芳見過兩面,他也會在人前說,唱戲的筱梅芳是我朋友!

        不知道筱梅芳的職業(yè)是什么,只知道他跟幾個興趣相投的人每隔半月聚到漢江邊一次,在一片寬闊地咿咿呀呀地唱半天。涂大材就是順著空中百靈鳥般盤轉(zhuǎn)的戲文找去,結(jié)識了他們。以后每次聚會,涂大材都興沖沖地跑去,跟著忙前忙后。涂大材既不會唱也不會演,更不想學(xué),說不為別的,就圖聽筱梅芳的一句“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

        過了霜降,天就冷了,江風(fēng)把臉吹得發(fā)青。涂大材見衣服單薄的人有些瑟縮,就說:“大家到我魚館唱吧,上午也沒生意?!庇谑谴蠹揖腿チ恕?/p>

        涂大材讓管事的小崔泡來一壺白茶,茶香氤氳,暖意融融中,大伙兒很是愜意地唱到了中午。涂大材把大家留下來,安排到最好的包間,提來老酒,上了紅燒鱖魚、沔陽三蒸、珍珠圓子等硬菜,最后上了一大盆魚湯,這里的招牌菜。筱梅芳舀了一勺濃稠的白湯,輕輕吹了,含在口里,再緩緩咽下去,感覺口、舌、喉嚨都融化在湯的鮮美里。

        轉(zhuǎn)眼就到了票友們的第二次聚會,大家來魚館又唱了一上午,正遲疑著走不走,涂大材豪爽地再次把大家推進了包間。魚湯上桌時,筱梅芳建議:“咱們改成十天一聚怎樣?”

        下一次,大家再唱完,沒看見涂大材的身影,筱梅芳還是帶領(lǐng)著大家走進了包間,隨后招呼小崔:“可以上菜了!”

        “那您點菜吧!”

        “就按每次涂老板招待我們的吧,魚湯一定要有!”吃飽喝足,一行人就散了。

        等涂大材回來,小崔說:“那幫唱戲的吃完沒付錢就走了?!?/p>

        涂大材說:“算我請客吧,他們也不是每天來?!?/p>

        票友們每次來,在包間里邊吃邊說邊笑,外面小崔急得直搓手。魚館的生意好,客人多得安排不下,有時一張桌子已經(jīng)招待了兩撥客人,而包間里這幫白吃的爺們,還嘰嘰嘎嘎地沒完沒了。小崔實在忍不住了,就跟涂大材說:“咱做的是生意,這白吃白喝的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涂大材微微嘆口氣:“我總不能拉下臉來把人趕走吧?”

        小崔說:“既然是當(dāng)朋友的,也得為您著想啊,可……”

        涂大材擺擺手:“慢慢來吧?!?/p>

        小崔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我看您怎么送神吧!”

        下次再來,票友們唱完了照例要去包間。涂大材滿臉堆笑地說:“這些天我店里的生意興隆,全仰仗各位的捧場,很多客人就為白聽?wèi)虿艁磉@里就餐,所以,我想請大家就在大廳落座,邊吃邊唱上幾段,讓各位食客多些雅興。我呢,也給各位一點辛苦費。”

        “好啊好啊?!贝蠹以诖髲d靠北墻的一張桌子前坐下,邊吃,邊一人一段地唱起來。

        完事,涂大材給每人發(fā)了兩塊銀圓。兩塊銀圓可以買10斤豬肉了,大家都很高興。筱梅芳提議:“從十天一聚改成五天一聚!”大家拍手稱好。

        如此唱了三次,這天唱完,是小崔提著錢袋子過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亟o大伙兒發(fā)錢。筱梅芳說:“搞錯了吧?喊你老板來!”

        小崔說:“老板有事出去了,走時吩咐我每人發(fā)兩個的。”

        “發(fā)兩個不錯,是銀圓,不是銅板呀?!?/p>

        “我一跑堂的,手上只有銅板?!?/p>

        “一個銅板只能買兩份報紙,你是在打發(fā)叫花子嗎?”筱梅芳把銅板往桌上一扔,眾人也跟著把銅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貋G在桌子上。大家腆著肚子,氣呼呼地出了魚館。

        有人嗔怪著這個沒數(shù)的伙計。筱梅芳說:“不管怪誰,這是他涂大材的店,也不必和涂大材說什么,咱今后不來唱了,想來白聽?wèi)虻目腿艘簧?,魚館的生意就差,涂大材就自然明白錯在哪里,到時候會像請祖宗牌位似的恭請咱們回去?!?/p>

        票友們紛紛贊同。

        時間一天天過去,涂大材讓大家失望了,既沒來道歉,也沒來邀請。大家再聚,只有去江邊。寒冬的江風(fēng)料峭,沒唱幾句,大家都沒了興致,各自回家。

        原來涂大材是個粗心的人呢,這么長時間他竟然沒有意識到什么,該給他提個醒呢。于是,下次聚會結(jié)束后,大家就很有聲勢地從正午的涂家魚館前經(jīng)過。掛著“涂家魚湯”金字招牌的門前,一撥撥客人像魚一樣向里面游動,涂大材在門前朗聲招呼著進店的每一個人。

        筱梅芳提了提嗓子,邊走邊唱:“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高亢柔美的戲文像飛出去的一只大鳥,撲打著翅膀在空中盤旋回繞,這可是涂大材最喜歡聽的那兩句啊。

        那一刻,大家都看到涂大材呆住了,但只片刻,涂大材就回過神來,目不斜視地跟在一批客人后面進了店。

        筱梅芳望著涂大材的背影,舌尖上泛起了魚湯的味道,腿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步。他一拍那條不爭氣的腿,同時聽見身后一聲嘆息:“能有魚湯喝就行了,可偏談什么錢??!”

        “誰談錢了,是涂大材非要給錢的!”

        是啊,本來好好的,為啥偏要給錢呢?

        (推薦者:魚刺兒)

        (發(fā)稿編輯:田芳)

        (題圖:豆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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