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琳 舒俊

一、問題提出

斯科特（Scott）指出，大學是唯一幸存至現(xiàn)代的中世紀機構，大學的長久留存與發(fā)展體現(xiàn)的不是其持久性（Durability）而是適應性（Adaptability），這意味著大學不是孤立的象牙塔，而是在歷史發(fā)展進程中非常關注外部社會需求的學術機構[1]。研究型大學包括全球研究型大學（常被稱為世界一流大學，WCUs）和一般研究型大學[2](P5-7)。研究型大學通常擁有較大規(guī)模的學生群體，具備應對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挑戰(zhàn)的學術、智力、組織和經(jīng)濟能力，相對更容易受到新的外部期待和各種利益相關者的影響[3]。因此，研究型大學最有可能受到外部變化和社會需求的影響并通過發(fā)揮其功能作出回應。

“一帶一路”倡議為全球各國研究型大學帶來了發(fā)展機遇，因為該倡議強調所有參與者都有機會從合作中受益。具體而言，“一帶一路”倡議旨在促進60多個歐亞國家和地區(qū)之間更大規(guī)模及更快發(fā)展和互聯(lián)互通?；ヂ?lián)互通的含義是全方位、多層次的，包括政策、設施、貿易、金融、教育和文化等各個方面[4]。盡管“一帶一路”倡議最初由中國提出，但它對包括歐洲在內的整個國際社會開放。在“一帶一路”倡議中，歐洲也可成為主要貢獻者[5]。

2016年，教育部發(fā)布了《推進共建“一帶一路”教育行動》以支持“一帶一路”倡議中的教育實踐，鼓勵“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共同努力：加強民心相通；培養(yǎng)支持“一帶一路”互聯(lián)互通的人才；實現(xiàn)教育共同發(fā)展[6]。在此背景下，中國大學積極響應“一帶一路”倡議，認為該倡議的實施將加強不同文化間的相互理解，促進區(qū)域學術互動，提高大學國際影響力并為社會發(fā)展作出貢獻[7]。學者們認為“一帶一路”倡議為大學帶來的影響是全方位的。例如，斯波恩（Sporn）和范·德·文德（Van Der Wende）認為，“一帶一路”倡議通過提升中國大學的國際化程度來影響中國大學，同時也在改變中國高等教育的國際化進程，中國正從“國外先進教育項目”的追隨者和進口者轉變?yōu)榉e極主動的參與者，中國正成為“一帶一路”沿線教育項目和文化的發(fā)起者和輸出者[8]。同樣，岑建君指出，“一帶一路”倡議對大學人才培養(yǎng)提出了新的要求，大學要提高教育國際化水平，培養(yǎng)一專多能國際人才、培養(yǎng)具有較強跨文化交際能力的高素質人才[9]。劉艷紅認為，“一帶一路”倡議增加了大學的合作機會，大學通過整合資源、優(yōu)勢互補，形成國際或區(qū)域戰(zhàn)略聯(lián)盟，響應“一帶一路”倡議[10](P10-14)。同時，就中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貢獻而言，孫琪和劉寶存指出，大學在為“一帶一路”倡議提供支持性人才方面發(fā)揮著領導作用，尤其是培養(yǎng)外語流利且精通國際法、國際關系、國際經(jīng)濟和金融知識的人才[11]。同時，大學也可以通過一系列交流項目、學術研討會和國際科研合作成為人們交流的平臺[10](P10-14)。

歐盟于2018年提出“歐亞互聯(lián)互通戰(zhàn)略”以應對“一帶一路”倡議，中歐雙方在推進“一帶一路”倡議與歐盟“歐亞互聯(lián)互通戰(zhàn)略”對接過程中，在各領域既有合作也有競爭[12](P80-84)。總的來說，“一帶一路”合作可成為中歐合力的重要抓手，自該倡議提出以來，歐洲總體上持較為正面、歡迎的態(tài)度。較之于中東歐國家，西歐國家對“一帶一路”似乎有所保留[13]。蒂森（Tijssen）和溫寧克（Winnink）認為，在歐洲，盡管“一帶一路”倡議似乎影響較小，但人們越來越希望這一舉措能通過提供資金來支持高等教育和科學領域的合作。一個突出的例子是由西安交通大學牽頭的“新絲綢之路大學聯(lián)盟”，來自歐洲的十余所大學也參與其中[14]。科比（Kirby）和范·德·文德認為，歐盟支持高等教育和科研領域的多邊合作，相關框架越來越“向世界開放”（Open to the World）。隨著中國的快速發(fā)展，歐洲大學對中國的戰(zhàn)略利益不斷上升，這同時受到歐盟相關政策、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以及地緣政治事件（如，英國脫歐）帶來的不確定性的影響[15](P127-144)。曹聰?shù)葘W者的研究表明，近年來，與歐洲合作伙伴共同發(fā)表研究論文的中國作者數(shù)量翻了一番，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明“一帶一路”倡議對歐洲國家的科學研究可能產生的宏觀影響[16]。此外，就相關實踐而言，歐洲歷史最為悠久的大學之一——捷克布拉格查理大學增設了課程《“一帶一路：源于中國的全球化項目”》,從經(jīng)貿、文化、全球化等角度解讀“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和意義[17]。同時，四所英國大學簽署成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大學聯(lián)盟”的創(chuàng)始成員，旨在支持“一帶一路”倡議涵蓋的地區(qū)內的聯(lián)合研究和學生交流[18]。

由此可見，作為社會中相對獨立的學術組織，中國和歐洲大學顯然有潛力成為推動“一帶一路”倡議實施的重要行動者。但是，以往研究較多涉及“一帶一路”倡議對中國大學及歐洲教育領域的影響，少有研究專門關注中國和歐洲的研究型大學如何通過發(fā)揮大學功能推動“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并且，這些研究大都是理論研究，較少強調實證調查，也鮮有研究通過對比分析系統(tǒng)探討中、歐研究型大學在“一帶一路”倡議中發(fā)揮功能的差異。基于此，通過對中國和歐洲四所研究型大學的案例分析，本研究旨在從大學能動性（體現(xiàn)在其功能上）視角探索中國和歐洲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比較它們在此過程中的差異并識別相關的影響因素。

本研究聚焦以下兩個研究問題：研究型大學如何回應“一帶一路”倡議？不同類型（世界一流大學與一般研究型大學）、不同國家/地區(qū)（中國與歐洲）的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有何異同？

二、理論模型

“全球-國家-地方”能動模型（Glonacal Agency Heuristic）由馬金森（Marginson）和羅茲（Rhoades）提出。該模型指出，影響高等教育的力量來自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次和政治、市場、學術權威三個維度，與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的個人、組織及其能動性存在著互動關系[19]。

“全球-國家-地方”能動模型的第一個關鍵詞是“全球-國家-地方（Glonacal）”，這是由“全球的”（Global）、“國家的”（National）和“地方的”（Local）三個詞合成而來。能動模型旨在促進探究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次的力量如何相互交織、相互作用，使三者共同塑造當代高等教育的面貌。該模型的第二個關鍵詞是“機構/能動性”（Agency），馬金森和羅茲在模型中使用了該詞的雙重含義。第一重含義指實體的組織或機構（Agencies）；第二重含義指人類能動性（Human Agency），即人類以個體或集體的形式主動采取行動的能力。通過結合“Agency”的雙重含義，該模型兼顧了影響高等教育的結構性因素與能動性因素，可被理解為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的組織和個人均存在“能動性”并發(fā)揮功能，而這種能動性同樣也存在于三個層次上，即全球、國家和地方。能動性這一抽象概念主要體現(xiàn)在活動（Actions）之中，即當個體以個人或集體的方式主動采取行動時，也正是個體發(fā)揮其能動性之時。在分析高等教育現(xiàn)象時，往往通過具體的實踐活動將能動性具體化。因此，我們可將研究型大學的能動性理解為其實踐活動或是他們所發(fā)揮的功能。

基于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次和實體機構與人類能動兩個領域，馬金森和羅茲構建了“全球-國家-地方”能動模型的中心六邊形（Central Hexagon）（見圖1）。中心六邊形的六個頂點分別代表影響高等教育的六種主要力量，包括：全球機構（Global Agencies）、全球人類能動性（Global Human Agency）、國家機構（National Agencies）、國家人類能動性（National Human Agency）、地方機構（Local Agencies）、地方人類能動性（Local Human Agency）。能動模型強調對六種力量之間（即三個層次和兩個領域之間）的互動進行研究[20]。

此外，能動模型仍沿用了克拉克三角協(xié)調模型中政府、市場和學術權威三個維度，并在此基礎上引入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次，以及實體機構和能動性兩個領域。具體而言，在全球、國家和地方這三個層次上，各自都有政府與非政府機構、政治中的人類能動性，經(jīng)濟機構和市場、經(jīng)濟中的人類能動性，教育和專業(yè)機構、高等教育中的人類能動性，據(jù)此形成了圖2中的另外三個六邊形。

該模型旨在對具體的機構和個人活動及其影響進行分析。因此，在分析高等教育活動及其影響時，需要關注以下四個要素，包括：相互性（Reciprocity）、強度（Strength）、層次和條件（Layers and Conditions）、范圍（Spheres）。相互性指高等教育活動和影響不是單向的而是雙向甚至是多向的；強度指的是高等教育活動和影響的程度（較強或較弱）與方式（直接或間接）、與實體機構和人力行為的可用資源的多少相關；層次和條件指的是當前高等教育活動和影響所扎根的歷史結構，以及使高等教育力量和影響從一個層次延伸到另一個層次（全球、國家、地方）成為可能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范圍指的是高等教育活動和影響的地域和功能范圍。相互性和強度在圖1中可見（箭頭表示相互性，實線及虛線分別代表了強弱程度），層次和條件則在圖2的三個六邊形中可見。

該模型符合本研究的需求，原因如下：一是該模型可用來對多種高等教育政策、項目或活動進行研究和比較，以發(fā)現(xiàn)全球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不同機構和人力行為發(fā)揮影響的總體模式；二是該模型有助于動態(tài)看待高等教育發(fā)展，在識別社會結構中權力關系的同時，也認識到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參與者的能動性；三是該模型兼顧影響高等教育的結構性因素與能動性因素。

據(jù)此，本研究構建了“一帶一路”背景下“全球-國家-地方”研究型大學能動模型（圖3），重點關注以下三方面的內容：

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機構能動性體現(xiàn)在其具體活動和影響之上，主要涉及“相互性”和“范圍”兩個要素）；

不同類型、不同國家/地區(qū)的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不同機構活動和影響的差異，主要涉及“強度”和“范圍”兩個要素，同時也反映能動性受到“層次和條件”要素的影響）；

以上兩個方面所受到的外部因素的影響（這是“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次張力的體現(xiàn)，同時也反映“層次和條件”要素的影響）。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對中國和歐洲①注：選取歐洲地區(qū)荷蘭和葡萄牙兩所大學的原因如下：一是大學所在國對“一帶一路”倡議持較為積極的態(tài)度，有相關的國內政策文件；二是作者當時在歐洲訪學，考慮到開展訪談的便利性及歐洲南北部的差異性，故主要選取了這兩個國家的大學，方便進行對比分析。的四所大學進行了多案例研究（見表1），采用文獻資料法和半結構化訪談收集數(shù)據(jù)。

表1 本研究中的4所案例大學

（一）文獻資料法

文獻資料法指的是利用外部資源、文獻/文本、資料支持學術工作的觀點或論點的研究方法，通常涉及對文本中的部分或全部內容進行概念化、使用和評估。本研究自建小型數(shù)據(jù)庫——“研究型大學與一帶一路信息庫”作為數(shù)據(jù)來源，該數(shù)據(jù)庫通過Python網(wǎng)絡爬蟲技術獲取4所大學官網(wǎng)的校級新聞及相關新聞網(wǎng)站的信息作為分析單元，以“條”為分析單位，涵蓋2015～2021年近7年的新聞數(shù)據(jù)。數(shù)據(jù)基本情況如表2所示。在爬取數(shù)據(jù)完成后，基于本研究的研究問題，利用Elastic Search技術對關鍵詞進行高亮顯示，再經(jīng)由研究者進行篩選、編碼和統(tǒng)計，編碼及統(tǒng)計工具為MAXQDA 2020。

表2 各大學與“一帶一路”相關的新聞數(shù)量

（二）訪談法

訪談采用立意抽樣法確定受訪者，共有16人參加訪談，受訪者來自四所案例大學（見表3）。選擇這些受訪者的原因在于：世界一流大學和一般研究型大學的校領導和院長對大學的建設與發(fā)展有著清晰、宏觀的認識，對大學如何回應“一帶一路”倡議更加了解；世界一流大學和一般研究型大學中的學者（包括正、副教授、研究人員等）是大學各項具體活動的實踐者，他們的感受經(jīng)歷有助于解答本研究的問題。

表3 受訪者的基本情況（N=16）

本研究的訪談是另一個大型研究項目的一部分，與本研究相關的訪談問題主要包括：貴校對“一帶一路”倡議有何回應；貴校如何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方面對“一帶一路”倡議作出貢獻；有哪些具體做法和實踐活動；有哪些政策和戰(zhàn)略，是否行之有效？根據(jù)受訪者的需要，訪談以中文或英文進行。在訪談開始前，研究者向受訪者介紹本研究的大致情況，發(fā)放中文或英文版的知情同意書以滿足研究倫理規(guī)范。訪談在征得受訪者的同意后錄音。為確保匿名性和便于快速查找原始訪談文本，本研究用不同代碼指代受訪者。其中，“P”代表受訪者，“SU/ZU/NU/PU”分別代表四所案例大學。例如，“PSU1”指的是S大學的第一位受訪者。

基于對16位受訪者的訪談，本研究共獲得了約454分鐘的錄音；研究者隨后將其轉錄為38 813字的中文文本資料和32 849字的英文文本資料。研究者采用質性內容分析法，對訪談文本借助質性數(shù)據(jù)分析軟件MAXQDA2020進行編碼和分析。研究者依據(jù)受訪者對每個訪談問題的回答以及訪談中出現(xiàn)的最突出的類目（也稱為主題）進行編碼。首先，研究者根據(jù)訪談問題構建主要類目（如，研究型大學的回應）；其次，用主要類目對數(shù)據(jù)進行編碼；再次，整理主要類目下的文本段落，并在文本材料上歸納形成子類目（如“建立專門機構/研究院/智庫”是“研究型大學的回應”下的子類目）；最后，依據(jù)研究問題，對所有類目進行再歸納與整合，由此形成了類目框架。

四、研究結果

依據(jù)本研究的理論模型，鑒于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主要體現(xiàn)在其具體的實踐活動上，而大學功能是大學實踐的出發(fā)點[2](P3)。因此，這些活動大都可歸并至研究型大學的三大基本功能（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之中。基于此，研究結果主要依據(jù)研究型大學的具體活動，從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三個方面呈現(xiàn)。

（一）中國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

表4呈現(xiàn)了功能視角下中國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筆者同時對中國一流大學（S大學）和一般研究型大學（Z大學）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上的具體實踐與活動進行了對比。

表4 中國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

具體而言，在人才培養(yǎng)上，作為中國一流大學的S大學積極招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優(yōu)秀國際學生并推出了針對不同學科的新型教育項目。例如，該校工程學院新推出了面向國際學生的“一帶一路”碩士項目，旨在培養(yǎng)具有工程知識和創(chuàng)新能力的高層次國際化人才。此外，S大學還為這些國際學生量身打造特色基地，如設立多個企業(yè)實訓基地以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能力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目前，S大學與“一帶一路”國家的多所大學建立了各種交流項目。同時，為更好服務“一帶一路”倡議，S大學定期舉辦國際文化節(jié)并引導學生走出國門開展實踐，結合當?shù)匦枨筇峁┳稍兘ㄗh、技術支持和社會服務，培養(yǎng)學生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相比之下，作為一般研究型大學的Z大學根據(jù)“一帶一路”國家的差異制定招生政策，將招收“一帶一路”國家國際學生作為其國際化工作的重點。同時，Z大學開展“一帶一路”人才提升計劃，積極推動與“一帶一路”國家學分/學位互認。此外，Z大學制定了國際化戰(zhàn)略作為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如開設國際聯(lián)合學術項目，為“一帶一路”國家國際學生設立專門獎學金，并增加相關的學術交流活動。

在科學研究上，作為中國頂尖的研究型大學，S大學一直是全球科研活動的重要參與者?！耙粠б宦贰背h為S大學帶來了大量國際科研合作機會。S大學建立了多個國際聯(lián)合實驗室并開展了多項國際科研合作項目。S大學發(fā)起了與科技創(chuàng)新相關的學術聯(lián)盟，由多個中國機構和十余個“一帶一路”國家的國際機構組成，意在科技領域實現(xiàn)互利共贏。同時，在國家有關部門支持下，S大學成立了以“一帶一路”倡議為重點的研究機構，為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培養(yǎng)急需人才、開展相關研究項目。Z大學雖未大量開展國際科研合作項目，但也成立了“一帶一路”研究機構。同時，Z大學利用其地緣優(yōu)勢積極開展有關“一帶一路”國家歷史、文化、經(jīng)濟等方面的研究，力圖為“一帶一路”倡議提供知識支持，發(fā)展成為卓越的“一帶一路”智庫。同時，Z大學的研究機構還在其中一個“一帶一路”國家設立了海外研究中心，在開展相關研究的同時培養(yǎng)具有全球視野的博士后人才。

在社會服務上，S大學啟動了“一帶一路”大學領導力培訓計劃，組織大學領導者探討“一帶一路”倡議對高等教育的影響。S大學注重服務國家戰(zhàn)略目標和國家安全需求，參與“一帶一路”國家重大戰(zhàn)略（如，北斗導航系統(tǒng)）并將相關研究機構打造為高端智庫服務國家戰(zhàn)略；同時，在醫(yī)學領域，S大學創(chuàng)建輻射“一帶一路”國家的全健康國際交流協(xié)作平臺，其醫(yī)學中心幫助“一帶一路”國家開展醫(yī)療救助。相比之下，Z大學與國家級智庫簽署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旨在充分利用雙方優(yōu)勢，共同開展“一帶一路”“文化走出去”等咨詢研究。同時，依托相關研究機構，Z大學主辦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發(fā)展論壇，并建立“一帶一路”高校-智庫-企業(yè)聯(lián)盟。

（二）歐洲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

表5呈現(xiàn)了功能視角下歐洲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并對歐洲著名的世界一流大學和一般研究型大學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上的具體實踐與活動進行了對比。

表5 歐洲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

在人才培養(yǎng)上，作為歐洲著名的世界一流大學的N大學近年來對“一帶一路”倡議的關注度有所增加。自2017年以來，N大學每年舉辦一次與“一帶一路”有關的暑期學校，匯集全球范圍內的研究生及年輕學者參與有關“一帶一路”的討論。2019年，針對“一帶一路”倡議，N大學開設了一項促進中歐學生交流的人才培養(yǎng)計劃。因N大學未設立中國研究中心，學校定期組織學生到訪荷蘭其他大學的亞洲研究院或中國研究中心（如，萊頓大學的亞洲研究中心）參觀，了解中國的歷史與發(fā)展。相比之下，在“一帶一路”倡議影響下，作為一般研究型大學的P大學近年來新建了孔子學院。受訪者們認為這所孔子學院將為推動中葡教育、科研、貿易合作發(fā)揮積極作用。此外，鑒于葡萄牙是第一個簽署共建“一帶一路”諒解備忘錄的西歐國家，P大學希望通過增設與“一帶一路”有關的語言學習項目吸引中國學生，培養(yǎng)服務“一帶一路”倡議的外語人才。

在科學研究上，N大學的“全球挑戰(zhàn)研究中心”設立了專門針對“一帶一路”倡議的科研項目并定期組織相關的小型學術研討會。2017年至2020年，N大學的多位學者與來自世界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科研伙伴合作開展了一項關于“一帶一路”對中歐高等教育和科研合作影響的國際研究項目。同樣，P大學目前有一個研究團隊正在開展有關“一帶一路”倡議在非洲的影響力研究。

在社會服務上，N大學的科研人員就“綠化一帶一路”①主要內容包括引導企業(yè)在建設境外基礎設施過程中提高資源利用率、降低廢棄物排放等，從而促進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與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相協(xié)調，各國共享綠色發(fā)展成果。提出了指導原則和實踐框架，以確?！耙粠б宦贰背h提供可持續(xù)的基礎設施投資。然而，在訪談中，有兩名受訪者承認他們對“一帶一路”倡議了解不多。一位受訪者指出，盡管荷蘭是一個高度國際化的國家，但有時人們對其他國家所提出的新舉措的實際效果持謹慎態(tài)度。

五、討論

本研究的結果顯示，首先，中歐研究型大學均對“一帶一路”倡議有所回應，具體可體現(xiàn)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等方面；其次，不同類型（世界一流大學和一般研究型大學）、不同國家/地區(qū)（中國和歐洲）的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有所不同；再次，以上差異既體現(xiàn)了政治、市場、學術權威與大學能動性的互動，也體現(xiàn)了大學所關聯(lián)的“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面之間的張力。

（一）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功能與能動性

基于本研究的理論模型，機構的能動性體現(xiàn)在其具體活動和影響之上，在本研究中主要通過大學發(fā)揮功能得以體現(xiàn)，主要涉及“相互性”和“范圍”兩個要素。具體而言，相互性指高等教育活動和影響不是單向的而是雙向甚至是多向的，如，研究型大學推動“一帶一路”倡議實施，而“一帶一路”倡議也為研究型大學間的國際交流與合作提供更多機會。范圍指的是高等教育活動和影響的地域和功能范圍，地域范圍涉及“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次，而功能范圍主要體現(xiàn)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三個方面。兩類研究型大學，即世界一流大學和一般研究型大學都通過發(fā)揮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功能對“一帶一路”倡議作出回應并帶來了積極影響。

在人才培養(yǎng)方面，研究型大學培養(yǎng)多元人才、開設多樣化的交流項目、優(yōu)先招收來自“一帶一路”國家的國際學生、新建孔子學院以回應“一帶一路”倡議。就此而言，研究型大學可被視為超越民族偏見和文化障礙的知識圣殿，吸引和聚集具有不同思想文化背景的人。人們在尋找知識、相互交流的過程中，逐漸相互理解、包容差異、建立友誼。這與袁占亭的觀點一致，即“一帶一路”是一條“友誼之路”，大學可以通過教育來培養(yǎng)人與人之間的友誼[21]。對中歐雙方而言，通過人才交流和國際教育，可構建由技能嫻熟、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才組成的高質量人力資本庫，這無疑有利于推進以聯(lián)動、合作為特征的“一帶一路”倡議。

在科學研究方面，研究型大學重視開展與“一帶一路”倡議相關的研究，加強與“一帶一路”國家大學的科研合作，促進地區(qū)和全球問題的解決，加強不同國家之間的互動。本研究中的四所案例大學都強調科研合作有利于共同發(fā)展，而這也將推動“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這與劉艷紅的觀點類似，即“一帶一路”背景下，大學可通過一系列交流項目、學術研討會和國際科研合作成為世界各地的人們相互交流的平臺[10](P10-14)，從而實現(xiàn)“一帶一路”倡議所強調的“民心相通”。

在社會服務方面，研究型大學在推動“一帶一路”倡議中具備以下作用：作為相對獨立的智庫，確保政策研究的客觀性和科學性，為“一帶一路”提供智力支持；作為文化大使，向各國介紹中國文化和“一帶一路”倡議，同時增進中國對其他國家文化的了解；作為溝通與協(xié)作平臺，利用其優(yōu)勢創(chuàng)建輻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及世界各國的全健康國際交流協(xié)作平臺，增進人類福祉。

總的來說，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有著較為積極的回應，其貢獻可歸納為以下四個方面。

戰(zhàn)略性貢獻：研究型大學從社會生活的邊緣走向中心，已成為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型大學參與更廣泛的國家議程對促進國家發(fā)展至關重要。

實質性貢獻：研究型大學是人文交流和科研合作的積極推動者和實踐者，其開展的活動超越了只簽署協(xié)議而未有實質行動的“表層性”。

可持續(xù)貢獻：研究型大學有能力引導“一帶一路”國家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它們?yōu)槌錆M挑戰(zhàn)性的問題提供政策建議及解決方案。

服務型貢獻：在“一帶一路”倡議下，研究型大學間的互動具有服務導向和包容性，各大學也分享著共同利益和遠大目標，旨在實現(xiàn)共同發(fā)展。這呼應了俞凌云和馬早明的研究，他們認為，“一帶一路”背景下的教育合作與交流應建立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之上，加強國際化實踐并充分挖掘高校在改善外交關系方面的潛力[22]。

（二）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回應的差異及其影響因素：互動與張力

基于“全球-國家-地方”能動模型，不同機構活動和影響的差異主要涉及“強度”和“范圍”兩個要素，同時也反映能動性受到“層次和條件”這一要素的影響。具體而言，“強度”指的是研究型大學活動和影響的程度與方式，這與大學的可用資源相關。也就是說，大學能動性（大學能發(fā)揮何種功能及在多大程度上發(fā)揮功能）受限于大學本身的資源等因素。范圍指的是大學實踐活動和影響的地域和功能范圍（大學能在哪些方面發(fā)揮功能、發(fā)揮怎樣的功能）；“層次和條件”則解釋了外部因素對大學能動性帶來的影響，指的是政治、市場、學術權威與大學能動性的互動，同時也體現(xiàn)了大學所關聯(lián)的“全球-國家-地方”三個層面之間的張力。

首先，中國和歐洲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有所不同。中國研究型大學招收“一帶一路”國家優(yōu)秀國際學生并為其提供獎學金和設置特色項目，設立研究機構和各種培訓項目，建立大學聯(lián)盟，成立智庫等，積極回應“一帶一路”倡議。相比之下，歐洲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主要體現(xiàn)在開展和參與相關的學術討論和科研項目、開設暑期學校、增設語言培訓項目等?？梢?，與歐洲大學相比，中國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參與度更高，中國大學受訪者對“一帶一路”倡議也更熟悉。這表明中國在“一帶一路”教育行動推進中有較強的動力和意愿，且有深化國際教育合作的愿望[12](P80-84)。但是，歐洲大學因對“一帶一路”教育行動內容了解不足，他們參與行動的步伐緩慢，也缺乏政策規(guī)劃及頂層設計。例如，盡管本研究中多數(shù)歐洲大學受訪者認為“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開放合作的積極信號，但一些人仍擔心“一帶一路”倡議的實際結果和影響。這與受訪者所在國家的政治氛圍密切相關，國內政治情況對一國在國際社會中的行為造成影響[23]。本研究的結果表明，在歐洲國家，“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相對緩慢，歐洲大學跟進的意愿、能力和速度仍然不足，中歐高等教育合作的黏性不夠。這體現(xiàn)了中歐雙方在包括高等教育在內的各領域中呈現(xiàn)的“競合關系”[12](P80-84)。一方面，歐盟希望中國在教育領域對其開放資源，切實解決學生學者雙向流動不平衡等問題，鞏固其高等教育國際地位和自身利益[15](P127-144)；另一方面，歐盟對與中國擴大教育合作規(guī)模存疑，合作積極性不高。這或許可以解釋為，在缺乏信任的情況下，當公眾考慮“一帶一路”倡議的收益和風險時，他們會傾向于發(fā)現(xiàn)更多風險[24]。也就是說，缺乏信任構成了阻礙雙邊合作的“路障”。因此，各國必須建立相互信任和理解，并以此作為開展有效合作的起點。

其次，世界一流大學和一般研究型大學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回應不同。雖然世界一流大學與一般研究型大學都在“一帶一路”倡議中發(fā)揮功能，但其側重點存在差異，這尤其體現(xiàn)在中國研究型大學身上（見表6）。

表6 不同類型大學在推動“一帶一路”倡議中所發(fā)揮功能的對比

作為世界一流大學，我國S大學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上更注重全球和國際層面的內容，這體現(xiàn)在其推動有關全球挑戰(zhàn)、科學和技術的相關國際項目的努力中。此外，由于S大學在全球教育界的影響力較大，該校發(fā)起并組織了相關的國際大學聯(lián)盟和領導力培訓項目。相比之下，Z大學充分發(fā)揮地緣優(yōu)勢，致力于服務當?shù)厣鐣蛧遥瑫r以“一帶一路”倡議為契機，推動自身發(fā)展。另外，歐洲N大學也有關于“一帶一路”倡議的國際合作科研項目和相關學術討論，而P大學在這方面略顯落后。這與我們之前的研究不謀而合，即世界一流大學往往更快響應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和需求，其全球性和國際性更加鮮明[2](P141-142)。盡管如此，一般研究型大學在“一帶一路”倡議中的作用也不容忽視。例如，我國Z大學充分利用其地理位置（靠近“一帶一路”沿線地區(qū)）及與周邊“一帶一路”國家的持續(xù)互動，開展與這些國家的歷史、文化、經(jīng)濟等相關的研究，直接為“一帶一路”倡議提供智力支持。這與蔡群青等學者的觀點一致，即西部省份（如新疆、云南等）的研究型大學常利用地緣優(yōu)勢，積極與鄰國開展教育交流與合作，這些活動始于“一帶一路”倡議啟動之前，并在“一帶一路”倡議啟動后得到進一步強化[25]。

總的來說，“一帶一路”倡議在中歐高等教育界得到了較為積極的回應。研究型大學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等方面為推動“一帶一路”倡議發(fā)揮著積極作用。中國和歐洲研究型大學在回應“一帶一路”倡議上存在差異，部分原因是兩地大學對這一倡議的理解不同，以及相關的國家政策和戰(zhàn)略存在差異。同時，世界一流大學與一般研究型大學的側重點也存在一些差異，這主要受到大學自身資源和條件的影響，也與大學身處的“全球-國家-地方”環(huán)境密切相關。

六、結語

研究型大學既是全球性機構①注：全球性機構主要指的是作為全球研究型大學的世界一流大學，一般研究型大學更大程度上被視作國家機構或是地方機構。，也是國家和本土機構，其關聯(lián)的三層環(huán)境（全球-國家-地方）之間存在張力。在不斷深化的全球化進程中，如何平衡其“全球-國家-地方”角色顯得尤為重要。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影響下，世界各國聯(lián)系日益緊密，雖然大學的民族性（與其“國家-地方”角色密切相關）很重要，但研究型大學（尤其是作為全球研究型大學的世界一流大學）理應成為世界的共同財富和促進世界溝通的橋梁，為推動有益于人類福祉的全球性舉措（如“一帶一路”倡議）作出應有的貢獻[2](P145-146)。

“一帶一路”倡議的核心價值觀，如和諧、包容、互利、共贏，以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有望緩解當今世界地緣政治互動中存在的霸權主義和零和思維。在此意義上的“一帶一路”倡議應被視作一項全球共同利益，所有參與者均應共同努力、共享成果。當然，構建共享、合作、共贏的平臺和網(wǎng)絡，需要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的深度互信、價值共識和積極反饋。正如習近平主席所強調，“‘一帶一路’建設秉持的是共商、共建、共享原則，不是封閉的，而是開放包容的；不是中國一家的獨奏，而是沿線國家的合唱?！盵26]“一帶一路”倡議的成功不僅取決于中國自身的能力，還取決于其他國家的參與。有鑒于此，“一帶一路”倡議下的中國和歐洲應加強相互理解和信任，實現(xiàn)互利共贏、共同發(fā)展。這尤其體現(xiàn)了教育的重要性——教育在促進溝通、增進理解上意義非凡，教育交流為各國民心相通架設橋梁。中國研究型大學正積極承擔這一政策背景下的重要角色并在全球高等教育體系中重新定位自己，為推動國際合作及“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