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璐，王 芳，湯 麗

上海交通大學醫(yī)學院，上海，200025

《“健康中國2030”規(guī)劃綱要》指出，現(xiàn)代社會人們不僅要求看得上病、看得好病，更希望看病更舒心、服務更體貼。這意味著對醫(yī)務人員的技術水平和職業(yè)精神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調查發(fā)現(xiàn)，醫(yī)學職業(yè)精神中醫(yī)師片面注重專業(yè)技術，利他主義精神不足，科學人文精神缺乏的問題較多[1]。臨床醫(yī)學本科生作為未來的一線醫(yī)務工作者，若缺乏利他精神等醫(yī)學人文素養(yǎng)，可能會導致醫(yī)患關系緊張[2]。因此，臨床醫(yī)學本科生的利他行為及其心理發(fā)生機制的研究值得關注。

利他行為是指個體做出幫助或有益他人福祉的行為[3]。研究表明，共情能力是影響個體利他行為的重要因素之一[3]。共情能力是指個體設身處地理解與分享他人情緒情感的能力[4]。共情利他理論認為[5]，當個體目睹他人的痛苦或不幸時，共情能力會激發(fā)個體做出利他行為。可見，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關系密切，但二者之間的關系機制尚不明確。研究發(fā)現(xiàn)，共情能力是產生感恩的前提。高共情能力者容易產生更多的正性情緒體驗，如感恩等。相反，低共情能力者往往呈現(xiàn)更多的自我中心傾向，甚至認為他人的利他行為其潛在動機是自私自利的，難以出現(xiàn)感恩之情[6]。同時，感恩作為一種積極情緒，反過來可以直接預測利他行為[7]，且這種利他行為的激活并不局限于個體所感激的特定對象，即使對陌生人也會出現(xiàn)泛化的助人表現(xiàn)[8]。基于上述論點，本研究提出感恩有可能在共情對利他行為的關系中起到中介作用。

除了感恩的間接作用之外，共情能力對利他行為的關系中可能還受到一定因素的調節(jié)。研究表明，領悟社會支持高的個體，感知支持的能力較強，并能夠充分利用好身邊的支持，進而較容易產生更多的正性情緒，感恩體驗得到強化[9]。換句話說，感恩受個體領悟社會支持水平的影響。Trivers也指出，個體感知到的社會支持越多，受感恩驅動，也會產生更多的利他行為[10]。根據(jù)“保護因子-保護因子模型”，不同的保護因子在預測結果變量時可能會發(fā)生交互影響，即保護因子a(如領悟社會支持)與保護因子b(如感恩)可能表現(xiàn)為相互促進或抑制作用[11]。因此，在本研究中，領悟社會支持可能調節(jié)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關系的中介過程。

綜上所述，以往研究主要集中在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的關系上，而共情能力對利他行為的心理機制研究較少，且以往對共情能力影響利他行為的研究大多關注于一般大學生群體，對醫(yī)學生利他行為的研究尚且不足[2]。故本研究從未來的一線醫(yī)務工作者——臨床醫(yī)學本科生的視角出發(fā)，探索共情能力、感恩與領悟社會支持對利他行為的影響，為提升醫(yī)學生的人文教育提供實證依據(jù)。

1 資料來源與方法

1.1 研究對象

以G*Power 3.1.9為工具進行樣本估算，以power=0.90作為最低可接受值，中等效值f=0.25，P值為0.05，進行樣本估算，得到最小樣本量為169人。選取上海市1所985醫(yī)學院校和1所普通醫(yī)學院校，在兩所醫(yī)學院校中抽取16個班，每個班的學生全部參與調研。納入標準為臨床醫(yī)學本科生，排除標準為有身心障礙者。經倫理委員會審查后于2020年4-6月開展調研，被試均自愿參加且簽署知情同意書。共發(fā)放問卷500份，剔除無效問卷后，最終得到有效問卷423份，有效率為84.60%。

1.2 研究方法

1.2.1 一般情況調查表。包括年齡、性別、專業(yè)、生源地等。

1.2.2 醫(yī)學生版杰弗遜共情量表。由Hojat等人2002年編制[12]，中文版由姜恬修訂[13]。量表共20個條目，包括3個維度，分別為觀點采擇、憐憫關懷和換位思考。采用7級評分，其中1表示完全不同意，7表示完全同意，總分范圍為20-140分，分數(shù)越高表明共情能力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alpha為0.89。

1.2.3 利他行為量表。取自人性的哲學量表中的利他行為維度，由Wrightsman于1974年編制[14]，中文版由汪向東等人修訂[15]。量表共14個條目，采用6級計分，其中-3表示完全不同意，+3表示完全同意，分數(shù)越高表示個體做出利他行為的概率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alpha為0.83。

1.2.4 感恩問卷。由McCullough等人編制[16]，中文版由魏昶等人修訂[17]，問卷共6個條目，采用7級計分，其中1表示完全不同意，7表示完全同意，總分范圍為6-42分，得分越高表明感恩傾向越強。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 alpha為0.78。

1.2.5 領悟社會支持量表。由Zimet等人于1988年編制[18]，量表共12個條目，包括3個維度，分別為家庭支持、朋友支持及其他支持。采用7級評分，其中1表示非常不同意，7表示非常同意，總分范圍為12-84分，計分標準如下：12-36分代表個體支持感知水平較低，37-60分代表支持感知水平處于中等水平，61-84分代表支持感知水平較高。得分越高，表示個體感受到的社會支持程度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alpha為0.96。

1.3 統(tǒng)計學方法

采用SPSS 22.0對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共同方法偏差檢驗使用Harman單因子法分析；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使用平均數(shù)和標準差；相關分析使用Pearson 積差相關；有調節(jié)的中介效應采用非參數(shù)百分位Bootstrap分析，置信區(qū)間設為95%，若不包含0，則間接效應成立。檢驗水準為α=0.05。

2 結果

2.1 調查對象基本情況

共調查423人，男生122人，女生301人，年齡在18-22歲之間，平均年齡為(19.71±1.43)歲。大一255人(60.3%)，大二118人(27.9%)，大三及以上50人(11.8%)。

2.2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對所有數(shù)據(jù)進行Harman的單因子分析以檢驗共同方法偏差。結果提取出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有8個，且最大因子的解釋變異量為29.31%(小于臨界標準值40%)。故本研究中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2.3 領悟社會支持、共情能力、感恩和利他行為的相關分析

各變量間及各維度的相關分析情況如表1所示，領悟社會支持與共情能力、感恩、利他行為各變量及其各維度之間均顯著正相關。以利他行為為結果變量，以共情能力、感恩為自變量進行多重線性回歸分析。結果表明，共情能力正向預測利他行為(β=0.14，P<0.05)，感恩正向預測利他行為(β=0.36，P<0.001)，共同解釋總體21.60%的方差。

表1 各變量及各維度間的描述統(tǒng)計及相關分析

2.4 感恩和領悟社會支持在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間有調節(jié)的中介模型檢驗

首先，檢驗感恩在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關系間的中介作用。將利他行為作為因變量，共情能力、感恩作為自變量分別納入回歸方程。結果發(fā)現(xiàn)，共情能力對利他行為存在正向預測作用(β=0.38，t=8.36，P<0.001)，共情能力對感恩存在正向預測作用(β=0.67，t=18.40，P<0.001)，將共情能力與感恩同時納入回歸方程，結果顯示，共情能力對利他行為仍存在顯著預測作用(β=0.14，t=2.32，P<0.05)。說明，感恩在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共情能力對利他行為的直接效應值為0.14，共情通過感恩對利他行為產生影響，中介效應值為0.24，總效應值為0.38，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為63.16%。

采用非參數(shù)百分位Bootstrap法檢驗中介效應的顯著性，選擇重復取樣5000次。結果發(fā)現(xiàn)，中介路徑“共情能力→感恩→利他行為”的路徑系數(shù)標準化估計值為0.24，其95%CI為(0.17，0.32)，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即感恩在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之間的中介作用顯著。

其次，檢驗領悟社會支持在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關系間的調節(jié)作用。由表2可以看出，共情能力顯著正向預測感恩(β=0.57，P<0.001)，領悟社會支持與共情能力的交互作用對感恩的正向預測作用不顯著(β=0.01，P>0.05)。故共情能力通過感恩與利他行為的關系中的前半路徑不受領悟社會支持的調節(jié)。感恩顯著正向預測利他行為(β=0.32，P<0.001)，共情能力對利他行為的預測作用不顯著(β=0.10，P>0.05)， 領悟社會支持可顯著正向預測利他行為(β=0.22，P<0.001)，而感恩和領悟社會支持的交互作用也可顯著正向預測利他行為(β=0.10，P<0.01)，這說明領悟社會支持在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關系間的后半路徑中發(fā)揮著調節(jié)作用。

表2 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關系間的有調節(jié)的中介模型檢驗

最后，按正負一個標準差將領悟社會支持分為高領悟社會支持和低領悟社會支持，進行簡單斜率檢驗，具體調節(jié)作用如圖1所示。對有高領悟社會支持的臨床醫(yī)學本科生而言，感恩對利他行為的預測效應顯著(β=0.50，t=8.10，P<0.001)；對有低領悟社會支持的臨床醫(yī)學本科生而言，感恩對利他行為的預測效應減緩(β=0.28，t=4.98，P<0.001)。

圖1 領悟社會支持在感恩和利他行為關系間的調節(jié)作用

3 討論

3.1 醫(yī)學生共情能力、利他行為、感恩和領悟社會支持總體處于中等偏上水平

本研究結果顯示，兩所醫(yī)學院的臨床醫(yī)學本科生的共情能力總體處于較高水平，這一結果與劉國艷等人的研究結果一致[19]?？赡艿脑蚴潜狙芯恐斜辉嚧蠖嗍堑湍昙夅t(yī)學生，其人文社科類課程相對較多。研究表明醫(yī)學人文教育能夠促進共情能力的培養(yǎng)[20]。其次，醫(yī)學生利他行為得分處于中等水平，反映出當代醫(yī)學生具有較高的利他主義精神，這與賀雯等人研究結果一致[21]。這可能與醫(yī)學生進行專業(yè)選擇時秉持的“治病救人”的崇高初心相關，同時醫(yī)學生具備一定的醫(yī)學知識和技能，即具有助人的優(yōu)勢，從而更易表現(xiàn)出利他行為。醫(yī)學生感恩處于較高水平，反映了醫(yī)學生的整體感恩水平較高，與大學生的研究結果基本一致[22]。這可能是醫(yī)學生進入大學逐漸適應大學生活，與人的交往日趨成熟，懂得設身處地換位思考，從而感恩得分處于較高水平。此外，與感恩水平相一致的是，本研究中醫(yī)學生社會支持總分及其各維度的得分均處于較高水平，提示醫(yī)學生來自社會各方面的支持感較高，但也仍有提升的空間。

3.2 醫(yī)學生共情能力、利他行為、感恩和領悟社會支持之間相關密切

相關分析發(fā)現(xiàn)，醫(yī)學生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顯著正相關，且正向預測利他行為。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23]，即個體的共情能力較高，利他行為的發(fā)生概率越高。共情能力高的個體更能夠理解他人的境遇和需求，更有可能表現(xiàn)出利他行為。在本研究中，醫(yī)學生的共情能力越高，加之其具有基本的助人知識與技能，更容易出現(xiàn)利他行為。感恩與利他行為顯著正相關，且正向預測利他行為，即感恩水平越高，利他行為也更容易出現(xiàn)，這與國內外的主要觀點一致[7,16]。感恩作為一種道德情感，對個體實施利他行為具有驅動作用。同時感恩作為利他行為的情緒反應，可能是發(fā)生互惠利他行為的心理動力機制[24]。研究者指出社會支持作為保護因子會對個體心理品質發(fā)揮著促進作用[25]。若醫(yī)學生感知到來自家庭、朋友等的社會支持，有利于個體的共情能力、感恩水平和利他行為概率的提升，而本研究也證實了領悟社會支持及其各維度與共情能力、感恩和利他行為均呈顯著正相關。綜上，利他行為與共情能力、感恩、領悟社會支持等多個因素密切相關，這也提示醫(yī)學院校應制定綜合性的人文教育課程以提升醫(yī)學生的人文素養(yǎng)。

3.3 醫(yī)學生感恩和領悟社會支持在共情能力和利他行為之間起中介與調節(jié)作用

中介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感恩在共情能力和利他行為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也就是說，一方面共情能力直接影響利他行為，另一方面通過感恩間接影響利他行為。共情能力對利他行為的直接效應驗證了共情利他假說[5]。共情能力促使個體能夠識別并體驗他人的情緒情感，如同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一樣，更容易出現(xiàn)利他行為。在本研究中，醫(yī)學生共情能力越高，利他行為的發(fā)生可能性越多。此外，共情能力可以通過感恩間接影響利他行為，共情水平越高，個體越容易產生感恩之情，進而產生更多的利他行為。作為個體重要的積極心理特質，共情水平高的個體更容易站在他人的立場看問題，產生更多的感恩體驗[17]。同時感恩作為一種積極情緒能夠激發(fā)個體作出大量利他行為[7]。原因在于，當個體體驗到感恩情緒后，容易對他人進行積極的認知與建構，感知到來自他人的善意，從而較易出現(xiàn)利他行為[26]。此外，研究者還發(fā)現(xiàn)，感恩體驗會刺激催產素的分泌，而催產素被喻為“親社會激素”，能夠促進利他行為[27]。在本研究中，臨床醫(yī)學專業(yè)學生的共情能力越高，越能夠設身處地地理解他人的所思所想，更容易心懷感恩，從而進一步激發(fā)個體的利他行為。

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了領悟社會支持是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關系間的調節(jié)變量，其調節(jié)效應發(fā)生在中介過程的后半路徑，即“感恩與利他行為之間的關系”。一方面，在高領悟社會支持的醫(yī)學生中，感恩對利他行為的正向影響增強；另一方面，在具有低領悟社會支持的醫(yī)學生中，感恩對利他行為的正向影響減緩。以往研究發(fā)現(xiàn)，感知社會支持水平較低或社會排斥較高的個體，容易產生消極的情緒和認知，進而對利他行為產生抑制作用[28]。同時感知社會支持水平越高的個體越容易產生感恩，受感恩驅動，會促進其產生更多的利他行為[10]。在本研究中，醫(yī)學生的領悟社會支持越高，其感恩水平對于利他行為的積極影響越明顯。

綜上所述，本研究以上海市兩所醫(yī)學院校的臨床醫(yī)學本科生為研究對象，探討了共情能力與利他行為的關系及感恩和領悟社會支持在其中的作用，為醫(yī)學生的利他主義人文教育提供一定的實證依據(jù)。然而本研究仍有一些局限性。首先，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法，被試的回答可能受“社會贊許效應”的影響。為此本研究選用公開發(fā)表的成熟量表作為工具以減少問卷調查法的局限性。但未來可考慮開展實驗研究，控制實驗過程中的無關因素，其數(shù)據(jù)信度和效度可能更高。其次，本研究采取橫斷面研究法，雖然揭示了共情能力、感恩和領悟社會支持對利他行為的影響，但橫斷面研究的局限性導致并不能完全反映出幾個變量間的因果關系，且利他行為的影響因素復雜，如人格特征等對利他行為的影響機制尚不清晰。未來研究中可采用追蹤研究以考察各變量間的因果關系。最后，本研究被試多為低年級醫(yī)學生，且女性較多，可能使得本研究結果的可推廣性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未來可進一步擴大樣本代表性，并開展縱向追蹤研究以進行動態(tài)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