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保，朱軍

（1.安徽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南京審計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1815）

巢湖話中的“你講”除了同普通話中的“你說”一樣，表示讓說話人繼續(xù)往下說，同時還有下面幾個比較特殊的用法，主要用于對話中，如：

①S1：今個好熱??！

S2：你講，熱死著！

②S1：昨個真倒霉?。∥揖万T個車摔著一跤，肋巴骨都跌斷著！

S2：你講，那是跌著不輕??！

③S1：剛才跟你講話的小伙子是哪個??？有毫眼熟唉。

S2：他啊，是隔壁小張！

S1：你講，都長這么大了！

例①中的“你講”表示答話人對說話人所說看法的認同，相當于“一點沒錯/可不是”等，例②中的“你講”則是表示認同的同時，還凸顯一種意外的語氣，而例③中的“你講”則只有意外的語氣。這三例中“你講”的用法既有共性也有個性，本文首先根據(jù)不同的語用功能將上面三例中的“你講”分為“你講1”“你講2”和“你講3”三大類。同時，我們在分析其共性時統(tǒng)一定稱為“你講”，涉及其個性特征時則分別論述。在此基礎(chǔ)上描寫它們的句法語義特征，再探討其語義形成的機制及其關(guān)聯(lián)。

巢湖市位于安徽省中部、江淮丘陵南部，介于合肥、蕪湖兩市之間，地處東經(jīng)117°25′～117°58′和北緯31°16′～32°，為安徽省縣級市，由安徽省直轄，合肥市代管，下轄11個鎮(zhèn)、1個鄉(xiāng)、5個街道辦事處。巢湖話屬于江淮官話洪巢片[1]。本文分析的語料主要以作者母語所在地的巢湖市烔煬鎮(zhèn)方言為主，同時結(jié)合相關(guān)語料調(diào)查。

一、形式與功能

（一）對話中的序列形式

形式上看，“你講”是在對話語境的應(yīng)答句句首位置，不出現(xiàn)在發(fā)話句中，語氣上有停頓。同時一般都有后續(xù)句，如：

④S1：杠現(xiàn)在的小伢小孩越來越壞！

S2：你講1，不打不中行！

⑤S1：他家寶寶三歲就能自己穿衣裳了！

S2：你講2，我家三歲還只會吃奶！

⑥S1：這個字是哪個寫的??？

S2：好像是小王。

S1：你講3，寫這么好看！

這些后續(xù)句在語義上都是答話人對說話人相關(guān)信息進行回應(yīng)的進一步強調(diào)補充。

同時從輕重音結(jié)構(gòu)模式上看，這里的“你講”是前重后輕重音模式，這也與常規(guī)語義的“你講”重音模式有異，而這正是其特殊語義的反映。

（二）語義功能特征

1“.你講1”分析

（1）評價性認同

“你講1”是答話人對說話人觀點、看法等評價性內(nèi)容的一種認同，如例④用“你講”表示答話人也認同說話人所說的“現(xiàn)在小伢越來越壞”這一評價。同時，說話人用“你講”回應(yīng)時也是評價性的。

同時，有時為了加深認同的語氣，會在后面加語氣詞“吧”，說成“你講吧”，或者重疊為“你講講”，如：

⑦S1：今個今天雨真大!

S2：你講吧/你講講，身上都潮光濕透著！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你講1”所認同的評價還受到禮貌原則的制約[2]。表現(xiàn)為答話人不會用“你講”來認同說話人評價自己積極的一面，相反對評價自己不太合適或狀態(tài)不好等方面的評價則可以用“你講”來表示認同，如：

⑧a.S1：你今個今天穿得好好看??！

*S2：你講！

⑧b.S1：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S2：你講，我昨晚兩點才睡，頭昏腦脹的！

這也很好理解，出于禮貌一般人是不會對他人的贊許表示進一步地認同，而對于對自己相對消極的評價，則可以接受，并進一步強調(diào)等。

（2）認同對象：超常規(guī)性評價信息

我們注意到，“你講1”使用語境中，答話人所“認同”的評價都不是對事物常規(guī)狀態(tài)的評價，而是超常規(guī)的，如“好熱/雨真大”等。這種“超常規(guī)性”可從正反兩個方面來看。

從正面來看，又可分為兩個角度。一是從說話人的角度，即說話人的評價性語言中本身就是一種對超常規(guī)信息的極性評價，表現(xiàn)為常用一些程度副詞等來表示評價對象偏離某種常規(guī)的情況，如“今天好熱/今天雨真大/小孩越來越壞”等。

二是從答話人角度看，如果答話人用“你講”認同后，又追補了相關(guān)的評價，那么追補的語句也往往是突出這種超常規(guī)性的評價。又如：

⑨S1：今個今天飯煮著好香??！

S2：你講，我在外面老遠就聞到著！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答話人如果用“你講”來應(yīng)答并追補評價的話，是不傾向于追補偏向弱超常規(guī)性評價的內(nèi)容，如：

⑩a.S1：今天天氣有毫點熱啊！

S2：你講，是有毫點熱！

⑩b.S1：今天天氣有毫點熱??！

S2：你講，熱死著，全身都汗潮濕著！

上面兩例中，雖然說話人的評價是具有一定超常規(guī)性程度的，但對于答話人來說，如果要“認同”的話，則需要強化這種評價的超常規(guī)性，即要比說話人的超常規(guī)性程度更高。

從反面來看，也就是說如果說話人的評價信息不是偏離常規(guī)的，而是其他的中性信息，即使答話人也認同對方的觀點或建議等，也不會用“你講”來應(yīng)答，如：

?S1：今個天有毫點熱，你就不要趙去外頭玩趙去了。

*S2：你講！

雖然該對話中，答話人也可以贊成說話人的看法，但因為整個表達重點是說話人建議“不要出去玩”，這一信息對雙方來說都不是超常規(guī)性的，因而不用“你講”形式應(yīng)答。

2“.你講2”與“你講3”分析

“你講2”和“你講3”的功能特點是基于同“你講1”的比較來說的，它們之間有共性也有個性。

（1）評價性回應(yīng)

前文指出“你講1”是評價性認同。同樣，“你講2”和“你講3”應(yīng)答時也是評價性的。

先看“你講2”的情況。首先從說話人的角度看，“你講2”是對評價性信息的回應(yīng)?！澳阒v2”語境中，說話人有時會使用顯性評價性詞語，如例②中的“真倒霉”。但更多評價是隱含性的，如例⑤“他家寶寶三歲就能自己穿衣裳了”，這里面“三歲就能自己穿衣裳了”實質(zhì)上隱含了說話人的評價，即“這個小孩很厲害”等。又如：

?S1：他昨天發(fā)燒還去上課了！

S2：你講2，真拼！

從說話人的言語形式上來看，并沒有出現(xiàn)評價性詞匯，但從說話人的言語意圖或者更大的語境來看，實際上隱含了說話人對“發(fā)燒去上課”這一行為的評價，因此我們也可以將隱含的評價補出來，如“他昨天發(fā)燒還去上課了，真厲害！”等。

從答話人角度來看，即使說話人的評價是隱含的，答話人在用“你講”應(yīng)答時，往往通過后續(xù)句把這種評價性內(nèi)容凸顯了出來，如例?中的“真拼”等。

也就是說，句首的“你講”都是一種評價性回應(yīng)，只是“你講1/2”語境中，說話人的表達也是評價性的，是雙方評價模式。而“你講3”語境則只是應(yīng)答時是評價性的，是單方評價模式。

（2）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

前文指出“你講1”所認同的評價性信息具有超常規(guī)性。同樣，在“你講2”和“你講3”的語境中，相關(guān)的言談信息也具有超常規(guī)性。

從說話人的角度看，“你講2”中的言談信息都是超常規(guī)性，如“騎車摔倒把肋骨摔斷著”“三歲就能自己穿衣裳了”等。

從答話人角度看，如前文所述，如果答話人用“你講”表達后，又追補了相關(guān)的后續(xù)成分，那么追補的語句也往往是突出這種偏離常規(guī)性的，如“你講2”中例②的“那是跌著不輕”，“你講3”中例③的“都長這么大了”等即是如此。

反過來說，如果言談信息對答話人來說不是超常規(guī)性的話，則不會用“你講”應(yīng)答。如我們把例②和例③改為下面的表述則不自然：

?S1：我昨個騎車路上挺順，沒摔倒。

＊S2：你講，騎車也方便點。

?S1：剛才跟你講話的小伙子是哪個?。坑泻裂凼彀?。

S2：他啊，是隔壁小張！

＊S1：你講，長有豪大了啊!

總之，“你講”語境中的言談信息都具有超常規(guī)性。區(qū)別在于，“你講1/2”語境中，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對聽說雙方都有，而“你講3”語境中，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只是對答話人而言。

（3）從“認同”到“意外”

“你講1”是答話人對說話人評價性信息的認同，但“你講2”和“你講3”的語義功能與之相比有不同之處。

先看“你講2”的例子：

?S1：小王家寶寶昨個差豪豪就丟都著，要不我發(fā)現(xiàn)及時就糟都著！

S2：你講2，幸虧你在，現(xiàn)在小伢一定要看緊著！

該例子中，說話人對他昨天遇到的事情感到心有余悸，是一個超常規(guī)的意外事件。同時，答話人用“你講2”應(yīng)答時，也對“小王家寶寶昨個差豪豪就丟都”這一信息感到意外，也就是說“你講2”這里具有表達意外義的語義功能。

另一方面，說話人在表達時實質(zhì)上隱含了相關(guān)評價，比如“真是防不勝防/太危險了”等。聽話人聽到后用“你講”應(yīng)答時，實際上表達認同對方對這一事件的評價，即“你講2”也有“認同”義。

對“你講3”而言，答話人用“你講”時只有意外義用法了，如下例：

?S1：他考得怎樣??？

S2：和上次一樣，好像考了第一名吧！

S1：你講，又考第一！

答話人在用“你講”時已經(jīng)沒有“認同”義了，因為這里沒有“認同”的語義基礎(chǔ)，說話人對言談信息“考了第一名”并不感到意外或者有相關(guān)評價，只是將這一信息告知聽話人，而對聽話人來說，這一信息則具有意外性，這從其后續(xù)句“又考第一”也能看出。因而我們認為這里的“你講3”只有意外義用法。

因此，從“你講1”到“你講2”再到“你講3”，其功能所凸顯的分別是認同、意外兼認同和意外三種用法。

（4）超常規(guī)信息的“共識性”與“已知性”

上面分析指出，“你講”有不同的語義功能，但這三種用法有共同的語境特點，即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但這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對聽說雙方的“共識性”與“已知性”是不同的。

所謂“共識性”是指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對聽說雙方是否有共同的評價性認知，所謂“已知性”則是指言談信息對聽說雙方是新信息還是舊信息。正是“共識性”與“已知性”不同形成了“你講”的不同用法。

“你講1”語境中，說話人和答話人對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有共同評價性認知，且相關(guān)信息都是雙方已知的。如例①和例④兩例中對“天氣熱”和“小孩越來越壞”等信息的評價，說話人和答話人都有同樣的判斷或者認知，對答話人來說，“天氣熱”和“小孩越來越壞”這樣的信息并不是說話人告知的新信息，而是其親歷的已知信息。因此，答話人用“你講”時是在認同說話人對其親歷信息超常規(guī)性的評價。

“你講2”語境中，說話人所說的信息對答話人來說是“未知”的新信息，但對這一超常規(guī)性信息的評價雙方是有共識的，如例②中“肋巴骨都跌斷著”或例?中“發(fā)燒還去上課”等信息，這些信息是說話人告知答話人的新信息，答話人用“你講2”是表達對這一新信息的意外性認知。同時聽說雙方都對相關(guān)行為有共同的評價性認知，這也是“你講2”認同義的來源和基礎(chǔ)。

而“你講3”語境中，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只是對答話人而言，雙方對信息的評價性認知沒有“共識性”，同時相關(guān)言談信息對答話人而言是新信息，如例⑥，“小王寫字很好看”對說話人來說沒有意外性，但答話人得知這一信息后則感到意外。

三者的異同用表格簡示如表1。

表1 三種句首“你講”的語義功能異同

簡言之，聽說雙方對言談信息超常規(guī)性評價的“共識”與否是“認同”義的來源，而答話人對言談信息“已知”與否則是“意外”義的來源。“你講1”中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是隱含的背景信息，答話人對說話人超常規(guī)性信息評價的認同則是凸顯信息。而“你講2”中答話人對說話人信息意外性評價表達“認同”的同時，也表達了對未知信息的“意外性”認知，或者說，“你講2”中的認同義為非凸顯語義，而意外性則是其凸顯語義。“你講3”使用時則只凸顯意外義。

二、構(gòu)式與形成

（一）立場驅(qū)動下的傳信語構(gòu)式

從“你講”的形式與功能來看，其可以獨用且具有獨立的句法語義特征，因而并不是話語標記，而是一種話語構(gòu)式，即在對話語境中表達“認同或意外”功能的構(gòu)式。

互動交際中，除了交流命題內(nèi)容，說話者和作者通常還表達個人感覺、態(tài)度、價值判斷或者評估，即“立場”[3]。因此，從立場表達角度來說，“你講”所在的對話語境中，答話人表達的“認同”與“意外”也是屬于個人的價值判斷或態(tài)度等，屬于一種立場表達。同時，答話人的這種立場表達是在評價性回應(yīng)這一會話模式中實現(xiàn)的，即說話人發(fā)出一個信息，答話人對此進行評價性回應(yīng)，而回應(yīng)需要明確回應(yīng)的對象，也即需要說明評價信息的來源，這就與傳信有關(guān)。

漢語中的傳信表達主要有三種:一是表示對信息來源的交代；二是對事實真實性的態(tài)度；三是對事件的確信程度[4]?；诖?，我們認為句首的“你講”主要是對認同和意外信息來源交代的傳信語構(gòu)式。

具體而言，在認同義用法中，通常需要一個被認同的對象等，而使用“你講1/2”時，說話人的評價性信息正好是被答話人所認同的。因此，認同義的“你講”實質(zhì)上是表達“你講的”就是“我認同的”，也就是說話人所講的是答話人認同的信息來源。

在意外義用法中，意外的信息一般對說話人是未知的新信息，而使用“你講2/3”時，言談信息對答話人都是未知的新信息。因此，意外義的“你講”實質(zhì)上是表達“你講的”就是“我意外的”，也即說話人所講的正是答話人感到意外的信息來源。

（二）半截話形成的規(guī)約形式

巢湖方言中句首的“你講”并不是“讓你講/你講下去”等字面含義，我們認為這一形式實質(zhì)上是“你講的對/你講的這件事確實很意外”等形式的簡省而形成的半截話。

半截話有不同定性，其中一種是指句子只說出了前面一部分，后面一部分因為某種原因沒有說出來，這些沒說出來的內(nèi)容雖然可以補出來，但往往不止一種補法[5]。就“你講”這一半截話形式而言，其后面簡省的部分內(nèi)容也存在這種情況。

具體而言，表認同的“你講1”后面所簡省的形式可以補全為“你講的沒錯、你講的對”等。而“你講2”則是表示認同兼意外，如例②，其簡省的形式可以大致補全為“你講的這種情況確實很嚴重/你講的我也覺得意外”等?！澳阒v3”則只表示意外，如例③可以補為“你講的我很意外啊”等。當然，這些只是可能形式，有的半截話已經(jīng)不能完全補充完整了。但從交際效果來說，答話人在用“你講”應(yīng)答的同時，往往通過后補評價來強化，因此即使簡省了“你講”后面的形式，其后補的內(nèi)容也能為聽話人的語義理解提供線索而不影響交際。

而一旦說話人使用半截話形式“你講”進行傳信時，由于高頻使用在相關(guān)語境中，其組合的語義就會發(fā)生磨損，其“認同或意外”語義已經(jīng)無法從其形式組合中得到識解。也就是說，句首“你講”已經(jīng)從一個表言說行為的具體概念轉(zhuǎn)化為一個表達“認同/意外”的抽象概念，其含義由言說類用法規(guī)約化為相關(guān)的認知類用法。這一主觀化過程與漢語史上言說類動詞演變?yōu)檎J知義動詞的路徑是一致的[6]。從“行、知、言”三個概念域來說，句首“你講”是從“行域”到“知域”的變化，即將對相關(guān)信息評價的認識用傳達信息這一行為本身來表達，經(jīng)歷了概念的轉(zhuǎn)喻[7]，形成了一個話語構(gòu)式。

另外我們注意到，“你講”應(yīng)答的言談信息都是超常規(guī)性的，而答話人之所以偏向于對超常規(guī)性信息進行回應(yīng)是“標尺兩極規(guī)律”的表現(xiàn)，即在現(xiàn)實生活中，引起人們興趣的通常是一些偏離標準的現(xiàn)象，而不是事物的常規(guī)狀態(tài)[8]。這些偏離標準的現(xiàn)象往往處在評價標尺的兩極而不是中間，如評價天氣特征的標尺為“冷的-涼爽的-正常的-溫暖的-熱的”，人們的評價更偏向于偏離常規(guī)的極性評價（“冷”或“熱”等）而非中性評價（“正常的”）。因此答話人在表達“認同或意外”時，更偏向于對超常規(guī)信息的評價，而非對中性的常規(guī)信息評價。

三、位置與發(fā)展

（一）從句首到句末

我們注意到，位于句首的“你講3”也可用于句末，如：

?S1：這字是哪個寫的??？

S2：好像是小王！

S1：你講，寫這么好看！/寫這么好看你講！

?S1：他考得怎樣??？

S2：和上次一樣，考了第一名！

S1：你講，又考第一名！/又考第一名你講！

句末的“你講3”和句首“你講3”在語義上都表示意外，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在形式上。句首“你講3”后接后續(xù)句，但與后續(xù)應(yīng)答句間有停頓。而句末“你講3”則只能處于句末，與前句之間沒有語音停頓，并且傾向于輕讀，具有黏著性。

我們認為，表“意外”用法的“你講3”后置于句末是答話人對未知的言談信息意外性進一步凸顯的結(jié)果，表現(xiàn)為其所附著的前句都是意外的評價性語句，這一內(nèi)容正好凸顯了其意外的所在，如前面例子中的“寫這么好看”與“又考第一名”等。因此，句末“你講3”已具有意外范疇標記的功能。但這一形式也可以在句首獨用，因而其標記性還不顯著。

“你講”具有意外范疇標記功能的動因在于其標示信息的“他源信”，而這與上海話中意外范疇標記“伊講”的動因類似[9]?！耙林v”和“你講”所表述的事件或信息都是他源性的，都是用“他者”即“你/他”來表達說話人“我”的看法或觀點。前文指出，“你講3”使用語境中，答話人感到意外的信息都是說話人告知的新信息，即這一信息是“他源信”的，因而具有不受說話人意志控制的特征，這樣整個事件的意外性特征成為一種可能。

從虛化程度來看，雖然句末的“你講3”有意外范疇特征，但總體上來看，其虛化程度并沒有像上海話“伊講”這一形式的虛化的程度高，或者說句末的“你講3”還處在意外范疇標記化的初始階段。重要的表現(xiàn)是其必須出現(xiàn)在對話語境的應(yīng)答句中，而不能在始發(fā)句中使用，且所附著的表意外義的內(nèi)容是一個評價性而非陳述性形式，也就是說用一個非評價性句子，如對一個陳述性事件表示意外時，則不能后附“你講”，如：

?*S1：他昨天生病了，今天就好了你講！

S2：真的？！

?S1：他昨天沒去報名考試。

*S2：?。?！他沒去你講！

上面兩例換成“伊講”來表達則都可以，這說明其表達還具有一定的語境依賴性。

句末的“你講”必須出現(xiàn)在應(yīng)答句中，我們認為其中的人稱代詞是重要原因?！耙林v”中的“伊”是第三人稱，可以要求說話人不在場，而“你”則要求說話人必須在場，也即需要一個信息的提供者。而正是因為句末“你講”中的“你”還沒脫落，使其沒有進一步虛化為主觀化程度更高的如鹽城話“說的”[10]這樣的句末語氣詞形式的意外范疇標記。

（二）語義演化路徑比較

巢湖話中的“你講3”在句首位置是具有傳信功能的話語構(gòu)式，具有“意外”義用法，而在句末位置則有發(fā)展為意外范疇標記特征的趨勢。我們認為“你講3”從傳信語向意外范疇標記演變的路徑與漢語方言中有不少言說動詞發(fā)展為“意外范疇”標記的過程，即“言說動詞-引語標記-意外范疇標記”相比，既有共性又有個性[11]。

共性的地方在于，“你講”的語義演變也是大致沿著“言說動詞-引語標記-意外范疇標記”的方向發(fā)展。具體來說，“你講”一開始是半截話形式，這一初始形式就是人稱與言說動詞等的組合。進一步，在轉(zhuǎn)喻機制作用下，半截話“你講”形式成為表達抽象語義的傳信話語構(gòu)式，這里的“你講”在功能上是一個標記意外信息來源的傳信語。而“引語”屬于“傳信范疇”，即屬于“引語標記”[12]。更進一步，當答話人為了凸顯說話人提供信息的意外性時，將評價意外信息的句子前置凸顯，并將“你講”后置于句末，這時的“你講”具有了意外范疇的標記性特征。

但不同的是，巢湖話中的“你講”有句首形式，在不同語境下還具有“認同”或“認同兼意外”義用法，句末的“你講”還處在意外范疇化的初始階段，語法化程度相對較低。

四、類型與比較

巢湖話中句首“你講”的認同義用法在相關(guān)方言和普通話及跨語言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表現(xiàn)。除了江淮官話洪巢片的合肥話、無為話①無為話中，“你講”表“認同”義時常帶語氣詞“啷”，表現(xiàn)為“你講啷”，而表“意外-認同”或“意外”時只用“你講”形式。外，中原官話商阜片阜陽潁上話、西南官話區(qū)的湖南永州東安話[2]也有用“你講”表示“認同”的用法。值得注意的是，東安話中同時還有“那你講/你講仔/那你講仔”等擴展形式，但未見報道其有句末形式。

普通話中的“你說”在某些用法上面與方言中表認同的“你講”有一定的相近之處。有學(xué)者研究認為，“提請關(guān)注并認同”是“你說”的核心語用功能[13-14]。從這個角度來看，“你說”的功能與這里的“你講”在“認同”義上有共同之處。

但在語用承接上兩者有不同的地方。普通話中的“你說”在表達時，強調(diào)的是“征詢或?qū)で蟆甭犜捜说摹罢J同”，而“你講”的“認同”是反向的。用S1和S2來表示的話，“你說”是S1尋求S2的認同，“你說”出現(xiàn)在S1中，而“你講”是S2認同S1,“你講”出現(xiàn)在S2的句首。同時，實際“你說”的語料中，往往不會出現(xiàn)應(yīng)答句，一般只是說話人的評論性話語，即只有S1。而“你講”出現(xiàn)的對話必須出現(xiàn)S1和S2，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話輪。

此外，漢語中的“你說A不A”是認同性的評價構(gòu)式[15]，這一形式與“你講1”截省前的形式“你講V1”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只不過該形式出現(xiàn)在始發(fā)句中，沒有形成半截話形式。

從跨語言的角度來看，英文中有用“you said it”和“you can say it/that again”來表達認同的形式，其用法分別如下：

?A:It sure is hot today!

B:You said it!

?A:This movie is really fantastic！

B:You can say it/that again!

“you said it”用“said”來表示是過去發(fā)生的行為，指向了說話人，這與“你講”的語用指向相同，即表示“你說過的話”就是“我認同的”。而“you can say it/that again”則是通過讓說話人重復(fù)說過的話來表達認同的含義。這兩者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即都是表達“你說的”就是“我認同的”，這與巢湖話中“你講”的認同用法異曲同工。因此，從跨方言或跨語言角度對語言中如何表達“認同”義進行類型比較值得進一步探索。

五、結(jié)語

言談信息的超常規(guī)性是巢湖話應(yīng)答句句首“你講”不同語義功能產(chǎn)生的重要語境，而聽說雙方對言談信息及其超常規(guī)性是否具有“共識性”和“已知性”則是“認同”或“意外”功能分化的語義基礎(chǔ)。句首“你講”是轉(zhuǎn)喻機制作用下半截話形式固化的結(jié)果，其在凸顯意外語義動因下有向句末發(fā)展成為意外范疇標記的趨勢，而這一趨勢同方言中相關(guān)言說動詞向意外范疇標記演化的路徑是相通的。此外，巢湖話中“你講”的“認同”用法具有跨方言和跨語言共性，這是相關(guān)形式在互動的評價性語境中的重要特征，值得從更廣泛的語言類型角度進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