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義琴 趙家棟

(1.南京信息工程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44； 2.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97)

“癭病”是頸前腫塊性疾患的總稱，最早見于隋代巢元方(550—630)的《諸病源候論》[1]。該病大致相當于現(xiàn)代醫(yī)學的甲狀腺腫大類疾病。明代陳實功(1555—1636)《外科正宗》引薛立齋(1488—1558)云：“筋骨呈露曰筋癭，赤脈交結(jié)曰血癭，皮色不變曰肉癭，隨憂喜消長曰氣癭，堅硬不可移曰石癭，此癭之五名也?！盵2]一般認為，氣癭相當于單純性甲狀腺腫，血癭相當于頸部甲狀腺血管瘤，肉癭相當于甲狀腺腺瘤或囊腫，筋癭相當于頸部淺表靜脈瘤，石癭相當于甲狀腺癌。

在傳世中醫(yī)文獻中，治療“癭病”有時會使用“豬靨”或“羊靨”這味中藥，也偶有用“鹿靨(鹿厭)”的。

宋徽宗(1082—1135)敕編的《圣濟總錄》卷19中有“神效散方”：

神效散方：治項氣瘤結(jié)附贅，日漸增長。豬羊靨(各三十枚，旋入豬膽內(nèi)蘸過令干，只用鹽亦得)、陳橘皮(去白，焙，炒。一兩)，上三味，搗羅為散。每服二錢匕，空心米飲調(diào)下。初結(jié)不過數(shù)服覺消，不用久服。[3]

唐代孫思邈(581—682)《備急千金要方》卷24載有“五癭丸方”：

五癭丸方：取鹿厭以佳酒浸令沒，炙干，內(nèi)酒中更炙，令香。含咽汁，味盡更易，盡十具，愈。[4]

敦煌寫本文獻中亦有“羊靨(羊厭)”的用例。

療癭方：昆布(八分)、參(四分)、枳殼(四分)、海藻(六分)、茯苓(四分)、桂心(四分)、芍藥(三分)、珍珠(四分)、海蛤(三分)、松蘿(四分)、琥珀(三分)、羊厭(二十枚)、橘皮(四分)、通草(四分)、檳榔仁(五顆)、干姜(三分)。右件藥搗篩，蜜和丸，酒飲下，日服二十五丸，仍作彈丸如棗大，含細咽汁，朝含一丸，夜含一丸，忌(生)菜、熱麫、油膩、雞豬魚肉、蒜。[5]

這些文獻中的“靨”，現(xiàn)行中醫(yī)藥辭典，如《中醫(yī)大辭典》[6]、《中藥大辭典》[7]、《中華本草》[8]等，均釋為動物的甲狀腺體。但是，“甲狀腺體”屬于現(xiàn)代解剖學概念，辭書中這種解釋的來源是什么，其釋義又是否正確呢？本文擬結(jié)合中醫(yī)文獻，利用傳統(tǒng)訓(xùn)詁學知識對傳統(tǒng)中醫(yī)文獻中有關(guān)“豬靨”、“羊靨”的幾種不同說法進行辨正，對“靨”進行釋義和探源。

1 中醫(yī)文獻中“靨”的不同釋義

傳統(tǒng)中醫(yī)文獻中關(guān)于“豬靨”、“羊靨”的“靨”有4種不同的說解：(1)釋為“外腎中的卵(即睪丸)”；(2)釋為“脖子上的肉團”；(3)釋為“膝眼骨”；(4)釋為“會咽”和“咽舌”。下面我們逐一探討。

先看第1種。明確將“豬靨”、“羊靨”解釋為“豬羊外腎中的卵”，見于以下4部文獻，它們記錄的是同一個藥方“人參化癭丹”，其體例和內(nèi)容基本一致，甚至完全相同。

明代樓英(1320—1389)《醫(yī)學綱目》卷19中的“人參化癭丹”：

人參化癭丹：海帶(洗)、海藻(洗)、海蛤、昆布(以上四味皆焙)、澤瀉(炒)、連翹(以上各等分)，豬靨、羊靨(各十枚，豬羊靨即豬羊外腎，乃囊中之卵也)。右為末，蜜丸如雞頭大。臨臥噙化一二丸，忌油膩物。[9]

明代王肯堂(1549—1613)《證治準繩·瘍醫(yī)》卷5中的“子和人參化癭丹”：

子和人參化癭丹：海帶(洗)、海藻(洗)、海蛤、昆布(已上四味皆焙)、澤瀉(炒)、連翹(已上各等分)，豬靨、羊靨(各十枚，豬羊靨即豬羊之腎，乃腎中之卵也)。右為末，蜜丸如茨實大。臨臥噙化一二丸，忌油膩物。[10]

清代林佩琴(1772—1839)《類證治裁》卷8中的“(血癭)化癭丹”(1)此藥方雖名為“(血癭)化癭丹”，但從體例和內(nèi)容來看和“人參化癭丹”基本一致，應(yīng)是同一藥方。：

(血癭)化癭丹：海藻、海帶、昆布、海蛤(俱洗焙)、澤瀉、連翹(各五錢)，豬靨、羊靨(各十枚，即豬羊囊中之卵)。[11]

《古今圖書集成·醫(yī)部匯考》卷375中的“人參化癭丸”：

人參化癭丸(子和)：海帶、海藻(并洗焙)、海蛤(焙)、昆布、澤瀉(炒)、連翹(各等分)，豬靨、羊靨(各十枚)。右為末，蜜丸如芡實大。臨臥噙化一二丸，忌油膩物。豬羊靨即豬羊外腎，乃囊中之卵也。[12]

“人參化癭丹”最早見于金代張子和(1156—1228)的《儒門事親》。《儒門事親》卷12云：“化癭丹，治贅。海帶、海藻、海蛤、昆布(以上四味皆焙)，澤瀉(炒)、連翹(以上并各等份)，豬靨、羊靨(各十)。上為細末，蜜丸，如雞頭大。臨臥噙化一、二丸。”[13]但張子和并沒有對“豬靨”、“羊靨”的具體所指進行說明。

再看“豬靨”、“羊靨”的第2種說解。明確將“豬靨”、“羊靨”解釋為“豬羊脖子上象棗子那么大的肉團”，見于以下6部文獻。顯然，這6部文獻記錄的也是同一個藥方“神效開結(jié)散”(《赤水玄珠》作“神效開核散”)，其體例、內(nèi)容、劑量及表述方式基本一致。

明代薛己(1487—1559)《薛氏醫(yī)案》卷48中的“神效開結(jié)散”：

明代張景岳(1563—1640)《景岳全書》卷64《外科鈐古方》中的“神效開結(jié)散”：

神效開結(jié)散，消癭塊甚效。橘紅(四兩)、沉香木香(各二錢)、珍珠(四十九粒，入砂礶內(nèi)以鹽泥封固，煅赤取出，去火毒用)、豬厭肉子(四十九枚，用豚豬生項間如棗子者)。右為末，每服一錢，臨臥酒調(diào)徐徐咽下?；夹≌呷宸?，大者一劑可愈。切忌酸、咸、油膩、滯氣之物，須用除日，于靜室修合。[15]

明代王肯堂《證治準繩·瘍醫(yī)》卷5的“神效開結(jié)散”：

神效開結(jié)散，治癭疾，不問年歲，極驗。沉香、木香、橘紅(四兩)、豬靨子(生于豚豬項下)、珍珠(四十九粒，砂鍋內(nèi)泥封口，煅過絲，一枚如棗大，取四十九)。右為末，每服一錢，臨臥，冷酒調(diào)搽，徐徐咽下。輕者三五服，重一料全愈。修合用除日效，忌咸、酸、油膩、澀氣等物。([10]，796頁)

明代孫一奎(1522—1619)《赤水玄珠》卷24中的“神效開核散”：

神效開核散，消癭塊甚效。沉香木香(各二錢)、橘紅(四兩)、珍珠(四十九粒，入罐封固，煅赤存性，出火毒)、豬靨子(四十九枚，豚豬生項間，如棗子大)，為末，每服一錢，臨臥酒調(diào)徐徐咽下。輕者三五服，重者十服可愈。切忌酸、醎、油膩、滯氣之物。[16]

明代龔?fù)①t(1538—1635)《壽世保元》卷6中的“神效開結(jié)散”：

神效開結(jié)散：沉香木香(各一錢)、橘紅(四兩)、珍珠(四十九粒，入砂罐內(nèi)以鹽泥封固，煅赤取出，去火毒用)、豬厭子肉(3)這里的“豬厭子肉”即為“豬靨”的通俗叫法，“靨”與“厭”通，文獻中亦有“羊靨”作“羊厭”、“鹿靨”作“鹿厭”的情況。(四十九枚，用豚豬者生項間如棗子大)。右為末，每服一錢，臨臥酒調(diào)徐徐咽下?；夹∪宸?，大者一劑愈。忌酸、咸、油膩、滯氣之物，須用除日，于靜室修合。[17]

清代許克昌(1750—1835)、畢法(1750—1780)《外科證治全書》卷4中的“開結(jié)散”：

開結(jié)散：桔紅(四兩)、沉香木香(各二錢)、珍珠(四十九粒，小者加倍。入砂罐內(nèi)鹽泥封固，煅赤取出，去火毒用)、豬厭肉子(四十九枚，豚豬生項間如棗子者)。右為末，每服一錢，臥時酒調(diào)徐徐咽下?；夹∪宸?，大者一料可愈。切忌酸、咸、油膩、滯氣之物，須擇除日，于靜室修合。[18]

“神效開結(jié)散”最早見于宋代陳自明(1190—1270)的《婦人大全良方》，明代醫(yī)學家薛己對《婦人大全良方》進行了增刪校注，并收錄在《薛氏醫(yī)案》中。后代文獻在抄錄這一醫(yī)方時將“豬靨”也記作“豬靨子”、“豬厭子肉”。

第3種觀點認為“靨”為動物的膝眼骨，只見于宋代竇材(約1076—1146)《扁鵲心書》卷下的“消癭散”：

消癭散：治氣癭多服取效，血癭不治。全蝎(三十枚，去頭足)、豬羊靨(即膝眼骨，各三十枚，炙枯)、 枯礬(五錢)，共為末，蜜丸梧子大。每服五十丸，飴米糖拌吞或茶任下。[19]

這一方劑未載于其他醫(yī)書，且考察古代中醫(yī)文獻，也未見有將膝眼骨作為藥材使用的情況。

第4種觀點認為“靨”指動物的“會咽”、“咽舌”，出自明代李時珍(1518—1593)《本草綱目》：

靨(即會咽也)，氣味甘淡溫無毒，[主治]氣癭(時珍)。[發(fā)明]時珍曰：按古方治癭多用豬羊靨，亦述類之義。故王荊公《癭詩》有“內(nèi)療煩羊靨”之句，然癭有五，氣、血、肉、筋、石也。夫靨屬肺，肺司氣，故氣癭之癥服之或效，他癭恐亦少力。[20]

靨(音掩，俗名咽舌是矣，又名豬氣子。王璽曰：在豬喉系下肉團一枚，大如棗，微扁色紅)，主治項下癭氣，瓦焙研末，每夜酒服一錢。([20]，2708頁)

以上文獻中出現(xiàn)的“靨”都是用于癭病的治療，顯然指的是同一種藥材，但文獻中卻有4種截然不同的說解，甚至出現(xiàn)同一文獻前后說解不一的情況([10]，794、796頁)。這說明至少在宋代以后，關(guān)于“靨”的具體所指已經(jīng)不甚為人知曉，醫(yī)學家也并未對此進行實證分析，以至于出現(xiàn)了以訛傳訛、自相矛盾的情況。

這可能是因為癭病作為一種常見病癥雖然在各種中醫(yī)文獻中都有論述，但治療癭病的藥方有很多，“豬靨”、“羊靨”并非必用藥材。如唐代王燾(670—755)《外臺秘要》收錄癭病方18首，其中4首用到“羊靨”，都是引用已亡佚的《救急方》；收錄氣癭方10首，其中1首用到“羊靨”；收錄五癭方8首，其中1首用到“靨”。[21]又如，宋代朝廷編修的《圣濟總錄》中，《氣癭篇》收錄藥方13首，有4首用到了“豬靨”、“羊靨”；《癭病咽喉噎塞篇》收錄藥方9首，1首用到了“羊靨”；《五癭篇》收錄藥方13首，有6首用到了“羊靨”。([3]，2671-2678頁) 傳統(tǒng)醫(yī)藥文獻在輯錄醫(yī)方時強調(diào)兼收博采，對前朝和當代的藥方盡可能收羅齊備，盡管“豬靨”、“羊靨”在文獻中多次出現(xiàn)，但很多都是對同一藥方的謄寫抄錄。而醫(yī)生在實際治病施藥時往往也只用那些最易獲取的幾種常見藥材。正因為如此，到了明清時期，這些使用“豬羊靨”的藥方已經(jīng)成為“古方”，所以李時珍在對“靨”進行闡釋時有“按古方治癭多用豬羊靨”以及“然癭有五，氣、血、肉、筋、石也，夫靨屬肺，肺司氣，故氣癭之癥服之或效，他癭恐亦少力”的說解。這說明當時治療癭病時已經(jīng)不再使用“豬靨”、“羊靨”了，李時珍本人也對“靨”的治療效果提出了一定的質(zhì)疑。這一時期的一些中醫(yī)文獻也正是考慮到“豬靨”、“羊靨”可能已經(jīng)不為時人所熟知，所以才特別對其所指進行說明，但關(guān)于“靨”幾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又說明他們對這味中藥的認識也存有分歧。

2 “靨”的所指及語源

現(xiàn)行中醫(yī)藥辭典都認為“靨”是動物的甲狀腺體，如《中藥大辭典》將“豬靨”和“羊靨”分別釋為“豬科動物豬的甲狀腺體”和“?？苿游锷窖蚧蚓d羊的甲狀腺體”[7]。這種解釋是在已經(jīng)認識到古代的“癭病”相當于現(xiàn)代醫(yī)學的甲狀腺疾病之后，根據(jù)中醫(yī)“以臟治臟”的理論，再輔以上文的第2種說解“動物脖子上的肉團”而得出的主觀論斷。將“靨”釋為甲狀腺體有一個難以解釋的問題，甲狀腺是有毒的，所以人們在食用豬肉時，必須將甲狀腺去除。但《中藥大辭典》在對“靨”的藥性進行說明時引用的卻是李時珍的氣味“甘、淡，溫，無毒”([7]，1146頁)的觀點。這顯然是矛盾的。

李時珍將“靨”解釋為“會咽”或“咽舌”，這種理解表面上看起來不甚嚴密甚至有些模棱兩可，而且動物與人的會厭和懸雍垂組織結(jié)構(gòu)也并不完全相同，但在解剖學還不甚發(fā)達的古代，這種帶有主觀臆斷傾向的模糊釋義應(yīng)該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二者緊密相連，故在治療癭病時，可以共同發(fā)揮作用。李時珍在《本草綱目》卷51“喉靨”條解釋說：

喉靨，[主治]項下癭氣(時珍)。[發(fā)明]時珍曰：牦牛，古方未見用者，近世臞仙《壽域方》載治癭氣方，用其喉靨，亦因類之義也。其方用犏牛喉脆骨二寸許一節(jié)，連兩邊扇動脆骨取之，或煮或燒，仰臥頓服，仍取巧舌，即靨子也，嚼爛噙之，食頃乃咽，病人容貌必瘦減而癭自內(nèi)消矣，不過二服即愈，云神妙無比也。([20]，2834-2835頁)

李時珍引臞仙(4)“臞仙”是明寧獻王朱權(quán)(1378—1448)的別號。《壽域方》指出“治癭氣”可以用牦牛的“喉靨”，然后又詳細介紹了制作方法，具體分為兩個步驟：第一步“用犏牛喉脆骨二寸許一節(jié)，連兩邊扇動脆骨取之，或煮或燒，仰臥頓服”，對應(yīng)的是“喉靨”之“喉”，喉脆骨當指會厭軟骨部分；第二步“仍取巧舌，即靨子也，嚼爛噙之，食頃乃咽”，對應(yīng)的是“喉靨”之“靨”，其中的“靨子”當為會厭軟骨上的懸雍垂。

我們同意李時珍關(guān)于“靨”為“會咽”、“咽舌”的說解，“會咽”即為“會厭”，“咽舌”即為會厭上的“小舌”。下面我們利用文獻故訓(xùn)材料從語源學與文字學的角度循名考實，證明這一觀點。

由于會厭位于喉咽的交匯處，所以文獻中“喉咽”、“喉厭”常混同不分。下面兩例均出自于隋代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但一處作“喉咽”，一處作“喉厭”。

頭項不強痛，其寸脈微浮，胸中愊牢，氣上沖喉咽不得息，可吐之。治傷寒欲下之，切其脈牢，牢實之脈，或不能悉解，宜摸視手掌，汗?jié)裾?，便可下矣?[1]，42頁)

喉厭者，音聲之門戶。有暴寒氣客于喉厭，喉厭得寒，即不能發(fā)聲，故卒然失音也。([1]，256頁)

而“喉厭”又可以寫作“喉靨”。如：

或痰氣壅塞不能咽藥，用一指于兒喉靨腭中探入，就斡去痰涎，氣稍得通。([9]，1580頁)

松子風生喉靨中，逐時脹大起鱗紅。莫言此癥多遭險，隨即療施亦見功。[22]

還有前述“羊靨”作“羊厭”、“鹿靨”作“鹿厭”的情況。唐代孫思邈《千金翼方》卷20“治五癭方”中的“鹿靨”和《備急千金要方》中“五癭丸方”一樣，也寫作“鹿厭”：

治五癭方：取鹿厭酒漬令沒，火炙干，內(nèi)于酒中，更炙令香，含咽汁，味盡更易，盡十具，即愈。[23]

從字形結(jié)構(gòu)來看，“靨”以“厭”為聲符，所以我們從“厭”字入手來考察“靨”的意義與來源。為了方便字形解說，下面使用“厭”與“靨”的繁體“厭”和“靨”進行描述。從語源學的角度來看，“厭”當為“壓(現(xiàn)簡化為‘壓’)”的本字。“厭”、“壓”應(yīng)該是古今字的關(guān)系?！墩f文·廠部》：“厭，笮也。”段玉裁注：“《竹部》曰：笮者，迫也。此義今人字作‘壓’，乃古今字之殊?！盵24]可知“厭”本義即為“壓”，即壓迫。而作為器官的“厭”自然也具有“壓迫”的特點。古人對“會厭”及“懸雍垂(小舌)”的結(jié)構(gòu)與功能早有論述。《黃帝內(nèi)經(jīng)·靈樞》卷6：“唇至齒長九分，口廣二寸半，齒以后至會厭深三寸半，大容五合?！盵25]唐代楊上善(585—670)在《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中注解到：“會厭，舌后喉嚨上，出氣入鼻口之孔，上有肉厭蓋孔，開闔氣之出入也。”[26]日本學者丹波元簡(1755—1810)在《靈樞識》卷4中也注解說：“會厭，張云：‘會厭在咽喉之上，乃所以分水谷，司呼吸，而不容其相混者也?！稇n恚無言》云：‘會厭者，音聲之戶也。’”[27]明代醫(yī)學家張景岳在《類經(jīng)》中明確指出“會厭”的得名之由：“會厭者，喉間之薄膜也，周圍會合，上連懸壅，咽喉食息之道得以不亂者，賴其遮厭，故謂之會厭，能開能闔，聲由以出，故謂之戶?！盵28]這里關(guān)于會厭的命名來源于“遮厭”功能的解釋正好說明了“會厭”中的“厭”即為“壓”，二者為古今字關(guān)系。

另外，李時珍還將“靨”釋為“咽舌”。這里的“咽舌”不是指“咽喉”和“舌頭”，而是指會厭上的小舌。唐宗海云：

懸雍垂者，音聲之關(guān)也。喉間之上，有如懸雍之下垂，俗名帝丁，音從此出，故曰音聲之關(guān)，此屬之肺……蓋會厭大張，無關(guān)閉則氣不收束，氣散而不能成音也。俗名咽舌，謂食入則掩其喉.不令水谷入內(nèi)也。[29]

前引《本草綱目》說“豬靨”又名“豬氣子”，這一名稱當來源于其生理功能。咽喉是氣流的必經(jīng)之道，會厭是呼吸納氣的樞紐，古人將會厭稱之為“吸門”也正是得名于此?！峨y經(jīng)·四十四難》云：“會厭為吸門?！盵30]《難經(jīng)集注》引丁德用(生卒年不詳)注解云：“會厭為吸門者，咽喉為水谷下時厭(壓)按呼吸也?！盵31]《本草綱目》卷50下云：“夫靨屬肺，肺司氣?！?[20]，2739頁) 可見，古人亦認為“靨”是用于調(diào)節(jié)氣流的。

古人認為癭病多因情志內(nèi)傷、肝氣郁結(jié)而致?！秶朗蠞健ぐ`瘤論治》：“夫癭瘤者，多由喜怒不節(jié)，憂思過度，而成斯疾焉。大抵人之氣血，循環(huán)一身，常欲無留滯之患，調(diào)攝失宜，氣血凝滯，為癭為瘤?！盵32]治療癭病當以理氣消滯為主。上述治療癭病的方藥除“豬靨”、“羊靨”外，還經(jīng)常使用海蛤、白斂、海藻、昆布(海帶)、半夏、通草、澤瀉、連翹、牛旁子、沉香、木香、橘紅、珍珠等，這些中藥都具有消腫利濕、清熱化痰、行氣散瘀之功效。而在藥劑禁忌中常提到“切忌酸咸油膩滯氣之物”亦可佐證治療此病的根本是行氣消滯。因此，方藥中使用“豬靨”、“羊靨”當是古人屬意其呼吸納氣樞紐的功能。

3 中醫(yī)古籍中“靨”的異文字形分析

除此之外，文獻中，“靨”還有俗寫為“眼”的。前面引述的《壽世保元》卷6“神效開結(jié)散”，下面緊接著還出現(xiàn)了一個“治癭驗方”：

治癭驗方：沉香、乳香、丁香、木香、藿香(各一錢五分)，右用臘月母豬眼子七個，同藥酻好酒煮三炷香，露一宿連藥焙干，為末，煉蜜為丸如白果大。臨臥噙化服一料，效。([17]，270頁)

其中的“豬眼子”應(yīng)當就是指“豬靨”。

4 結(jié) 語

綜上所述，我們結(jié)合中醫(yī)文獻，利用傳統(tǒng)的訓(xùn)詁學知識對傳世中醫(yī)文獻中的“羊靨”、“豬靨”的不同說法進行了辨正，糾正了現(xiàn)行中醫(yī)藥辭典中“靨”的錯誤釋義。可見，傳統(tǒng)語言文字學雖以經(jīng)學解讀為旨歸，但對古代科技文獻的正確理解也有重要作用。我們在利用古代科技文獻時，不能僅僅依靠文獻本身的說解，還應(yīng)該結(jié)合傳統(tǒng)語言文字學知識進行釋讀，揭示科技文獻中語詞的字用關(guān)系和語源關(guān)系，這樣才能避免對科技文獻的誤讀與曲解，從而更好地繼承祖國的科技文化遺產(chǎn)。

致 謝本文得編輯部和兩位匿名審稿專家惠賜修改意見，特致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