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婧卜
(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48)
劉家河商墓共出土盉2件,一件為封頂盉,另一件為提梁三足盉。
封頂盉流行于二里岡文化至殷墟中期。劉家河所出封頂盉封頂呈半球形,管狀流斜出于封頂上,頸部略內(nèi)收,袋足,有鋬,飾饕餮紋,尾作魚尾形。對比鄭州中醫(yī)院家屬院出土的弦紋盉、《商周彝器通考》圖版四八六,皆為器形相近者。
提梁三足盉出土時置于一盤內(nèi),身作壺形,小口,細長頸,圓鼓腹,管狀流斜出于上腹部,有提梁,三足,有兩環(huán)紐,不見鋬。這種不見鋬的三足盉需要用繩貫穿兩紐,傾倒時還要提一足。李濟指出:這種形制特點的盉證明這一器大概是比較早期的尚在實驗中的產(chǎn)品。該器三足的特點是上粗下細,近錐足,又有向柱狀足發(fā)展的趨勢,與該器相似的安陽小屯M331出土的卵形三足盉足為柱足,故推測該盉的時代應在殷墟早期偏早階段。
劉家河商墓共出土鼎5件,其中方鼎2件、饕餮紋鼎2件、弦紋鼎1件。
方鼎,高14厘米,錐足,立耳,口沿外折,腹部橫截面作長方形,腹部飾云雷紋。鄭州二里岡上層所出青銅方鼎,首先高度遠大于劉家河商墓方鼎,其次腹部橫截面皆作方形,足部為中間細的柱足。這種錐足方鼎并不見于殷墟同類器中,可能是帶有地方特色的產(chǎn)品。
弦紋鼎,錐形足,足外撇,四點式配列,腹作盆形,較深,腹部飾三條弦紋。四點式配列的鼎年代較早,與鄭州北二七路M1∶3所出鼎形制形似,觀其形制與紋飾應屬于二里岡上層時期。
饕餮紋鼎,腹部近似于大半個圓球,立耳,三錐狀足,外撇,斂口。腹部飾有獸面紋,淺浮雕,只有雙目突出,耳與足呈五點式配列。五點式配列在鑄造技藝上較四點式配列有進步,其形制與安陽三家莊東M3∶2所出鼎形制相似。
劉家河商墓出土的5件鼎無論在形制上還是工藝上都呈進步狀態(tài),具有時間上的連續(xù)性。這5件鼎分布于二里岡上層至殷墟一期之間,方鼎的出現(xiàn)代表墓主人地位較高。
劉家河商墓出土青銅鬲1件,分襠足,袋足肥碩,小實根足,立耳,頸部飾弦紋,器形與鄭州白家莊M3∶7所出鬲相近,時代屬于二里岡上層二期。
上甑為深腹盆形,上弦紋兩條,立耳;下鬲為分襠足鬲,飾人字弦紋。其器形與盤龍城李家嘴M2所出青銅甗相近,只是多了立耳,所以該器屬于二里岡時期。
爵,卵形腹,腹部折棱部明顯,雙柱較高,三足矮,腹部飾內(nèi)卷角獸面紋。二里岡上層青銅器平底或微凸,窄長流,柱在流口交接處,此時的爵又可分為最大徑在腹中部和腹下部兩型,至二里岡上層偏晚階段,最大徑在腹中部的爵上腹部逐漸拉長。該爵在形制上與鄭州白家莊M3∶1所出爵相似。
斝,束腰,侈口,下腹外鼓,底微凸,足微三棱錐狀,外撇,“T”字形,柱較高,柱頂呈傘狀。該斝與安陽三家莊M3、藁城臺西M14所出斝形制相似。
罍是劉家河商墓中所出青銅器中體型較大的一件,口沿微侈,豎頸,折肩,高圈足,肩部飾羊首。在鄭州向陽食品廠曾出現(xiàn)過肩部飾羊獸的罍,屬二里岡上層二期。劉家河商墓所出罍與安陽小屯M232∶R2056形制相似,應屬于殷中期偏早階段。
卣,高頸,圓鼓腹,圈足略斜張,半球形蓋,蓋上有紐,肩部有兩個半圓形紐,頸部飾弦紋,腹部飾獸面紋,獸面紋雙目突出,肩部紐上連接繩索狀提梁。該卣與湖北李家嘴M1所出卣形制相同,年代約為二里岡上層二期。
瓿,無耳,頸部稍矮,腹部寬扁,高圈足。該器與安陽小屯M232∶R2057器形相近,年代應屬殷墟一期。
劉家河商墓共出盤2件,一件為三魚紋盤,另一件為雙鳥柱三魚紋盤。
三魚紋盤,較小,通高9.5厘米,窄沿,深腹,圈足較矮,腹外壁飾弦紋,腹內(nèi)部飾有圓渦紋和魚紋。該盤與安陽小屯M232∶R2073形制相似,年代應屬殷墟一期。
雙鳥柱三魚紋盤,較大,通高20厘米,折沿較寬,腹部較淺,圈足小而高。該盤形制與盤龍城李家嘴M2所出盤形制相似,年代應屬二里岡上層。
通過對比殷墟一期未被盜掘的墓葬中所出的青銅器,我們可以得出規(guī)律:
①殷墟一期墓葬中隨葬品的組合形式為食器與酒器的組合,即鼎、斝、觚、爵、罍。在劉家河商墓中,我們未見到傳統(tǒng)組合中的觚,不排除該墓中的觚遺失的可能性。
②罍為二里岡上層二期新出現(xiàn)的器形,瓿屬于殷墟一期新出現(xiàn)的器形,根據(jù)“凡出同類器兩件的,其器形必然有相異處”,這是殷墟一期延續(xù)二里岡上層的舊制,同時一罍一瓿、一爵一斝的等量配置如小屯M232與M388皆出一罍一瓿,是殷墟一期的新特征。
③關于方鼎的研究表明,商代方鼎作為禮器中的重點,承擔了墓主人的身份象征。該墓中出土的兩個小方鼎,對比除王畿區(qū)外其他墓葬所出土同規(guī)格方鼎,筆者認為:隨葬品中出現(xiàn)兩個小方鼎并配以圓鼎的墓主人應為方國小奴隸主貴族。
劉家河商墓出土的16件青銅器中,饕餮紋為主紋飾的有8件,且其尾部皆作上卷魚尾紋,淺浮雕,饕餮紋中只有雙目突出。其次為弦紋,弦紋的應用除以帶狀圍繞器物頸部出現(xiàn)外,還出現(xiàn)有“人”字形弦紋。至殷墟一期之時,饕餮紋仍然為尾部上卷、雙目突出的形式,而盤內(nèi)的龜紋以及魚紋則是本期新出現(xiàn)的紋飾。
通過分析劉家河商墓中器物形制、紋飾、組合方式,可以判斷該墓的主人應是生存在二里岡上層偏晚時期的一位貴族,其隨葬品組合跨越時間長,具有連續(xù)性、典型性,不排除該地生活著一個氏族,該氏族應在某種程度上與商王朝有政治上的聯(lián)系,附屬于商王朝,受商的委托管理此地區(qū)。
下面我們對比劉家河商墓和目前已經(jīng)考證過屬于這一時期的其他地區(qū)的墓葬,如盤龍城李家嘴M2、藁城臺西商墓、鄭州北二七路M1、M2。
劉家河商墓為南北向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墓葬在發(fā)現(xiàn)時已被破壞,全長應在4米以上,槨室外有二層臺,青銅禮器出于二層臺之上,金耳環(huán)、臂釧、玉鉞等玉器出土于槨室內(nèi)部。墓底有紅黑相間的泥狀物。
藁城臺西商墓均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其中墓地有二層臺的墓葬44座,有腰坑的33座,有奴隸殉葬的墓葬墓底夾雜著朱漆的痕跡。
鄭州北二七路M1平面呈長方形,墓室長2.7米、寬1.5米。墓底鋪有朱砂,有棺木痕跡,人骨架下有一長方形腰坑。隨葬青銅器9件,有鼎、斝、觚、爵、刀和銅片。
鄭州北二七路M2平面呈長方形,墓室長2.7米、寬1.1米,墓底有朱砂,有灌木痕跡,墓底有腰坑。隨葬青銅器5件,有斝、觚、爵和刀。
上述兩墓未見有二層臺。
盤龍城李家嘴M2平面為長方形,長3.6米,寬3.2米,有棺木痕跡,清理出十多塊槨板板灰,其中最大一塊刻有獸面紋和云雷紋。兩組圖案間陰線涂朱,陽面涂黑。墓底有腰坑。隨葬銅器63件,有斝、觚、爵、鼎、鬲、甗等,其中青銅大鉞1件,長41厘米。
以上所述墓葬有以下相似性:
①皆可見酒器的組合形式,組合方式皆為斝、觚、爵。
②盤龍城李家嘴M2中發(fā)現(xiàn)的槨板紅黑相間和藁城臺西部分墓葬中發(fā)現(xiàn)有朱漆痕跡的狀況與劉家河商墓中墓底發(fā)現(xiàn)的紅黑相間的泥狀物應是相似情況。
③關于腰坑,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步增加的,直至晚商時期成為商墓的定式。
劉家河商墓還出土一件與藁城臺西商墓出土的極其相似的鐵刃銅鉞以及一件玉鉞?!兑蟊炯o》中說“賜弓矢斧鉞,使得征伐”,可見鉞的地位之高,象征有一定軍事實權的諸侯。
通過對比我們發(fā)現(xiàn),劉家河商墓在墓葬形制上與中商文化墓葬相似性極高,可以進一步確定劉家河商墓的主人是一位擁有征伐權力的諸侯。
商王朝以其王畿地區(qū)為核心統(tǒng)治區(qū),也可稱為“內(nèi)服”,內(nèi)服之外為外服,外服區(qū)則多為當時與商王朝或臣服或?qū)α⒌姆絿M夥鈩t為四至。內(nèi)、外服屬于商王朝的統(tǒng)治區(qū),對外服的統(tǒng)治手段有侯、牧、田、奠、師、戍。牧,淺要理解是各方國向商王朝進貢牛、羊等牲畜,同時,商王朝自己也設立有牧場,商王朝通過設置牧官承認其附屬國的地位,從而形成一種不對等的聯(lián)盟關系。牧這一行政單位的地理范圍是由內(nèi)服區(qū)不斷向外擴張的。在中商時期,雖然沒有明確的資料可以證明當時已經(jīng)設立牧官這一職位,但到晚商時期,其“牧”的范圍已經(jīng)到達河北北部。在河北承德豐寧曾出土一件“亞牧”鼎,該鼎出土地點直至河北北部。晚商時期,商王朝將自己的統(tǒng)治中心定于河南安陽,通過考古資料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對于資源的獲取以及控制成為晚商時期商王朝向東方和南方擴張的主要原因,但并不代表此時的商放棄了對北方地區(qū)的控制。
相較于晚商時期對南方的對外擴張,北方則一直處于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統(tǒng)治狀態(tài),而這個狀態(tài)在中商時期已經(jīng)初步形成。現(xiàn)有對中商時期北土邊界的認識,多在滹沱河一帶,是因為這一帶發(fā)現(xiàn)有典型商文化遺址。但在考慮劉家河商墓后,我們或許可以推測,中商時期已經(jīng)奠定的較為穩(wěn)定的統(tǒng)治基礎或為任命牧官,而劉家河商墓主人則可能擔任了當時類似牧官一類的職位,從而進一步證明中商時期商的外服區(qū)就已經(jīng)涵蓋北京平谷地區(qū)。
邢臺商代遺址群的發(fā)現(xiàn),進一步證實了祖乙遷邢為都的中商階段,這一階段從歷史文獻上記載應是屬于河亶甲至盤庚的五世七王階段,而這一階段的文化編年序列則是洹北花園莊早期/藁城臺西一期/邢臺東先賢一期→殷墟一期早段。
首先,從遺址規(guī)模來看,邢臺商代遺址群的規(guī)模僅次于鄭州、殷墟等商代都邑,邢臺發(fā)現(xiàn)的20多處遺址也大都沿河分布,這與殷墟的布局十分相似;其次,從文化內(nèi)涵上看,邢臺遺址具有典型商文化特征,同時也具有一些當?shù)匚幕厣瑬|先賢一期的遺址總面積不少于18萬平方米,曹演莊遺址更時常出土有大量帶有族徽的銅戈;最后,我們可以看到邢臺發(fā)現(xiàn)有西周時期邢國貴族墓地,而周人克商后,極喜在商人舊地分封。
根據(jù)本文所述,如果判定邢臺遺址群為中商文化時期,祖乙遷都城,那么其統(tǒng)治范圍必然會隨著遷都而北上擴大,結合劉家河商墓出土有高規(guī)格的方鼎、銅鉞、玉鉞等器物,推測該墓主人為商時的牧官。雖然在該墓的填土中出現(xiàn)了屬于夏家店下層的陶片,但僅根據(jù)陶片這一證據(jù)無法證明該墓主人的族屬。
二里岡文化時期層有一次大規(guī)模的擴張,通過這次擴張,二里岡的文化因素開始與當?shù)赝林幕Y合,劉家河商墓主人接受了商文化沖擊,這也可以解釋劉家河商墓中為何會有明顯的商文化因素的青銅器,同時還見有北方青銅文明因素。上文提到商王朝通過設立牧官的方式加強對外服的控制,所以筆者認為北京平谷地區(qū)在中商文化時期已經(jīng)成為商的外服區(qū),是商的直接統(tǒng)治范圍。
注釋
①楊育彬,趙靈芝,孫建國,等.近幾年來在鄭州新發(fā)現(xiàn)的商代青銅器[J].中原文物,1981(2):3-5,67.
②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青銅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③于力凡.劉家河出土青銅容器的再認識[J].首都博物館論叢,2020(00):176-185.
④?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鄭州北二七路新發(fā)現(xiàn)三座商墓[J].文物,1983(3):60-77.
⑤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安陽殷墟三家莊東的發(fā)掘[J].考古,1982(2):126-132,197.
⑥⑧河南文物工作隊第一隊.鄭州市白家莊商代墓葬發(fā)掘報告[J].文物參考資料,1955(10):24-42.
⑦??湖北省博物館盤龍城發(fā)掘隊,北京大學考古專業(yè)盤龍城發(fā)掘隊.盤龍城一九七四年度田野考古紀要[J].文物,1976(2):5-15,96.
⑩?河北省文物管理處臺西考古隊.河北藁城臺西村商代遺址發(fā)掘簡報[J].文物,1979(6):33-43,102.
???石璋如.小屯:第一本:遺址的發(fā)現(xiàn)與發(fā)掘:丙編:殷墟墓葬之三:南組墓葬附北組墓補遺[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73.
?湖北省博物館.盤龍城商代二里岡期的青銅器[J].文物,1976(2):26-41,97-100.
??朱鳳瀚.中國青銅器綜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869.
?朱鳳瀚.商周青銅器綜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943.
?楊寶成,劉森淼.商周方鼎初論[J].考古,1991(6):533-545.
?朱鳳瀚.中國青銅器綜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北京市文物管理處.北京市平谷縣發(fā)現(xiàn)商代墓葬[J].文物,1977(11):1-8,96-99.
?《史記·殷本記》記載:“紂乃許之,賜弓矢斧鉞,使得征伐,為西伯?!?/p>
?孫亞冰,林歡.商代地理與方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
[27]張翠蓮.商文化的北界[J].考古,2016(4):91-101.
[28]井中偉,王立新.夏商周考古學[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3:192-193.
[29]劉緒,趙福生.圍坊三期文化的年代與劉家河M1的屬性[M]//宿白.蘇秉琦與當代中國考古學.北京:科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