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北政法大學：原若梅

近年來，影視行業(yè)隨著互聯(lián)網而發(fā)展，相繼出現(xiàn)了網絡紀錄片、網絡綜藝等，在這諸多類型中，網絡紀錄片是普通人上傳較多的一個類型，也正是因為這樣廣泛的參與度，讓紀錄片行業(yè)中出現(xiàn)了大批以普通人為視角主題的影片。這類影片從身邊人入手，以小見大地形成對社會某一方面的映照，從而產生一定的社會價值，也正視對平常生活和邊緣群體的關注，讓這類紀錄片體現(xiàn)了對人民的關懷。

紀錄片及電影《最后的棒棒》由轉業(yè)軍官何苦拍攝完成，它向觀眾講述了山城棒棒們的人生故事，這兩部小成本制作紀錄片和影片，嘗試揭開重慶棒棒軍在這個時代北京下的被迫改變。導演通過這樣的方式表達出底層群眾生活所面對的社會問題，同時希望人們能夠對此進行深刻反思，而影片所傳達出底層人民雖疾苦卻仍然勤勞勇敢。在紀錄片中，導演沒有完全使用上帝視角，而是用自己的聲音進行解說詞，以及同期聲共同推進該片的表達，通過這些聲音來表達山城棒棒軍的生活困難，讓身處不同階層的人們能夠關注到這些弱勢群體。影片中的棒棒是山城重慶一個獨具特色的職業(yè)。山城地勢高低錯落，在改革開放初期，人力往往是最直接最廣泛的運輸能源，他們通過使用人力來運送貨物，他們所使用的工具只是一根簡單的短木棒，人們便稱呼他們?yōu)椤鞍舭糗姟??！鞍舭糗姟笨梢钥醋魇巧匠侵貞c的歷史文化符號，他們用肩膀挑起了重慶的經濟繁榮、一步一步挑起了山城的發(fā)展。

2016年13集紀錄片《最后的棒棒》在網絡平臺播出后，被冠以“全國首部自拍體勵志紀實片”的稱號加以宣傳推廣，豆瓣獲得高達9.7分逆天評價。兩年后的2018年，導演何苦將原片重新剪輯，并添加了2016年至2018年所拍攝的主角后續(xù)生活后制作成電影在全國上映。此時口碑直線下降，豆瓣評分也跌至6.4分。

豆瓣專業(yè)影評人及豆瓣網友對電影版表現(xiàn)出十分不滿的態(tài)度，他們幾乎一致認為電影完全不夠真實，嚴重來說甚至毫無真實性可言。并且從不同角度對影片內容的“真實性”提出了質疑。一些影評人認為電影版的腳本嚴重，臺詞對不上口型，明顯是故意擺拍的，這樣看來真實性更讓人存疑。對于那些喜歡看紀錄片的觀眾而言，正是因為想看到真實社會下各行各業(yè)發(fā)生的真實事件，正是講究一個原始性、真實性。但導演何苦特意讓紀錄片里的人物重新進行配音潤色，使得影片的記錄性與真實性大打折扣。此外，還有一些觀眾懷疑導演在故意制造“淚點”，引發(fā)大家同情心理從而達到對影片評價良好的錯覺。而被網友抨擊得最猛烈的，是電影最后接近完美的結局。電影結局是這樣的：在黨的十九大召開的時代背景下，主角H不但還清了家中貸款后，而且還買了代步小轎車，從此走向小康；河南回到家鄉(xiāng)后作為農戶發(fā)家致富，生活比當棒棒還舒坦，還有一名曾騙走他1100元錢的“騙子”，在看了先前13集紀錄片后“良心發(fā)現(xiàn)”，竟然轉頭將630元親自還回來并寫信道歉；老甘回家后回到了村里的養(yǎng)老院，且還是村里的支書特意給留的好位置。改編后的電影版一片祥和，讓人看不到早年主人公們的困苦生活痕跡，命運改變的突如其來，生活場景拼湊的慌張又散亂。甚至來不及轉折就走向完滿的方式讓給觀者體驗極差，因而電影被評價為一部“正能量”影片，而引起觀眾們強烈不滿。

但這樣的圓滿結局受到了觀眾們強烈抵制。紛紛評論影片后半段的鏡頭語言失去了導演原本拍攝紀錄片的初心，成為被資本裹挾的商業(yè)片。很明顯，觀眾們更希望表述底層經驗的紀實性影片能夠有自己獨立的發(fā)展軌道，盡量與跟主流意識形態(tài)保持必要的距離，因為這樣才能使得社會現(xiàn)實問題能夠從更新穎的角度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才具有強烈的批判性。在影片中過多滲透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高揚主旋律的紀錄影片被認為是一種宣教片，是用來在無形中給普通大眾“洗腦”的，甚至在最基本的“真實性”一點上也存疑。反觀嗶哩嗶哩主導的《人生一串》完美避開了被時代束縛的枷鎖，而是從“民以食為天”的角度出發(fā)，單純從人類最初的本性進行對美食的挖掘，甚至不惜走向隱秘在城市各個角落的美食來滿足觀者的尋求刺激心理。從而使得這樣的美食類網絡紀錄片出圈，獲得各個階層的一致好評。

《最后的棒棒》作為從一部紀錄片脫胎而來的紀錄性電影，在最重要的“真實性”面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但筆者查證13集紀錄片《最后的棒棒》的網友評價時，發(fā)現(xiàn)“真實、真誠、生活氣息”是出現(xiàn)在評論中頻率最高的詞匯，網友們認為這就是紀錄片本來的樣子，真實有力，觸動人心、認為導演將棒棒軍的現(xiàn)狀拍得非常好，十分真實，是大多數(shù)人看過的觸動最強烈的紀錄片。由此觀之，16版紀錄片和18版剪輯后的影片出現(xiàn)如此兩極分化的原因，正是聚焦在是否具有“真實性”一點上。

事實上，這兩個版本所呈現(xiàn)的畫面、鏡頭內容幾乎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電影版是在前者紀錄片的基礎上重新剪輯而成的。在這其中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電影加入了中間三年的跟拍內容，這三年最新的內容充滿了陽光與希望，以至于影片結尾成為一個幸?？鞓返慕Y局。此外還有網友質疑影片夾雜了汽車的廣告，從濃厚的腳本味就可以嗅出。所以，觀眾認為影片是“擺拍”和“配音”來的，從而破壞了影片的“真實性”。其實不然，畢竟兩者采用的是同樣的拍攝方式。分析這兩者所收獲的兩個極端評價，一方面是因為紀錄片全片“從苦開始，到苦結束”，整個片子中鏡頭語言敘述直白，把現(xiàn)實生活毫不修飾的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到最終的結果也是以一個非常平和的鏡頭完成，沒有刻意讓演員進行演繹和修飾，從始至終只是簡單呈現(xiàn)。但是影版開頭苦，中間苦，最后卻以大團圓的形式記錄著，比如棒棒老黃家鄉(xiāng)經過不斷發(fā)展后給主角本人也帶來了很大的生活質量變化，這種觀感給人帶來的是“這群棒棒在時代的浪潮下卸下了肩膀上的棒棒，大步邁向幸福新生活”的感覺，實在是讓觀者難以接受如此強烈的反差。另一方面，以這類底層敘事題材來看，最佳的展示文本就是紀錄片形式而非電影，紀錄片本身特性就決定了其無需過多粉飾，只需將現(xiàn)實生活透過鏡頭展示給觀眾即可，鏡頭語言簡單且真誠，沒有過多的煽情。要將400分鐘的紀錄片剪輯成99分鐘的電影，這對非專業(yè)出身的導演而言也很為難，需要在取舍和剪輯上有很高的能力。

另外，這也與受眾群體有關。導演何苦認為，他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是拍給最普通的勞動人民，而非城市中產階層和文化精英階層。但在電影改編后，受眾群體也被迫改變。那些原本的受眾難以走向電影院進行消費，反而是城市中產階級進行觀看，由此產生的大量影評大多是由擁有強大話語權的知識分子產出的。因此，這就形成一種矛盾，即使導演所希望的目標群眾走進影院進行觀看并對影評產生評價，那這種評價在各路權威人士的評論眼前會體現(xiàn)的十分蒼白。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們十分善于表述，因此，以普通勞動人民為目標受眾且獲得這類觀眾好評的創(chuàng)作如《最后的棒棒》，在文化精英群體面前也會因其制作的粗糙、結局的突兀升華等方面而飽受詬病。對于他們而言，以紀錄片改編的影片應該仍然以批判性為主，而非娛樂性。因此，影片《最后的棒棒》的遭遇也在告訴我們：在表述底層經驗的影像創(chuàng)作在確定目標受眾時，應該盡量將底層勞動者和知識分子精英階層同時納入進去，在創(chuàng)作時也需要對精英階層和中產階層的觀影期待和審美趣味加以考慮，而非將目標受眾定位僅僅局限于某一個觀眾群體。尤其是目前知識分子精英群體在公共話語空間仍舊掌握著強大話語權、甚至能夠直接影響一部影片口碑與生存的時候，這一點尤為重要。

除此之外，在影版《最后的棒棒》上映之前，早有影片《二十二》走紅，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盯上了紀錄片高票房這個蛋糕。從商業(yè)角度來看，很多紀錄片通常不需要太多資金投入。只需要依靠導演單兵作戰(zhàn)，抗臺機器去拍攝合適的紀錄對象，基本上，一部紀錄片就簡單拍成了。只要帶有一絲情懷，能夠激起觀眾們的同情心與共鳴，觀眾對紀錄片，還是相對柔和的。影版《最后的棒幫》似乎也沒有走出這樣的窘途。就此類社會底層敘述的影像而言，很明顯觀眾更愿意接受原生態(tài)的紀錄片記錄形式而非經過層層審核的影片形式。這一點，從紀錄片《最后的棒棒》口碑并沒有受到電影版的負面評價影響就可以看出，此外，敘述底層經驗的紀實性影片，理應考慮到它的目標受眾不是單一化的，而是應該將多個階層的人群納入目標受眾中進行考慮；作為影片，甚至可以考慮將這類群體作為主要目標群體。因為底層敘述影片與商業(yè)化影片不同，需要將自身最重要的真實性表現(xiàn)出來，那就需要對觀者的文化素養(yǎng)有一定的要求。因為底層群眾大多不一定對自己的生活感興趣，甚至認為自己平凡而普通的生活無需記錄，大多普通人認為，除了自己的生活之外的一切事物都非常有趣，比如異國美食、明星八卦、山川美景等離自己較少接觸過的事物更有興趣。相反的，知識分子群體對于底層經驗卻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欣賞這類影片并且也將表述底層的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在此情況下，表述底層經驗的紀實性影片也許更應該走藝術院線的道路而非商業(yè)影院，這樣不僅能夠使影片精準抵達目標受眾，同時票房也能有所保障，有益于紀實性影片的生存與發(fā)展。例如胡波導演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同樣運用底層敘事方式，一切愉悅、主流的類型化表達，通過對底層敘事中的精神救贖、空間表現(xiàn)、鏡像隱喻來解讀影片，可以發(fā)現(xiàn)似乎影片中的主人公都是導演的自我分身，他在字里行間透露出荒漠般的絕望，讓人窒息。導演不僅用電影對環(huán)境進行悲觀的盤點，而且以此展現(xiàn)出自己對人生的獨特見解。

綜上而言，底層社會事件往往更適合使用紀錄片進行表達。同時需要將目標受眾首要定位于文化精英階層、走藝術院線道路或許是當前社會形勢下較好的一種選擇。當然，從《最后的棒棒》不同類型創(chuàng)作及傳播效果來看，底層經驗的影像化呈現(xiàn)仍然需要優(yōu)秀影視人長時間的摸索才能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