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梔梔
作者有話說:這篇故事的結尾我改了又改,一開始因為字數(shù),到后來因為沒辦法讓自己滿意,想過棄掉,但最后還是選擇讓自己平靜下來一小段時間。因為我不愿他們的故事就這樣被迫終止。當結尾的標點符號敲上去的時候,我覺得這不是最好的結尾,但這是他們的結尾,至少是周峪想要的、選擇的……
摘句:夢境里,宋小桑是健康的,她和周峪是幸福的。
1
邵麥麥趴在窗臺上,鼻尖被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凍出了一點紅,她卻像是感受不到一般,還百無聊賴地去戳落在窗臺上的雪點。南方的雪總是來得突然,消失得迅速,不過被她用手戳了一下就化成冰涼的水珠,凝結在她的指尖。她竟就這樣看著那截被凍得通紅的手指出了神。
邵麥麥也是在那年冬天才知道,原來雪化成水后會變得像一根根被冰凍了上千年的銀針一樣刺進人的血肉里,生疼。
邵母在廚房里揮舞著鍋鏟,不時還提醒她一下:“別貪涼,把窗關上??!”
邵麥麥隨口應道:“好?!笨扇艘琅f沒動。
邵母這天給她做了她愛吃的春卷,邵父中午也特地回來,給她帶了一本她一直想要的漫畫。此時那本漫畫正躺在她的手肘邊,被人隨意地翻閱了一下就給丟棄了。
邵麥麥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望向墻上的鐘表,看見時間的那刻,她立刻激動地向窗外望去。果不其然,在巷子的轉角處,她看見了兩道被日光拉得長長的身影,正一晃一晃地向前移動。
“你好哇,小桑!”招呼是對宋小桑打的,可她的眼睛卻圓溜溜地看著站在宋小桑身邊的周峪。
宋小??戳艘谎凵埯滬湥行@訝,卻還是笑著接受了。
雪已經(jīng)沒下了,路邊的積雪也化成水流走了。
邵麥麥看見了周峪有些濕潤的頭發(fā),知曉應是剛剛落雪的時候打濕的,她在心里計算這里離公交車站的距離,懊悔剛剛怎么沒去給他送傘。
腦補起周峪因為自己生著病還來給他送傘而感動到的模樣,邵麥麥忍不住扯著嘴角笑了笑,那叫一個瘆人。
好在一個噴嚏結束了周峪和宋小桑的噩夢。冷風吹久了,邵麥麥揉了揉還有些發(fā)癢的鼻子,瞥見了周峪的小動作,他的手拉了一下宋小桑的袖子示意她往后退。
邵麥麥一抬眼便看見少年老成地皺眉,露出一副嫌棄她的樣子。
邵麥麥沒心沒肺慣了,自然沒有放在心上,而且她今日前來可是有任務的。
“小桑,明天是我的生日哦!”邵麥麥甜甜地說道。其實她不提醒宋小桑也知道,畢竟某人可是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在他們耳邊念叨了。
邵麥麥一家是在半年前搬來南多街的,邵父因為工作變動,舉家搬遷。那時的邵母還在整理杯碟,嘴里念叨著邵父工作多變,讓她們母女倆居無定所……邵麥麥卻已經(jīng)留意到了新環(huán)境里最養(yǎng)眼,最讓人羨慕的一幕。
她家在二樓,隔著一條并不算寬的街道,她看見了一架漂亮的鋼琴和坐在鋼琴前的女孩兒。女孩兒扎著好看的頭發(fā),穿著雪白的公主裙,女孩兒白皙的手指如舞動的精靈在黑白的琴鍵上跳動。一曲畢,她看見有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孩兒鼓著掌從她的視野盲區(qū)走了出來,不知說了些什么,女孩兒笑得很開心,像清晨綻放的第一朵茉莉,還帶著細小的水珠。
后來因為邵母經(jīng)常與鄰里走動,她單方面結識了周峪和宋小桑。說是單方面結識,是因為周峪和宋小桑似乎不太喜歡她,而她總是自來熟地和他們開著各種玩笑,尋找各種話題,像塊牛皮膏藥一樣黏在他們上下學的隊伍里。
周峪和宋小桑大她一級,有時她因為老師拖堂晚出來那么一會兒,就已經(jīng)看不見周峪和宋小桑的影子了。
2
許是因為對好看的人都有種特別的偏愛,邵麥麥第一次見到周峪,內心就升起了一股好感。明明是稚嫩的臉龐,她卻像是在眼里加上了幾年的濾鏡,生生把他成年后的面容在心里描繪了出來,并摸著自己的良心再三肯定,這么好的皮囊她是不愿放過的。
少女的心思就差刻在臉上了,就算臉上沒刻,那雙一看見周峪就像餓狼看見獵物的眼睛也徹徹底底地出賣了她,她卻渾然不知。
第二天是平安夜,南多街的孩子喜歡過節(jié),喜歡節(jié)日的氣氛,自然也喜歡在這樣的節(jié)日里送些小禮物。
邵麥麥正窩在被窩里量著體溫,因為昨天吹了冷風她的感冒加重,這天又沒上學。一點風吹草動她都能一股腦地從床上爬起來,發(fā)現(xiàn)沒人敲門,又感覺腦袋昏沉得厲害,立刻又躺了回去。
傍晚,南多街的路燈依次亮起來時,敲門聲才響起來。彼時的邵麥麥因為下午的一頓折騰早就睡著了,可耳朵卻還是豎著的,聽見聲響,身體比腦子先做出反應。等她清醒過來時,門已經(jīng)被她打開了,周峪和宋小桑站在門口。她熱情地邀請他們進來,說是邀請他們,可她灼灼的目光、熱情的話語全是對著周峪的,宋小桑有些尷尬地站在一旁。
周峪不為所動,最后還是宋小桑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率先遞出她的禮物。精美的紙袋里放著一個會飄雪的水晶球,里面是一個穿著蒂芙尼藍裙,戴著王冠的公主。
邵麥麥笑著接過,說了聲謝謝,余光卻停留在一旁的周峪身上。許是無奈,周峪拿出了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給她。
“周峪,你竟然送了蘋果給我!我太開心了,平安夜就得吃蘋果?。 ?/p>
“這個生日禮物我太喜歡了!”
被她強行美化,周峪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喜歡就好”。
“你等一下!”說著,邵麥麥急匆匆地跑進房間,沒一會兒就跑了出來。剛剛起床急,她忘記了穿拖鞋,跑到門口實在忍受不了地板的寒涼,她就隨便穿了一雙邵母的拖鞋,大了太多。她人還沒出來,拖鞋與地板碰撞發(fā)出的響聲卻越來越近,還真應了那句“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邵麥麥出來時懷里抱了一本漫畫,又從桌上的果盤里挑出了兩個又大又紅的蘋果拿給了周峪和宋小桑。
至于那本漫畫書。邵麥麥刻意撫去上面昨天被她弄出的皺痕,遞到周峪面前:“我記得你愛看這本漫畫,我借你,不用急著還!”
她的眼里盛了滿滿的期待。
周峪動動嘴唇,半晌后,他接了過來。這次還不待他說話,邵麥麥就已經(jīng)大大咧咧地揮舞著手說:“不用跟我說謝謝,我們誰跟誰啊!”
因為連續(xù)兩次受涼,縱使強壯得像頭小牛的邵麥麥這次也倒下了,那場來勢洶洶的感冒讓她在家足足躺了一個多星期,少了許多和周峪相處的機會。
3
憑借邵麥麥鍥而不舍的精神,周峪待她總算談不上冷淡了,但也算不上熱情。至少在她的一番觀察下來,似乎沒有人能做到像宋小桑那樣輕易牽動他的情緒。
宋小桑和周峪兩家是上下樓的鄰居,從小生活在南多街,關系比旁人好些倒也不足為奇。
邵麥麥和班上關系較好的女同學聊到此事時,他們剛從小賣部出來,手里都拿了一根冰棍。女同學煞有其事地否認了她的觀點,還沒等女同學說出個一二三,她們就被巡視的體育老師抓了個正著。
體育課的后半節(jié)課是讓同學們自由活動,可總是有人喜歡偷偷摸摸跑去小賣部買些小零食。正值炎炎夏日,剛剛跑完兩圈的邵麥麥熱得汗如雨下,就差打濕整件校服了。聽到“解散”二字立刻拉上同學奔去小賣部,沒想到出師不利,旁人屢次偷吃都沒事,輪到她,一下就被抓住了尾巴。
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邵麥麥被體育老師罰跑步時恰好看見了在操場打籃球的周峪,看來她對他的課表還是沒有研究透徹,連他和她上同一節(jié)體育課都不知道。正想著,她就看見扎著馬尾辮的宋小桑拿著礦泉水站在不遠處。她的心里“咯噔”一聲,和她一起罰跑的女同學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立刻會意,還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仿佛在嘲笑她的無知。
明明身處七月,頭頂炎炎烈日,吹過來的風都是熱浪,她卻覺得渾身冰冷,跑道也憑空生出許多阻力,她怎么也邁不開腿。
初升高,周峪和宋小??歼M了同一所高中,卻不再是同班了。
知道這個消息時,邵麥麥也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松了一口氣。
后來的她才想明白,因為在她心中,周峪這塊翡玉是獨獨被她慧眼發(fā)覺的,畢竟以前的他除了皮膚白一點,并沒有其他優(yōu)勢。少年老成,還不愛說話,南多街除了她和宋小桑,沒人愿意和他玩。對啊,還有宋小桑,她是不是也發(fā)現(xiàn)了…….
那段時間的邵麥麥看向宋小桑的眼神總會有些怪異,周峪和宋小桑只當她是備戰(zhàn)中考太累,神經(jīng)緊繃導致的。后來,他還大發(fā)慈悲,親自給她送來了曾經(jīng)整理的筆記。他的字寫得很好看,正楷的字體如他一般端端正正地站在兩條線之間。
3
邵麥麥在后來的考試中超常發(fā)揮,考進了周峪和宋小桑所在的高中。
宋小桑也在高二這一年選擇轉去藝術班,準備走音樂這條路。
晚上放學,三個人堅持結伴回家,其實堅持的那個人一直是她邵麥麥。進藝術班后,宋小桑直接將重心放在鋼琴上,除了正常的文化課安排,其余時間她全泡在了琴房。
比如現(xiàn)在,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縱觀整個學校還喘氣的,恐怕也就只有他們三個了。
步入高中,課程緊、學習壓力也逐漸大了起來,邵麥麥趴在琴房外的門框上不知道是第幾次困得睡著了,腦袋像小雞啄米似的,眼看要撞到門框了,她只覺得臉頰一熱,有什么軟軟的東西貼著她的皮膚撐起了她的腦袋。她一個激靈,睜開眼看見的便是周峪那張放大的容顏。
少年慢慢褪去青澀的稚嫩,五官漸漸顯得立體了起來,尤其是他的眉骨。這么想著,邵麥麥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觸碰,感受到對面那人溫熱的體溫,她的指尖卻像著了火似的滾燙,急忙收回來。
周峪將手收了回去,剛剛他見她即將撞到門框,下意識地就將手伸過去,托住了她的腦袋。他記得某人是很怕疼的,磕著碰著了又得哇哇大叫,吵得緊。
過道的燈很暗很暗,亮著和熄滅沒什么區(qū)別,邵麥麥自然看不清周峪此時的神情,只聽得出他說話時,嗓音似乎有些異樣,可神經(jīng)大條如她能聽出這一點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至于異樣在哪里,當她聽到他的話時早已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
她連忙將頭搖成了一個破浪鼓。開玩笑,如果她走了,那周峪和宋小桑不就得孤男寡女一起回家了。她才不要呢!
周峪靠在身后的墻上,隔著黑夜望向面前的女孩,倒也是難為她了。如果放在以前,她早就揮舞手腳、大聲喊叫地抗議了。但……他望了一眼還亮著燈的琴房,知道那個傻姑娘怕是得很晚才能上床睡覺了。
晚上邵麥麥回想起在琴房外的那一幕就激動得睡不著。其實周峪并不算是一個溫柔的人,但他也有少許捧著溫暖來到她身邊的時候。
上了高中的邵麥麥漸漸地開始思考起了一些哲理性的問題,想不通后,她覺得做到哲學大家的境界似乎太難了。好在她也是一個知難而退的人,立刻調轉方向駛向更符合她現(xiàn)在應該思考的問題。比如:以后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換句話說,就是她的理想是什么。
當邵麥麥將這個問題拋給周峪和宋小桑的時候,她正走在他們身后幾米開外的地方,這是他要求她的。因為那天下午他們一起去了學校外的那家刨冰店,她愛吃杧果,自然點了份杧果刨冰,而且她還攥著錢趴在玻璃窗上一個勁地讓老板娘給她多加點杧果肉。許是老板娘見她模樣乖巧,連連笑著應道,還真不怕虧本似的給她加了滿滿一碗。
宋小桑對杧果過敏,連味也不能聞,當她興沖沖地點了份杧果刨冰時,宋小桑一臉難為情,而周峪直接讓她換一個。
“為什么要我換?我喜歡吃啊!我總不能因為別人不喜歡、別人不能接受,我就強迫自己也去討厭??!”邵麥麥一口一個“別人”,戳中了宋小桑脆弱的心靈,她眼里含著淚拉了一下周峪的袖子,攔下了他還想說的話。
泫然欲泣,真是我見猶憐。邵麥麥哼了一聲轉過頭。
4
邵麥麥就那么一口一口地挖著刨冰吃,冰碴混合鮮甜的杧果,唇齒留香,簡直人間極品。她撇了撇嘴,看向走在前面的兩人,最后拔高了音量問道:“你們以后想做什么?”
他們的回答,邵麥麥在這之前大概猜到了。
周峪的學習成績好,尤其是在理科方面,以后想從事科研工作無可厚非。宋小桑就更明朗了,她現(xiàn)在不正是在朝著自己的鋼琴夢奮進嗎?
邵麥麥呢?
邵麥麥看著手里那碗顏色鮮艷的刨冰,突然有些食不知味。周峪學習好,宋小桑會彈鋼琴,她呢?好像除了還過得去的成績,她就只會吃了睡,睡了吃。
為了充分挖掘自己的天賦,邵麥麥嘗試了各種樂器,直到鄰居屢屢上門投訴,她才不得不放棄成為那個站在聚光燈下、身姿優(yōu)雅的人。
恰好那段時間學校舉行運動會,邵麥麥想起初中偷吃被體育老師抓住罰跑的事。當初她好像跑得還挺賣力的,她心下一橫,報了一個女子長跑,決定發(fā)掘在體育方面的潛能。
她躍躍欲試地站在起跑道上,活動手腳,可沒多久體育也辜負了她。剛跑半圈她就覺得體力不支,一圈跑完她就崴了腳,還撞到了企圖超越她的那個人。場面一度混亂,最后還是在觀眾席的周峪率先沖了過來,背起她往醫(yī)務室跑。
就這樣,她的體育夢也夭折了。
這樣下來就只剩唯一一個選項了,學習。想到這兒,邵麥麥不禁覺得腦袋疼,趴在周峪的肩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周峪微微側頭,皺眉道:“別把你臉上的土蹭我衣服上了!”
邵麥麥只好又將腦袋支起來,嘴上連續(xù)說:“好,好……”
她的腳崴傷了,走不了路,身兼朋友與鄰居的周峪當然只能擔起背她回家的重任了。
她的腦袋一轉,兩眼蹦出亮光:“周峪,你學習好,以后你幫我補習好不好?”
“我學的理科,你是文科?!?/p>
邵麥麥這下徹底泄氣了,鼻音很濃地回:“這樣啊……”她失落的情緒一點也沒遮攔。
周峪似猶豫了很久,才輕聲說:“不過,數(shù)學我可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邵麥麥打斷:“好耶!我就知道周峪你最好了!”
她興奮、激動,嗓音立刻拔高了幾個度。胳膊肘也沒閑下來,環(huán)住了周峪的脖子,把他勒得差點岔氣。
她急忙道歉,卻眼尖地看見了他后脖頸左邊的一顆痣。她的指尖微涼,觸碰到那顆痣時,那股涼氣透進他體內,卻莫名升起了溫度。
“邵麥麥,你能不能安分點兒!”他急忙吼道,企圖用兇巴巴的語氣嚇退某人不安分的手。
邵麥麥這次卻忘記了擔心周峪會生氣,細細地看起了那顆痣,甜甜地笑了。
5
那天下午,邵麥麥興奮地告訴了周峪,她的后脖頸右邊也有一顆痣。
“如此緣分,說不定……說不定上輩子我們就認識哦!”其實邵麥麥想說得更過分一點,但因為摸不清周峪的脾性有所顧忌。
周峪背著亂動的她一步步向南多街走去,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倒是她滔滔不絕地講起了當初發(fā)現(xiàn)這顆痣的故事。
小時候邵母給邵麥麥洗頭,擦干了頭發(fā)才發(fā)現(xiàn)她脖子上有個黑點。邵母也沒細看,直接打濕了毛巾擦洗了起來,后來那塊皮膚都被摩擦得紅腫了也沒將黑點去掉,她倒是被疼得掉了不少豆子,睫毛都濡濕了,邵母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顆痣。
回想起來,這顆痣當時可讓她受了不少罪。
“不過,現(xiàn)在想起來,好像也值了!
“至少,我知道了它的存在?!?/p>
周峪依照承諾每周整理數(shù)學筆記給她,遇到偏難的題型還會給她注解詳細過程。當筆記本回到他的手上,他總能有新奇的發(fā)現(xiàn),各種Q版燒賣圖畫,后來還有了對話。漸漸地,他也開始期待筆記本上的Q版人物更新了。
周峪和宋小桑一起主持了他們在高中的最后一場文藝匯演。邵麥麥只是坐在臺下,抬頭仰望他們,時間久了,脖頸都開始發(fā)酸了,她也舍不得移開眼睛,只好低頭去揉揉。
文藝匯演壓軸的是宋小桑的鋼琴獨奏,邵麥麥不懂音樂,卻也覺得那首曲子格外的好聽,清脆如山間清泉激石,柔緩處如嬰孩呢喃。
宋小桑去集訓過一段時間,明明才一個多月,她卻像是完成了一場華麗的蛻變?;蛟S,她一直都是優(yōu)雅得像天鵝的那個,只是以前邵麥麥的眼里都是周峪,忽略了他身邊同樣耀眼的她。
邵麥麥將目光移向站在后臺候場的周峪,他的目光亦是一刻也沒移開過,滿眼欣賞之色。
她忽然覺得心里鈍鈍地疼,伸手揉了揉,卻生生把眼淚揉了出來。她恨自己的不爭氣,起身想要逃離現(xiàn)場,眼淚卻模糊了視線,觀眾席里不知是誰的腳沒有收回,她被絆了一腳,狠狠地摔在地上,擦破了手,有血珠冒了出來。
致辭謝幕的聲音明顯有了停頓,好在有人接上,可邵麥麥一心撲在傷口上,暗嘆今晚倒霉,沒有注意到這一異樣。
那年高考,周峪和宋小桑一同考去了A市。
那年的夏天也比以往炎熱,像是要烤化整個大地。邵麥麥奔跑在南多街時,迎面而來的風里都夾著燥熱,吹過后她身上的汗又多了一層,額前的碎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腦門上。這幾天她幾乎沒怎么休息,臉色憔悴得可怕,撞到來人發(fā)現(xiàn)是周峪也顧不得此時的狼狽模樣,只想快點去換邵母的班。
那年暑假,邵父心臟病突發(fā),宋小桑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兩個人齊齊住院。邵家一時失去了主心骨,亂作一團,撞見周峪的那刻她才想起此時還躺在病床上的宋小桑,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周峪寬慰她:“小桑讓我代她問邵叔叔好,她沒事的,你安心照顧邵叔叔。”
6
好在后來一切都回到正軌,邵父康復回到了工作崗位。宋小桑也在新生報到前養(yǎng)好了身體,和周峪一起搭上去A市的火車。
那年的他們似乎都格外忙碌,忘記了聯(lián)系,忘記了南多街的孩子都喜歡在節(jié)日這天收到禮物。
又是一年平安夜,窗外早就飄起雪花,不過也是曇花一現(xiàn),還不待天際泛起魚肚白,這些雪就化了,永久地留在了夜里。
手機響了一聲,邵麥麥停下了筆,拿起手機,看見周峪發(fā)過來的生日祝福,嘴角漾出了一朵花,敲了一行字還沒點擊發(fā)送,他的消息又彈了出來,是即使隔著屏幕也能讓她感受到的匆忙:“生日禮物后面補給你,小桑要排練了,叫我呢,明天正式比賽。”
她看著屏幕上剛剛敲出來的字,又一個個刪掉。她望了一眼如漆的夜色,雪好像又大了。
宋小桑就讀的大學離周峪的學校很近,加之兩人都是從南多街一起出去的,在大學里相互照應,也算正常。那么周峪經(jīng)常抽時間去陪宋小桑練習、參加比賽,是不是也是應該的呢?
邵麥麥將脖子上的圍巾往臉上拉了拉,都快遮住眼睛了,似乎這樣別人就看不出她臉上的失落,心底的難過也就能被掩飾得很好。
這天是邵麥麥到學校報到的第一天,本該“盡盡地主之誼”的周峪、原本在電話里一口應承會去接她的周峪,卻在她下了火車,在茫茫人海里搜尋他的身影時萬分抱歉地告訴她,宋小桑這天有比賽,他可能來不了了。
她搖了搖頭,突然想起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連忙說:“沒關系的。”可那濃濃的鼻音還是出賣了她。她死死地咬著嘴唇,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會佐證那人此時的想法。
很久很久以后,她聽見了一句誠懇的道歉。
那年高考邵麥麥考成功逆襲考進了周峪所在的大學,A市早早入了秋,迎面吹來的風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fā),有些涼。
后面在A市待的時間長了一點,邵麥麥便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的顯著特點——會搶先在日歷上的節(jié)氣前早早進入秋季。她記得這還是周峪告訴她的,那時的她忙著收拾行李,他知道她沒有提前上網(wǎng)查資料的習慣,刻意打電話來提醒她。為此,她還戀戀不舍地看了那些漂亮裙子好幾眼,遺憾今年沒了展示給他看得機會。
7
“阿峪。”
有人輕輕喚了他一聲,像是隔著時光的迷霧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
周峪轉身便看見宋小桑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將手機丟進口袋里,向她走過去,柔聲問:“回家嗎?”
他的聲音溫柔得似乎能滴出水來,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話,對她而言卻充滿了蠱惑的氣息。
但她搖了搖頭:“我想后街了,想念那兒的大排檔了?!?/p>
因為她的一句想念,周峪當真開車帶她回了A市,不過抵達那條他們熟悉的后街時,已是后半夜了。
A市前半夜落了雨,現(xiàn)在雨雖然停了,但路邊還是續(xù)起了不少的坑洼。渾濁的泥水停留在路面,路人走過稍不注意就會帶幾個泥點回家。
許是下了雨的緣故,后半夜的大排檔沒了那么多人,但大排檔的燈光依舊很亮。他們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周峪翻開菜單簡單點了些。
明明是宋小桑饞后街的味道,來了卻沒動幾筷子。后來周峪還特意買了她愛吃的草莓刨冰,細碎晶瑩的冰沙上是紅艷艷的草莓果肉,聞著酸酸甜甜的,很開胃。可她也只是嘗了一口,聞著酸甜可口,入口全是酸意,到后面,她竟嘗出了一股苦澀的味道。
“周峪,”宋小桑看著那碗刨冰,問,“你有沒有后悔?”
或許在旁人看來,只要是她宋小桑想要的,即使是天上的星星,周峪也能摘下來給她。這是羨煞不來的情意,可只有她懂這背后的辛酸,獨屬于他們二人的辛酸,亦是他們這么多年來的默契。他們默契地避開它,不去主動提及,更不會去觸碰。因為被他們種在那個炎熱的夏天里的因是結不出甘甜的果的。
一路無言,回到公寓,沉默許久的宋小桑忽然說:“我想彈鋼琴?!?/p>
“我知道?!币琅f是她熟悉的溫和語氣。
“我一定要彈鋼琴!”
“我支持你。”
周峪有一雙幽深的眸子,能讓人墜入其中無法自拔。此時的宋小桑卻覺得這樣的他沉靜得可怕,她失了往日的從容優(yōu)雅,近乎絕望地說:“那你知不知道?醫(yī)生說我不能再彈鋼琴了,再這樣下去我的手就算是廢了!”
彈鋼琴不僅需要超高的天賦,每天的練習強度對手的要求也極其嚴格,從小學習鋼琴的宋小桑深知這一點。所以對那雙瑩白、修長的手她保護得極好,至少在高三那年的夏天之前一直是這樣的。
南多街的孩子樂于分享一切有意思的東西,所以當自行車這樣的新鮮物件出現(xiàn)時大家都摩拳擦掌,邵麥麥也不例外。秉著孔融讓梨的美好品德,那些小孩子倒是沒來和她搶,只是她太笨,周峪教了她一上午,她還是會在踩踏板時看著自己的腳,不注意前方。這樣撞了幾次墻后,他終于覺得她無藥可救,放棄了她,騎起了另外一輛帶著宋小桑兜風。
那年夏天的炎熱籠罩了整個南多街,迎面吹來的風里好不容易有了一絲涼意,他們誰也不愿意將它弄丟,周峪便提起速度去追趕逝去的風,邵麥麥便是在那時突然闖進他和宋小桑的視野的。
邵麥麥從高處俯沖了下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努力握緊失控的車龍頭試圖挽回局面,周峪努力按剎車,沒想到剎車卻在這緊要關頭失靈了,兩輛車相撞,宋小桑飛了出去,傷到手腕。
還不待邵麥麥道歉,邵母率先沖下樓,臉色蒼白地告訴她,邵父心臟病發(fā)作被送去了醫(yī)院。
因著周峪那句“她沒事,好好照顧邵叔叔”,邵麥麥便安心做了那個活在他們編織出的美麗夢境里的人。夢境里,宋小桑是健康的,她和周峪是幸福的。
8
周峪都快忘記邵麥麥的樣子了,包括關于她的記憶,在今晚那通電話之前,他以為已經(jīng)淡去,被時間的洪流重刷干凈了。
邵麥麥在大二上學期參加了校上的辯論賽,為此她準備了很久,連月熬出來的黑眼圈讓他見了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明天你能來看我比賽嗎?”
“你不在,我怕我會緊張?!?/p>
女孩兒揣著一顆躁動不安的心,期待他的回答又害怕他拒絕。末了,像是為了增加天秤期待那邊的砝碼,她搬出了他曾經(jīng)的諾言,小孩子心性十足。
“高三那年你答應補償我的禮物就用明天還吧!”那語氣,似乎得到甜頭的是他。他忍不住失笑,伸手想去揉揉她的腦袋,手伸到半空卻停了下來。面面相覷,她率先紅了臉頰,他的耳尖像有火苗躥了上去,燒得通紅。
比賽開始前,邵麥麥親自將周峪帶到了觀眾席靠中間的位子,這個位子可是她和院里的學長斗智斗勇贏來的。她是有小心思的,這個心思在年少時種下,如今能結出什么樣的果,全看她這天的發(fā)揮了。
周峪什么時候離開的,邵麥麥不知道,彼時的她專注于找對方辯手的漏洞,迫切想要贏得比賽。所以她也就沒有接到那通電話,那通足以讓她追悔一生的電話。
周峪是和宋小桑一起來的,急促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那“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甚至有些刺耳。
樓道的燈光有些昏暗,看不清邵麥麥此時的神情,但周峪覺得她是涼的,還未靠近他就被迫停下了腳步,輕聲喚她。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有了反應。抬頭看向他時,睫毛上的那滴淚終是砸在了地上,也砸進了他的心里,砸得他生疼。
“對不起。”
比賽過程中,所有的辯手的手機都是不能帶上臺的,邵麥麥自然將手機放進了周峪的口袋里,只是他在比賽開始沒多久就急匆匆地離開了,也帶走了她的手機。那通只響了一次的電話沒有被他聽見。
那一通未被接起的電話,讓邵麥麥錯失了見到邵父最后一面的機會。
那夜之后,周峪再也沒在學校見過邵麥麥的身影。直到后來他才知道,她拿到交換生的名額,出國了。
其實在高三平安夜后的第三天,邵麥麥收到了一箱蘋果,一箱被拒收的蘋果,一箱本該在平安夜那天送到周峪手上的蘋果。因為沒人簽收而被迫退回,如同那晚她沒能發(fā)出的話一樣。她拆開紙箱,因為時間長了,蘋果已經(jīng)有了腐爛的氣味。
亦如那次辯論賽,青梅竹馬是否要在一起?論題一出,雙方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作為正方辯手的邵麥麥輸了那場比賽,也輸?shù)袅碎_口說出心意的機會。
看,天氣地利人和,無一項曾向她偏移一點。
她還記得辯論過程中,反方辯手活躍氣氛的那句玩笑話:“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引得哄堂大笑,她也忍不住笑了。她想到周峪,如果那人是他,她愿意當?shù)谝恢煌米樱墒恰耨R的青梅一直都不是她,就像是帶錯數(shù)值的函數(shù)是解不出答案的。
尾聲
宋小桑還記得她走到后臺,看見頎長的身影投落在她的腳邊,她卻不敢踩上去,似乎一腳就能踩碎一般。那人背對著她,握手機的那只手有些顫抖,暴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周峪啊……”
她還記得高三那年夏天,他站在她的病床前,一口咬定害她摔傷的是他,承諾在她傷好之前照顧她,只是這一照顧便是好多好多年……
宋小桑還沒說出口,他卻已經(jīng)明白,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她身邊應該另有良人,那人卻不該是他,畢竟他是那個在年少時就弄丟了她的人……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