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全寶， 楊晨曦， 劉雨軒

(北京建筑大學 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 北京 100044)

明十三陵作為明朝十三位皇帝的陵寢建筑群，以其宏大的規(guī)模、恢宏的氣勢、莊嚴的布局和精湛的建筑藝術聞名于世，并于2003年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對明十三陵的研究，目前已有多本專著及相關論文問世。建筑學界對明十三陵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整體布局、建筑規(guī)制、建筑調(diào)查測繪與修繕等方面，《明長陵修繕工程紀要》和《明十三陵研究》等都是較為翔實的學術專著。但是，學界對于明十三陵中單體建筑的相關法式研究依然較為缺乏，其中祾恩殿作為皇家官式建筑營造實例，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各陵祾恩殿中以長陵祾恩殿研究成果最為豐碩，昭陵祾恩殿已依照明代遺址進行了復原重建。但總體來說，目前對各陵祾恩殿的研究絕大多數(shù)都集中于對其明代初建時相關問題的探索，而忽略了清乾隆年間對于部分祾恩殿改建甚至重建的史實。這些“明清混雜”的祾恩殿尚未有較多研究成果，而明德陵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本文將以明德陵祾恩殿作為研究對象，擬通過歷史資料的整合和現(xiàn)存遺址的勘測，對其歷史發(fā)展脈絡進行梳理，同時對清代重建的德陵祾恩殿進行深入研究，為日后祾恩殿的保護與利用提供基礎。

1 德陵歷史沿革及平面形制

明德陵位于天壽山潭峪嶺西麓，是明代第十五位皇帝明熹宗及其皇后張氏的陵墓。德陵始建于天啟七年(1627年)九月己巳，竣工于崇禎五年(1632年)二月庚午。作為明朝修建的最后一座帝王陵寢，德陵規(guī)制取法慶陵，但因國力衰微，在院落布局、石料選用等方面均與慶陵相異。

德陵陵宮建筑分為兩進院落，坐東朝西。第一進以祾恩門為始，沿中線建有祾恩殿，兩側有配殿及神帛爐。第二進院落以3座琉璃花門為始，內(nèi)沿中線建有欞星門、石五供。后有方城明樓及寶城寶頂，啞巴院內(nèi)有隨墻式琉璃照壁。陵宮之外，建有宰牲亭、神廚神庫等附屬建筑，現(xiàn)已不存。

德陵在建成后不久就遭到了破壞?！秶丁肪砭庞涊d：“崇禎九年(1636年)七月己酉，清兵入昌平，城陷，焚德陵”。同年，崇禎皇帝下令對德陵重新修葺，但質(zhì)量較為低劣。清朝建立以后，順治、康熙、雍正三朝都對德陵進行了一般性保護及修繕，但并無較大改動。乾隆五十年至五十二年(1785—1787年)，清廷對德陵開展了一次規(guī)模較大的修繕活動，修葺了明樓、琉璃花門等中線上的建筑，拆除了左右配殿，并對破壞較為嚴重的祾恩門與祾恩殿進行了“拆大改小”的重建。1920年，德陵陵門被當?shù)剞r(nóng)民焚毀，祾恩殿也在戰(zhàn)亂中被毀。2002年，德陵修繕工程拉開序幕，陵區(qū)建筑得以整修，祾恩門按清代遺存進行了復原重建[1]。

2 祾恩殿遺存信息

2.1 歷史資料

乾隆帝在下令對十三陵進行修繕以前，前朝只是對其進行了一般性保護，并未有大規(guī)模實質(zhì)性舉措。又由于多年來自然和人為的破壞，使得當時各個陵寢內(nèi)建筑大多已經(jīng)殘破不堪。歷史文獻中對于乾隆年間的修繕活動并無過多記錄，更沒有對于德陵祾恩殿的單獨描述。但仍可以從有限的資料中獲取一些有效信息，作為本次研究的有力支撐：

第一，乾隆時期對13個陵墓的祾恩殿都進行了修繕，但采取的方法不盡相同。其中，以長陵為代表的6座陵寢的祾恩殿(長陵、獻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并未有較大改動，只更換了部分糟朽的構件。而包括德陵在內(nèi)的5座祾恩殿(德陵、景陵、永陵、慶陵、思陵)則被重建，定陵和昭陵也曾被修復[2]。

第二，德陵祾恩殿在乾隆時期經(jīng)歷了一次“拆大改小”的重建。相關檔案中記載各陵大木“拆選配抵，尚可敷用”的情況與當?shù)卮迕駥τ诘铝甑挾鞯钤诒粴敖杂砷舅ǖ挠洃浵喾蟍3]?？梢哉f明這次重建的祾恩殿并非一座徹頭徹尾的新建筑，而是在明代木料基礎上改造的再生品。

第三，胡漢生在其著作《明十三陵研究》中根據(jù)文獻描述及歷史背景推測乾隆時期重建的德陵祾恩殿為單檐歇山頂屋頂形制。這一推測可在《明長陵修繕工程紀要》中印有的德陵祾恩殿照片中得到證實(圖1)。

圖1 德陵祾恩殿

2.2 遺址勘測及分析

德陵祾恩殿自戰(zhàn)亂被焚毀后并未重建，僅在2002年開展的修繕工程中對其臺基進行了規(guī)整和加固，同時對殘墻采取了一些必要的保護措施。

通過對祾恩殿遺址的實地測繪與調(diào)查分析，可以得到的信息有：

第1，祾恩殿明代臺基為“凸”字形，前出月臺，四面皆做須彌座式。月臺前出三陛，中間臺階御路石雕龍鳳戲珠圖案，兩側出單階，皆為垂帶踏跺。明代臺基之上有重臺，為乾隆年間重建祾恩殿時所建，高出明代臺基約230 mm(圖2)。

圖2 祾恩殿遺址臺基

第2，祾恩殿明代柱礎石以上皆被鑿平，但柱礎石仍可見，共16塊，每塊邊長約1 200 mm(圖3)。清代臺基之上有保存較為完好的柱礎24個，有部分柱礎被墻體或雜草覆蓋。柱礎石邊長約1 000 mm，鼓鏡石直徑約為720 mm，無榫眼(圖4)。

圖3 明代柱礎石

圖4 清代柱礎

第3，祾恩殿清代臺基之上還存留有部分殘墻，墻體下堿部分采用干擺砌法，上部糙砌外抹灰，是較為典型的清代官式做法。墻內(nèi)木柱已不存，缺口處在修繕工程中用灰磚填充(圖5)。

圖5 祾恩殿經(jīng)修補后墻體

第4，臺基之上有散置的欄板及望柱若干(圖6)，可推測出祾恩殿未被毀壞之前其明代臺基四周應圍有一圈石欄桿。

圖6 散落的石欄桿

第5，根據(jù)明清柱礎位置可大致確定明清兩代祾恩殿柱網(wǎng)平面(圖7)，通過對實測數(shù)據(jù)的分析與整理，可以得出乾隆年間重建的德陵祾恩殿面闊五間，進深三間，與明代祾恩殿開間數(shù)保持一致。其明間面闊5 600 mm，次間面闊4 800 mm，稍間面闊4 000 mm。進深方向廊深2 430 mm，當心間6 950 mm。

圖7 祾恩殿柱網(wǎng)平面

3 祾恩殿尺度權衡及屋架分布推測

3.1 斗口及攢當?shù)拇_定

中國古建筑的最大特點即為模數(shù)化，其各個構件之間的尺寸都具有一定的比例與權衡關系，這也為古建筑的復原提供了可行性。對于有斗栱的清代大式建筑，斗口是基本模數(shù)。本次研究工作綜合了張學玲[4]和李超[5]的研究方法，依據(jù)已有面闊尺寸反推斗口大小。

首先，根據(jù)李超及胡漢生等對十三陵各陵相關建筑的研究，可以得到的規(guī)律性信息為：建筑明間斗栱攢數(shù)一般為偶數(shù)，祾恩殿明間斗栱攢數(shù)應大于或等于祾恩門?，F(xiàn)已復建的德陵祾恩門明間斗栱攢數(shù)為4攢，故推測祾恩殿的明間斗栱攢數(shù)為4攢或6攢。

其次，清工部《工程做法》中規(guī)定建筑斗口取值分為11個等級，從6寸開始依次遞減0.5寸(清營造尺1寸=32 mm)，同時規(guī)定攢當為11斗口。在實際工程中，建筑的營建往往并不嚴格按照標準來實施，常常出現(xiàn)攢當不等于11斗口的情況，而是在11斗口這一數(shù)值左右進行小范圍的波動[6]。

接下來，利用公式和代回驗證的方法對清代乾隆時期重建的德陵祾恩殿的斗口和攢當尺寸進行推演。

第1步，設明間面闊尺寸為c，平身科斗栱攢數(shù)為x(攢當個數(shù)則為x+1)，斗口尺寸為y，攢當?shù)扔趜斗口。依據(jù)明間面闊尺寸=攢當個數(shù)×攢當斗口數(shù)×斗口尺寸的邏輯關系，可以得到明間面闊尺寸c為：

c=(x+1)×z×y

(1)

根據(jù)現(xiàn)狀信息及上文推測結果，可知c為5 600 mm，x取值為4或6。對于不確定變量y和z，先將攢當斗口數(shù)z取標準數(shù)值11，根據(jù)計算結果再進行后續(xù)調(diào)整。由此，根據(jù)x取值的2種可能性利用式(1)對y值進行二次求解并取得近似斗口值。

若x=4，則求得y=102 mm，取近似斗口值3寸=96 mm或3.5寸=112 mm。若x=6，則求得y=73 mm，取近似斗口值 2.5寸=8 cm 或2寸=64 mm。

在清代皇室陵寢的營建過程中，各帝陵隆恩殿的斗口尺寸均為3寸，后陵為3寸或2.5寸[7]。據(jù)此權衡，舍棄4種斗口值推測結果中3.5寸和2寸這2種可能，取2.5寸及3寸這2種假設進行下一步計算。

第2步，根據(jù)所得出的2種斗口尺寸，分別代回明間面闊尺寸計算攢當斗口數(shù)，計算結果見表1。

表1 明間斗口與攢當計算

第3步，根據(jù)明間、次間、稍間斗栱攢數(shù)各遞減一攢的規(guī)律性做法，將第2步所得的2種方案分別代入其他間進行面闊尺寸的核驗，將計算尺寸與實測尺寸進行對比，根據(jù)吻合度進行取舍。方案1為：明間斗栱攢數(shù)4攢，次間3攢，稍間2攢，斗口=96 mm，攢當=11.5斗口(表2)。方案2為：明間斗栱攢數(shù)6攢，次間5攢，稍間4攢 斗口=80 mm，攢當=10斗口(表3)。

表2 攢當驗證1

表3 攢當驗證2

通過以上計算結果對比，最終確定斗口為2.5寸(80 mm)，各間攢當值見表4。最后對測繪數(shù)據(jù)進行計算調(diào)整，得到復原平面尺寸(表5)。并以該尺寸作為接下來復原研究的標準。

表4 斗栱攢數(shù)與攢當斗口數(shù)

表5 柱網(wǎng)尺寸復原調(diào)整

3.2 屋架分布推測

由于建筑木構部分現(xiàn)已不存，且沒有相關資料能直接獲取到該殿的屋架分布形式，故只能通過相似建筑類比以及柱網(wǎng)的分布對其進行推測。古建筑屋架分布主要由兩方面決定。一方面是檁條的數(shù)量。中國古代建筑中檁數(shù)的多少一般與進深和建筑等級成正比。進深方向尺寸越大，建筑等級越高，所用檁條數(shù)就越多。另一個方面是檁條的排布方式，即每根檁條的具體位置，主要與架深和舉高有關。

首先，通過相似建筑類比來推斷德陵祾恩殿的檁數(shù)。明永陵祾恩殿在乾隆五十年至五十二年間同樣也經(jīng)歷了一次“拆大改小”的重建。重建后的永陵祾恩殿面闊五間，進深三間，為單檐歇山頂。在《明長陵修繕工程紀要》中同樣印有一張永陵祾恩殿在未被焚毀前的舊照(圖8)。從照片中可以較為清晰地看到部分木架結構，確定其為九檁木構。但由于歷史原因，永陵初建時的規(guī)模就遠大于德陵，等級也較高。乾隆年間重建的祾恩殿體量也較大，在構架及裝飾做法方面很可能比德陵繁復，故推測乾隆年間重建的德陵祾恩殿檁數(shù)應為七檁或九檁。

圖8 永陵祾恩殿

綜合對于檁數(shù)的推斷，進而討論檁條的排布方式。按復原平面柱網(wǎng)，兩金柱間距離為7 040 mm，廊深2 400 mm。《工程做法》中對建筑的架深及舉高都有明確規(guī)定。實際工程中雖未嚴格遵守，但一座建筑中各步架尺寸較規(guī)定來說也未有大幅增減。而對于德陵祾恩殿，在柱網(wǎng)已經(jīng)確定的情況下，除柱頭上檁條之外的其他檁條的位置和其所對應的梁架結構是本次研究的核心問題。

根據(jù)以上信息及推斷，德陵祾恩殿屋架分布方式有如下3種情況：

第1種：若祾恩殿檁數(shù)為九檁，檐柱與金柱間出一步架，則該建筑構架形式如圖9所示，各步架深見表6。為方便研究，3種假設建筑舉高均按《工程做法》中規(guī)定做法進行繪圖，兩金柱間的步架尺寸均按相等處理。從數(shù)據(jù)分析來看，此種排布方式較不協(xié)調(diào)。兩金柱之間檁條過密，檐步架過大，很可能出現(xiàn)梁枋之間相互妨礙的情況。故舍棄該方案。

表6 情況1時的各步架深

圖9 情況1時的構架形式

第2種：若祾恩殿檁數(shù)為九檁，檐柱與金柱間出單步梁。整體構架為五架梁前后出雙步梁(圖10)，各步架深見表7。此種排布方式較為協(xié)調(diào)，各個步架之間分布也比較均勻。

圖10 情況2時的構架形式

表7 情況2時的各步架深

香山靜宜園勤政殿修建于乾隆十年(1745年)，依據(jù)歷史文獻記載和遺址柱網(wǎng)現(xiàn)狀，勤政殿大木構架為九檁前后雙步廊形式，即由檐柱與金柱之間的挑尖二步梁及金柱之間的五架梁構成大木架(圖11)，與上述推測的構架形式相同，進一步證明了此種推測的合理性及可行性[8]。

圖11 復建后的勤政殿剖面圖

第3種：從前2種假設可以看出，兩金柱之間檁數(shù)應為五檁較為合適。但除了第2種情況外，另有一種情況為檐柱與金柱間僅為一步架，即建筑總檁數(shù)為七檁(圖12)。此情況中各步架深見表8。

圖12 情況3時的構架形式

表8 情況3時的各步架深

在此種情況下，檐步架深大于金步與脊步，這種情況往往出現(xiàn)在有溜金斗栱的建筑中。從現(xiàn)存的相關建筑看，德陵祾恩殿明代初建時應該是使用了溜金斗栱，而清代各帝陵享殿中都未使用溜金斗栱，故重建時特別為其制造溜金斗栱的可能性不大。但該祾恩殿是在明代基礎上進行的“拆大改小”，而重建之前斗栱部分的具體糟朽程度并未有詳細的文獻記載，這就有可能出現(xiàn)將明代溜金斗栱用于新建筑上的可能性。并且明代柱網(wǎng)顯示其廊深為2 300 mm，清代柱網(wǎng)測其廊深為2 400 mm，考慮到明代柱礎鼓鏡石已不存，加上建筑的側腳等帶來的測量誤差，故不排除此種構架的可能性。

4 結論

德陵自建成后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變遷，其祾恩殿于乾隆時期經(jīng)歷了一次“拆大改小”的重建過程，并最終毀于戰(zhàn)火。本文通過對歷史資料的整合和現(xiàn)存遺址的勘測，確定了乾隆時期重建的明德陵祾恩殿是一座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單檐歇山頂建筑，其臺基直接建于明代臺基之上。目前該建筑僅存臺基及部分殘墻，其清代柱礎保存較為完好。通過實地測繪數(shù)據(jù)所繪制的柱網(wǎng)平面，可推測計算出該建筑斗口為2.5寸(80 mm)，面闊方向攢當為10斗口。同時依據(jù)此模數(shù)對柱網(wǎng)平面進行了調(diào)整，并對該建筑的檁條分布情況進行推演，根據(jù)實際情況列出了2種可能，即九檁廊步出單步梁或七檁廊步用溜金斗栱?？傊铝甑挾鞯钭鳛榍r期“拆大改小”的典型實例之一，對研究十三陵歷史、明清歷史、明清官式建筑營造等領域都具有重大價值。對該建筑其他構件的復原以及現(xiàn)狀遺址的保護工作尚需進一步考證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