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袁
馬克思在《資本論》里說,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這是西方的理論。按說,西方人對這應(yīng)該更熟悉的,自家的東西嘛,不然,怎么有“如數(shù)家珍”這個成語?但其實情況并不如此。西方人對自己的這個“家珍”,似乎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至少不像我們中國人這么一往情深。
我和幾個外國朋友,偶爾閑談時涉及這理論,她們要么沒有興趣,要么一知半解,要么完全不知道。這讓我十分驚詫。
中國人,只要是知識分子,也未必要大知識分子,只要讀過中學,對這理論沒有不熟悉的?!墩谓?jīng)濟學》是我們的必修課,而《政治經(jīng)濟學》課程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馬克思的這個理論。雖然讀書時,尤其讀中學時,大家未必真弄明白了什么是經(jīng)濟基礎(chǔ),什么是上層建筑,但既然考試要考,就必須把它背得滾瓜爛熟。
滾瓜爛熟的結(jié)果,是這理論從此化成了汁,滲透到了我們體內(nèi)的角角落落——我們的手指,我們的腳趾,我們的神經(jīng)末梢,我們思維的第一個反應(yīng),甚至,我們生理的第一個反應(yīng),事實上,它成了我們的集體無意識。
作為大知識分子的顧博士,自然更被這種理論徹底滲透了。
經(jīng)濟決定一切,不僅決定我們的衣食住行,決定我們的社會地位,也決定我們的愛情和婚姻。
讀大學時,我有一個師兄,長得英俊倜儻,玉樹臨風。暗戀他的女生,繽紛如宿舍門口的那一樹盛開的芙蓉花,千朵萬朵??汕Ф淙f朵都自開自謝了,沒有誰敢把這種暗戀當真。大家都以為師兄要找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不然,怎么當?shù)闷鹚哪鞘肿松?/p>
但最后,師兄自行車后座帶的,卻是一個長相普普通通的女生。其實,說普普通通都抬舉了,那女生細眼,厚唇,還一臉雀斑,我們宿舍哪怕自詡長得最丑的三兒,也比她強。而三兒,連暗戀師兄的心思都沒有,因為覺得自己沒有暗戀的資格。但細眼厚唇一臉雀斑的女生就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很幸福地坐在師兄的自行車后面,摟著他的腰。
女生們那段時間集體性眼痛。覺得憤怒,覺得羞辱,覺得匪夷所思,但知道了那女孩背景之后,也就不匪夷所思了。那女孩也是我們學校的,學國際金融,比我們高一屆,她父親是我們學校人事處的處長。師兄一旦成了人事處長的女婿,就可以留校當助教了。
師兄用他的婚姻選擇很殘酷地給我們上了一堂政治經(jīng)濟學的實踐課。而之前,理論還只是停留在書本上的理論。
后來這樣的事就見識多了,我一直在學院生活,對顧博士這一類的學院男人,應(yīng)該說,是了如指掌的。學院派的男人其實都有很好的修辭能力,修辭是學院書生練就的隱身術(shù)。在多數(shù)時候,能把他們的真身隱藏在黑暗中。但婚姻是燈籠,又把隱身的書生纖毫畢現(xiàn)地照回原形了。
我寫這篇小說,其實并沒有批評什么的意思,至少沒有批評學院男人和物質(zhì)生活的意思。如果有些嘲諷,那也是自嘲性質(zhì)的。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這慈悲,也不單是對男人,而且是對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是我,我亦是他們。這么想,有些酸楚了。
即使這樣,我還是很向往那風花雪月的愛情,那風花雪月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