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大,總得去看看。
哪個城市曾留下你的足跡?你又曾站在哪片天空下遙望故鄉(xiāng)的方向?
離開時,你舍棄了什么?歸來時,你帶回了什么?
你站在世界一隅,你仍然是你。你已不再是你——你看過的世界都成了你。
夏然成功地吸引到我的注意,是因為她并未墨守成規(guī)地在簡歷資料中使用官方大頭照。照片中的她輕巧回眸,眼中似有星辰大?!殬湟粠玫娜藭凶约旱男拍罡邪?,我猜。
果不其然。
夏然在大學畢業(yè)后飛去地球另一端繼續(xù)求學。想來陽光、沙灘是所有年輕人的向往,彼時的悉尼于夏然,便如同一幅夢幻寫意,讓她心心念念想要走近前去看個真切。
與發(fā)達富庶而又聲名顯赫的國家比,澳大利亞貌似一直走在“悶聲發(fā)大財”的路上。因以農業(yè)為主,予人偏僻落后的假象,殊不知其人均生產總值在2000萬人口以上的國家里位居第一。自然資源豐富得讓別國羨慕到哭——牛羊隨便吃吃草,就成了“騎在羊背上的國家”;在地上隨便挖挖礦,就成了“坐在礦車上的國家”;看看氣候隨便種個地,就成了“手持麥穗的國家”,儼然就是個lucky country。
初來乍到的夏然面臨的是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諸多課題。原來最害怕孤獨的她,開始練習一個人。與眾不同的是,對于這段旅程,她更像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觀自己、觀他人,同時對家鄉(xiāng)與親情存滿掛念——似乎走得越遠,越正視到那些難以割舍的東西。
一切過往,皆是序幕。想要的答案,總在鼓足勇氣去經歷的途中;那些感受會積淀在人生的調色盤,對世界的寫意,最終會由自己完成。
大學畢業(yè)的那個夏天,我申請了澳大利亞悉尼的學校繼續(xù)讀研究生。此前,南半球的陽光、海灘一直令我心馳神往;悉尼在我的想象中,如同一幅朦朧散淡的寫意畫,讓我想要近距離地去看個真切。
一溜煙兒地搞定簽證、機票,開始打包行李。一個1.5米高的大旅行袋、一個24寸拉桿箱、一個大容量雙肩包,全被塞得滿滿當當,外加一個手拎的電飯鍋。要不是免費托運行李有限重,母親大人還要再讓我背上一大床棉被。好在她轉念一想——澳洲盛產羊毛,那兒的羊毛被會很暖和。
飛走當天,在我步入安檢區(qū)之前,我們一家三口特意拍了張合影,定格了那一刻彼此的心照不宣。在后來的日子里,每每看到這張照片,我都覺得溫暖又心酸——三個人的臉上多少都帶著點兒笑,我是“前途未卜大義凜然”的笑,爸媽則是“舍不得想哭,卻強行忍住”的笑——他們肯定想得到,離家千里的我遇到所有問題全都需要自己解決;他們肯定想不到,我在解決這些問題的過程中對世界有了更深的體悟。
13個小時之后,飛機開始在晨光中降低高度,地面上的景物逐漸清晰。透過舷窗,我看到的第一個畫面至今難忘——地面上的建筑,仿若一個個散布在廣袤綠地上的“集裝箱”,這里,儼然一處大鄉(xiāng)村嘛!走出機艙,南半球冬天的寒冷一下子擁抱住我。我從容地披上厚外套——真正的勇士就要直面寒風的考驗!然而,真正考驗我的還不是寒風,而是已然超重的行李。眼見傳送帶上那個有一人身高的壯實的旅行袋緩緩靠近,我弓起身子,張開雙臂,運足氣力,猛一發(fā)力,幾乎是靠離心力將它掄上了推車。這一氣呵成的動作,把我旁邊兩個人高馬大的外國男子驚得呆住,緩了下神兒才使勁兒對我豎起大拇指。我禮貌地報以微笑,心下雖有戚然,卻也意識到,接下里的日子考驗不計其數,務須打起精神來。
比起其他留學生在異國無親無故,我是幸運的。父母的一位老友、已在悉尼定居的范姑姑得知我來留學,熱情地來接機,還讓我暫住她家。這對于一個只身遠赴異國的人而言,不異于雪中送炭!
范姑姑開了輛澳洲本土品牌的小轎車來接我。我早就對右舵汽車充滿了好奇,坐上去后感覺甚是新鮮,車內的小世界好像全都顛倒了過來:駕駛位在右側,馬路上的交通標識與國內全是相反的;汽車轉彎時,我總是下意識地認為車拐到了逆行的車道上,立馬緊張一陣,甚是刺激!一般而言,汽車左舵還是右舵,與該地區(qū)道路通行方向有關。澳洲的道路是靠左通行的,考慮到視野盲區(qū)等因素,汽車的駕駛位便被設計在與道路通行方向相反的一側。我有一個同在澳洲求學的朋友,買了輛二手汽車平日代步,畢業(yè)回國后有好幾次開車直接拐到了對面的馬路上去,可是把坐在副駕駛位的人嚇得不輕。
坐在范姑姑的車上,我懷著陌生又好奇的心情一路眺望窗外的景色,想要盡快認識這座城市。不得不說,多少有些失望。我所看到的悉尼,沒有繁華摩登的高樓,沒有摩肩接踵的行人,接連不斷映入眼簾的,只有可以用“廣闊”來形容的草坪。范姑姑好像會讀心術一般,笑著問我:“是不是覺得悉尼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點頭稱是。范姑姑爽朗地說道:“大家都以為悉尼是澳大利亞最繁華的城市,可沒有看到想象中的‘繁華’,剛到這里的人都說悉尼簡直就是個大村子!”說到這兒范姑姑自己也笑了,然后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悉尼有它的可愛之處,慢慢地你會發(fā)現的?!苯裉熘皇堑谝惶欤桶堰@當作一個課題吧。
直到在范姑姑家的房間里站定,我才真正感受到了悉尼的寒冷——是那種一點一點往人骨縫兒里鉆的濕寒陰冷,穿得再厚也無從抵擋。不過這里即使是最冷的7月,低溫也在8℃—16℃,屋里比屋外還冷,有時候讓人忍不住要跑出門去取暖。生活了一段時間后,我將悉尼的天氣定性為“神奇”,因為這里不僅全年有雨,而且秋冬季節(jié)似乎永遠都在下雨;更惱人的是,雨之來去,行蹤鬼祟,毫無征兆。每當這時我總會想起我的家鄉(xiāng)——天津的夏天,在一場雨來臨之前,總會有足夠的鋪墊,空氣里的水分要積攢個一兩天,憋悶得人們直喊“這是憋雨呢”。悉尼可不需要這些步驟,前一秒還艷陽高照,下一秒云來了、天陰了、大雨點兒直接就砸下來了。像我這種沒有隨身帶傘習慣的人,就經常被迫在雨里“玩得不亦樂乎”。不過這雨走時也很干脆,仿佛就只為了把天上這盆水倒掉,倒完一揮衣袖,連片云彩也不留下,直接切換為艷陽高照。悉尼的夏天性格同樣爽快,就那么直截了當的曝曬、干熱,人在陽光底下能感覺自己怕是要被融化掉了,但一跑到背陰的地方就瞬間舒爽了許多。正因為這樣,悉尼的人們擅長“亂穿衣”,那些上身套著羽絨服、下身穿著大短褲、腳上再踩雙涼鞋的人,總是街頭獨樹一幟的風景。諸如此類,我在南北半球、左右舵輪、冬夏氣溫的各種顛倒中,在驚喜與驚嚇的頻繁交替中,開始了新的生活。
為了不過多打擾范姑姑,我決定即刻開始 “找房大業(yè)”。租房子,可以說是每個留學生的頭等大事。一個人初來乍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歸要先有個小窩,才能讓心安頓下來。留學生要租房住而不是住宿舍,這一點也算是澳大利亞的一個特色。并不是這里的學校不提供宿舍,只不過因為資源非常有限,所以性價比并不高,因此未成年的學生可以住在寄宿家庭里,成年學生則通常是幾個人一起合租房子。悉尼、墨爾本、布里斯班這類城市因高校眾多,租房產業(yè)相當發(fā)達完善,而且沒有中間商賺差價。房東將房源信息直接發(fā)布到留學生論壇或是租房網站上,留下聯系方式,對房源感興趣的租客們自會聯系房東約定時間看房。雙方談妥后簽訂房屋租賃合同,房客在支付押金后,再按周支付房租,這樣的結算辦法對租用雙方來說都靈活便捷。
我決定先確定好尋覓房子的大致范疇,比如說是想守在學校跟前,還是想住在繁華便利的區(qū)域,或者離車站近便些,等等;確定地點后,再考慮房型、價格、室友等其他因素。悉尼的住房大體分為三種:apartment(公寓),通常為高層建筑,有電梯,條件好的還會有泳池、健身房等設施;unit,可以理解為單元樓,一般樓高四層左右,沒有電梯,不論外觀還是內部裝飾都比公寓更簡易些;最后一種是大家最為熟悉的house——一提到外國住宅,大家腦中總會浮現出的湖光樹影中那一棟棟小別墅。通常情況下,公寓的房租最高,unit和house次之;當然,如果是那種裝潢得非常好、房客又較少的house,租金也不低。在澳洲生活兩年的時間里,我體驗過不同房型。有的房東為了多收幾份房租,會把一個大房間用板子隔成幾個小間,每間也就五六平方米大小,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和一個簡易的柜子,這種房子被戲稱為“格子間”。住在這樣的格子間里,隔壁租客稍微粗重一些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但它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亮點,就是低廉的房租。
我大概花了一周的時間找房子,白天上課,下課后去看房,一次跑上兩三處地方,直到夜幕降臨,坐在回去的車上已經累得打起瞌睡。多方比較之后,我認定了一處位于中央車站附近的公寓房,距離學校不算很遠,不論坐車抑或步行都算方便;房間條件不錯,連我在內一共三個租客。雖然租金有點兒高,但是考慮到兩個月后語言學校的課程結束,正式進入大學時還會搬家,便咬咬牙付了押金,就此搬進了公寓。后來每次跟媽媽通話,媽媽總會對我“正在回家路上”之類的話嗤之以鼻,更正我說:“那不是回家,是回你住的地方!”每次聽到她這樣說,我都只是笑笑并不反駁,我知道在媽媽心里,有她在的那個家才是我的家。我當然也這樣認為,但彼時,我是一個在異國他鄉(xiāng)求學的人,自己的家遠在千里之外,而在無數個夜晚我披星戴月、匆忙奔赴的,都是這個能暫時收容我所有情緒,讓我卸下疲憊、充好電迎戰(zhàn)新一天的房間,那里,是我臨時的家。
這個臨時的家位于悉尼市都會區(qū)的南邊,中央車站附近。中央車站是悉尼市和整個新南威爾士州最大的火車站,始建于1855年,經歷過三次重建。中央車站分為地面月臺和地下月臺兩個部分,為這座城市提供幾乎全部的鐵路服務,去往堪培拉、墨爾本以及前往新南威爾士州各城鎮(zhèn),都要從這里出發(fā)。中央車站仿若一座巨大的迷宮,線路復雜到讓人幾乎難以搞清楚它的全部構造。不過對我來說,只要記住常坐的幾條線路就足夠了。如果是晚上,我喜歡在地面月臺等車或出站,從那里可以看見懸浮于夜空中的交錯密布的電網,它們縱橫交織仿佛在溝通著某種古老的文明,同時又傳遞出現代工業(yè)的訊號,那種神秘又雋永的美感,常令我有一絲絲回不過神來。我望著那些延伸進漆黑夜色中的鐵軌神思游走:它們去向了哪里呢?也許是奔向了未來,也許是奔去了遠方的家鄉(xiāng),奔向了媽媽的懷抱……
(未完待續(xù))
夏然,外表沉靜、內心火熱;喜歡琢磨愛幻想,愿意與自己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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