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劍

原諒年輕時的懦弱

1977 年，羅翔出生于湖南耒陽。作為家中獨子，父母對他關(guān)愛有加，也能夠包容他做的任何事情。羅翔小時候最大的樂趣就是在縣城的五一街玩耍，到耒水旁吹風。但他因為說話比較結(jié)巴，特別害怕跟別人說話，所以朋友特別少，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在玩。為了排遣寂寞，他就請乞丐到家里來做客。那時家庭也不富裕，父母看到乞丐上門也不太高興，但也沒說什么，張羅著給乞丐做一頓好吃的。

芹菜炒牛肉是他童年時的最愛，媽媽隔三岔五就會做，但餐桌上媽媽一般都只會吃芹菜，把牛肉都留給他。后來羅翔才慢慢想明白，越是免費的東西越貴，就像陽光、空氣和父母的愛。正是因為這種愛，他們才會把最好吃的省給他吃，為了滿足他“做好事”的虛榮心，家庭承受著開支增加的負擔。家庭的無聲教育，在羅翔的心底埋下了愛的種子。

少年時的一件事，也讓羅翔記憶深刻。他最要好的一個朋友，讀書成績很好，卻在14 歲的暑假消失不見了。羅翔問他媽媽，當時還說是生病住院了。直到開學才知道，其實這個孩子是被搶劫團伙叫去幫忙望風，結(jié)果被警察一起給抓了。他自己后來一想，如果那個團伙當時叫自己去，真不敢想象自己會不會去、有什么后果。這件事讓羅翔明白，“人是需要家長和老師的管教，也是需要道德和法律約束的?！?/p>

1995 年，羅翔考入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的法律專業(yè)是父母替他選的，這也是當時作為文科生大多會選的專業(yè)方向。第一次遠離父母的關(guān)愛和管束，羅翔自稱有些“放浪形骸”。到宿舍后的第一晚，他就買了啤酒請大家喝，結(jié)果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同學們都是第一次喝酒，有個同學喝半瓶就醉倒了。周末時，同學們一起騎著自行車轉(zhuǎn)遍京城的各個角落，一起找好吃又便宜的館子下，喝開心了羅翔還會舉著酒瓶子高聲唱粵語歌《海闊天空》。

他曾直言不諱地評價，剛上大學時，自己變得那么驕傲、自負、沖動。大學里的湖南老鄉(xiāng)時常在一起聚會，話題經(jīng)常是其他省份的人“好蠢”“辣椒都不吃”。直到有一次，他發(fā)現(xiàn)老鄉(xiāng)聚會沒有叫他，就去問組織的人，結(jié)果對方說這次舉行的是“長沙老鄉(xiāng)會”，而且還僅限于長沙市區(qū)，連郊區(qū)的也不能參加。這如同當頭棒喝，讓他才從自負和地域偏見中走了出來。

學生時期的羅翔

本科畢業(yè)后，羅翔報考了中國政法大學的研究生，專業(yè)方向是刑法學。說起自己選擇刑法學的初衷，羅翔認為刑法“既要懲罰犯罪，又要保障人權(quán)。因為刑法則會剝奪公民的財產(chǎn)、自由甚至生命，所以必須嚴謹”。而隨著學習的深入，他也慢慢滋長了傲慢的情緒，感到自己有專業(yè)知識，比那些“法盲”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一次，他們的宿舍住進了一位來北京尋求法律援助的農(nóng)民大叔，衣著很簡樸，身上的味道也很大，同學們熱情地提供了法律援助。幾天后這位大叔連招呼也沒打，就離開了宿舍。過了一段時間，羅翔和同學出門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位大叔居然睡在學校的地下通道中。當時正值數(shù)九寒冬、呵氣成冰，大叔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難了。羅翔上前詢問，他說感到自己和大學生格格不入，怕影響他們的學習和生活，就自覺搬了出來，但實際上是自己兒子的法律問題還沒解決。他們繼續(xù)為他做好法律援助，最后還湊錢送他回了家鄉(xiāng)。臨走時，大叔感動得直流眼淚，說一定會把錢還給他們。這件事讓羅翔深切地感受到，法律原來可以真切地幫助到一個人。

2002 年，羅翔報考北京大學的法學博士，成績排在了專業(yè)第一名，他興高采烈地辭掉了工作。可幾天后公布錄取結(jié)果，卻沒有他。原來，學校出了新規(guī)定，每名導師只能錄取1 名研究生，而他報考的導師名下已經(jīng)有一個保送生。他去找了導師，導師當場寫了一封短信，讓羅翔交給有關(guān)領(lǐng)導，說這樣對學生不公平。后來，羅翔被成功補錄。受此觸動，羅翔在當老師后經(jīng)常和自己的學生討論學術(shù)，幫助解決各種問題，就怕不經(jīng)意間的疏忽，會耽誤他們的進步。

“26 歲的羅翔”曾一度上了熱搜，說的是2003 年的冬天，羅翔路過雙安商場天橋的時候，遇到了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太太。她背著破編織袋，拎著壞了的旅行包，包旁用繩子掛著一個舊水杯，想找人問路卻沒人愿意理她。羅翔走上前去詢問，得知她從北京西站一路步行過來，想要去一個法律援助中心，請求他們?yōu)楹⒆拥氖虑樘峁┰?。羅翔動了惻隱之心，掏出手機撥打114 問到了地址。老人家從褲子里掏出一張小紙片，顫抖地記著。

羅翔心想，老人又不認識路，別走丟了，就主動提出打車送她過去，沒想到老人“撲通”一下跪下了，說終于遇上了好心人。當時，羅翔已經(jīng)通過了司法考試，拿到了律師資格證。但他擔心惹上麻煩，最終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到了援助中心門口，羅翔原想陪著上去，結(jié)果老人說了句“你就不用陪我上去了，別影響你的前途”。這一句話擊中了羅翔的思想靶心，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懦弱。

多年過后，每當回憶起來，羅翔還是難以原諒自己，認為“我是在用虛偽的道德優(yōu)越感來掩飾內(nèi)心”。同時，羅翔也認識到，法律不應該是書齋里的學問，不僅僅是抽象的邏輯概念，而是每個人鮮活的故事，學法律的目的就在于幫助到更多的人。網(wǎng)友們也從羅翔的反省中，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當理想與現(xiàn)實碰撞，多少人都只能無奈地選擇妥協(xié)，年輕時有多少人能夠不認慫？

課上與課下判若兩人

羅翔因獨特的授課風格而出名，有些人認為這是天賦使然，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背后付出了多少辛勞。剛到北京上大學時，他的“湘普”剛出口，往往就引起同學們的笑話，有時甚至還被人故意模仿取笑。等到讀研究生后，學校安排他給自考生講函授課，雖然內(nèi)容比較精彩，但還是因為普通話不標準，好多考生都聽不太明白，不少人上課時都趴在桌上睡覺。被逼得沒辦法，他就把每一句話、每一個案例，都寫在黑板上，寫成逐字稿，甚至連“下課了”3 個字也寫出來。手里有了稿子，心里也有底了，緊張的心態(tài)慢慢松弛下來，稿子念得順了，口吃問題解決了，口音也有了很大改觀。

2005 年，博士畢業(yè)的羅翔回到中國政法大學，正式執(zhí)起教鞭。刑法學畢竟是枯燥的，第一年開課都沒多少人，有一學期甚至因為人太少而開不了課。如何能夠增加授課的吸引力，讓學生們愛上課堂，就成了他當時思考最多的問題。他找到的良方是幽默，認為只有把課上得生動有趣，才能讓學生感到暫時的愉快，激發(fā)起繼續(xù)學下去的興趣。于是，他用了大量的時間在精選案例、琢磨語言上，盡可能確保上課時拋出的話題能夠一下子吸引住人。

兩年后，他作為帶隊老師，帶領(lǐng)學生們出國作學術(shù)交流，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與學生深入互動交流，師生間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年的教師節(jié)，他收到了學生送來的一大束花，給了他很大的驚喜和感動。后來，每到寒暑假，他都給學生們推薦書單，“羅翔書單”受到了學生們的歡迎。

幾年下來，羅翔靠著別樹一幟的幽默授課法，成了中國政法大學的一塊“招牌”。每次在能容納200 人的大階梯教室里上課，選課的人超過400 人，而且不少是物理學、建筑學等方向的學生跨專業(yè)選課。一到上課時間，門衛(wèi)處就會有學生排隊借板凳。這種板凳四四方方窄窄的，坐久了硌得屁股疼，就這樣去晚了還借不到凳子。教室過道里都坐滿了旁聽生，就連階梯上都貼滿了占座的紙條。有學生評價，他用專業(yè)的知識給出了法律和道德的平衡術(shù)，用一個個看似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不斷地向同學們釋放出刑法學的迷人魅力。他多次獲評“最受本科生歡迎的十位老師”，更是有了“法學小王子”的“稱號”。

羅翔授課時豐富而搞怪的表情

羅翔和另一個老師在學校開了門“法律診所”的課，以無償辯護的法律實踐為主，篩選對刑法感興趣的學生。一次，一個18歲左右的保安，把被公司開除卻賴著不走的員工打傷，羅翔出庭為其免費作辯護。他說：“我這位當事人年紀很小就出來打工，以自己的能力為家庭做點貢獻，他剛進入社會就像一張白紙。這次就是白紙上出現(xiàn)一個污點，希望污點不會擴大，未來更好地開始他的人生，所以希望從輕判決?！碑敃r到場“觀戰(zhàn)”的學生，都被他的話語深深感染，一起鼓掌起來，但被法警予以制止。

雖然在三尺講臺上生動活潑、妙語連珠，但是在生活中，羅翔卻是一個比較安靜的人，甚至在身邊人看來比較“悶”。他的話不多，語速也會比較慢，還因為長期和刑事案件打交道，看過各種各樣的人性灰暗面，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到他的心境，甚至讓他一度覺得生活沒意義。與年輕時喜歡組局喝酒唱歌不同，現(xiàn)在他很少出席酒局，即使與老朋友聚會也常常坐在一邊沉默旁觀。

好在，書成為羅翔的解藥，不管多忙多累，他一早就起來看書，晚上睡覺前還會看很久。他最喜歡的書是《卡拉馬佐夫兄弟》，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刻地寫出了“為什么愛抽象的人容易，愛具體的人難”。初次讀到這句話，他的思想深受震撼，此后也會時?；匚斗此?，到底該怎樣把愛獻給具體的人。

名利是把雙刃劍

從2003 年開始，羅翔從事司法考試培訓十幾年時間，一開始是為了掙錢改善生活，后來覺得每次為了錄視頻而東奔西走，一個專題就要錄好幾天，既折騰精力，又耽誤學習，2014 年就退出“江湖”。2017 年，一家培訓機構(gòu)負責人找到他，問他每年講課能影響多少人，羅翔說大概幾百人。負責人說去他們那兒上課，可以影響幾十萬學生。這家機構(gòu)的培訓模式是教學視頻免費看，只需要購買幾本教材即可，這樣即使家庭再困難的學生，也可以沒有負擔地投入到司法考試之中。羅翔被負責人說服了，再度“出山”進行授課，因為他想幫助到那些窮學生，而當他們進入司法領(lǐng)域后，就能成為傳承法治的最直接力量。

2019 年開始，有學生把他培訓輔導的視頻進行剪輯，放到一家視頻網(wǎng)站上，結(jié)果一炮而紅，受到了網(wǎng)友的熱捧。這些短視頻以一塊寫著培訓機構(gòu)名稱的藍色板為背景，畫面簡單，也沒有任何特效。羅翔斜坐著侃侃而談，“我強奸我自己犯法嗎？”“熊貓咬我，我能把熊貓打死嗎？”“把你關(guān)在籠子里讓狗來舔你，是刑訊逼供嗎？”……提出的一個個問題看似驚世駭俗，乃至有些荒誕不經(jīng)，但好多是從現(xiàn)實案例改編而來的，一下子就吸引了觀眾。其實，幽默不是授課的目的，作用是把大家吸引過來，了解幽默背后的沉重。隨后，他就開始了深入淺出的輔導，讓那些法學門外漢也都能夠大致聽懂那些專業(yè)的法條。有人形象地說，羅翔的課，初聽是法學，再品是哲學，最后仿佛是對人生的頓悟。

在他的授課中，有一個不變的主角，那就是“張三”。比如，“張三”對前男友懷恨在心，送給前男友一雙溜冰鞋希望他摔死摔殘，這種行為是否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假如你明知“張三”是個人販子，依然把單位的車借給他用，算不算拐賣兒童罪的單位犯罪？……雖然羅翔給了張三一個相同的結(jié)局“張三結(jié)束了他罪惡的一生”，而且還有掉下懸崖、被蛇咬死、被彗星砸死等N 種死法，但網(wǎng)友還是熱衷于討論這“謎一樣的張三”到底有什么樣的動機，將導致什么樣的法律責任。長此以往，羅翔就成了粉絲口中著名的“法外狂徒張三”。對此，羅翔說“張三”可能就是你、就是我，是存在于每個人心中的陰暗面。

隨著在網(wǎng)絡上的知名度不斷提高，這家視頻網(wǎng)站于2020 年3 月向羅翔本人發(fā)出入駐邀請。剛開始他有些猶豫，認為視頻網(wǎng)站是年輕人的社區(qū)，而他不再是年輕人了，會不會與大家格格不入？經(jīng)不住網(wǎng)站方的誠意，他注冊了賬號“羅翔說刑法”，發(fā)了一段不到2 分鐘的自我介紹視頻。只見屏幕上方是大段空白，下面只露出他的腦袋和半個肩膀。羅翔引用一段牛頓的話表達了自己的初衷：“也許我只是一個在海灘拾貝的拾貝者，想借助這個平臺讓同學們看到海邊那些貝殼的美麗，但更重要的不是炫耀我手中的貝殼，而是希望同學們能看到貝殼后面的大海是那么廣袤和美麗?！?/p>

不曾想，這樣一條“沒有任何構(gòu)圖可言”的視頻，創(chuàng)造了這家視頻網(wǎng)站的一系列紀錄：入駐第一天粉絲即超百萬，“開門見三”“萬惡之源”等彈幕如海嘯般占領(lǐng)了整個屏幕。羅翔創(chuàng)造了這個網(wǎng)站粉絲數(shù)超1 千萬的最快紀錄，至2022年2 月粉絲數(shù)達2166 萬，是這個網(wǎng)站粉絲數(shù)最高的視頻主，有機構(gòu)評估認為他的賬號價值7.5 億元。

羅翔的《刑法學講義》受追捧

羅翔“火”了之后，連帶著他寫的學術(shù)著作都“火”了起來?！缎谭▽W講義》每次舉行簽售會，現(xiàn)場都會排起長長的隊伍，有的還是從外地特意趕來的。讀者中，有因為羅翔的授課而重新走上法律之路的新人律師，有堅定要報考法學專業(yè)的高中學生。他們都說，是羅翔指引了他們的法律之路。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這本講義的影響力，甚至覆蓋到了刑法打擊的對象。一次，重慶警方抓獲一個專門盜竊手機的作案團伙，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一本《刑法學講義》，上面居然寫滿了標注。警方詢問得知，書是團伙中的一位小偷看的，他最關(guān)注的是減刑、假釋、緩刑和免于刑事處罰等方面的知識，目的正是為了在被抓捕后減輕處罰。警察詫異之余，甚至當場還考了考書中的知識。

對于迅速抬高的知名度，羅翔卻始終保持著一種誠惶誠恐的態(tài)度。他認為，自己的走紅，只不過是“恰好被選中的那個”而已。即使這次出現(xiàn)的不是自己，也會有別的“羅翔老師”。他說：“人一旦走紅，就像飄向空中的氣球，飄得太高，會擔心爆掉，所以我時刻提醒自己，要把自己拉回來?！边@樣一來，即使哪天從高處跌落，那樣也能坦然接受、從容對待了。

當初，羅翔在入駐視頻網(wǎng)站時就承諾，所有的收益都捐給兒童希望救助基金會。2021 年年底，一張捐款明細單在網(wǎng)絡流出，他已捐出37 萬元，身體力行去幫助那些身陷困境的兒童。捐款是分多筆默默進行的，當有人發(fā)現(xiàn)并進行表揚時，他卻謙遜地說：“公開的善行總是有偽善的嫌疑，捐的款項其實很少，美譽過于所行，受之有愧，完全不值一提。”

加法與減法

羅翔出鏡《守護解放西》，與基層民警合影

在羅翔的授課中，經(jīng)常引用發(fā)生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糞坑案”。一名險被強暴的女子把歹徒推進糞坑，歹徒三番兩次試圖往外爬時，都被女子一腳踹了回去。關(guān)于第一腳，大家都認同是正當防衛(wèi)，但是后面幾腳，有的專家認為是“事后防衛(wèi)”或者“防衛(wèi)過當”。而羅翔卻說，如果自己在現(xiàn)場，不但會多踹幾腳，而且還會加上一塊磚頭。但是在砸磚頭的時候，小心別把糞濺到自己身上。說到這兒，他還會配上一個起身躲避的動作，引得學生哈哈大笑。這也是他一直主張的觀點，就是思考案情不要站在事后理性人的上帝角度思考，而是要“以一般人的視角”，做到“從生活邏輯”出發(fā)。

羅翔經(jīng)常基于“生活的邏輯”出發(fā)，在社交媒體上發(fā)表對熱點、焦點問題的評論，分享自己的讀書體會和思考心得。對于韓國“N 號房”事件、張玉環(huán)案等，他都及時發(fā)表了評論。這些觀點有的引發(fā)網(wǎng)友贊嘆叫好，有的卻也給他帶來非議和煩惱。2020 年9 月，他在社交媒體發(fā)表了一則關(guān)于“榮譽”的言論，不曾想引發(fā)了聯(lián)想和批評。有人進而認為，羅翔身為法學博士、政法大學教授，成天在網(wǎng)上“嘩眾取寵”，有失師道尊嚴!還有人說他列舉的“張三案例”太低俗，其中22%為性犯罪，15%為網(wǎng)絡空間犯罪，就是以此為誘餌吸引年輕人注意。

后來，羅翔發(fā)表聲明稱不再回應“捕風捉影”，直接關(guān)閉了在這個社交媒體上的賬號，清空了發(fā)表過的所有言論。反倒是一些同行和粉絲為他鳴不平，認為刑事犯罪分子做的事，本來就談不上高雅；而能夠激發(fā)起年輕人對刑法的關(guān)注，就是羅翔的一個重要貢獻。

喧囂之后，羅翔也開始再次審視自己。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也是一名老師，從小對他要求嚴格。外公臨終時在病榻上給他留下一紙遺言：“后輩子孫當自卑視己，切勿狂妄自大。人生中常常事與愿違。人真正的卓越，在于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他重新對照“普通人”的身份，對自己的學習、工作和生活做一道加減法，該加的加，該減的減。

這一年多，羅翔參加的社會活動少而精，每次都讓觀眾有一種驚艷的感覺。他參加“吐槽大會”，動情地說出“法律的偉大之處在于它是超越個人情感的”。講到馬思純抄錯張愛玲語錄，他用“張愛玲想說但沒有說過的話”來總結(jié)，既委婉地表達了批評之意，又讓人聽著覺得很有趣。有觀眾形容，羅翔的吐槽充滿了文化的味道，是多年來個人學習積累的綜合輸出，節(jié)目結(jié)束后還可以反復回味。

他參加“朗讀者”教師節(jié)特別節(jié)目，講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讀博士時，自己一心想著發(fā)論文，可導師卻苦口婆心教導他要更珍惜家庭幸福。第二年，他接到師母的電話，匆忙趕到醫(yī)院時，導師已經(jīng)去世。這件事，讓他體悟到“人生中有很多值得珍惜的價值，功名利祿并不是最重要的”。

羅翔出鏡“守護解放西”以案說法欄目。和以往相比，羅翔這次變得嚴肅了一些，不像以往授課時那么輕松隨意，除了普及案件相關(guān)的專業(yè)法律知識之外，他還會對看節(jié)目的普通受眾做一些規(guī)勸，碰到類似的事情應該怎樣處理，應該怎樣樹立正確的是非觀。其中的一集，說的是年輕人吸“笑氣”上癮，他語重心長地說，吸食“笑氣”是一種自損行為，利用他人的自損行為來謀利具有極大的社會危害性，法律應該重拳出擊，每個人都想追求幸福，但離開責任談幸福只能是痛苦。

這也體現(xiàn)了羅翔的一個顯著變化，即有意識地減少運用那些容易引人關(guān)注、但也引發(fā)批評的“勁爆案例”，同時增加專業(yè)分析的深度，并有意強化對年輕人的勸諭引導，為他們走好人生路提供法律指引。

行進在方圓之間

羅翔喜歡用方與圓來概括他心目中的法治理想與必須面對的法治現(xiàn)實，因此他專門撰寫了《圓圈正義》一書，而《刑法學講義》的封面上，主構(gòu)圖也是藍色背景下的一對方與圓。他主張，“人類畫不出絕對完美的圓，我們無法追求到絕對的美。但我們不能由此推斷出這個世界沒有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庇谑?，在接受現(xiàn)實的基礎上努力追求理想，跨越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鴻溝，就成為他的畢生追求，也是他最愿意影響和帶動別人的價值觀。

很多學生回憶，羅翔不管是給他們課堂寄語，還是簽名贈書，“做法治之光”都是高頻詞。在這道光的照耀之下，很多人愿意接受冰冷的現(xiàn)實，并努力去作出改變，其中就包括一位基層民警。這位民警在日常執(zhí)法過程中目睹過一些不公和無奈，曾一度質(zhì)疑社會是否真的存在公平正義，但通過羅翔關(guān)于“正義是否存在”的講解，激勵他重新堅定了作為一名基層執(zhí)法者的信念。

羅翔有一個學生叫江雅雯，讀大學時曾多次參加他的“法律診所”，后來又考取了北大的研究生，畢業(yè)后如愿成了刑事辯護律師。有一次，她請羅翔吃飯，席間說起了她剛剛經(jīng)歷的一個案件。一個女當事人因販賣冰毒被起訴，檢方認定的涉案毒品重量與她自己承認的對不上，而警方?jīng)]有對毒品進行當場稱重、封裝、簽字確認，程序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經(jīng)過上訴后，二審進行了折中，按照當事人申報的重量，將15 年刑期改判為8 年。這位學生認為，程序違法應該判當事人無罪，她感到太沮喪了。

羅翔想了一會兒告訴她，司法機關(guān)公職人員有他們的難處，包括無罪會影響考核、追責等問題，他們在自己的位置上盡量追求公平已經(jīng)是一種進步?，F(xiàn)實中的法律程序不可能都這么嚴謹。這位女同學聽了后幾乎不敢相信，印象中追求正義的老師，怎么也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了？面對學生的追問，羅翔說：“你相信絕對的正義嗎？你相信的話，司法在往更好的方向走，總有一天會實現(xiàn)的?！?/p>

2020 年年底，羅翔被中央電視臺評為“年度法治人物”。在頒獎儀式上，羅翔向公眾發(fā)出了呼喚：“我們一起來做法治的微光，共同匯聚起法治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