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健,沈玉凈
(湖南師范大學 商學院,長沙 410081)
21世紀初,安然和世通等財務舞弊事件重挫投資者信心,美國國會迅速通過《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簡稱SOX 法案),要求上市公司聘請獨立審計師對其財務報告內部控制制度(以下簡稱“內控”)的有效性出具鑒證意見。隨后,日本、加拿大以及歐盟等成員國紛紛效仿美國上市公司內控審計制度,加強內控制度建設以避免公司財務丑聞對證券市場的重大沖擊。中國滬深交易所自2006年起也相繼推出《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引》等內控建設規(guī)范,鼓勵有條件的上市公司開展內控審計;直至2010 年4月,財政部、證監(jiān)會和審計署等五部委聯(lián)合發(fā)布了《企業(yè)內部控制配套指引》,明確要求自2012年1月1日起上市公司分類分批實施內控審計。
美國、加拿大和日本等國家的上市公司內控審計隨著其政府監(jiān)管機構頒布條例后立即進入強制階段,而中國上市公司自2012年起才被強制要求披露內控審計報告,但此前有些上市公司為了向投資者傳遞其優(yōu)良的經營業(yè)績或可靠的內控質量而自愿實施了內控審計[1],自愿性內控審計給公司帶來了積極的經濟后果,能顯著降低其債券融資成本和權益資本成本以及改善公司的財務報表審計意見[2-4]。然而,上市公司自愿實施內控審計是公司存在審計需求和審計師愿意提供審計服務的聯(lián)合概率,審計師在權衡風險和收益之后才會決定是否承接內控審計業(yè)務[5]。
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中國上市公司內控質量普遍較低,審計師承接內控審計業(yè)務以及貿然出具標準審計意見將面臨著較高的審計風險,故高聲譽審計師不愿意接受這項審計業(yè)務[5]。但仍然有審計師承接了內控審計業(yè)務,甚至鮮有審計師對其客戶內控制度發(fā)表非標準審計意見,即自愿實施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內控制度通常有效。那么,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承接該審計業(yè)務的審計師是否因客戶威脅或審計費用誘惑而主動迎合上市公司的自愿性內控審計需求? 在內控審計進入強制階段后,客戶與審計師之間因之前自愿審計建立的這種合作關系是否因內控審計成為一項法定業(yè)務而被弱化? 中國上市公司內控審計制度的變遷為研究證券市場中審計服務的供給與需求提供了一個準自然實驗。
基于滬深市2007~2016 年A 股上市公司數據,實證檢驗了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對審計師變更以及審計費用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①進行了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發(fā)生審計師更換的概率更低,即審計師與客戶之間有可能因自愿性內控審計業(yè)務建立了親密的利益合作關系,但這種親密關系對審計師更換的影響在內控審計進入強制階段后逐漸減弱。②盡管自愿性內控審計增加了審計師的工作量,但客戶與審計師之間因內控自愿審計達成了穩(wěn)定審計契約的協(xié)議,且內控審計的學習效應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審計費用,故自愿性內控審計并沒有顯著增加客戶的審計費用;在內控審計進入強制階段后,因前期自愿審計行為積累的經驗使得審計費用顯著低于未曾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
本文的主要貢獻可能在于:首先,證實當前中國審計市場競爭激烈,審計師為了穩(wěn)定市場份額而迎合客戶的自愿性內控審計需求,從而避免其被客戶解聘。但進入強制階段后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作用逐漸減弱,從而拓展了客戶的自愿審計行為對審計契約影響的研究。其次,個別文獻分別探討了自愿性內控審計或強制性內控審計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但本文基于內控審計制度變遷的視角完整檢驗了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對其內控自愿審計階段以及內控強制審計階段公司審計費用的影響,豐富了自愿性內控審計經濟后果的研究文獻。
美國SOX 法案404條款要求上市公司管理層披露內控有效性的評估報告,以及聘請獨立審計師對內控有效性出具審計意見,促使公司管理層不斷調整和完善審計師發(fā)現(xiàn)的內控缺陷以建立和健全內部控制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能保障財務報告質量[6-7]。盡管上市公司強制執(zhí)行內控審計業(yè)務為會計師事務所的發(fā)展開辟了新的收入渠道,但審計師開展內控審計業(yè)務增加了審計師的工作強度,審計師根據內控審計過程獲得的證據發(fā)表恰當的內控審計意見也增加了其訴訟風險,從而加重了公司審計負擔[8]。2004年美國公司首次實施內控審計使其審計費用比上一年度增長86%,且報告重大內控缺陷的公司審計費用高出未報告缺陷公司43%[9],而小型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相比以前更是增長了兩倍甚至更多[10]。因此,美國證監(jiān)會曾多次調整內控審計實施方案,乃至最終豁免了小型公司的內控審計以減輕其審計負擔[11]。
隨著上市公司內部控制審計在全球證券市場的蔓延,中國一些上市公司也開始選擇自愿實施內控審計和披露內控審計報告,即聘請審計師對其內控制度的有效性發(fā)表審計意見。上市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能顯著降低其權益資本成本和債務融資成本,故有再融資計劃的上市公司更傾向于進行內部控制審計[1,3-4]。盡管上市公司選擇自愿性內控審計增加了審計師工作量,但其承擔的總體審計費用并沒有顯著高于未自愿實施內控審計的公司,即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實施并未顯著增加公司審計負擔[12],首次自愿執(zhí)行內控審計也沒有延誤審計報告的及時披露,甚至標準內控審計意見能有效縮短審計延遲[13]。自2012年起,中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審計的分類分批實施,加大了審計市場對內控審計的剛性需求,強制性內控審計使得客戶喪失了內控審計的選擇權,證券監(jiān)管部門也逐漸規(guī)范內部控制審計,故審計師不得不謹慎實施內控審計和出具內控審計意見,從而審計市場的整體費用顯著增加[14]。
綜上所述,中美兩國資本市場的經驗證據表明,強制性內控審計增加了審計師工作量以及法律風險,從而審計師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然而,中國上市公司為了向資本市場發(fā)出其內部控制有效的積極信號而選擇自愿開展內控審計,大大降低了公司融資成本,卻沒有顯著增加其審計費用。既然自愿性內控審計能給公司帶來積極的經濟后果且又不增加其企業(yè)負擔,為何實施自愿性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又不多? 胡為民[15]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2008~2011年度自愿實施內控審計的中國A 股上市公司有316、627、875和941家。同樣,作為提供內部控制審計服務的會計師事務所并沒有通過自愿性內控審計獲取更高的報酬,那么,為何又滿足了這些公司的自愿性內控審計需求? 顯然,這有悖于市場經濟條件下上市公司和會計師事務所作為獨立經濟主體追求其經濟利益的目標。因此,本文檢驗內部控制自愿審計是否能降低審計師更換的概率,嘗試解決自愿性內控審計沒有給審計師帶來額外收益、但審計師又沒有拒絕客戶自愿審計需求的悖論,且進一步基于內控審計制度變遷的視角驗證了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學習效應能有效減少審計費用,從而拓展了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契約的研究文獻。
公司管理層建立和維護有效的內部控制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能保障會計信息質量以及控制公司經營風險,因此,管理層有動機出具內控自評報告向現(xiàn)有和潛在的投資者宣告其建立和維護的內控制度的有效性以解釋其受托經管責任,但投資者并不能直接觀察和驗證內控執(zhí)行的有效,故管理層在披露內控自評報告時有可能存在機會主義傾向[16],尤其在自愿性披露內控信息的環(huán)境下,內控存在重大缺陷的公司也可能誘導獨立審計師發(fā)表標準的內控審計意見。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初期階段,中國上市公司內控審計行為不具有連續(xù)性,且自愿性內控審計尚未受到法律強制力的制約,形式上的內控審計報告實質上并沒有提高內控質量[17]。這充分說明,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具有一定的機會主義行為[18]。
內控審計是管理層與審計師之間的一場博弈。審計師披露內控缺陷或出具非標準內控審計意見則表示公司內控效率低下,也預示著公司內控制度不能有效保障財務報告的可靠性;公司內控制度一旦被審計師披露存在缺陷往往引發(fā)資本市場的負面反應[19],因此,公司管理層極力避免審計師對其負責建立的內控制度發(fā)表負面評價,他們在與審計師溝通內控偏差時靈活運用策略以試圖降低審計師對公司內控缺陷評估的嚴重程度[20]。一旦公司內部控制制度披露存在缺陷或者審計師發(fā)表非清潔內控審計意見,則這些公司的外部審計師更容易被解聘[21],當管理層預計審計師將出具不利的內控審計意見時,可通過更換審計師以實現(xiàn)內控審計意見的購買[22]。
審計師提供的審計服務質量由客戶需求和事務所供給共同決定,客戶需求的動機在于解決代理問題以及滿足政府監(jiān)管部門要求,而會計師事務所則受審計獨立性約束[23]。在中國證券監(jiān)管部門尚未強制要求上市公司實施內控審計階段,上市公司為了保障其再融資計劃成功以及降低融資成本,管理層具有很強的激勵動機自愿選擇實施內控審計。當前中國證券市場中會計師事務所林立,事務所之間的競爭異常激烈,這種審計市場的供需不平衡扭曲了客戶-事務所的聘用關系,使得客戶在選聘事務所時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進而迫使事務所為了爭取客戶而不得已在風險防范和審計質量上做出讓步,甚至審計師在權衡風險(法律與監(jiān)管風險)與收益(保留客戶)后與客戶合謀,幫助客戶違規(guī)操作而盡失審計獨立性[24-27]。因此,當客戶提出內控審計要求時,會計師事務所為了保留客戶,主動迎合客戶需求出具標準的內控審計意見。這種客戶與審計師之間達成的默契強化了他們的利益紐帶,從而有助于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
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因政府監(jiān)管部門尚未規(guī)范公司內控審計,缺乏統(tǒng)一的內控審計準則或指南以指導審計師工作,使得審計師實施內控審計的審計程序和審計依據不盡相同,審計意見名稱以及表述方式亦有差別[28]。但內部控制進入強制審計階段后,中國政府監(jiān)管部門出具了內控審計的相關規(guī)定,要求審計師根據內部控制基本規(guī)范以及相關執(zhí)業(yè)準則對公司內控制度的有效性發(fā)表審計意見,從而審計師面臨的法律風險提高,審計師執(zhí)行內控審計時也更加慎重,因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審計師如實披露重大的內控缺陷將致使其被更換[29]。上市公司因政府監(jiān)管部門強制要求其聘請審計師實施內控審計,致使其喪失了內控審計的選擇權,從而客戶與審計師之間因曾經的自愿性內控審計建立的親密合作關系遭受內控審計剛性需求的沖擊,使得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性不再遭受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影響,即客戶不能借助自愿性內控審計而誘導審計師配合其機會主義行為,而審計師也不能因其曾經迎合客戶的自愿性內控審計而要求客戶續(xù)聘。因此,提出:
假設1上市公司的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有助于穩(wěn)定客戶與審計師之間的聘用關系,不容易發(fā)生審計師更換,即自愿實施了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更換審計師的概率更低;但進入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后,客戶與審計師之間的聘用關系不再受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的影響。
內控審計的目標是獨立審計師對客戶內控制度的有效性發(fā)表審計意見,而財務報表審計的目標是獨立審計師對客戶財務報表合法性、公允性出具審計意見。在現(xiàn)代風險導向審計下,審計師執(zhí)行財務報表審計時均需了解客戶內部控制,甚至進行內控測試以決定實質性測試;而審計師在實施內控審計時也需了解客戶內控制度,且必須進行控制測試以評價內控制度的有效性??梢?盡管財務報表審計與內控審計的審計目標不同,但在整合審計模式下同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同時接受客戶的內控審計與財務報表審計,兩種審計業(yè)務實施中存在大量相互重疊的工作內容,故整合審計相比非整合審計更能有效降低審計費用[30-31]。
在成熟的資本市場中,管理層自愿披露公司信息能吸引投資者關注,但管理層有可能偽造信息以獲取私人收益,但獨立審計師的鑒證服務能保障信息披露質量,且鑒證費用的支付也削弱了管理層披露虛假信息的動機[32-33]。因此,即使上市公司內控審計給美國上市公司帶來的審計成本高昂,美國證監(jiān)會仍然強制要求上市公司聘請獨立審計師對管理層的內控自評報告進行鑒證。但目前中國審計市場中會計師事務所處于弱勢地位,往往向客戶妥協(xié)以獲得審計業(yè)務,導致在自愿性內控審計制度背景下上市公司的內控自愿鑒證信號失靈,只有高聲譽審計師出具的鑒證報告才預示著更高的會計信息質量[34]。
然而,為了保持更高的審計獨立性以及持有嚴謹的職業(yè)謹慎態(tài)度,聲譽越高的審計師越不愿意為審計客戶出具自愿性內控審計報告或更高保證程度的內控鑒證意見[5]。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中國證券監(jiān)管部門尚未規(guī)定內控審計實施過程中的審計師法律責任,審計師執(zhí)行內控審計的風險意識薄弱,處于弱勢的會計師事務所在權衡收益與風險后也會接受客戶的內控審計要求以迎合客戶而出具標準的內控審計意見。且審計師通過前期的財務報表審計已經了解或熟悉客戶的內部控制,可以明確內控審計程序以節(jié)約執(zhí)行成本,甚至將內控審計意見作為財務報表審計意見的副產品,即在內控自愿審計階段審計師沒有付出巨大的審計資源執(zhí)行內控審計,同時客戶也沒有給予審計師豐厚的內控審計報酬[12],故自愿性內控審計并沒有顯著增加客戶的審計負擔。
在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中國證券監(jiān)管部門明確要求審計師根據相關法律法規(guī)、內控評價和內控審計等指引執(zhí)行內控審計,審計師的法律責任較以前內控自愿審計階段得以加強,從而審計師逐漸慎重實施內控審計。短期內上市公司增加了內控審計的剛性需求,審計市場中客戶對財務報表審計與內控審計的雙重需求導致內控審計的供給小于內控審計的需求。因此,強制性內控審計制度顯著增加了審計市場的整體收費水平[14]。但是,那些曾經自愿實施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其審計師憑借自愿性內控審計過程已經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產生了學習效應優(yōu)勢。隨著自愿性內控審計實施的次數越多,審計師更能熟練選取有效的審計程序來收集審計證據,從而降低了內控強制審計階段的整體審計費用,故提出:
假設2在上市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內控審計并未顯著增加上市公司審計費用;但進入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后,曾經自愿性內控審計積累的學習效應能有效降低審計費用。
因中國上市公司2017年度審計報告即采用新審計報告準則,本文選擇2007~2016 年滬深市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根據2010年4月,財政部和證監(jiān)會等五部委發(fā)文要求,2012年起上市公司分類分批實施內控審計,故將2007~2011 年和2012~2016年分別劃分為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和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根據如下標準對樣本進行篩選:①剔除當年度ST 或IPO 公司;②剔除內控審計與財務報表審計由不同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的公司;③剔除金融保險行業(yè)公司。會計師事務所變更數據來自中國注冊會計師協(xié)會發(fā)布的年度審計快報,其他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 數據庫,且對所有連續(xù)變量按1%進行了Winsorize處理。
借鑒有關審計師更換的估計模型[35-36],構建如下模型以檢驗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師更換的影響:
Simunic[37]首創(chuàng)的審計計價模型歷久彌新,歷來被奉為會計實證領域的圭臬,其主導變量通常有客戶規(guī)模、財務風險和審計師特征等,本文構建如下模型以檢驗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上述模型中,Daudit/Sumaudit 表示將變量Daudit與Sumaudit分別納入模型進行實證檢驗。各變量的具體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表2給出了與審計師更換模型相關的變量在內控審計制度變遷中的均值及其T檢驗。
根據表2,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發(fā)生審計師更換的均值為6.34%,顯著低于未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均值為9%);在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曾經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在2007~2011年公司有過一次或以上的內控審計經歷)發(fā)生審計師更換的均值為7.08%,仍然顯著低于未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均值為8.39%)。這些初步證實了無論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還是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其發(fā)生審計師更換的概率顯著低于未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
表2 與審計師更換模型相關的變量均值及T 檢驗
在對其他變量的均值進行T檢驗后,發(fā)現(xiàn):發(fā)生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規(guī)模、應收賬款率和資產負債率的變化均顯著高于未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有融資需求的公司也更傾向于進行內控審計,但發(fā)生了控股權變化或上期財務報表為非標準審計意見的公司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意愿更低;在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除了應收賬款的變化之外,這些變量的均值在內控曾經自愿審計與否的公司之間仍然存在顯著差異。
表3給出了與審計費用相關的變量在內控審計制度變遷中的均值及T檢驗。根據表3,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審計費用均值為13.339 1,其顯著高于未進行內控審計公司的審計費用均值(13.286 3);在強制審計階段,曾經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審計費用均值(13.719 5)雖低于未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公司審計費用均值(13.734 4)但不顯著。其他變量如公司規(guī)模、應收賬款、存貨和流動比率等的均值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和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在自愿性內控審計與否之間均存在顯著差異。
表3 與審計費用模型相關的變量均值及T 檢驗
4.2.1 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師更換的影響 表4給出了上市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其審計師更換的影響。如表4所示:第(1)和第(2)列為全樣本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Daudit)和自愿性內控審計累計次數(Sumaudit)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自愿性內控審計降低了審計師更換的概率,且隨著自愿性內控審計次數的增多,上市公司發(fā)生更換審計師的概率更低;第(3)和第(4)列為非四大審計的公司,變量Daudit和Sumaudit的系數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亦說明非四大審計的客戶自愿執(zhí)行內控審計能顯著降低其更換審計師的概率;第(5)和第(6)列為四大審計的公司,變量Daudit和Sumaudit的系數為正但不顯著,說明四大審計的客戶執(zhí)行的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其審計師更換沒有顯著影響??梢?出于自利動機需要自愿性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要求其財務報表審計師同時對其內部控制制度有效性出具鑒證意見,而審計師為了保留客戶卻不得不迎合客戶的內控審計需求。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證券監(jiān)管部門尚未規(guī)范內控審計,審計師法律風險也較低,因此,審計師權衡利益與風險后發(fā)表標準的內控審計意見以滿足客戶需求,從而加深了審計師與客戶之間的合作關系,使得自愿實施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更換審計師的概率更低。但這種審計師與客戶的合作關系更多地發(fā)生在本土會計師事務所,因國際四大可能在審計談判中的優(yōu)勢地位而較少受制于客戶,其審計師為了維持審計質量或保持高聲譽而不會主動迎合客戶的自愿性內控審計需求。此外,以上市公司規(guī)模占事務所當年所有客戶規(guī)??偤偷谋戎囟攘磕成鲜泄緦τ谑聞账闹匾?將其占比與中位數相比較,分為低重要性客戶組和高重要性客戶組進行回歸分析。第(7)和第(8)列為低重要性客戶組,變量Daudit和Sumaudit的系數不顯著;第(9)和第(10)列為高重要性客戶組,Daudit和Sumaudit與審計師更換顯著負相關,在自愿階段為客戶提供的內控審計服務起到了降低客戶更換審計師的可能性。這說明,相較于低重要性的客戶,事務所為了維持和重要客戶的合作關系更有可能迎合重要客戶的需求,出具讓客戶滿意的內控審計報告。
表4 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師更換的影響(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
表5給出了上市公司曾經實施的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其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審計師更換的影響。
根據表5,無論全樣本還是非國際四大的審計客戶,曾經自愿性內控審計(Daudit)或自愿性內控審計的累計次數(Sumaudit)的系數估計值均為負數但不顯著,說明強制性內控審計制度沖擊了會計師事務所與審計客戶之間因自愿性內控審計而形成的密切合作關系,公司不再因審計師迎合了其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而避免更換審計師,審計師也可能因內控審計的規(guī)范而謹慎出具內控審計意見以控制其審計風險。因此,政府監(jiān)管部門對內控審計制度的規(guī)范使得內控審計的供給與需求步入了一個正常發(fā)展的軌道。對于四大的審計客戶或低重要性的客戶而言,與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的結論相似,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四大審計的客戶或重要性較低的客戶,曾經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Daudit)或累計次數(Sumaudit)的系數均不顯著,也說明曾經的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對強制內控審計階段的審計師更換沒有顯著影響。
表5 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師更換的影響(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
4.2.2 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表6給出了上市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其整體審計費用的影響。
由表6可以發(fā)現(xiàn):在全樣本或非四大審計的客戶中,自愿性內控審計(Daudit)的系數不顯著,表明自愿性內控審計并沒有顯著提高整體的審計費用,這似乎與表3中審計費用的均值T檢驗的結論相矛盾。事實上,T檢驗是比較樣本之間均值的差別是否明顯,但多元回歸是對因變量和自變量因果關系的檢驗,即兩者檢驗的不是同一個方面,而本文需要研究自愿性內控審計是否影響審計費用,故為保障結論的可靠性,最終選擇了多元回歸分析方法。即在控制公司規(guī)模、業(yè)務復雜度或事務所聲譽等變量情況下探討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從而得出了“當期自愿性內控審計沒有顯著提高上市公司整體審計費用”的結論,該結論也與現(xiàn)有研究相一致[12,14]。
但自愿性內控審計累計次數之和(Sumaudit)的系數均為負數,且第(2)、(4)和第(8)列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隨著自愿性內控審計次數的增加,審計師在內控審計中積累了更多的經驗,充分發(fā)揮了學習效應,從而能有效降低整體的審計費用;但在四大審計的客戶中,自愿性內控審計(Daudit)的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四大實施的自愿性內控審計顯著提高了審計費用。這可能是因為國際四大憑借其多年經營積累了較高聲譽,使其在與客戶的審計談判中擁有話語權,國際四大嚴謹的職業(yè)謹慎以及獨立性要求不會輕易向客戶妥協(xié),以往文獻也證實國際四大相較非四大收取了更高的審計溢價。相較于高重要性客戶組,截止至本期的自愿性內控審計累計次數之和(Sumaudit)的系數在低重要性客戶分組中顯著為負,可能是在過去的內部控制審計中積累的經驗僅在后續(xù)審計規(guī)模較小的客戶組中起到了提高審計效率的作用。
表7給出了上市公司曾經的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其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審計費用的影響。
由表7可以發(fā)現(xiàn):在全樣本與非四大的審計客戶中,無論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Daudit)還是自愿性內控審計累計次數(Sumaudit),其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非四大的審計師通過其客戶前期的自愿性內控審計積累了經驗,能熟練選擇內控審計程序,提高了后期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內控審計效率,故相比那些未曾實施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曾經的內控自愿審計行為顯著降低了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總體審計費用;但四大審計的客戶,其前期的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并未降低審計費用,反而增加了審計費用,原因可能是國際四大通過前期自愿性內控審計積累了審計經驗,而向外界傳遞出其提供了更高的內控審計服務,憑借其高聲譽品牌宣傳仍然收取溢價。此外,在兩組不同重要性客戶的回歸中,曾經的自愿性內控審計(Daudit)或自愿階段總的內控審計次數(Sumaudit)都顯著為負,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在自愿內控審計階段積累的經驗能顯著提高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內控審計效率。
4.3.1 進一步分析
(1)自愿性內部控制審計與股價崩盤風險?,F(xiàn)有研究表明,上市公司豐富的信息披露能夠有效降低上市公司的股價崩盤風險,如客戶名稱和具體信息的披露、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微博等自媒體形式的信息披露以及電話會議形式的信息披露都能降低上市公司的股價崩盤風險[38-41]。上市公司自愿開展內部控制審計,并由事務所出具內部控制審計報告,也是一種信息披露的形式,增加了對外披露的信息含量。葉康濤等[42]將2011年全部滬深上市公司作為樣本,發(fā)現(xiàn)股價崩盤風險由于內控信息的披露而降低。本文則區(qū)分自愿性和強制性內控審計兩個階段,進一步分析自愿性內部控制審計能否有效降低股價崩盤風險。
借鑒Kim 等[43]的做法,采用負的收益偏態(tài)系數(NCSKEW)和收益的上下波動比率(DUVOL)衡量股價崩盤風險,并參照現(xiàn)有文獻[43-44]構建模型,即
式中:IC 是迪博內部控制指數的自然對數;Sigma是周特有收益的標準差;Ret為年平均周收益率;Shareone為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ABACC 為可操縱性應計的絕對值;MB為賬市比;PPE 為有形資產比重。
表8給出了股價崩盤模型的回歸結果。由表8顯示,Daudit和Sumaudit的系數在不同度量方式的兩個不同階段都顯著為負,說明自愿開展內部控制審計,向外部提供了內部控制相關的信息,起到了降低股價崩盤風險的作用。
(2)客戶俘獲。為了進一步分析審計師是否因其迎合客戶的自愿性內控審計而俘獲了更多客戶,借鑒Ege等[45]的做法,構建如下模型:
式中:被解釋變量ΔClientNit+1為第t+1期i事務所的客戶增加數量;主要解釋變量Daudit 與Sumaudit的定義與前文一致。其他控制變量分別為:t期i事務所的客戶數量(ClientNit),t期i事務所的客戶增加量(ΔClientNit),事務所全部客戶的平均規(guī)模(avSize)、平均資產收益率(avRoa)、平均虧損(av Loss)、平均資產負債率(av Level)、平均現(xiàn)金(avCash)以及平均增長率(avGrowth)。
表9給出了客戶俘獲情況的回歸結果。由表9顯示,Daudit和Sumaudit的系數在兩個階段都不顯著,說明提供內部控制審計并沒有讓事務所獲得更多的客戶,這也和前文的審計師更換結果一致:審計師迎合自愿性內控審計而強化了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性,即客戶傾向于續(xù)聘現(xiàn)任審計師,從而會計師事務所未能俘獲更多的客戶。
表9 自愿性內控審計與客戶俘獲
4.3.2 穩(wěn)健性檢驗 為保障結論的穩(wěn)健性,本文做了如下穩(wěn)健性測試。
(1)自愿性內控審計的滯后效應。為進一步考察在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契約的滯后效應,本文將自愿性內控審計變量滯后1期(Lag Daudit)進行回歸。表10給出了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師更換的滯后效應。
由表10可見:第(1)列中LagDaudit與第(2)列中Daudit(本期自愿性內控審計)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上期或本期的自愿性內控審計均能有效降低本期審計師更換的概率;再將樣本根據四大與非四大分組回歸后,發(fā)現(xiàn)第(3)列中LagDaudit與第(4)列中Daudit的系數均顯著為負,但在第(5)列中Lag Daudit與第(6)列中Daudit的系數均不顯著,說明自愿性內控審計的滯后效應僅存在于非四大的審計客戶。然而,根據客戶重要性分組進行回歸,第(7)~(10)列中LagDaudit或Daudit的系數均不顯著,則說明上期或本期的自愿性內控審計未能顯著降低本期審計師更換的概率。
表10 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師更換的滯后效應
表11 給出了上期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LagDaudit)對本期審計費用(ln Fee)的影響。由表11可見:無論全樣本還是非四大的審計客戶,上期自愿性內控審計變量(Lag Audit)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上期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能顯著減少本期審計費用。這可能源于財務報表審計與內部控制審計在內部控制測試部分存在一定的重疊,因上期進行了內控審計且公司內部控制制度在本期又未發(fā)生重大變化,故上期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學習效應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本期審計費用。第(2)和第(4)列中本期自愿性內控審計變量(Daudit)系數為正值但不顯著,說明本期內控審計的實施盡管額外增加了審計師工作量,但因為內控審計主要來自于公司內在需求,而審計師為了維持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性不得不主動迎合公司,故本期自愿性內控審計并沒有顯著增加審計費用,甚至上期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學習效應還能降低本期總體審計費用。但國際四大的審計客戶中,上期自愿性內控審計變量(Lag Audit)系數為負但不顯著,而本期自愿性內控審計變量(Daudit)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盡管四大的審計客戶上期自愿實施了內控審計,但其對本期的審計費用沒有顯著影響,而本期繼續(xù)實施內控自愿審計仍然加重了本期審計負擔,這也與前文結論一致。上期和本期的自愿內控審計與低重要性客戶組的審計費用顯著負相關,而與高重要性客戶組的審計費用無顯著關系,這與前文一致說明在自愿內控審計階段積累的經驗不足以提高大規(guī)??蛻舻膶徲嬓?。
表11 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費用的滯后效應
(2)內部控制審計制度變遷對審計契約的影響。為考察內控制度變遷對審計契約的影響,本文設置另外兩個變量加入模型1和模型2:內控制度變遷啞變量(Rule),若樣本處于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2012~2016年)則取值為1,否則為0;內控制度變遷與自愿性內控審計的交互項(Rule×Daudit),表示曾經的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對公司在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審計費用或審計師更換的影響。
表12中第(1)、(2)列給出了內控制度變遷對審計師更換的影響,發(fā)現(xiàn):內控制度變遷變量(Rule)和交互項(Rule×Daudit)系數均不顯著,說明實施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相較于未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曾經的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對審計師更換沒有顯著影響,即自愿性內控審計實施與否不影響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審計師更換行為。表12中第(3)、(4)列給出了內控審計制度變遷對審計費用的影響,發(fā)現(xiàn):內控審計制度變遷變量(Rule)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內部控制的強制性審計顯著增加了審計費用;而第(4)列中交互項(Rule×Daudit)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相較于未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行為能顯著降低其在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審計費用,這可能源于前期自愿性內控審計階段積累的內控審計經驗。
表12 內控審計制度變遷對審計契約的影響
(3)內生性的糾正。因公司是否實施自愿性內控審計與進行審計師更換均由管理層決定,這兩項選擇可能取決于公司特征和治理結構,即審計師更換并非外生的,從而導致結論存在偏誤,故應予以考慮。此處,采用二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來控制潛在的內生性問題[34]。以往學者證實上市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Daudit)受公司規(guī)模(Size)、上市年限(Age)、當 期 虧 損(Loss)、重 組(Restru)、違 規(guī)(Violat)、資產負債率(Level)、融資(Rongzi)、四大審計(Big4)和國有控股(State)等因素的影響[1,5]。因此,首先構建如下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預測模型:
如表13所示,公司規(guī)模較大和有融資需求的公司更傾向于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而上市年限較長、當年度發(fā)生虧損以及重組、資產負債率較高和由四大進行財務報表審計的公司進行自愿性內控審計的可能性更小。然后,用該自愿性內控審計預測值代入前面的審計師更換模型進行第2階段的Logit回歸。由表13 回歸結果可見,Daudit 估計系數為-1.287 1,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與前面得到的結論一致,說明會計師事務所在滿足公司內控審計要求后能緩和其與客戶之間的關系,有利于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
表13 二階段回歸分析
此外,由于2011 年處于公司內控審計的過渡期,且大量公司在2011年首次進行了內控審計,為避免內控審計制度突然轉型對研究結論的沖擊,剔除了2011年度的樣本觀測值,再根據前文構建的審計師更換模型重新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實證結論與前面結論一致。
本文以2007~2016年中國A 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實證檢驗了內部控制審計制度變遷中上市公司實施自愿性內部控制審計對審計契約的影響。實證研究發(fā)現(xiàn):
上市公司的自愿性內控審計有助于維持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性,實施了自愿性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發(fā)生更低的審計師更換現(xiàn)象,但進入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后,曾經的自愿性內控審計對審計師更換的抑制作用不再顯著。雖然上市公司的自愿性內控審計沒有顯著提高其當期整體審計費用,但自愿實施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審計師通過前期積累的經驗能顯著降低上市公司在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審計負擔。然而,上市公司與審計師之間因自愿性內控審計建立的親密合作關系對審計契約的影響僅適應于非國際四大,即本土會計師事務所有可能為了維持客戶而主動迎合上市公司的自愿性內控審計需求。
在當前轉軌市場經濟中,審計市場的激烈競爭促使中國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為了生存與發(fā)展而不得不尋求與客戶建立親密的合作關系,故審計師主動迎合上市公司自愿性內控審計需求以維持審計契約的穩(wěn)定性而不容易被客戶解聘,即使內控審計服務并沒有帶來豐厚的回報,但客戶與審計師之間因自愿性內控審計建立的這種利益紐帶關系比較薄弱,面臨強制性內控審計沖擊時而顯得松散,即客戶不再因審計師參與了其前期的內控自愿審計而降低審計師更換的概率。但從長期來看,曾經的自愿內控審計有助于降低上市公司在強制性內控審計階段的整體審計費用。因此,為了促進中國審計市場的健康發(fā)展,需要培育中國本土會計師事務所的綜合實力,扭轉其與審計客戶談判時的弱勢地位,從而提供更高質量的審計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