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釗生命中的最后十年"/>
1921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20世紀中國革命的燎原之火就此點燃,但革命的思想火種則是普羅米修斯們從北京“盜取”的。
1917年,《新青年》同人在北京掀起了“文學革命”,五四運動之后,以北京大學學生為核心,少年中國學會、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先后在北京成立。1920年10月,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成立,不久改組為中國共產(chǎn)黨北京支部,同時還建立了社會主義青年團,黨在北京的早期組織真正建立了起來。在這個歷史過程中,李大釗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從1916年北上辦報到1927年慷慨就義,除去出訪和避難,李大釗生命中最后的十年,也是最為濃墨重彩的十年,是在北京度過的。
早在清帝退位不久的1912年至1913年間,李大釗便曾為尋求報國之路而幾次進京。那時黨派林立,李大釗還曾一度加入過中國社會黨。然而僅僅過了半年多,身邊的好友慘遭殺害,投身的政黨也被查禁解散,李大釗也不禁感到彷徨、失落。1913年,李大釗開始籌劃東渡日本求學。啟程前,他憂心忡忡地寫道:“班生此去意何云?破碎神州日已曛。去國徒深屈子恨,靖氛空說岳家軍。風塵河北音書斷,戎馬江南羽檄紛。無限傷心劫后話,連天烽火獨思君?!逼鋺n國憂民之情,與風華正茂的魯迅、郁達夫如出一轍。旅居日本期間,李大釗積極探索救國真理,堅持從事反袁斗爭,因此耽誤了學業(yè),被早稻田大學以“長期欠席”為由除名。
1916年7月,剛剛從日本歸國、時年28 歲的李大釗應邀進京辦報,他將新生的報紙命名為《晨鐘報》,熱切地期待著“振此‘晨鐘’”,“發(fā)新中華青春中應發(fā)之曙光”,“索我理想之中華,青春之中華”。在兩個月的時間里,李大釗寫了許多以“青春”“青年”為關(guān)鍵詞的文章,這與陳獨秀創(chuàng)辦的《新青年》是聲氣相通的。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休整之后,李大釗先在皮褲胡同安頓下來。今天知道皮褲胡同的人恐怕不會太多,而曾經(jīng)路過皮褲胡同的人想必不在少數(shù)。其實,皮褲胡同就夾在現(xiàn)在西單的君太百貨和大悅城之間,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知道李大釗曾暫住皮褲胡同的恐怕是寥若晨星了吧。的確,因為大規(guī)模的城市改造,現(xiàn)在人們更無法確定李大釗是住在皮褲胡同的哪個宅門里。
今天北京地鐵四號線菜市口站東南出口背后有一座非常殘破的二層小樓,有資料說這里是曾經(jīng)的老便宜坊所在地。搬進皮褲胡同的當天,李大釗約了幾位朋友相聚在老便宜坊,一來慶祝喬遷之喜,二來討論下一步的生計。因為人事方面的原因,李大釗在《晨鐘報》的工作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后來他相繼又參與過《憲法公言》和《甲寅》的編輯工作,直到1918年元月接替章士釗擔任北大圖書館主任,生計才逐漸穩(wěn)定下來。9月7日李大釗住進皮褲胡同后,10月30日又到現(xiàn)在的光明胡同一帶看房,看來皮褲胡同并不相宜。轉(zhuǎn)過年來,李大釗在朝陽門的竹竿巷度過了春節(jié)。因為張勛復辟,1917年7月李大釗避居上海,直到11月才返回北京,這時竹竿巷的房子里已經(jīng)搬來了新房客——胡適。待到在北大任職之后,李大釗把妻兒也接到北京,一家人團圓在回回營2號?,F(xiàn)如今,竹竿巷、回回營也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經(jīng)過兩年的時間,李大釗在北大聲譽日隆。1920年7月,李大釗被聘為教授,10月進入北大的領(lǐng)導核心——校評議會。李大釗自幼便受到儒家學說的熏染,在日本留學期間又受到大正時期民本主義思潮的影響,回國后動蕩的時局使他對平民大眾苦難的生活有著更加真切的體會與同情。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中國以戰(zhàn)勝國的身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歡騰之中,李大釗等在中央公園發(fā)表了公開演講。中央公園就位于天安門西側(cè),1925年為了紀念孫中山改名為“中山公園”。當時,中央公園是群眾聚會、文人雅集常去的地方。
李大釗在演講中冷靜地反思:“我們慶祝,究竟是為哪個慶祝?”他指出,大戰(zhàn)的勝利是專制與強權(quán)的失敗,是資本主義的失敗,是民主主義、勞工主義的勝利,是全世界“庶民的勝利”,他號召人們要積極創(chuàng)造勞工世界,主導世界的新潮流。也許是覺得演講時的表達不夠細致周全,李大釗很快又發(fā)表了《Bolshevism 的勝利》(Bolshevism,今譯作“布爾什維主義”),將歐戰(zhàn)的勝利歸結(jié)為人道主義、平和思想、公理、自由、民主主義、社會主義、Bolshevism、赤旗、世界勞工階級的勝利。李大釗預言道:“由今而后,到處所見的,都是Bolshevism 戰(zhàn)勝的旗。到處所聞的,都是Bolshevism 的凱歌的聲。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xiàn)了!試看將來的環(huán)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1920年3月,蔣 夢麟(左一)、蔡元培(左二)、胡適(左三)與李大釗(左四)在北京西山臥佛寺合影
1918年10月,北大紅樓落成,圖書館也隨之遷往新址,整個一層幾乎全被圖書館占去,21 個書庫、6 個閱覽室,足可見其規(guī)模之大。一層東南角連通的兩個房間是圖書館主任室,外間是會議室,里間則是李大釗日常辦公的所在。也就在這個月,經(jīng)楊昌濟介紹,毛澤東到北大圖書館任助理員,和李大釗一起工作了四個多月。1919年,李大釗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六號上連載發(fā)表了《我的馬克思主義觀》,這是中國第一篇較為系統(tǒng)地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文章,標志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進入新的歷史階段,而且也成為李大釗從民主主義者蛻變、成長為馬克思主義者的思想證明。1920年年初,經(jīng)李大釗介紹,毛澤東加入了少年中國學會。同年3月,李大釗在北京大學秘密組織起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在李大釗的組織帶動下,北大成為探索馬克思主義的橋頭堡。
在北大校外,石駙馬大街后閘35 號則成為進步青年們時時向往的地方。1919年,李大釗的第三個孩子炎華出生,一家五口擠在回回營的房子里非常不便,于是在1920年9月搬到了石駙馬大街,并一直住到1924年。石駙馬指的是明朝順德公主的丈夫石璟,他的官邸當年就在這一帶。駙馬府南門東西向的大街當時叫石駙馬大街,許廣平、劉和珍等就讀的京師女子師范學堂就在大街東頭;北門的街道叫作石駙馬后閘,宣統(tǒng)年間改叫“后宅”。20世紀60年代中期,北京整頓地名,為了紀念新文化運動,石駙馬大街改為新文化街,石駙馬后宅改稱文華胡同?,F(xiàn)在的文華胡同24號院是北京城里唯一保留下來并且以李大釗故居命名的院落。
李大釗還在促成國共合作上發(fā)揮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陳炯明叛變之后,孫中山與蘇俄、中共合作的愿望進一步加強,但由于政治理念的巨大差異,國共之間關(guān)于合作的具體方式還有不小的分歧。1922年8月,李大釗赴杭州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全體會議,在他的堅持下,會議通過了共產(chǎn)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提議,確定了國共合作的方針。緊接著,李大釗到上海同孫中山會面,“討論振興國民黨以振興中國之問題”,并由孫中山親自主盟,介紹李大釗加入了國民黨,日后委以一系列高級職務(wù)。在李大釗的帶動下,陳獨秀、蔡和森、張?zhí)?、張國燾也相繼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1924年,在國民黨“一大”會議上,李大釗表示,共產(chǎn)黨人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為的是國民革命事業(yè),而非出于私心,且有孫中山的支持。最終,反對跨黨的提案被大會否決,北京翠花胡同8 號設(shè)立了國民黨北京執(zhí)行部和北京市黨部,李大釗任執(zhí)行部的負責人,一直到1926年3月國民黨“二大”之后決議取消執(zhí)行部。所以,翠花胡同也是北京城里李大釗頻頻出入的地方。
早在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前后,李大釗就深入到鐵路工人中做了大量工作。1923年,軍閥吳佩孚武力阻撓京漢鐵路總工會成立大會,最終釀成震驚中外的二七慘案,北京政府發(fā)布了對李大釗等同志的通緝令。盡管當時李大釗正在武漢、上海講學,但他在石駙馬大街的住宅遭到特務(wù)暗探的監(jiān)視、騷擾。1924年2月,一家人不堪其擾,被迫告別了石駙馬大街寬敞的院落,搬到了南邊不遠的銅幌子胡同甲3 號。5月21日,張國燾違背李大釗“迅速躲避”的指示以致被捕,旋即鷹犬爪牙們便撲到銅幌子胡同抓人,好在李大釗一家已提前撤回河北,6月,李大釗啟程去蘇聯(lián)出席共產(chǎn)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9月開學之際,為了不耽誤子女的學業(yè),夫人趙紉蘭帶著孩子們搬到西單附近的邱祖胡同。10月,馮玉祥在北京發(fā)動政變,北方的形勢朝著有利于革命的方向發(fā)展,李大釗在黨的指示下回到北京迎接孫中山,一家人重又團圓在府右街后坑朝陽里4 號?,F(xiàn)如今,銅幌子胡同已改為銅光胡同,只剩下短短一截,邱祖胡同和朝陽里則已經(jīng)淹沒在歷史的記憶中了。
大名鼎鼎的東交民巷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一條“網(wǎng)紅”街道,許多年輕人到這里打卡拍照,殊不知這里是李大釗在北京的第八個、也是最后一個棲身之所。1926年“三一八慘案”之后,段祺瑞政府對李大釗發(fā)布通緝令,李大釗率領(lǐng)革命同志躲入蘇聯(lián)大使館西院的舊兵營內(nèi),轉(zhuǎn)為地下工作。很快,段祺瑞政府被民怨掀翻,奉系軍閥借機入主北京。血腥鎮(zhèn)壓之下的北京已經(jīng)難以開展群眾工作,李大釗“因不得穩(wěn)妥出京之道路”,被困在北京,但他仍然“設(shè)法使北方民眾了解國民黨之主義”,為國民革命事業(yè)鞠躬盡瘁。1927年4月6日,奉系軍閥悍然闖入蘇聯(lián)大使館拘捕了李大釗。今天沿著東交民巷西口往東,在最高人民法院西側(cè)有一條小巷子,巷口西側(cè)的墻上還保留著一塊路牌,上面寫著“USSR EMBASSY COMPOUND LANE”(蘇聯(lián)使館大院通道),下面是中文“蘇聯(lián)豁子”,“蘇聯(lián)”二字已經(jīng)漫漶不清。李大釗就是在這附近被抓走的。李大釗被捕之后,社會各界營救未果。4月28日,在西交民巷的京師看守所內(nèi),李大釗“首登絞刑臺”,“神色未變,從容就義”。
閱讀李大釗相關(guān)資料的感受遠比閱讀一般作家要沉重,頭緒紛雜、經(jīng)歷曲折、意義重大,在歷史和現(xiàn)實之間尋訪李大釗的蹤跡也更讓人感到疲憊?!敖揭琅f是,風景已全非?!苯裉欤谌藗儽P點“京畿紅跡”時都會把李大釗在文華胡同的故居納入其中,然而回溯李大釗的一生便會意識到,其實北京城里許許多多的胡同、公園都曾見證了“盜火者”們的艱辛和執(zhí)著,只不過它們有的被較為完好地保存下來,有的則漸漸沉淀在北京城市記憶的深處。因此北京城內(nèi),其實處處紅跡,而“李大釗”則正是“北京文學地圖”內(nèi)一條熠熠生輝的路線!
注釋:
[1]李大釗:《南天動亂,適將去國,憶天問軍中》,《李大釗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0 頁。
[2]李大釗:《〈晨鐘〉之使命》,《李大釗全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66 頁。
[3]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河北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河北文史資料選輯·李大釗年譜(專輯)》,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9 頁。
[4]李大釗:《庶民的勝利》,《李大釗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4 頁。
[5]李大釗:《Bolshevism 的勝利》,《李大釗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 頁。
[6][7]李大釗:《獄中自述》,《李大釗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7 頁,第228 頁。
[8]《北京各同志被害詳情》,《民國日報》1927年5月12日。轉(zhuǎn)引自王學珍、張萬倉編:《北京高等教育文獻資料選編1861—1948》,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70 頁。
[9]李大釗:《歲晚寄友》,《李大釗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