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延國
將莫言的《碎語文學(xué)》(作家出版社2012 年版)細細閱覽一番,發(fā)現(xiàn)書中有不少關(guān)于翻譯家的議論。在這位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的眼中,翻譯家的檔次大概有三類:一類是“一流翻譯家”,另一類是“蹩足翻譯家”,再一類是“天才翻譯家”。
如此一來,“文學(xué)翻譯,起碼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二流的文學(xué)作品,如有幸遇上“一流翻譯家”,就有可能被譯成一流的作品,在譯語國家的書肆里閃閃發(fā)光,變成了讀者的搶手貨。第二種情況是,一流的文學(xué)作品,倘若被“蹩足翻譯家”相中,結(jié)果便化作了二流甚至三流的譯作,以致靜悄悄地躺在圖書館的旮旯處,無人問津。第三種情況是一流的文學(xué)作品,特別是那種“越是對本族語言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越是有個性的、大概越難翻好”的作品,一旦被“天才翻譯家”吸納,就會在譯文中完完全全再現(xiàn)原文一流的本色,成為“天作之合”,隨之而來的則是先睹為快、洛陽紙貴、供不應(yīng)求等壯觀。
在恒河沙數(shù)般的中國翻譯家隊伍中,莫言提到了傅雷。傅雷翻譯的巴爾扎克的《高老頭》、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竟至比原文還要好,因此稱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天才翻譯家”。在繁星滿天般的域外翻譯家隊伍中,莫言列舉了杜特萊、林雅翎、尚德蘭、陳安娜、樸明愛、藤井省三、吉田富夫、葛浩文等。這些翻譯家全都翻譯過莫言的作品。
法國翻譯家杜特萊開的是“夫妻店”,他本人中文好,他妻子法文稍勝一籌,兩人聯(lián)手翻譯,最講究譯文的忠實性。他們“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不含糊其詞”,翻譯中的許多具體問題,不搞清楚,決不罷休,夫妻二人翻譯莫言的《酒國》獲得了法國一年一評的“外國文學(xué)獎”。莫言認為“這個獎,主要還是獎勵翻譯家的”。法國翻譯家林雅翎,翻譯了莫言的《十三步》,翻譯過程中,她向莫言請教了“無數(shù)問題”。也是法國翻譯家的尚德蘭,是一位大學(xué)教師。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她先后翻譯了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筑路》《鐵孩子》《檀香刑》,其文筆酷似尤瑟納爾女士,尤瑟納爾女士是法國一位集詩人、小說家、戲劇家、翻譯家于一身的大咖級人物。由此可見,尚德蘭譯文水平“真是了不得”。
瑞典翻譯家陳安娜,翻譯了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和《天堂蒜薹之歌》。她是戲劇學(xué)博士萬之即中國人陳邁平的妻子,萬之在譯苑亦獨擅勝場,估計陳安娜在翻譯的運作之中一定得到過夫君的一臂之助。韓國翻譯家樸明愛,曾獲中國華東師范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她用中文創(chuàng)作過小說,還將許多韓國作家的作品譯為中文。其夫君常駐上海,中文水平也很高。樸明愛最初稱莫言為“先生”,待她將《酒國》通覽一過,立馬改口稱莫言為“老師”,她譯莫言的《酒國》,譯得“頭腦昏漲”,譯完之后,“差點崩潰,休養(yǎng)了好幾個月”。
藤井省三、吉田富夫是日本翻譯界的兩座重鎮(zhèn),他們對待翻譯“有一種特別認真的態(tài)度”。藤井省三譯莫言的《酒國》,為了弄清楚原文中所描寫的一種“豆蟲”,居然從日本坐飛機到中國的濟南,之后坐火車到高密,再步行到縣城東北的鄉(xiāng)下,對一個小小的蟲兒進行仔細的了解。吉田富夫亦是如此,他譯莫言的《豐乳肥臀》,因為不知道小說中的“掏灰耙”“過堂”是個什么樣兒,便漂洋過海,不遠千里來到了中國的高密農(nóng)村,親眼看到了貨真價實的“掏灰耙”;實地考察到了所謂“過堂”,原來是“農(nóng)村廂房里面最頭上一間和大門連接的”那個地方??梢韵胂螅龇g做到這個份上,譯文焉能不呈上乘。
美國翻譯家葛浩文翻譯了莫言的十二部小說,被人譽為“文學(xué)諾獎推手”。葛浩文翻譯莫言之所以能夠成功,原因頗多,其中最重要的有三點:第一點是葛浩文中文水平高,他曾就讀于美國印第安納大學(xué),師從柳亞子的公子柳無忌,獲中文博士學(xué)位。第二點是葛浩文的翻譯方法合理,他認為“英文和中文可以說是天壤之別的兩種語言,真要逐字翻譯,不但讓人讀不下去,而且更會對不起原著和作者”;譯者應(yīng)當“翻出作者想說的,而不是一定要一個字一個字地翻譯作者說的”。第三點是葛浩文有一個賢內(nèi)助,他的夫人林麗君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母語水平高,英文程度亦不讓。葛浩文翻譯過程中的第一棒,總是由這位賢內(nèi)助主持,然后再由他接棒前行。據(jù)說,一篇譯文往往需要七易其稿。如此反復(fù)淬煉的譯文豈能不令諾貝爾文學(xué)獎評委們怦然心動。表決的時候,他們肯定情不自禁地按亮了通過的“綠燈”,或者高高地舉起手來表示贊同,故有人稱:“莫言獲諾獎的‘軍功章’里,有葛浩文的一半?!边@種形象的比喻,毋庸置疑地道出了翻譯家的重要地位。莫言在《碎語文學(xué)》這本書中雖然沒有對這種說法明確表態(tài),但我猜想,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定會欣然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