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靜
(山東大學 儒學高等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100)
譯者按
宋賢德教授在本卷共迻譯出82篇聊齋故事,題材涉獵頗廣,考察這些故事的素材來源,宋賢德教授發(fā)現(xiàn),蒲松齡是有意識地搜集奇聞異事,并加以整理表現(xiàn)。宋賢德教授從蒲松齡的生平出發(fā),論及整部小說的批判色彩,浮于鬼怪故事之外更重要的是作者對當時社會問題的深切思考,一生執(zhí)著于科舉功名,讓蒲松齡對仕途黑暗以及公道不彰有著切身的體會,加之生活在底層百姓之間,對官府的憤懣之情,使其欲為之發(fā)聲,但清初思想禁錮,文字獄的黑色恐嚇使蒲松齡等清代文人無法直抒胸臆,只得在虛構(gòu)世界中借花妖狐魅來寄托憂思,于是批判科舉制度和揭露封建社會的壓迫性與腐朽性構(gòu)成《聊齋志異》的重要主題,展現(xiàn)了作者勸善懲惡的價值觀。值得注意的是宋賢德教授還談及整部小說的藝術(shù)美學,是蒲松齡本身的藝術(shù)天賦讓這些民間傳說故事大放異彩,其中傾注了作者大量心血,用傳奇法以志怪,使用簡潔的文言,在寫作時融匯中國文學文化史上的許多典故,小說嚴謹凝練且內(nèi)蘊豐厚,在世界文壇上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不愧怪異文學的巔峰之作。
由宋賢德教授的上述論斷,我們可以看到西方漢學家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日益深刻,并非停留在淺表的奇異情節(jié)或玄魔神幻色彩,而是透過故事本身,觸及中國古代社會的宗教信仰,歷史民俗,文學文化等諸多方面。多年來經(jīng)過不同國家眾多譯者的共同努力,促成了《聊齋志異》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廣泛傳播,使之成為古典小說中擁有外語語種最多的一部,在海內(nèi)外享有盛譽。尤其是宋賢德教授的譯本,為我們把握《聊齋志異》的海外傳播提供較為全面的認知維度,也為國內(nèi)學者的聊齋研究提供了新的靈感和研究視角,得以從中窺見全球化背景下海外漢學的發(fā)展狀況。在全球視野下,文學不分中外,文化融會貫通,文化是民族的根脈,是國家生存和發(fā)展的強大內(nèi)在驅(qū)動力,我們要以中國審視世界,也要以世界觀照中國,促進中國典籍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譯介與傳播,促進中華優(yōu)秀文化在海外的傳播與接受。
宋賢德教授《聊齋志異》全英譯本第三卷第一篇序言翻譯如下:
集來為實:蒲松齡《聊齋志異》的素材來源和審美訴求
蒲松齡(1640-1715)在沒有刊行預期和酬金的情況下堅持搜集整理奇聞異事,出于雙重的動機:身為讀者兼作者,他熱衷于這一題材;身為學者,他致力于留存這些故事,并將之用以道德教化。在《聊齋自志》中,他謙遜地言道:“聞則命筆,遂以成編?!雹俚谝痪怼八囆g(shù)家隱身之謎: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的聲音與面目”一文中談到蒲松齡在寫作過程中矛盾地退出了作家的位置,我們可以從中探討蒲松齡的寫作動機,除了淺表的自謙之詞之外,是否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這一點在其他學者的鑒賞中也有論及。蒲松齡一生對詩文詞曲多種文體均有涉獵,終身吟詠不輟,張春樹(Chun-shu Chang)和駱雪倫(Shelley Hsueh-lun)認為蒲松齡是中國文學史上最高產(chǎn)的名家之一,現(xiàn)存詩歌1295首、詞119闕、戲曲20部、民歌100首、散文524篇、類書和手冊15本以及短篇小說近500篇。他對這部著作的所有權(quán)并不十分注意,有時徑直以書齋名“聊齋”稱呼自己,在其中他潛心制藝,精心創(chuàng)作。蒲松齡在1671年至1711年間寫出了《聊齋志異》中的奇異故事,但在他去世時,卻不曾有任何一則故事付梓刊行。②《聊齋志異》大概成書于公元1679年,蘭僑蒂(Lanciotti)指出,蒲松齡完成初稿后,多年以來一直在潤色修訂,精益求精。公元1766年,依據(jù)趙起杲所輯手稿刊印的青柯亭本是目前所知的最早刻本。蒲松齡的文友王士禛不僅題詩評點,并且題字“王阮亭鑒定”。蒲松齡,一個自認為仕途無望,窮其大半生坐館設(shè)教的人,不論因何促使他完成了這部非凡的、偉大的文學著作,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他對志怪、描述超自然領(lǐng)域而非闡釋現(xiàn)實的人類世界,有著絕對真摯的熱愛。
追溯志怪小說的發(fā)展歷程,可以觸及宇宙學流派(cosmographic genre),康儒博(Robert Ford Campany)將之視為一系列不尋?;蛘邿o法解釋的現(xiàn)象,最終演變?yōu)槎唐獢⑹?。在漢代(公元前206年至公元前220年)志怪小說得以進一步發(fā)展,直到唐初(618-907)仍頗繁盛。以劉義慶(403-444)撰寫的《宣驗記》中的一則故事為例。
賊丁零者,志性兇悖,無有信心。乃彎弓射像面,血下交流。雖加瑩飾,血痕猶在。又選五百力士,令挽仆地,消鑄為銅,擬充器用。乃口發(fā)大聲,響烈雷震。力士亡魂喪膽,人皆仆地,迷悶宛轉(zhuǎn),怖不能起。由是賊侶慚惶,歸信者眾。丁零后時著疾,被誅乃死。
劉義慶的這則小故事記述了一種超自然的現(xiàn)象(流血的雕像:對試圖推倒它的人口發(fā)大聲,響烈雷震),類似的細節(jié),小說中還有很多,顯然經(jīng)過作者精心構(gòu)思,這些細節(jié)推動整個故事向一個具體教化方向發(fā)展。劉義慶在寫作時秉持一種因果報應(yīng)觀,丁零“志性兇?!?,故不得善終。佛像可以擁有某些人格化的特點,如像面流血。這樣的描述更能觸動讀者,從而對丁零的殘暴行為產(chǎn)生厭惡之心。其中五百力士仆地不起的細節(jié)描寫,給佛教帶來許多信眾。就修辭手法而言,這則故事具有雙重功能,一方面隱晦地警醒人們不要輕視佛教信仰,同時證實佛教在生活中也是有跡可循的,因此,要對佛教信仰保持敬畏之心。
蒲松齡的小說還借鑒了宇宙學和傳統(tǒng)志怪小說的長處,試圖在人物的個性特征和命運之間搭建一座聯(lián)絡(luò)橋梁。往往是在開篇便以寥寥數(shù)語托出主人公個人情況,凝練恰當,后文中便表述與其個性相關(guān)之事,將人物與事件之間的關(guān)系處理得妥帖自然。例如《黎氏》中的謝中條“佻達無行”,翔步山林途中,強與一婦人合歡,結(jié)局揭露女子原為巨狼,給謝氏一家?guī)頌?zāi)難,“子女皆無,獻血殷地,惟三頭存焉”?!读献印分v述了一個轉(zhuǎn)世索債的故事,柳氏子前一世為柳西川舊友,為討還宿逋,轉(zhuǎn)世而為柳子。柳西川溺愛其子,“縱任之,惟恐拂”,以至于“翁囊積為空”,使柳子“蕩侈逾檢”后來重病而亡,柳西川“悼嘆欲死”,柳子死后為鬼仍舊耿耿于懷,不僅盛氣怒罵柳西川甚至“愿得而甘心”。在蒲松齡筆下的“潞城令”,貪暴不仁,蒞任百日,斃杖下者五十八人,古人云“多行不義必自斃”,宋國英最終被陰曹攝陽政得懲罰而死于非命。
然而,個體特性和人物命運之間也可以是一種建構(gòu)式的關(guān)系。蒲松齡小說的教化構(gòu)思也可以產(chǎn)生正面的影響。一位來自吳門的畫工,“素喜繪呂祖,每想象而神會之,希幸一遇”。終得回報,感動神仙呂洞賓,使其夢中得見董妃面貌,并肖像而藏之,后來他偶游于都,恰會董妃卒,“上念其賢,將為肖像”,畫工以所藏圖畫呈上,“宮中傳覽,俱謂神肖”,得金萬兩,聲名大噪。
在許多故事末尾的“異史氏曰”中,可以明顯看到《聊齋自志》中所隱含的道德教化因素。關(guān)于這一點,蒲松齡在《聊齋自志》中坦言“遄飛逸興,狂固難辭;永托曠懷,癡且不諱”。這種“失控”的告白與其說是放縱之言,不如看作他對志怪小說真正熱愛的一種象征。正如蔡九迪(Judith T.Zeitlin)所指出的:癡、狂、癖是晚明至清代的主情思潮所推崇的價值觀,這種觀念滲透到《聊齋志異》中。因此,蒲松齡能夠和向杲的憤怒產(chǎn)生共鳴,向杲欲為兄報仇,不惜犧牲生命,卻苦于無計可施,所幸在道士的幫助下“毛革頓生,身化為虎”大仇終報。(誠然,這個世界的不公正足以讓人義憤填膺)蒲松齡無所顧忌地歡呼向杲得到道教神仙的幫助:“仙人之術(shù)亦神哉!”
普實克(Jaroslav Prusek)認為,蒲松齡的《聊齋自志》和相關(guān)論贊表明,作者已經(jīng)設(shè)身處地將自己的感受和經(jīng)歷融入到小說故事當中去了。例如在《聊齋志異·鴿異》一篇末尾的“異史氏曰”中蒲松齡提出“物莫不聚于所好”的論點。在這里蒲松齡深入闡述了收集或者愛好志怪故事的人的看法,由一種特殊的熱情生發(fā)為了一種社會性批評,進而由“貪鴿”想到“貪財”,最終得出“好者更多,而聚者特少,亦以見鬼神之怒貪,而不怒癡也”的結(jié)論,可謂點睛之筆。蒲松齡在許多故事篇末的“異史氏曰”中,公開表述了對敘述神鬼怪異之事的喜愛,身為一個故事采集者,這種毫不掩飾的誠摯情感展現(xiàn)了他的友善態(tài)度,而對奇聞異事的癡迷是其寫完這部文學名著的動機所在。
蒲松齡在寫作時博采眾長,以其淵博的歷史知識熟練地運用中國文學文化史上的史籍典故,并且清楚道出了許多故事的來源,這展現(xiàn)了他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或者故事采集者對學術(shù)嚴謹性的審美訴求。正如他熱衷于在文末的“異史氏曰”中臧否是非曲直(與司馬遷以“太史公曰”形式的論贊頗為相類)。在《聊齋自志》中蒲松齡談及“四方同人,又以郵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積益夥”。他在淄博附近搭建的草棚,今人美稱“柳泉遺址”,方便行人駐留以清茶換異事,至今仍受到人們的敬仰。查爾斯·哈蒙德(Charles E.Hammond)認為,其他作家記述的奇聞異事的不同版本,可以用來證明《聊齋志異》內(nèi)容的真實性,而非簡單的互文性或者致敬蒲松齡的反映?!拔娜藢W者之間流傳著奇聞異事的不同說法:這表明作者并沒有創(chuàng)造所有的素材”,因此,我們可以相信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標注的素材來源。①此外,蒲松齡的志怪故事中還提到了具體的證人,或者是在場人員,大大增加了這些奇聞異事的真實可信性。
蒲松齡選錄的素材一般反映了兩個特征中的一個或者兩個:使用明確的提示詞(在現(xiàn)代版本中用引號標注)來對故事或異事進行詳細表述,內(nèi)容可能取自他在《聊齋自志》中提到的信箋,這部分內(nèi)容展示了蒲松齡廣闊的交際圈,從謙遜的學者到有責任有威望的個人。例如,本卷中包含明確來源的小說《木雕美人》,整篇故事是由商人白有功作為第一人稱敘述而成的。《錢流》以民間故事的敘述風格,講述了沂水劉宗玉轉(zhuǎn)述的仆人杜和的說法。《劉亮采》中蒲松齡是通過濟南懷利仁聽說的明朝學者劉亮采的故事。《蕭七》的最后一句是“董玉玹談”?!洱埲狻贰敖酚耔浴憋@示了以上兩個特征,以姜玉璇所言作為故事的前三句,“太史曾食其肉”,盡量不使用第一人稱的證言或相關(guān)資料,這反映了蒲松齡的一種寫作禮節(jié)(或政治上的適當性),展現(xiàn)了蒲松齡敘事的嚴謹性,但也引起了一個問題,由于蒲松齡的小說既沒有一字不差地呈現(xiàn),也沒有歸于特定的個人,我們不禁要問其他向他口頭或者來函陳說奇聞異事的人是否也提出了類似的要求,即是否要求匿名。①為了保護那些不愿透露姓名的故事素材提供者,蒲松齡有時選擇忽略部分故事細節(jié)(或?qū)⑵錃w于他人),這一點可以用來解釋故事中的某些特殊語詞。例如在《亂離二則》中,蒲松齡含糊其辭地提到了故事的出處,以及擔任鹽官的一個故事人物,但又以“惜言者忘其姓字,秦中或有能道之者”作結(jié)。另一方面,小說中也有篇章在敘述事件時,直接介紹了主人公的姓名身份等背景然后加以刻畫。如沂州徐公星,自言夜作閻羅王。該篇還記述了徐公星與同樣有閻羅王經(jīng)歷的馬生的簡短交談。在一些神話小說中,確實經(jīng)常有關(guān)于凡人應(yīng)召幫閻王辦事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見譯者另一譯序文《身后正義:蒲松齡和閻羅王的傳統(tǒng)》),但是對于一個故事采集者來說,披露這一點似乎顯得與整部小說的敘事風格不太兼容。
《聊齋志異》還有部分內(nèi)容記述了蒲松齡與聲名顯赫之人的交游經(jīng)歷,這一點似乎是為了促進某種微妙的自我宣傳,“以揶揄語為自譽”(但明倫評)?!逗鼔簟分v述了蒲松齡的好友畢怡庵的故事,以余友畢怡庵每讀《青鳳》傳,怡慕向往,常思一遇開篇,繼而真在夢中邂逅狐女,歡會娛游,極盡繾綣。狐女問:“君視我孰如青鳳?”畢怡庵曰:“殆過之?!痹唬骸拔易詰M弗如。然聊齋與君文字交,請煩作小傳,未必千載下無愛憶如君者?!痹诠适缕┻€言之鑿鑿“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畢子與余抵足綽然堂,細述其異”。點出人物地點,記述故事的具體時間,煞有其事,妙趣橫生,這些可以作為畢怡庵想象力的證明。后來蒲松齡對朋友說,“有狐若此,則聊齋之筆墨有光榮矣”。實際上也表達了蒲松齡創(chuàng)作一部傳世名作的文學雄心。
《上仙》和《侯靜山》兩個故事之間的前后聯(lián)系,推進了蒲松齡的自我肯定,進而實現(xiàn)個人進階。前者的主人公是蒲松齡的朋友高季文,他也終身未入仕途,但高季文的叔叔高珩很有名望,為官期間政績顯赫。故事講述了蒲松齡與高季文共赴稷下,同居逆旅,季文忽病,適逢高振美、高珩同行,聞南郭梁氏家有狐仙,因謀醫(yī)藥。通過這件事,蒲松齡接觸到了重要人物高珩,后來他才順理成章地給高珩致函,向他征求一些特殊的說法。在《侯靜山》的開篇,得以直接引用了吏部左侍郎高珩的話,“高少宰念東先生云”,“為高珩的祖父和名為靜山的猴仙在明朝相遇的故事作了一個鋪墊”。毫無疑問,將這樣一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作為他的通信者之一,既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對蒲松齡個人來說亦是與有榮焉。①在蒲松齡的小說中,還有部分故事素材點出了蒲松齡有用世之心,而無進身之路,一生不仕,窮困潦倒的原因。如萊州秦生,“制藥酒,誤投毒味”,某夜思飲,不顧妻子勸阻,“快飲而死,勝于饞渴而死多矣”。果然中毒而亡,幸得狐仙搭救得以死而復生。借西方敘事學理論進行分析,如果說互文性是預先存在的外部文本中我們已經(jīng)認識到的因素和作家正在創(chuàng)作的文本中的細節(jié)的一種綜合,而元文本性是對某種預先存在的外部文本的評論,那么根據(jù)熱奈特(Gérard Genette)的說法,超文本性是對該預先存在的文本的延伸或闡述。在《聊齋志異·秦生》一篇的后半部分,蒲松齡開啟了一種全新的敘述方式,首先開門見山,“余友人丘行素貢士,嗜飲”,引出故事主人公,其后具體描寫其嗜酒之情狀,家中無酒則輾轉(zhuǎn)不可忍,竟思以醋代酒的趣事,“蓄醋無多,恐再一壺,則醋根斷矣”。(不知酒興初濃,即毒藥猶甘之,況醋乎?此亦可以傳矣。)曠放無拘的丘行素形象可能比蒲松齡更加有名,但蒲松齡把他描寫成為一個嗜酒如狂之人。
在采用第一人稱的作品當中,蒲松齡的自我定位通常是作為“目擊者、聽眾或者是記錄人”出現(xiàn)。例如《絳妃》一篇使蒲松齡的才華得以充分發(fā)揮,藝術(shù)才氣充分表現(xiàn)。在這篇小說中,蒲松齡成為了許多故事中所倡導的混合型主人公:作為英雄式的學者(the scholar as hero)。故事講述了蒲松齡在公元1683年到公元1684年間某個夜晚做的一個夢,在夢中,一位自稱花神的仙子降階而出,請蒲氏草擬討風檄文,意欲“背城借一”,與封姨決一死戰(zhàn)(封姨為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風神)。蒲松齡自謙學陋不文但愿為之竭肝鬲之愚。每略寫一兩句,便有三兩女郎疊背相窺(“檄詞強半遺忘,足而成之,已可點明道心”)。在這篇檄文中,蒲松齡以物喻情,洋洋灑灑,極盡鋪陳渲染之能事,使用比喻、隱喻等修辭手法以風諷世,痛斥風的肆虐罪行,“飛揚成性,忌嫉為心。濟惡以才,妒為醉骨,射人于暗,奸類含沙”,博采其他文人、歷史人物、民俗信仰和神話人物的典故,對“風”進行了徹頭徹尾的批判,氣勢澎湃,一瀉千里,語氣保持著征伐聲討的戰(zhàn)斗性,正如檄文最后所說:“殺其氣焰,洗千年粉黛之冤;殲爾豪強,銷萬古風流之恨!”由于蒲松齡是在畢際有家綽然堂坐館閑暇無事而夢之,所以除了表現(xiàn)蒲松齡本人的才華超群,也是對畢際有的巧妙贊美。
帕特里夏·索文(Patricia Sawin)指出,蒲松齡癡迷于談狐說鬼,是因為這些超自然的故事中對“不公正和不平等”(injustice and inequality)的描寫往往反映了“社會的骯臟秘密”(society's dirty secrets)。她還補充說,這些志怪小說也可以被解讀為賦權(quán)敘事(empowerment narratives),當一個人面對必須承認的事實,或者被迫感到不如那些“不那么勤奮和道德”(less hardworking and moral)的人時,通過閱讀蒲松齡的這類作品來緩解生活中“難以承受的壓力”(intolerable stresses)。蒲松齡屢試不第,窮愁潦倒,門庭冷淡如僧,筆墨蕭條似缽,他的小說只好在類似的隱喻和字面層面上運作,使用寓言、隱喻、比喻等修辭方式作為他勸世懲戒的載體,通過虛擬一個平等的、超現(xiàn)實的神話世界,以花妖狐魅的奇異故事來寄托他的滿腔孤憤,揭露官場腐敗,抨擊社會不公,盡管會面臨困苦災(zāi)難,遭到封建官吏的抵制,但凡種其因者,須食其果。然而,歸根結(jié)底,蒲松齡“喜人談鬼”,寫作《聊齋志異》的背后驅(qū)動力是他對審美陌生化本身的真誠喜愛??偠灾?,閱讀可以讓我們在想象中體驗作者描述的小說世界,或許正是這些采集怪異故事的人留給后人最珍貴的個人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