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王肅

7個地州、59個縣，在云、貴、川貧困邊遠地區(qū)，幾乎每一個村寨都留下了李桓英的足跡。她創(chuàng)新麻風病短程療法，成功將治療時間從平均6年縮短至2年，結束了麻風病的千年肆虐，給數(shù)十萬計的麻風病患者帶來新生。這一方案被世界衛(wèi)生組織在全球推廣。而今，百歲的李桓英，仍奮戰(zhàn)在麻風病防治一線。

隱瞞家人 只身回國

“新中國剛剛成立，一切還百廢待舉，正是急缺人才的時候，作為中國人就應該回來”。1950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成立時，李桓英成為了世界衛(wèi)生組織成立后的第一批官員。但面對新祖國的需要，她毅然放棄了國外優(yōu)厚的待遇，只身返回祖國。

1921年李桓英出生于北京。童年時候，李桓英曾跟隨父母在德國柏林一起生活，看到了西方醫(yī)學的迅猛發(fā)展。1945年，在戰(zhàn)爭中的大后方，艱苦學醫(yī)6年的李桓英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于上海同濟大學醫(yī)學院。1946年前往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細菌學和公共衛(wèi)生學碩士學位，畢業(yè)后李桓英被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推薦成為世衛(wèi)組織首批官員。任職7年間，她被派往亞洲、美洲等許多國家，為防治性病和雅司等疾病在貧窮落后地區(qū)的蔓延做出了艱苦努力，受到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好評。

1957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主動提出與李桓英續(xù)簽合同。然而，此時的李桓英內(nèi)心早已偏向多年未親近的祖國，她內(nèi)心知道新中國成立不久，百廢待興，國家在大力搞建設，亟需海外學子的歸來和支持。走訪過許多國家的李桓英，看到亞非不少國家由于貧窮而導致疾病蔓延，深感新中國更需要自己。她婉言謝絕了世界衛(wèi)生組織“續(xù)簽5年合同”的邀請，瞞著家人，幾經(jīng)周折，于1958年從莫斯科回到了祖國。

“文革”時期，在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皮膚病研究所工作的李桓英，被下放到江蘇省的一個村。在那里李桓英第一次見到了麻風病患者，知道了麻風病的危害，也感受到了社會對麻風病患者的歧視。

麻風病是由麻風桿菌引起的一種慢性傳染病，主要侵犯皮膚和周圍神經(jīng)?；剂寺轱L病的病患，有的臉部毀容、手腳畸形，而且手腳沒有感覺，很容易受到二次創(chuàng)傷。麻風病的存世可以追溯到3000年前，千百年來一直被人們視為僅次于梅毒的臟病、丑陋病，是歷來備受歧視的、致殘的“不治之癥”。上世紀40年代，雖然有氨苯砜問世，但麻風病的治療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

彼時，李桓英在麻風病領域的防治經(jīng)驗幾乎為零。1978年，在調到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友誼醫(yī)院后，李桓英開始從事麻風病防治和研究工作。從那刻起，她立志要消除社會對麻風病患者的歧視，祛除麻風病患者的病痛。

李桓英在云南省西雙版納曼南醒村看望治愈的麻風患者

打破千年歧視 短程療法顯效

在李桓英的辦公室有一張云貴川交通圖，上面插了20多面三角旗，那是她的足跡所到之處。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李桓英了解到世界衛(wèi)生組織正在研究一種聯(lián)合化療治療麻風病的新方法，藥物配方已經(jīng)完成，但是缺乏臨床實驗。為了爭取到世界衛(wèi)生組織免費的藥品支持和實驗項目，李桓英開始在全國范圍進行走訪調查。

根據(jù)調研，李桓英認為，非隔離治療的現(xiàn)場研究是及早解除麻風病人痛苦、消除麻風歧視的首要任務。為此，她毅然選擇開展這項研究，并把實驗室搬到了現(xiàn)場。云南西雙版納勐臘縣和山東濰坊地區(qū)2個麻風病發(fā)病率較高的地區(qū)，在李桓英的建議下被確定為試點地。

在西雙版納，麻風病患者被稱為“琵琶鬼”。但實際上，麻風病在人們眼中，比死神還可怕、比魔鬼還猙獰。只要家中有一人得病，全家就要被趕出村寨，搬到遠離村民的偏僻山林中居住，自己開墾荒地，生產(chǎn)自救。久而久之，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村落。西雙版納勐臘縣就有一個這樣被遺落的小村莊。

西雙版納勐臘縣原縣委副書記刀建新本在當?shù)厣钍軔鄞?，就因為傳染上了麻風病，選擇了主動消失。為了不讓可怕的疾病傳染給其他人，刀建新離開工作崗位，并與妻子離婚，自行隔離到了人人敬而遠之的村莊，一住就是30多年。

1982年，李桓英向世界衛(wèi)生組織遞交了一份關于中國麻風病情況的詳細報告，世界衛(wèi)生組織批準了在中國進行聯(lián)合化療方法的實驗項目。1983年的春天，李桓英帶著申請來的免費藥品來到勐臘縣這個村莊，卻意料之外地沒有受到當?shù)卮迕竦臍g迎。

“我想去和他們握手，但他們都把手縮了回去，因為怕我被傳染上?！碑敃r村里的病人之所以對李桓英的到來表示了不信任，因為他們不相信麻風病可以被治好，其中態(tài)度最堅決的就是刀建新，他自己試過用蒸煮、內(nèi)服、外貼等各種辦法，然而這些試驗做了十多年卻一次也沒能成功。

困難打不敗信念。每天早上六點，李桓英雷打不動地走十公里山路，挨家挨戶勸說服藥?！霸绯亢屯砩?，你們要這樣做，”李桓英把手直接伸進病人剛脫下來的鞋里，“摸摸有沒有砂子再穿上?！庇H自示范，是為了教給病人自我防護方法，也是為了證明麻風病不可怕。

當時在國際上通常需要6—7年時間才能治愈麻風患者，而很多病人無力長期服藥。為了找到更有效的治療方法，李桓英將國外先進的治療方法與中國實際相結合，提出了服藥24個月就停藥的短程療法。這一想法過于大膽。而且服藥初期階段，有些病人的臉色開始發(fā)紫、發(fā)紅，引起了村民們的恐慌。但李桓英并沒有著急，她知道這是一種色素沉淀現(xiàn)象，是多種藥物混合服用后的正常反應。

為了打消村民的疑慮，李桓英干脆在村里住了下來，隨時給村民講解，隨時觀察病人用藥情況。真誠和耐心又一次打動了村民，他們開始按要求正常服藥，3個月后，病人的色素沉淀明顯好轉，癥狀開始消失，15個月后已經(jīng)有病人的病情出現(xiàn)明顯好轉。

兩年后，當李桓英再一次和基層麻防人員為村民進行復查時，服藥的病人全部治愈，且無一人復發(fā)。

試驗獲得了成功，整個山村都沸騰了。1990年的潑水節(jié)，這個村莊摘掉了“麻風村”的帽子，作為一個行政村，被正式劃入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臘縣勐侖鎮(zhèn)。李桓英為它取名為“曼南醒”，意思為“新生的山寨”。這一天，村民和李桓英一塊跳起了傣族舞蹈。

由此，麻風病治療難題被攻破，麻風病的千年詛咒被打破。后期經(jīng)過幾年推廣，全國麻風病人從11萬人降至不足萬人。1994年這一治療方法被WHO在全球推廣。為了讓治療效果更穩(wěn)定，她在山東和云南兩地建立聯(lián)合化療實驗點做臨床對比試驗，對治療效果進行15年的跟蹤觀察，發(fā)現(xiàn)年復發(fā)率僅為0.03%，已經(jīng)大大低于國際組織年復發(fā)率小于1%的標準。

1996年，李桓英又率先在國內(nèi)開展消除麻風運動，首次提出將麻風病垂直防治與基層防治網(wǎng)相結合的模式。這一模式在當時被稱為“全球最佳的治療行動”，實現(xiàn)了麻風病的早發(fā)現(xiàn)、早治療。現(xiàn)在，全國的麻風病患者已不足3000人。

李桓英（左一）在世界衛(wèi)生組織任職期間留影

百歲斗士 矢志不渝

艱苦與危險面前，李桓英從沒有過絲毫猶豫與退縮。記得最危險的一次是1989年，李桓英去四川西昌，汽車翻越雪山時突然打著滾掉進了十幾米深的山溝里，等李桓英蘇醒過來，皚皚白雪上留下了大片殷紅的鮮血。那一次她的兩側鎖骨和3根肋骨都骨折了，頭部外傷縫了7針，隨同醫(yī)護都勸她好好休養(yǎng)，但她忽略疼痛，纏著厚厚的繃帶、打著石膏又繼續(xù)投入新的工作。在李桓英看來，“要想搞事業(yè)，就別怕付出。若要計較，就什么也干不成?！?/p>

李桓英針對國內(nèi)外麻風防治進行的研究，不僅解決了該領域的重大策略和技術上的關鍵問題，縮短了療程，消除了歧視，也為我國政府制定控制和消滅麻風病的整體規(guī)劃，為全球實現(xiàn)消滅麻風病目標的可行性，提供了重要依據(jù)，做出了重大貢獻。

為肯定我國在麻風病防治工作這一領域做出的成就和貢獻，第十五屆國際麻風會議決定1998年在北京召開，在這次具有紀念現(xiàn)代麻風防治100周年特別意義的大會期間，李桓英被推選擔任本次大會的輪值執(zhí)行主席。會上，作為我國著名麻防專家同時身兼世界衛(wèi)生組織第七屆麻風病專家委員會8位專家之一的李桓英，作了《在云南實施麻風病防治特別行動計劃的報告》，博得了與會1000多名中外專家長時間的熱烈掌聲。世界衛(wèi)生組織官員諾丁博士緊緊握著李桓英的手說：“全世界麻風病防治現(xiàn)場工作，你是做的最好的?！?/p>

李桓英在麻風防治研究上的成就贏得了國內(nèi)外學術界的高度評價。她主持的“全國控制和基本消滅麻風病的策略、防治技術和措施研究”獲得2001年國家科學技術進步一等獎。李桓英在麻風病防治領域已經(jīng)取得了常人難以超越的成績。但百歲高齡的她仍然奮斗在麻風病防治研究第一線。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為的就是早日實現(xiàn)徹底消滅麻風病的理想。她說：“我國雖然基本上消滅了麻風病，但還沒有徹底消滅，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麻風病的疫苗至今還是空白，自然疫源也不清楚，從基因水平揭示麻風病的發(fā)病機制還沒人涉及……”她帶領麻風病研究課題組的研究人員進入分子生物學研究領域，開展麻風病早期診斷、耐藥基因檢測和分子流行病學的研究，旨在通過對麻風病分子生物學水平的研究，在麻風病的傳播方式、發(fā)病機理、檢測方法等方面取得創(chuàng)造性突破，為徹底消滅麻風病而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