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

傻子

太弱了，以致沒有什么人

可以傷害我?？諝庖彩沁@樣

化解了刀的鋒芒

哦，活在任意的形狀里

我就是那空氣

簡單、純粹，容易被忽視

我就是那空氣

在失憶中擺脫了糾纏的過去

從不留下悔恨的陰影

如果我向夢中的風(fēng)景轉(zhuǎn)移

我就是一陣風(fēng)

也許無意中勾起過蝴蝶的天真

即便沒有蝴蝶的追隨

我也要獨自向著遠(yuǎn)方吹

哦遠(yuǎn)方，遠(yuǎn)得讓人絕望的地方

即便遠(yuǎn)得讓人絕望，

我也要不停地吹

吹呀，我就是那注定失敗的風(fēng)

交出了時間的秘密

放棄了最后的花朵和凋零

我就是那一無所有的風(fēng)

我的臉像一面白旗在風(fēng)中飄揚

我揮舞著我自己。啊請允許

我代表天堂，向骯臟的大地投降

瘸子

如果道路是一首詩

我就是那結(jié)巴的朗誦者

那詩中咳嗽的野花

吹著破舊的小喇叭

吹啊，抒情的時代就要終結(jié)

如果道路是一首詩

就是我用錯別字的腳步

寫下的那一首。哦深一腳

淺一腳，錯就錯了吧

在韻律中磕磕絆絆

深的是苦難，淺的是浪漫

我就是那內(nèi)心狂亂的醉漢

就是醉漢手中的那杯酒

搖擺不定的液體的火焰

渴望，渴望把自己給漾出來

如果道路是一首詩

如果春天是風(fēng)，秋天是雨

傳遞離別和疾病的消息

如果美好的一切正在撤退

我就是那忠實的掩護者

為了讓你向天上轉(zhuǎn)移

駝子

就要垮掉了！

哦，不，不是時間的重量

彎曲了我的脊梁

也不是淚水澆筑的悲慟

而是背上的

天空裝滿了石頭的光芒

就要垮掉了！在身體的陰影中

臉越埋越深

哦，不，不是向塵世

我是向巨大的幻象屈服

我是在朝圣途中

在無限謙卑的姿態(tài)里行走

越埋越深

怎么挖，也挖不出的臉

像那些秘密，一個掩蓋另一個

而我是那最后的一個

躲在謙卑的姿態(tài)里

承受著天空和石頭的光芒

石頭的光芒比石頭更沉

在謙卑的姿態(tài)里

我撐著

像一張繃緊的弓

就要垮掉了！但是還

沒有，沒有射出我那顆隱忍的心

癱子

我的身子已先我而死去

嫁接在尸體上的

我的命啊

像灑落一地的水

無力把自己收拾起

哦，那沒用的肉體

它已被輪椅代替

沒用了，但我

卻不能把它丟棄

即便它是脫軌的黃昏

拖垮了夕陽的火車頭

即便它是噩夢

是夢中的沼澤

潰爛的地獄之嘴

讓我深深

陷入的蝴蝶的記憶

在徒勞的蛻變中

虛弱的翅膀

掙不脫內(nèi)部黑暗的蛹

沒用了，但我

卻不能把它丟棄

我不能忍受靈魂

失去肉體的痛苦

即便，它已先我而死去

啞子

掏呀，怎么也掏不出的

我的話語，在肺里埋得太久

像檔案中封存的秘密

尖銳的真相之刺，頑固的

病灶反復(fù)發(fā)炎

惡化的沉默的腫瘤

現(xiàn)在已深入我的骨髓

讓我像歷史一樣隱隱作痛

像魚一樣悄無聲息

吞進(jìn)寂寞，吐出空虛

如果沉默是我的宿命

那喉嚨的杯盞為什么渴望

渴望倒出淤積的血水

當(dāng)大地用鮮花抒情

時間用生長和毀滅表達(dá)自己

我的雙手為什么比劃著

想代替失效的舌頭

請眼睛傾聽我內(nèi)心的悲苦

如果沉默是我的殘疾

如果存在不能靠暗示呈現(xiàn)

神又為什么從不言語

為什么沒人問問我

如果只有一次說話的機會

我是不是甘愿選擇放棄

聾子

活著，卻陷入了

死一般的寂靜

在耳朵黑暗的漩渦里

快要窒息，快要

發(fā)瘋，快要把胸腔

抽成真空

太靜了，靜得我都能聽到

寂靜本身

聽到發(fā)抖的靈魂

像夜空中閃動的星星

其中有一顆

對應(yīng)著我的恐懼

我的尖叫

也無法刺穿的寂靜

讓我在人群中多么孤獨

這喧囂的世界

對于我

只是一出啞劇

我猜著那些嘴唇之謎

撕開又合上的

寂靜的傷口

而我，我是個更痛的謎

在脆弱的果殼中

堅守著自己的謎底

瞎子

在我看不到的風(fēng)景中

我是多余的那部分

我活在你們明亮的眼睛里

而你們活在我的耳朵里

我傷痕累累的唱片

刻滿了你們的聲音

而你們活在我的撫慰里

我的雙手還記得

聲音柔軟的形體

你們不是風(fēng)景只是

我命運的迷宮

遲鈍的我在里面慢慢摸索

我走不出的迷宮

走不出的黑

熄滅的火照亮了萬物的終極

黑啊，像坐在太陽的心中

陽光涂抹的你們的風(fēng)景

轉(zhuǎn)眼也要變黑

最黑的風(fēng)景也最美

最黑的鏡子里

我看到了世界的空虛

我坐在鏡子深處的暗房里

讓靈魂的底片

漸漸顯影

矮子

人群就是我的迷宮

向左，或向右，每次隨意的轉(zhuǎn)折

都有宿命的標(biāo)記

找啊，找那埋在肉中的出口

那晦澀的隱喻

一個停止發(fā)育的腫瘤

找啊，越找尋就陷得越深

深得像麻醉

無影燈下凄美的昏迷

找啊，偏執(zhí)的手術(shù)刀

在內(nèi)臟中尋找

我的內(nèi)臟就是我的迷宮

我的迷宮就是那俯視的人群

那么多錯位的臉

扮演察看大地的諸神

諸神就是我的迷宮

向左，或向右，每次隨意的轉(zhuǎn)折

都有宿命的標(biāo)記

找啊，越偏執(zhí)就陷得越深

深得像山谷

唯一的方向就是天空

我就是那回蕩山谷的絕望呼聲

苦苦找尋自己的源頭

找啊，找那埋在肉中的病根

一

請擦拭我的赤裸

用一塊毛巾的

粗糙和柔軟

表達(dá)殘酷的悲憫

如果悲憫

僅僅來自天空

灰白的毛巾

就是天空的喻體

請用天空

擦拭我的赤裸

擦去我一生的污穢

也就是擦去

我的一生

也就是把一生

洗入搪瓷臉盆

哦，一盆臟水

不會潑向天堂

只能在下水道

復(fù)雜的黑暗中

和簡單相逢

二

一身新衣

曾是漂亮的糖紙

裹住我的童年

而現(xiàn)在童年的我

已向內(nèi)部萎縮

現(xiàn)在一身新衣

裹住的只有

我黯淡的生平

我的過錯

和殘余的羞愧

看起來就像

停止發(fā)育的蛹

從蠕動到飛舞

我永遠(yuǎn)少一對

畸形的翅翼

永遠(yuǎn)在自閉中

等待被接收

或是遺棄

如同一件

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包裹

三

在一篇悼詞里

短暫復(fù)活

太多的贊美

已來得太晚

當(dāng)它們被讀出

我也活在

眾人的聆聽中

在淚水和嘆息中

無可挽回地墜落

落向黑暗

和長久的遺忘

而悼詞以后

不再有言說

絕對的寂靜

從我開始

無止境地擴散

無止境地

耗費我的存在

讓我消逝

在聆聽之外

四

告別吧

和玻璃罩下

已成為面具的

我失敗的臉

和最真實的

我的表情

告別吧

在我這口鐘

停擺的那一刻

我的時間

才顯示出

它隱匿的形態(tài)

也和我的時間

告別吧

深深彎下腰

屈服于它的本性

告別吧

用最后一眼

記住我的面具

忘掉我的臉

五

沒有誰在我的

身上放火

而是我急于

把自己焚燒

急于投入

這古老的酷刑

在焦灼中抒發(fā)

受虐的光芒

急于銷毀的

一個罪證

祈求火焰

更兇猛一些

更快成為煙塵

穿過高高的煙囪

向空中逃逸的

我的罪證

當(dāng)然也是

造物者的罪證

在每個人的

呼吸中潛伏

視覺

你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光芒來自一顆蘋果

你把蘋果

嵌入我的眼睛

以便擴展內(nèi)部的黑暗

替代眼珠的蘋果

無視自我的蘋果

只有閉上眼睛

才在黑暗中呈現(xiàn)

像十字路口

突然亮起的紅燈

不，我不會停下

走向你的腳步

我必須把蘋果摳出來

聽覺

小小的蘋果上

長著蘋果樹

地球掛在樹的根部

我寄生的地球

從蘋果汲取養(yǎng)分

它就要成熟

蘋果照耀的地球

在你的詛咒中搖晃

它越來越沉

像擺脫天堂的噩夢

朝著蘋果墜落

帶著加速的悔恨

地球和蘋果的撞擊

在我命運深處

激起末日的嘆息

觸覺

你創(chuàng)造了蘋果

并隱身于自己的創(chuàng)造中

我小心捧起

努力用雙手認(rèn)識你

哦，你就是蘋果

但我只摸到

蘋果彎曲的存在

所占有的虛無

只摸到蘋果的名字

你隱身其中的

那個詞，以及它

美妙的讀音

但我還是摸不到你

除非你就是

觸摸本身

嗅覺

在輕柔的愛撫下

低吟，蘋果啊

一顆結(jié)實的乳房

你賜給我的

快樂的源頭

現(xiàn)在，已被喚醒

汁液中滿是

對哺育的渴望

如果繁殖是為了

制造新的死亡

脹痛的乳房就是

人類最初的腫瘤

這晚期的蘋果

羞恥的香囊

散發(fā)出腐爛的氣息

味覺

越潰爛就越甜蜜

蘋果就是你

誘人的身體

越潰爛就越圣潔

我吃你的身體

讓你成為

我的一部分

讓我的身體

成為甜蜜的蘋果

越甜蜜就越墮落

你也在吃

我墮落的蘋果

吃啊，由內(nèi)而外

你是果核中

那條貪婪的蟲

梅花

初弄梅花

以為是貞潔烈女

刎頸的鮮血

濺了一地

二弄梅花

感覺有戲中的

清高之氣

三弄之時

卻發(fā)現(xiàn)梅花

也是個假正經(jīng)

查查歷史

她和畫家詩人

都有一腿

但不清楚

踢我要害的

是她的哪條腿

茶花

春天一到

茶花就要吃人

餓瘋的女鬼

已借她還魂

從青春年少

到頭發(fā)半白

一年又一年

我的內(nèi)臟

快被掏空

看看茶花

那顆滴血的嘴

你就知道

我沒有說謊

但并不代表

這不是我在

傷口中妄想

蓮花

從水面升起

展開所有手臂

蓮花是泳池中的

花樣舞者

如果月色朦朧

蓮花更像

夜店吧臺的

那排高腳凳

在佛教造像

和道釋畫中

觀音就坐在

蓮花之上

我只見高腳凳

不見觀音

這就對了

見空即見佛

咬，使勁地，咬吧！

你石榴籽兒的小嫩牙

像七只小白鼠坐在家門口

咬碎紙片，吐出梨花

洋娃娃、小袋鼠，還有彩色積木

什么都不放過

如果詞語能塞進(jìn)嘴巴

你是不是也會吐出一首詩歌

使勁咬，學(xué)習(xí)用牙齒表達(dá)

像大人那樣，把情感變成饑餓

齒痕深深，也許是甜蜜的痛

也許標(biāo)注著仇恨

你心里還沒有愛和恨

小嫩牙美麗又單純

像七只小白鼠坐在家門口

咬啊咬，等待媽媽回來

咬啊咬，咬住涂滿口水的童年

在成長中品嘗癢的滋味

在幸福的日子里

留下你的印記

最寂靜的地方是人群

是黃昏的廣場在報紙上鋪陳

過時的文章中

鉛字在用沉默表達(dá)

哦，鉛字，比鉛更重的字

火焰澆鑄的語言

如果再重一點

黃昏的廣場就要塌陷

如果打破沉默

鉛字就是驚飛的烏鴉

吃完細(xì)節(jié)，留下故事的殘骸

黃昏的報紙一片空白

最絕望的時刻在人群散盡

空白的報紙上

我成為遺棄的標(biāo)點

昨天是質(zhì)問，今天是感嘆

明天是漫長的省略

延續(xù)著烏鴉慌亂的叫喊

在黃昏的廣場回旋

哦，火焰澆鑄的語言

為何被灰燼掩埋

懷抱一堆冰冷的鉛字

躲進(jìn)蜷縮的姿態(tài)

我已和黃昏的報紙揉成一團

偷，用眼睛偷。從眼睛

爬出，你的舌頭

一條又細(xì)又長的蠕蟲

舔我的皮膚

我的每個毛孔

都是致命的破綻

像滲血的，生活的裂縫

舔，你舔我的血

你鉆進(jìn)裂縫

舔我心中隱藏的痛

舔我的每一天

從頹廢的更年期

一直舔到青春

越舔越興奮

但還不能讓你滿足

你的手也從眼睛伸出

在我的大腦中

撫摸赤裸的念頭

摸呀，當(dāng)肆意的撫摸

也失去快感

你臃腫的身子

扭動著，從眼睛爬出

爬進(jìn)我內(nèi)部的黑暗

一邊自瀆，一邊哀嘆

【責(zé)任編輯黃利萍】